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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新世界交响曲》

作者:腰下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母亲都是很敏感的。”


    李寻其实还有没说出来的话:你也是很敏感的。如果不说,你会一直背负着这样的压力,左右为难。这本不应该是你要去承受的一切。


    他没说,因为他知道梁初灵会反驳,反驳自己很厉害很强大很能扛事。


    李寻不这么认为,也就不想听这些反驳。


    梁初灵回了家,自己独自品味着这句话,脑子里乱糟糟。


    她知道妈女士有点作,知道妈女士爱她自己胜过爱一切,但她没想过,妈女士那张总是叭叭叭说个不停的嘴,可能也藏着洞悉一切后的沉默。


    这种可能性让她坐立难安。


    她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她更坐立难安。


    找了个妈女士大概率心情比较好的时间点,梁初灵拨通了越洋视频。


    妈女士果然敷着面膜,背景是酒店房间的落地窗。


    “宝贝儿!想妈妈啦?”妈女士的声音语调上扬。


    梁初灵懒得铺垫,她像背诵课文一样,把关于爸爸出轨发现说了出来。说完,她心脏如擂鼓,准备迎接一场天崩地裂。


    妈女士不知道从床上哪里捞了条丝巾出来,手机架在手机架上,她两只手比划着,手法娴熟地变换着各种系法。


    听完后,依旧动作没停,丝巾在手里绕了一圈,打了个漂亮的结。


    这才重新看向视频,“好看吗?”


    妈女士没头没脑回了一句,晃了晃手里的丝巾。


    梁初灵懵了:“啊?”


    “我说这条丝巾,”妈女士把丝巾举到梁初灵面前,“红色的,下次你比赛就给你戴这条,昨天特意选的。”


    “妈!我在跟你说我爸出轨!”梁初灵提高音量,这都什么时候了!


    妈女士放下丝巾,隔着屏幕似乎想摸摸她的头,但隔着屏幕,所以中途又放下。她叹了口气,那口气很长,带着点这个年纪女性特有的冷飕飕。


    “宝贝,妈妈早知道了。”


    梁初灵像被钉住,“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了怎么不跟我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心里想,李寻应该去摆摊算命。


    “一是你爸西装偶尔沾上的香水味不是我用的任何一种,另一个一是他最近一年应酬多到快要把公司当家了。这不,答案比一加一等于二还简单吧。”


    “那你就这么忍着?”梁初灵无法理解,她想象中的母亲,应该是拳打爸爸,立刻离婚,手撕小三,捍卫家庭才对。


    妈女士抬起手,小心揭下面膜,露出下面那张保养得宜的脸。


    “宝贝,生活不是八点档狗血剧。拆穿了然后呢?离婚分割财产?让你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我们现在不能拆穿。为了你,也不只是为了你,为了很多事。你爸公司现在正是关键时期,股权啊,投资啊,乱七八糟一堆事儿。你马上就要申请学校,也是关键时期。还有妈妈明年计划好的旅行,订的都是不能退的奢华酒店。牵一发动全身啊宝贝!这时候闹翻了对你没好处,对妈妈也没什么好处。”


    她用一种近乎幽默的语气说着最现实的话。


    “再说了,拆穿了又能怎么样呢?一哭二闹三上吊那都是过时的戏码了,宝贝。现在流行的是体面。暂时就当不知道啊,稳住,我们能赢。”


    她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看妈妈这些新款包包,漂亮吧?它们可都需要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


    梁初灵听着她妈用跳脱的语调,剖析着一个家庭里的算计和隐忍,只觉得牙齿都在打颤。


    这种成年人的世界,让她感到被排除在外。


    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虽然我们不常见面,也不在一起生活,可是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彼此最珍贵的家人。


    我以为你们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们,我以为你们需要彼此就像我需要你们需要彼此。


    怎么不是呢,怎么就我不是。


    世界是一片黏糊糊的灰。


    妈女士看着她瞬间沉下去的脸,眼神软,语气柔:“好了,宝贝,别想那么多。这些事儿有妈妈呢,你只管好好弹你的琴,等你以后成了大名鼎鼎的钢琴家,赚大钱了,妈妈就指望你养活了,到时候一脚把你爸踹了!”


    这安慰像蛛网。


    梁初灵有点无措。仓促挂断了视频。


    房间里重新安静,只剩下失落迷茫。


    环顾四周,是无处不在的体面。


    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虚假和不可靠。


    父亲是骗子,母亲是共犯。


    她像个突然被扔进迷雾里的孩子,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依靠。


    然后,她想起了李寻。


    想起他平静的眼神,想起他说的话。


    他早就猜到了。他是不是也像看一个傻瓜一样看着她纠结慌乱?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更多的是一种迫切的需要——


    她需要能理解这种混乱的有李寻。


    总是安安静静,在所有纷扰之外的李寻。


    ——


    手指砸在琴键上,《冬风练习曲》被她弹得像一场真正的西伯利亚暴风雪,冰冷狂暴。


    李炽评价了一句:“技巧还在,音乐死了。”


    李寻解了一句:“还挺充满毁灭感的,我听着感觉还能更狂暴一点。”


    梁初灵开始在下课后缠着李寻:


    “李寻,这段双钢琴的配合我还有点模糊,我们再讨论一下谱子?”


    “李寻,这段谱子李老师讲的这个地方,你再帮我听听?”


    “李寻,我这遍弹得是不是好多了?”


    “李寻,我不想回家。你陪我走走吧。”


    李寻从不追问,只是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去的都是一些没什么目的性的地方。


    活动范围开始以李炽的小楼为圆心,向外不规则扩散。


    在附近的一家书店。


    李寻拐进了漫画区,抽出一套。


    封面是个穿校服的女生,背景是巨大的机器人,印着《新世纪福音战士》,问她:“看过吗?”


    梁初灵摇头。她的童年被黑白琴键填满。


    李寻就找了个角落,把漫画翻到第一页,梁初灵就看到碇真嗣站在巨大的机器人面前,眼神迷茫。


    “讲什么的?他是主角吗?他最后怎么样了?”她问,她喜欢提前知道结果。


    “他是主角,后来长大了,在一个没有EVA的世界。讲什么的……”李寻想了一下,“讲的是不要逃。”


    从书店出来,刮着北风,梁初灵缩了缩脖子。


    街边有个烤红薯摊,铁皮房子里住着烤红薯。


    她还没说话,李寻已经走过去买了一个,掰成两半,递给她那份用纸巾包好。


    红薯很烫很甜,两人就站在街边,呵着白气吃烤红薯。


    吃完梁初灵拉着李寻去逛商场。


    故意把他拉到女装区,她带着点恶作剧的心态,指着一条连衣裙,重现她与母亲的电话场景:“李寻,你说,那条裙子是蓝色好看还是红色好看?”


    李寻眼神在那两条裙子上流转,然后转回头看着梁初灵:“红色。”


    “为什么?”


    “像你弹革命时的样子。有力量,很耀眼。”


    梁初灵有点不自然地别开脸,“那就红色吧。”


    李寻无声吸收她所有莫名的情绪和任性的举动。


    不评价,不干涉。


    有的人只是存在就可以成为浮木。


    浮木也有被卷入风浪中心的一天。


    周末的下午,梁初灵又以不想回家为由,拉着李寻在市中心闲逛。


    刚从一家唱片店出来,梁初灵手里拿着李寻推荐的一张交响乐专辑,正低头拆包装。


    一抬头,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街对面,一家店的临窗位置,她父亲正和一个年轻女性坐在一起。


    女性穿着得体,笑容温婉,是照片里的那个人。


    两人坐得很近,梁父脸上带着梁初灵很久没见过的愉悦笑容,正把一块蛋糕递到那个女性嘴边。


    梁初灵连唱片袋都快握不住。


    李寻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一幕。


    就在李寻还没想好该说什么或者该怎么做的时候,梁初灵突然动了。


    她伸出手紧紧挽住李寻的胳膊,拉着李寻跑到那家窗户外,站定,身体故意紧紧靠向李寻,再朝着里面喊道:“爸!好巧啊!”


    说完还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窗玻璃。


    梁父脸上并不慌乱,身边的年轻女性却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


    梁初灵拉着僵硬的李寻,她能感觉到李寻肌肉紧绷,但他没有挣脱,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稳。


    “这位是?”梁初灵看向那个脸色已经开始不自然的年轻女性。


    梁父的脸色这才变了几变,从错愕到尴尬,最后强行恢复成威严:“是爸爸一个合作方的同事,谈点事情。这位是?”


    问的是李寻,用的是梁初灵的口吻。


    李寻没有看那个年轻女性,只迎向梁父。他知道这个问题不由他来回答。


    “我和同学出来买书。这是李寻,我钢琴老师的儿子。”梁初灵答。


    李寻于是拉了个笑,点了点头:“叔叔好。”


    “我们书还没买完呢,先走了爸!”


    梁父咳了一声:“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瞎逛。”


    “知道啦!”梁初灵抢着回答,声音又脆又假,“那我们走啦!”


    梁初灵拖着李寻,逃离现场。


    直到彻底看不见店,她才松开李寻的胳膊。


    李寻站在她旁边,什么也没问。


    他背了个斜挎包,从包里抽出张湿巾,递过去,梁初灵没接。


    李寻看着梁初灵左手沾满了灰,刚才拍玻璃拍的。


    只好隔着湿巾拉起了梁初灵的左手,给她仔细擦了一遍。


    全程都隔着一张湿巾。


    梁初灵突然觉得眼眶湿润。


    之前那些对父亲的失望,对妈女士妥协的不解,此刻都变成对自己临阵脱逃的厌恶。


    想起跟妈女士说的时候,义愤填膺,觉得她不敢直面真相,是懦弱是算计。


    觉得父亲是骗子,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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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可是,结果,竟然,自己迎面撞上了,明明可以冲进去,指着父亲的鼻子骂他是个混蛋!


    可是,结果,竟然,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拉着李寻演戏,说好巧,然后落荒而逃。


    可是,结果,竟然,自己甚至不敢多看那个女性一眼,只敢在背后愤怒,到了台前也只会逃跑。


    梁初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她觉得自己糟糕,不仅生活一团乱麻,自己还变成了自己看不起的样子。


    怎么会是她自己把自己排除在外的。


    她想起了一点别的事,李寻跟她讲那部她已经忘记了叫什么的漫画,讲的是“不要逃”。


    不要逃。可是她在逃。是否是她太软弱。


    李寻像是完全明白她现在在想什么,他说:“梁初灵,你逃跑,不是因为软弱。”


    梁初灵抽泣着,泪眼朦胧看他。


    李寻眼神温和,他比梁初灵高,此刻稍微弯腰,和梁初灵眼对眼,语气笃定:“一个家庭里面,当父母的帷幕自己不愿意揭开或者选择用另一种方式维持的时候,孩子冲上去撕扯,除了让自己遍体鳞伤,让场面更加难堪之外,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面对面,眼对眼,于是他那双浅色瞳孔里面映出她狼狈的脸。


    梁初灵才发现李寻的瞳孔真的很浅,比琥珀色还要浅。


    “那不是你的战场。你选择离开是理智。在一个你已经预感到会输而且输了也毫无意义的对峙里,保存自己是唯一正确的事。孩子本就是无能为力的。这不是你的错。”


    孩子本就是无能为力的。


    是啊,她能做什么呢?


    冲上去大吵大闹让她爸当场下不来台,让她妈维持的体面粉碎,让这个家连表面上的平静都维持不住。


    总不可能是指望她爸会因为她的撞破而幡然醒悟痛哭流涕地回归家庭吧。


    太荒谬了。


    她改变不了父亲,也替代不了母亲去做决定。


    她被困在这个由成年人编织的网里,所有的愤怒委屈和反抗,都最终反弹回来伤到自己。


    在这个由她父母主导的家庭剧本里,她这个女儿的角色,本就设定为无能为力。


    眼泪流得更凶,李寻这次没有再沉默,他抽出纸巾——


    梁初灵没等他递,直接拿过。


    “那我该怎么办?”


    “好好学习,好好弹琴,好好想你自己。你是一个天才,还记得吗?你是要去开辟新世界的。”


    梁初灵点点头。


    李寻问:“现在想去哪儿?还是回家?”


    梁初灵擤了下鼻子,摇了摇头。


    “不想回家。陪我再走走吧。”她说。


    “好。”李寻点点头。


    两人再次并肩,沉默地走入初冬傍晚里。


    梁初灵还有点觉得对不住李寻,是她把李寻拉入了自己混乱的战场,她们之间那种私下的慰藉,被强行推到了台前,但她不打算道歉。


    李寻也不需要她的道歉,心里也清楚,有些界限在他默许她挽住他胳膊的那一刻,就已经模糊了。


    其实这时他就意识到了,梁初灵正在汲取他的“平静”,把它当作对抗整个世界混乱的盾牌。


    李寻有一点内心挣扎,这是否越界?


    他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旁观。


    可是,看着她此刻的脆弱,他发现,自己无法抽身离开。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陪着她,直到她度过这段时间。等她家里的事平息下来,等她重新变回那个骄傲的天才就好了。


    但这个‘只是’开始变得不那么纯粹。


    李寻开始更关注她的情绪,在她弹琴心浮气躁时,对着谱子发呆时,会找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试图为她做一点事情,并且为自己每个举动都找好理由。


    做好了被问起时可以对答如流、用以解释自己无害动机的一切准备——


    尽管根本无人问……


    李炽不在乎,梁初灵不敏感。


    李寻自己跟自己打擂台打辩论累得够呛,回头一看,也没裁判也没观众。


    晚上月色很好,两人又一次磨蹭到很晚才离开琴房的楼。


    站在楼下,梁初灵看着天空,突然不想回家。


    她拿出手机插上耳机,递了一只给李寻。


    “听吗?”她问。


    李寻接过耳机塞进耳朵。


    梁初灵选了一首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曲》,第二乐章,悠远又带着愁绪的旋律缓缓流淌。


    她们并肩站在冷的月光下,共享着同一首暖的交响乐。


    音乐隔绝了外界。


    梁初灵能听到自己过速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走得太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偷偷侧看向李寻。他仰着头看星空。


    耳机里的管乐奏出宽广大路,弦乐则温柔去往暗道。


    梁初灵忽然觉得,这一刻世界很安静也很吵闹。


    安静得只剩下音乐和心跳,吵闹得她能感觉到身边这个人平稳的呼吸。


    她不确定他是否能听到她的心跳。


    但她的心跳,在交响乐的掩护下,正悄悄地试图与新世界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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