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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蝴蝶》

作者:腰下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梁初灵正式成了李炽的学生,每周雷打不动地去那栋楼报到三次,周三、周五和周末的任意一天,具体是哪一天需要看李炽的安排。


    每周都得完成两首新曲目,含一首古典奏鸣曲一首中国作品。


    李炽只看最终呈现,不在乎过程你掉了几层皮。


    也不在乎梁初灵要去当什么比赛的评委,提前报备一下就行。梁初灵提出这两年不去赛场当评委专心弹琴时,李炽反而觉得没必要,大型赛还是可以去瞧一瞧的。能够听一听各种人的表达也是有意思的一件事。梁初灵还是少年人,多学多看多听多思,总是有好处的。


    唱片公司反复找来,捧着合约想签下梁初灵做世界巡演,被梁初灵和李炽联手拒了。李炽觉得巡演太早会磨掉灵性。梁初灵单纯觉得麻烦。


    琴房里还会有小型合奏的机会,来的也都是李炽以前在美的同学或老师,李炽不吝啬自己能给出的所有资源。


    她认为这是老师的意义,也认为这才是“培养”二字的意义。


    只是,天才的朋友总归不是凡人。性格也奇奇怪怪居多。


    一次李炽安排的小型合奏课,来了几个李炽以前的学生。


    其中一位有点趾高气昂的师哥,在大家轮流试奏时,对李寻负责的声部指手画脚:“李寻,你这个段落处理得太保守了,跟你妈妈一点不像。你看这里,应该更激情一点,像我这样。”


    说着就要去动李寻面前的谱架,想直接在上面标记。


    梁初灵正在旁边喝水,见状立刻放下瓶子,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那位师哥和谱架,像护崽的母鸡。


    倒也不是想护着李寻,俩人也没多熟。


    只是觉得这师哥也太没边界感了!处理的怎么样不是等老师意见吗?你算老几啊!怎么着李炽老师还没说话呢,你倒先当上裁判了?而且怎么李寻一动不动啊!就等着别人划他谱子啊!


    梁初灵怒其不争!


    “李老师说了,谱面标记要统一用铅笔,而且得经过她确认。你这红笔一划很不专业,回头我们还得擦。”她把自己的铅笔塞到李寻手里,“用我的。”


    那位师哥的手停在半空,有点下不来台。


    梁初灵已经转过身,认真研究自己那份谱子,嘴里还哼着刚才李寻弹的那个保守段落。


    李炽的教学风格和她的人一样,直接,高效,不留情面。对于学生和对儿子一样,都不怎么过多干涉。


    所以对于此类插曲毫无感觉。


    只对练琴严肃,一个音符处理不到位,能让你反复弹上二十遍,直到再也错不了为止。


    导致梁初灵平时每天自己在家里练琴时,脑子里也都是李炽。


    她感觉这张脸现在是全世界她最熟悉的一张脸……


    梁初灵虽然被叫天才叫惯了,但在李炽这里她不敢懈怠,每次上课都打起一百分的精神。


    李寻确实如他妈妈所说,只是偶尔出现。十次课里他能来个三四回。


    来了也不怎么说话,自己练练琴看看书,偶尔写写作业。李寻上的是国际高中,方便他跟着李炽偶尔往外跑。学业压力不重,作业也不多。李炽确实想给自己孩子一个自由的生长环境。


    李寻性格是真好。梁初灵第一百次感慨。


    会自发的擦擦琴打扫卫生,给李炽备好坐垫和护手霜。


    某次梁初灵还看到李寻往抽屉里补充卫生巾。


    不止是对自己妈妈关照,对梁初灵也是。


    发现梁初灵不喝咖啡,下次就会给她带酸奶。


    发现梁初灵着急忙慌找指甲剪,痛呼指甲怎么长这么块不是昨天刚剪吗!下回李寻就买了个指甲剪放琴房里,还放了包消毒湿巾。


    聊了几次,梁初灵才知道,李寻比自己就大五个月。


    因为性格使然,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梁初灵则显得更跳脱,这一对比,显得李寻比她大不少似的。


    接触多了,梁初灵对李寻的钢琴水平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就像她第一次感觉的那样,真的不错。


    但也就止步于不错。


    缺少一点统治力。


    梁初灵并不因此对李寻有什么看法,她总觉得李寻其实挺厉害的,特别适合当老师……经常突如其来的点拨两句,就让她茅塞顿开。偶尔弹奏时的小设计也很出彩。


    以他的品味和脑子应该很厉害的啊!应该更厉害的啊!应该超级无敌厉害的啊!


    梁初灵又替他恨上了他的爹。


    有一次李炽接了个国际长途,就要去阳台接电话。


    想起什么,又敲了敲门框的不锈钢处。


    “梁初灵,一会儿试一首新曲目,双钢琴版本,你弹第一钢琴声部。”然后看向自己儿子,“李寻,你弹第二声部。合一下。”


    梁初灵和李寻对视了一眼。


    合奏啊……


    梁初灵心里有点嘀咕,让她和李寻合奏,自己会不会被拖后腿啊?


    但她没敢说出来。


    李寻没什么表示,只是接过他妈妈递过来的另一份谱子,点了点头:“好。”


    第一次合练,梁初灵不习惯与人配合,节奏有点赶,差点带跑李寻。


    李寻没说什么,只是稳稳保持自己的速度,用触键声音引导她,很快梁初灵就找回了感觉。


    她有几个音弹得自己很不满意,有点烦躁,于是翻谱子的时候有点毛手毛脚,差点把谱子扯破。李寻把两份谱子都用文件夹夹好,页角抚平。


    梁初灵怔怔,这观察力也太好了吧?


    李寻似乎永远都是那样,不紧不慢,观察入微,不抢风头,也不因为梁初灵的急躁或偶尔的傲慢而流露出不满。


    弹完后,梁初灵看着李寻,等他反应。


    李寻觉得好笑,但还是哄着她,鼓鼓掌,开夸:“弹得真棒,去边上玩儿吧,我把这儿擦一遍。”


    下课后李炽又观赏阳台门在接电话,琴房里就剩下梁初灵和李寻。


    梁初灵收拾着谱子,李寻在旁边擦完钢琴和琴凳后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的安静。


    梁初灵是个憋不住话的,尤其心里有疑问的时候。


    她扭头看向李寻,那个盘桓在她脑子里好久的问题脱口而出:“李寻,你为什么要学钢琴啊?”


    李寻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耸耸肩,用一种很随意的口气说:“我常年跟着我妈,听多了就想上手弹弹看。我妈随便教教,我也就随便弹弹,发现我也弹得还行,就这么弹着了。”


    听不出对钢琴有多大的热爱,也听不出多少抵触。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说服了梁初灵。


    梁初灵点点头。


    从小泡在音乐环境里,耳濡目染,上手比别人快,觉得还行就继续了,这太正常。


    她甚至生出了一点同情,觉得李寻这还行放在普通人家可能被夸上天,但在李炽那种神仙级别的对比下,估计压力不小。


    反过来安慰他,语气直率:“其实我感觉你也没往死里练,不然以你的条件,应该弹得比现在更好。”


    梁初灵是真心话,而且还有没说出口的真心话,是觉得李寻这水平,肯定是被他那爹拖了后腿,要是他往死里练,说不定还能往上窜窜。


    李寻抬眼看了看梁初灵。


    她脸上的确没有任何讽刺或者瞧不起的意思。


    于是李寻自己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又笑了笑,没接话。


    他想说自己其实也往死里练过一年,憋着一股劲想看看自己也不错。


    大概是十一二岁的时候,青春期莫名其妙的倔强冒头。


    看着妈妈在国外带学生,那些金发碧眼或者黑皮肤的孩子,技术突飞猛进。


    他想证明给李炽看,你儿子也不错,我也不全是靠你随便教教。


    结果李炽注意到了,抽空指导了他几次,点出他技术上的问题和音乐理解上的偏差,态度和专业,和她对待任何一个学生没什么两样。


    没有为他的努力而动容,也没有看到他进步后的欣慰。


    李炽的确,不在乎除了她自己以外的弹钢琴的人。


    过早成名,也站上过顶峰,她不会执着于什么。


    再者说她又不是男人,对于培养自己的接班人、留个自己的种这种概念,丝毫不感兴趣。


    她想要自己儿子独立而完整,不被禁锢,尽量精彩。


    当然,这不是李寻平和下来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李寻自己心里清楚,即便他那么拼命练习,他的进步也远没有达到他预期的脱胎换骨。他没能突破那个看不见的天花板。他的手指还是追不上他耳朵里听到的完美声音。


    可他有个李炽这样的妈妈。


    正因为有这样一个妈妈,李寻对音乐的感知敏锐。


    从小浸泡在最好的音乐环境里,耳朵被养得刁钻,听得懂什么叫好,什么叫更好,什么叫顶尖。


    也正因为这份敏锐,他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识到,自己不是那种天才。


    不是梁初灵那种天才。


    梁初灵弹钢琴非常厉害,他听得出来。


    弹李斯特,那不是弹那是玩。


    极其轻盈,舒服,流畅,几乎没恶声。


    哪怕是一首以艰难狂暴著称的练习曲,在她手下也像鱼入水,如鸟上天,自然、轻松,甚至会给外行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是天才的伪装。


    这种举重若轻的效果。


    这实在太考验水平。


    这叫内行人感到无力。


    李寻自己弹得不能说不好。


    拿出去,估计那些被称为钢琴天才的人,也能客观地夸一句有点东西。


    但李寻骗不过自己。


    他弹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精神上的。


    他的审美,被李炽喂养出来的审美,永远走在他的技术前面。


    并且,他悲观地预感到,会一直走在前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弹出什么样的声音,但他的手指总是差那么一点意思。


    知道什么样的音色是美的,什么样的处理是高级的,但他无法精准地实现脑子里的蓝图。


    这种眼高手低的差距,对于敏感的人来说,是一种难堪的折磨。


    自从第一次他弹完,梁初灵为他鼓掌之后,每一次梁初灵弹完,只要他在,他也都会为她鼓掌。


    这是一种回应。


    而此刻,梁初灵问他:你为什么要学钢琴?


    作为擅长回应的他,回答了,却不会回问梁初灵: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学钢琴?


    天才如同故事里的英雌或者英雄,理应是会受到命运召唤的。


    所以李寻都懒得问梁初灵是怎么走上的钢琴之路。


    他觉得问出来,自己就像个游戏里被程序员特意安排过来,为了引出主角背景故事的NPC,太滑稽太刻意。


    他才不问。


    但是,梁初灵自己要开口。


    她好像有种分享欲,或者说她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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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说的。


    她对着李寻,很自然地说道:“我妈的所有前男友都是弹钢琴的,就我爸不是。所以我从小就特别好奇,弹钢琴的男的到底有什么魔力。”


    梁初灵伸出食指,强调了一下所有这两个字


    李寻挑了下眉,觉得这个开场白相当有冲击力。


    梁初灵继续说:“读一年级的时候,我自己就去学校钢琴兴趣班报了名。学了之后发现,还真挺有意思。老师还夸我有天赋。我当时吓死了你知道吗?”


    “吓什么?”李寻配合地问。


    “我以为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梁初灵瞪大眼睛,表情夸张,“我爸他对音乐一窍不通啊!我一个音痴爸,怎么能生出我这种天才女儿?!”


    李寻被她的话和表情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刚才那点沉稳消失无踪。


    他看着梁初灵那双眼睛,心里有个声音轻轻说:基因没什么重要的吧。我的妈妈是钢琴家,我的爸爸据说也是搞音乐的,吹萨克斯风,还挺受欢迎。可那又怎么样呢?组合到我这里,也就只剩下这个水平了。


    可能是被什么附身,李寻以为自己是在心里说,可他实际上嘴里也吐露了出来。


    梁初灵忍不住:“都怪你爸爸。”


    没说怪什么,但李寻一下就懂。


    梁初灵说完就觉得自己这话有点没过脑子,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结果李寻罕见的严肃:“不是的,你不要这么说他。他也好,我妈也好,都没道理要为我的理想负责。”


    梁初灵以为李寻会无奈笑笑,或者像他平常一样用别的话题带过去,却没想到会听到他亮明这样真诚的态度。


    不觉得是被指责,她分得清冒犯和真诚。


    李寻的目光越过她,又返回与她相遇:“弹钢琴是我自己的选择。能弹到什么程度是我的天赋、我的努力、我的缘分。把我能弹得更好或者不够好的原因,归结到父母身上,这不公平也没意义。她们有她们的人生。知识无法靠血缘传播,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同样,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李炽是自己生下的这个儿子,也是独自抚养教育他。


    她似乎想给他最大的自由,从不强迫他必须练琴,必须走音乐这条路,对他一切的状态都表现出一种放任的态度。


    李寻也的确自由。一种因为不被寄予厚望而产生的带着点疏离和悲哀的自由。


    他的人生是他自己的,那么,就不该反向怪罪别人的人生。


    自由是双向的。


    一阵微风吹过,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梁初灵看着眼前的李寻,忽然觉得他好像更加清晰。


    被他的真诚所牵引,不由自主也想要坦诚相待。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是我想当然了。”


    李寻看着她显得有点乖顺的样子,又忍不住对她笑,想哄哄她:“不是的,是你很正义。别说我了,你还没说完呢。你是吗?”


    “是什么?”梁初灵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什么,当然问的是“你是你爸亲生的吗?”


    梁初灵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拳就捶在了李寻的肩膀上:“你想点好吧!我肯定是啊!我不是难道你是啊!”


    李寻猝不及防,痛的揉了揉肩膀,心里又有点想笑。


    这不是你自己提起来的吗?


    提起来了你自己又生气。


    好无理取闹的一个小姑娘。


    但他并不觉得讨厌。脸上也没什么恼怒,反而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比刚才那副装出来的体贴模样生动。


    梁初灵亮完拳头,大概觉得武力威慑已经到位,又立刻恢复了那副大方分享的姿态,仿佛刚才打人的不是她:“我三年级的时候,实在受不了这个心理压力了,就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这事儿听起来有点离谱,但放在梁初灵身上又合理。只是……


    “你怎么做到的?”李寻忍不住问,“医院不可能随便给小孩做这个吧?”


    “当然不能啊。得有大人带着,还得有证件。我逼着我妈带我去。我妈一开始死活不同意,觉得我疯了。”


    “那后来?”


    “我绝食了三天。也没全绝……偷偷喝了点水。主要是我跟我妈说,要是不带我去,我就再也不弹钢琴了。”


    李寻默然,不敢笑,怕被打。


    “后来我妈没办法,想尽快解决,就押着我爸我们仨一起去了医院。”梁初灵摊摊手,“结果我就是我爸我妈生的。”


    她说到这里,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冷掉的巧克力,眼神望向窗外。


    脸上流露出一点点怅惘的神情,也不知道在怅惘什么。


    嘴唇上面沾了一圈巧克力渍,她自己没察觉。


    李寻看到了,没说话,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折叠了一下,放在她手边容易拿到的地方。


    梁初灵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也就没擦。


    李寻看着她丰富的表情和那圈巧克力渍,心里觉得有趣,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我也是我爸我妈生的。”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愣了。


    好神的一段话。


    梁初灵先绷不住笑了出来。


    李寻看着她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笑完,李寻索性直接拿起那张纸直接递给她,梁初灵拿过来擦了擦嘴。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两个笑得东倒西歪的少年人身上。


    秋入云山,物情潇洒。大抵如此。


    这是她们刚认识的那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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