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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面具

作者:盛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与学校紧张的氛围不同,云汐市公安局审人的气氛似乎显得更轻松些。


    “警察同志,这…这真的是误会吧哈哈…”面容憔悴的女人正扯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打哈哈。


    “我们正在执法中,谁跟你笑了?”缉毒支队队长安阳敲了敲自己胸口的执法记录仪严肃道,“详细说说吧,东西哪买的,怎么使用的,用了多少?”


    被问到的男生看上去十五六岁,头发染了一撮亮眼的红色。此时正不服气的把头扭向另一边,看样子是准备拒绝回答警察的询问。


    女人瞪了一眼男生,转头替他回答道:“他们就是几个同学在家打游戏,动静大了点,邻居闻到点奇怪的味道,可能是谁家炒菜糊了,就以为是……”


    温时安坐在两人对面,肩线笔挺,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衬得她脖颈修长,齐肩短发被她仔细地拢在耳后,额前几根碎发不太听话的跑出来,整个人自带一股沉静的气质。


    她见两人如此不配合于是幽幽开口:“正面回答问题,不要答非所问。”


    安阳不轻不重得把文件夹拍在桌子上,“炒菜糊了是这个味道吗?”他眼皮耷拉着,脸上是见惯不怪的表情,“报警人说闻到类似焚烧塑料的异味,怀疑聚众吸毒,我们也发现了少量疑似未点燃的毒品原料,这不是你一句打游戏就能糊弄过去的。”


    “那不是毒品!”男孩猛地抬起头,梗着脖子大喊大叫,“就是一点熏香!你们懂不懂啊!”


    “小俊!你闭嘴!”女人心惊肉跳,瞥了一眼两位面色不太好看的警察,用力拽了一下男孩。


    温时安没有再说话,她拿起那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几片暗绿色、干枯的植物碎屑。她隔着袋子用手指捻了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安阳看了她一眼,继续对那对夫妻施压:“是不是毒品检验了就知道,但扰乱公共秩序致他人报假警,尤其谎报涉毒,如果情节严重……”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女人的汗流得更急了:“别呀安警官,孩子小不懂事,我们一定加强教育!绝对没有下次!”她求助地看向一直沉默的温时安,“温警官,您看……”


    温时安没有回答女人,她看向那个依旧梗着脖子貌似宁死不屈的小俊,举起证物袋:“你来说,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是女性中偏宽厚的、很沉稳的低音,说起话来总是带着一股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温时安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是空穴来风的,女性在公安职场总是会吃亏一点,对比男警察终归要逊色些,但温时安却不同于普通女性警察,她的能力有目共睹。


    小俊扭着脸不吭声,温时安也不急。


    “是自己买的,还是别人给的?小俊,你要清楚这个事态很严重。”


    “网上买的……”小俊闷声回答。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客服说是能提神的鼠尾草。”


    温时安顿了顿,目光有些晦暗:“卖家告诉你这是鼠尾草,但你心里想得到的应该不是这个效果吧。”


    男孩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但脸上桀骜的神色稍微褪去了点。


    “我们在你房间还找到了这个。”温时安拿起另一份记录,是同事拍下照片的附件,上面是几个造型奇特的玻璃瓶和长管,“水烟壶,加上这些所谓的鼠尾草,邻居闻到异味报警逻辑上完全说得通。你知道如果这些东西里检出违禁成分,或者你们吸食的方式涉嫌吸毒,后果是什么吗?”


    男孩低着头,手指抠着裤缝。


    “拘留,留案底,以后升学、就业,甚至出国,都可能受影响。”温时安双手交叠撑在桌面,身体微微前倾,没有恐吓,却比恐吓更让人心头发沉。“你的母亲在这里为你担惊受怕,而你可能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们知道了,真的知道了!”小俊的妈妈几乎要哭出来,“警官,给孩子一个机会吧!”


    温时安看向安阳。安阳清了清嗓子,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念在是未成年且是初犯,东西也没实际使用,造成的影响有限,这次对你们进行口头警告和备案处理,东西我们依法收缴,如果下次再发现……”


    “没有下次!绝对没有!”女人连忙保证,用力按着儿子的头,“快谢谢警官!”


    男孩含糊地说了声“谢谢”。母子俩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调解室。


    安阳嗤笑一声,拧紧杯盖:“鼠尾草?骗鬼呢,现在这些小崽子精得很,要不是没抓到现行,检测也需要时间,光凭那几套烟具和邻居的证词,就能带回来好好问问。”


    温时安整理着桌上的笔录和证物登记表:“东西一会送检,但看那孩子的反应,他可能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对于未成年追求刺激的重点教育比单纯处罚更有意义。”


    “意义?”安阳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时安啊,你就是太较真,心也软,这种半大孩子,不吓唬吓唬不长记性,咱们这工作,有时候就得连哄带吓,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听得进去吗?不是我说,你不改一改工作方式真的不好往上升啊。”


    安阳今年36岁,对于温时安来说算不上什么升职威胁,只要她想分分钟就能把安阳搞下来,只不过她现在不屑于搞这些,她更喜欢靠自己努力往上爬,哪怕是浴血奋战头破血流也要自己爬上去。


    以至于温时安就这么在副队长的位置任劳任怨地做了几个月,就算她的能力比安阳高出去不知道多少。


    温时安没有反驳。她知道安阳说的确实是公安最常见也最有效的工作方式。处理完后续的文书工作后她回到自己的工位,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出警的登记界面。


    而“聚众吸毒”几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在她心底轻轻刺入。


    并不尖锐,但位置精准。


    温时安的目光落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相框上。那是她和裴书昀高中毕业时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个女孩穿着校服,头靠着头,笑容灿烂。裴书昀眼睛弯成月牙,温柔明亮,手亲昵地搭在温时安的肩膀上。


    那年,裴书昀说要和她永生永世粘在一起。


    夏日的树荫下蝉鸣聒噪,温时安和裴书昀并排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共同分享一副耳机。


    “时安,你以后想做什么?”裴书昀歪着头问。


    “没想好,可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温时安看着远处奔跑的同学。


    “我觉得你当警察挺好的。”裴书昀笑的眼睛亮亮,“你那么正直,讲道理的时候一板一眼活像个小领导,坏人在你面前肯定都心虚。”


    “警察?”温时安当时觉得这个想法有点遥远。


    “对呀,多帅气!如果你真去考警校的话一定能成为一个很棒的警察。”裴书昀的语气是毫不吝啬的夸赞与崇拜。“我一直在想你将来会适合什么工作,现在这个想法明确了,时安。”


    裴书昀身上好闻的栀子花香就这样顺着她的笑容流进了温时安心底,那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时安…


    温时安下意识地想去牵身边人的手,指尖触到的一瞬间却不是记忆里温热柔软的掌心,而是冰冷黏腻的触感。


    那清甜的栀子花香,瞬间被浓重的铁锈腥气彻底淹没。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腥气飘荡在逼仄的楼道。黄色警戒线被技侦的人拉得很长。


    她穿着见习警服站在门外,指尖冰凉。带队的老刑警挡在她前面,试图阻止她进去。


    但她还是看见了。


    客厅,地板布满了蔓延开的暗褐色血迹。裴书昀最喜欢的知更鸟造型的银色耳钉就掉在血泊里,沾满污渍。


    到处都是混乱。翻倒的家具,破碎的瓷器。法医和刑技队员在房间里沉默地忙碌,像一幕无声的哑剧。


    她就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世界的声音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麻木的鼓动声。这个和她约定好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共同完成梦想的人,连同她所有的家人,消失了。以一种最残酷,最彻底的方式。


    “灭门。”老刑警沉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根据法医检验裴知年血液里有□□残留,初步判断,这起案件有关涉毒。”


    涉毒。


    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她的神经上。


    “温队,东城花园那边发现一具无名女尸。”一个年轻同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溯。


    温时安猛然回神,眼底翻涌的痛楚被迅速压了下去,恢复了平时的沉静。她关掉电脑屏幕上的页面:“现在出发,注意现场保护,尽快疏散人群。”


    “收到。”


    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好,经过安阳办公室时他正对着电话那头抱怨某个小区物业不负责任。


    “安队,东城小区有命案。”温时安叩了叩门,提醒道。


    安阳应声挂断电话,穿好警服和温时安一起走出了公安局大门。


    2018年11月8日的灭门案距今已经过去3年,那起案件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正式结案,由于时间过去太久甚至被当成悬案封存在了档案室。


    温时安升职到云汐市公安局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表面的伤口似乎已经结痂,但内里的溃烂从未停止。她按时完成工作,冷静处理各类警情,得到了“沉稳可靠”的评价。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冷静之下,埋着什么。


    她在这期间也协助处理过几起与毒品相关的治安案件,每一次接触都让她的胃部微微抽搐。那些面色灰败的瘾君子像一根无形的死线,牢牢地牵着她记忆深处最痛恨的那一幕。


    温时安提交过调岗申请,目标是市局缉毒支队。报告还压在领导那里,没有批复。


    她知道那很困难,也很危险。但她无法忍受只是停留在外围处理这些无关痛痒的事件,她要靠近黑暗中心去摸寻那一丝几不可闻的答案。


    温时安到达东城小区时已经接近22点,是大部分人即将进入休眠的时间。温时安其实是很讨厌这个时间出警的,打扰群众不说还大概率问不到有效的消息,没人愿意这个点还配合警察问话,简直比查阅资料还浪费时间。


    云汐市的秋天不算凉,还是可以穿短袖的天气,温时安撩了一把自己的短发,有些烦闷的别在耳后。


    “现场有什么遗留痕迹?法医怎么说?”


    这次来的法医是个入职没多久的小姑娘,叫许皎,她留了一头黑色长发,此刻被她松松束在脑后,不过虽然看上去很老练,其实检查尸体的时候双手还有点哆嗦,“死亡原因是利器刺穿股动脉,工具可以确定是军用匕首一类,死亡时间粗略推断在今天傍晚五点致七点。”


    温时按揉了揉眉心。安阳到时在一旁看起了手机。


    “死者身份现在能确认吗?”


    “温队,这个得带回去仔细检查和对比DNA才能知道了。”


    “行,许法医先回局里,尽快确认死者身份,一组留在这里去走访左邻右舍,二组去找家属亲友打电话,问问近期和谁闹了矛盾或者欠债借款问题,死者近期活动和人际关系是重中之重,我去死者单位,你们速度快些。”


    温时安感觉头很大,缉毒支队二组现在人手不够,才问了她能不能去协助抓捕嫌疑人,她手里的命案还没有解决,原本是想拒绝的,但涉及毒品她又想亲力亲为,只能使劲压缩时间。她右手覆在左手上轻轻摩挲着,这是温时安感到压力骤增时才会出现的下意识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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