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觉得今天这顿饭，大概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晚餐了。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顾辞远，他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头发丝都透着认真，那身带着细碎金丝的西装，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低调地闪着光。
他嘴角扬着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期待，因为她难得的主动邀约。
可林晚心里却像堵了一团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她不懂，顾辞远凭什么还能摆出这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凭什么在背叛之后，还能这样坦然地看着她？
她的视线从他含笑的眼眸微微下移，落在了他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痣上。
以前她觉得这颗痣给他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风情，现在只觉得刺眼。
这个男人，几乎占据了她从十八岁到二十岁所有的、关于爱情的懵懂想象。
是他手把手教她什么是爱，怎么去爱自己，爱生活，然后，顺理成章地爱上他。
他像耐心的园丁，一点点浇灌她这片贫瘠的土地，让她开出了花。
可现在，这花要被他自己亲手碾碎了。
林晚在心里冷笑，他是觉得教会了她一切，现在该轮到教她怎么放手了吗？
真是可笑。
“叔叔，我们分开吧。”
林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
顾辞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拿着刀叉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银质的叉子磕在洁白的餐盘边缘，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叮”的一声。
这声音，好像也敲在了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上，预示着某种断裂。
“小宝，怎么了？”顾辞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他放下刀叉，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往常一样温和，“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跟叔叔说说。”
他绝口不提那天她看到的情景。是他真的不知道她看到了，还是在这里跟她装傻充愣？
林晚不想把事情摊开，那太难看了。她原本想着，大家心照不宣，和平分手，保留成年人之间最后的体面。这还是他教她的——所谓的成人恋人法则，好聚好散。
但是，去他妈的体面！
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是你他妈的碰了别人，还在这里装什么装！”林晚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他，“顾辞远，想分手你就直说！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我林晚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怒火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她猛地一挥手，将面前桌上的餐盘、杯子扫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下一秒，她已经站起身，隔着桌子，近乎粗暴地揪住顾辞远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摁在了桌面上！
她扼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只能看着自己，不容他有一丝闪躲。她的手指移到他的眼角，用力地按着那颗痣，仿佛想扒开这双她曾经无比迷恋的眼睛，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顾辞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手下意识地护在了自己的腹部。背上传来被桌面硌着的疼痛，但他更在意的是林晚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愤怒。他习惯性地想抬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抚她，却被她的话，和她泛红的眼角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林晚，你说什么？别人？哪来的别人？”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冤枉的痛楚，“就算有……也不会让你知道。”
话一出口，顾辞远就后悔了。他这些天身体一直不舒服，心里又压着事，担心忧虑交织在一起，口不择言。后面这句太重了，小孩听了该多难受？他看着她，想要推开她手腕的手，终究还是没舍得用力。
“我的好叔叔，”林晚凑近他，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你敢说你没有事瞒着我？”
顾辞远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他动了动，似乎想让她先退开些。林晚如他所愿，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顾辞远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她这副表情，是真的伤心了，比刚才的愤怒更让他害怕。
林晚感觉心头的火忽然就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是啊，他是长辈，是引路人，滋养了她这段成长的路。
可这一切，或许都不过始于那一夜后的责任罢了，算不得什么真感情。
但一股不甘心还是驱使着她，想要用最尖锐的话刺伤他。
“她也见过你那种样子吗？”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那样的——骚。”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太难听了。她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脸上的表情，怕看到失望，也怕看到自己此刻的丑陋。
自然，她也错过了顾辞远刹那间变得惨白的脸，和他眼中那抹难以置信的、深受伤害的神情。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绞紧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声，冷汗直接从额角滑落。
他死死咬住下唇，指尖用力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种疼痛来转移注意力。
他这副强忍痛苦的样子，任何一个外人看了都会觉得不对劲，但林晚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后来林晚回想起来，大概那个时候，她潜意识里已经觉得自己在顾辞远心里没那么重要了，所以不愿意再看，也不想再那么喜欢他了。
“顾辞远，就算是你先犯了错，不过我对你，也就是玩玩而已。”
林晚挺直了脊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又无所谓，“没怎么用心，出了这种事，算我眼瞎。”
她拿起旁边的包，背在身上，垂着眼眸，声音没什么起伏：“那个恋爱条约，到期作废。”
走到门口，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对了，我拍了照，一会儿发你。我们以后，别再联系了。”
她记得那条他们甜蜜时，她缠着他非要加进去的恋爱条约第九十九条——不可背叛对方，不可欺瞒伤害对方。
后面还被她孩子气地补充了一句，违背的是大坏蛋，要给分手费！
当时顾辞远还笑她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现在看看，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爱上了一个骗子。
林晚快步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她怕自己慢一步，就会后悔，就会心软。
顾辞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急如焚，想立刻追上去解释。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腹部的坠痛感让他才迈出两步，就不得不扶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不……不是的，小宝，你听我说……等一下……”他喘着气，手臂上的青筋都因为用力而凸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不是那样的……”他无力地靠着墙，喃喃自语。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果然看到了林晚发来的照片。照片上，他和一个男人在路边，对方正扶着他的手臂。
顾辞远愣住了，原来是这个误会了。
可他要怎么解释？说他当时只是因为身体突然不适，差点晕倒，朋友只是扶了他一把？
那小宝如果追问起来，他这奇怪的身体状况又该怎么圆？
继续骗她吗？
还是……趁这个机会，把一切都坦白？包括他隐藏的身份，还有……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顾辞远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挣扎着给林晚回消息：「小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那个人什么关系都没有。」
消息前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发送失败。
她把他拉黑了。
肚子还在隐隐作痛，孩子的妈妈却走了。顾辞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一阵无力，这都叫什么事啊。
……
另一边，林晚看着手机银行APP里刚刚到账的那笔巨额“分手费”，心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空落落的麻木。
她告诉自己，这下好了，终于可以躺平了。一场恋爱下来，有人带着认识社会，积累经验，最后还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财务自由，怎么看都是她赚了。
虽然脑子里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闪过顾辞远那张脸，但那一定是因为突然有钱了，生活太惬意而产生的错觉。对，一定是这样。
毕竟，掺杂了欺骗的感情和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钱，她林晚，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小菜鸟，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不过，就算天降横财，林晚还是喜欢平平淡淡。
她依旧每天按时上下班，在她现在这家公司里，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努力晋升发达。
说起来，这份工作还是当初顾辞远在了解了她的专业和兴趣后，帮她分析、推荐她去面试的。
公司确实不错，制度完善，同事也好相处，工作强度对于想要学习和成长的她来说，刚刚好。
其实心里都明白，她是感谢顾辞远的。是他一步步领着她，教她人情世故，包容她的任性幼稚，带她看了更广阔的世界，让她少走了很多弯路。
可他们之间是爱情啊。
正是因为开始得太美好，所以容不下一粒沙子。
她心中的白月光，不能到最后，变成了粘在衣服上、令人作呕的老鼠屎。
林晚站在自己新租的公寓窗边，看着窗外的夜空。月亮很亮，楼下有小情侣在打闹，笑声隐隐传来。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游移着，然后，不经意地，定在了楼下路灯旁的一个身影上。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顾辞远。
他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她的窗口。光线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躲进了窗帘的阴影里。
……
楼下的顾辞远，看着窗边那个一闪而逝的熟悉身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他的手轻轻抚上自己只是微微隆起的腹部，动作温柔。
“宝宝，”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期待，“你妈妈啊，别看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她就是个别扭的小朋友。”
他望着那扇窗，想到林晚以前板着小脸指责他时，明明心疼却非要嘴硬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觉得有点可爱。
“爸爸要是把真相都告诉你妈妈，她会接受我们吗？”
他像是在问肚子里的孩子，又像是在问自己。他抬起手，朝着窗口的方向，轻轻挥了挥，尽管知道她可能看不见。
“会的吧？小宝她……应该会的吧？”他给自己打着气，终于抬步，向着楼道口走去。
……
门铃响的时候，林晚正靠着门板平复心情。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摆出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冷漠的表情，看着门外站着的男人。
“说吧，”她先发制人，语气刻薄，“来找我，是邀请我去参加你和别人的婚礼吗？我可提前说好，我没准备份子钱。”
顾辞远看着她这副浑身是刺的样子，心里一阵抽痛。
他上前一步，那双总是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地、试探地搭上了林晚自然垂在身侧的手。
林晚身体一僵，想甩开，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动作。
顾辞远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她的手，慢慢地，移到了自己的腹部，然后轻轻压住。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直到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衬衫下腹部肌肤传来的温热，以及……
那似乎不同于往常的、微微紧绷和隆起的触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抬眼看着林晚，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
“摸到了吗，小宝？”
他停顿了一下，几乎是气声地，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我…怀孕了。”
紧接着，又抛下了第二个重磅炸弹：
“还有，我不是……人类。”
林晚：“嗯……？”
等等，她听到了什么？
前男友说，他，怀孕了？
而且，还不是人？
顾辞远：我不是人
林晚：哦。（一个世纪后）你不是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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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散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