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地从沙发上滚落站起。
不可思议地问门口的李沫飞:“他怎、怎么了?”
杏眼圆睁,嗓音颤抖。
只见李沫飞亦神色慌张,摇摇头,咽一口唾沫道:“还、还不清楚。”
时右西倒吸一口气,整个人怔住,像块僵硬的木头。
旁边的苏宁烟眉头一皱,立即跑回房间,去查看手机信息。
从房间里出来后不说半句,从容自若地摘下面膜丢垃圾桶内,快速换上衣服,扎好头发后背上包包。
“你去不去?”
临出门前,她扫眼呆住的时右西问。
整个过程不知道有没有超过三分钟。
气氛局促不安。
时右西回过神,抬起头和李沫飞面面相觑。
脸色苍白,一万种不好的预感涌现在脑海里。
眼神暗淡无光,半顷,才看着苏宁烟,嘴唇微启,“……我去。”
要去。
此刻她只有这一个强烈的念头。
急忙回房间里,在衣橱里找衣服把睡衣换掉。随手拿起一条黑色的裙子,刚套上,一想,会不会不太吉利?
她刚愣着,苏宁烟见她犹豫,立即打住说:“就这条吧,赶时间。”
时右西点头,套上裙子,拎起一旁的帆布包,头发来不及梳,跟在苏宁烟身后,仓促出门。
客厅里,李沫飞如坐针毡,他想跟她们一起去现场,但被苏宁烟否决了。
“你明天早上还要上课,早点休息。”苏宁烟叮嘱。
时右西觉得苏宁烟讲得在理,也冲他递了个别太担心的眼神。
和李沫飞相比,她们是大人。
不管出了什么事,最需要冷静的就是她们这些成年人。
然而她无法做到和苏宁烟一样淡定。
心里如临大敌,慌乱到极致。
从楼上到车库的路,比往日更安静。
一路缄默,四周围看在眼里,仿佛布满可怖的黑色巨兽,每走一步都让人陷入沼泽当中,双腿发软。
时右西捏紧肩包绳,脚步沉沉。和苏宁烟并肩走着,却一句话都没能问出口。
闻竹辛为什么受伤了,伤到何种程度。
除了车祸,她目前想不到第二种答案。
而车祸,好一点,缺胳膊少腿,坏一点,则面目全非,死无全尸。
她没法禁止自己去想象那些惨烈的血腥场面。
自责地咬着下唇。
为什么我要诅咒他呢?
为什么我要咒他死呢?
难受得要流出眼泪。
坦诚布公地想,她实际上并没有多恨他,多讨厌他,更没有想要他死。
相反,想要他好好的。
时右西叹气,心里默默祈祷。
但只要一想到闻竹辛真的出事了,胸口依旧闷得喘不上气。
坐在车后座上,整个人毫无生气,仿佛听不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声音。
右手放在大腿上,拇指和食指掐紧腿肉,直到生疼为止。
她必须要冷静。
车窗外,夜色笼罩这座陌生的城市,飞驰而过。从住处开车往另一个区的小网咖,约莫要花费将近40分钟。
苏宁烟默默地开着车,偶尔回头和时右西吐槽两句路况,看得出来,相当焦急。
时间流逝,时右西情绪稍稍微缓和,低头打开手机,无力地靠在车窗上,给夏米米发消息:闻竹辛出事了。
她不知道该跟谁讲,除去苏宁烟,身边真正认识闻竹辛的共同好友,只有夏米米。
然而不知道这个点,夏米米在忙些什么,过去好几分钟都没有回消息。
时右西心里堵,无处宣泄,眼眶憋得通红,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哭出声。她怕被苏宁烟发现她这么不争气,再上来安慰一句,她准会哭得决堤。
时右西承认,在成为大人这件事情上,某些地方,她是不及格的。
会飞的兔狲:菩萨保佑,他好好的。(祈祷)
为了缓解情绪,又像替自己减轻一点诅咒闻竹辛的罪恶感,时右西最后发了一条微博。
盯着评论区一脸懵逼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她一起祈祷的粉丝,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
闭上眼睛,整个人放空,什么都不愿再去思考。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导航里某相声演员终于提醒前方抵达终点。
时右西睁眼,从车窗往外看,却发现车子正缓缓驶入灯红酒绿的街道中,且有要靠边停下的迹象。
时右西懵了。
拉下车窗微微探头确认,旁边确实是逛街吃饭,看电影的地方。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她不解地问找地方停车的苏宁烟。
以为她们一路疾驰,是在往医院里赶。
再不济也是赶往事故现场啊!
苏宁烟脸上仍然神色凝重,回头看时右西说:“他们还在网吧里面,闻竹辛受伤了。”
时右西眼睛瞪圆。
嘴巴微启,欲言又止。
“他怎么受的伤?”她终于问出口。
苏宁烟抿唇,“打架。”
“严重吗?”
“一点轻伤。”
时右西呼一口气,往靠背上重重一靠。
庆幸虚惊一场。
从车上下来,狠狠地关上车门。仰头看人来人往的街道,想立即掉头就走的心思都有了。
她为自己脑补式的惨剧感到荒唐,脚定在原地,不想再往前走。
撇眼步履匆匆的苏宁烟。
真像孩子惹事,匆匆赶去收尾的家长。
她笑的是闻竹辛。
要是在出门前知道他是在网吧跟人打架受的伤,她根本不可能糊里糊涂来到这里。
然而,依旧不得不情愿地追上苏宁烟的脚步。
网咖开在一栋破旧楼房的二层,位置隐蔽,门口是一个铁皮焊接的,通往外面大街的楼梯。
“喂。”
闻竹辛正靠在楼梯栏杆上抽烟,见到她们,低头往下喊一声。
时右西和苏宁烟听到声音,同步仰头往上看。
苏宁烟问:“都没事吧?!”
闻竹辛脑袋往身后网咖的方向微侧一下,“人没事,小海在里面处理。”
听声音,比往日更清脆有力。
丝毫不像受伤。
苏宁烟点头,加快脚步往前面楼梯口的方向走。
时右西却站在原地,仰头,面无表情地瞪着闻竹辛。
闻竹辛被她盯得一愣。吐一口烟圈,俯身趴在栏杆上,挑眉问:“你怎么也来了?”
语气中除了懒散,还有几分惊讶。
她确实来不来都可以,来了才更显得奇怪。
时右西移走视线,没回他的话,不爽尽写脸上,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抬脚迈上阶梯,铁质的阶梯长久被风吹日晒,褐色的油漆已经剥落七分。
裸露在外的地方可见锈迹斑斑。
每走一步,它便会发出一声迎接客人到来的沉闷巨响。
“嘭。”
一声,两声,三声…
她出现在闻竹辛的视野里。
抬起头,和闻竹辛打量她的视线对上。
闻竹辛转身背靠栏杆,看她一眼,有点慌乱地捻息猩红的烟头,平静地调侃道∶“穿这么隆重,赶来奔丧?”
说完,暗下眼眸,抿了下唇。
他不该这么说。
她怒视他的眼里,瞳孔里水盈盈的,刚氤氲过眼泪,还来不及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被夜的灯光点缀,泛起点点涟漪。
她哭了。
闻竹辛得出结论,心揪成一团。
撇过脸,背对身,抬头看对面的高楼。
时右西扫他一眼,盯他翘起的翘臀。
如果可以,想一脚踹过去。
她抱着双臂,打量这块狭窄的四方平台,最后选择往另一个角落靠去。
方寸之间,默然相对。
时右西调整姿势,掏出手机,回夏米米消息:屁事没有,上当。
除了后悔,别无他言。
最悔的莫过于,因为担心他而不小心掉下的那两滴愚蠢又珍贵的眼泪。
想到这忿恨不已,眼角斜向闻竹辛。
闻竹辛暗自思忖,想好措辞,转身正对时右西,暗着眼眸,哑声认真道:“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时右西正百无聊赖地滑动手机屏幕。
听到他突然正经又诚恳的话,怔了一下。
眼尾斜他。
大裤衩,花衬衫,闻竹辛今天一身海岸风情的打扮。
微风吹动他参差不齐的一头短发,额前的几缕刘海随风摆动,配上此情此景,像一位桀骜不驯街头小混混。
正在诚恳地低头认错。
时右西沉着脸想,“别想太多,我可没担心你。”
细想,又补充,“这么晚让宁烟一个人开车来这里,我不放心。”
说完又往墙角的位置挪,恨不得能欠身挤进去。
她不想承认自己今晚的愚蠢行为。
闻竹辛抿唇笑笑,指尖敲击铁栏杆,发出几声清脆的声音,不再说话。
哪怕一个哦字。
现场寂静无声。
甚至安静得有点不太正常。
时右西皱眉,耐不住好奇,纳闷地转动眼珠子撇过去偷看闻竹辛。
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不料,闻竹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时右西心咯噔一下。
上当。
“想看就正眼看,用不着偷偷摸摸,我就站在这里。”闻竹辛不咸不淡地说。
丝毫没有为自己盯人的行为心虚。
时右西摁息手机,抬起下巴,正眼瞧他两秒,在脸上宣示谁要看你。
她这会儿不想跟他说话。
嫌弃地,再往墙角靠拢。
然而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回头看闻竹辛,“你眼睛长我身上?”
闻竹辛笑笑,双手压着栏杆,狭长深邃的眼眸始终不移动半步。
又过几秒,自然而然,不参杂半点多余的解释,道∶“我想看。”
……
时右西呼吸一窒,扇动眼睫。
侧头看他。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三个字干净利落,简单明了。
却像一颗从球场上飞速砸过来的球,直击她的心头上。
暗下眼眸,越往深细想,脸越烧得发烫。
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把包抱在身前当挡箭牌,问闻竹辛∶“……你什么意思?”
事实上,内心远没有嘴巴勇猛。
呼吸凝重,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