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迪的情绪状况还是不稳定,有的时候她会表现得像是已经完全脱离了悲伤,可那始终只是片刻的假象。
她偶尔会因为我的逗乐开心得像是要疯掉一样,更多时候却好像放空地躺在床上不愿动。
她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会把自己关在厕所里,躺在小小的浴缸里不肯出来。她愤怒的时候甚至会抓起我的墨水瓶直接往墙上砸去,然后被自己的行为吓得惊慌失措,哭着向我道歉。
我怎么可能去怪她,那又不是她的错。我只是单纯地为她难过,同时又深深憎恨上自己的贫穷。
她是个善良又敏感的孩子,我的情绪她都看在眼里。她一直试图安慰我,甚至开玩笑的和我说过可以带她去圣芒戈。
“圣芒戈的话就是免费的。我想我们可以去生物伤害科,毕竟巫师也算是一种魔法生物吧。”她这样说,嘴边挂着一丝无所谓的笑。
金钱是尊严的研磨器,把我的无能,血腥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虽然我不怕光天化日,可我怕她。
我怕她的安慰,我怕她为了不让我担心的强颜欢笑,我更怕如果不及时干预,她会自残、自暴自弃,最终再次爬上塔楼的围栏。
我想,古灵阁里大概还有一笔父母留给我的遗产,不算多但也够用了。我本来把它当做自己的救命钱,等到实在穷困潦倒的时候再拿出来应急。可现在看来,救谁的命不是救呢。
巴布吉女士给我介绍了她的朋友——一个具有巫师背景的治疗师——她简单和他讲过辛迪的情况,我很感激她。
所以我给辛迪预约了这位治疗师的私人心理治疗,并度过了一段时间的等待期。
当我领着辛迪走进治疗室时,她是紧张的,牙关咬得死死的,手也无意识地紧拽着我的衣袖。
我其实也很紧张,但是作为一个大人,我不能老是充当那个需要被安慰的角色。所以我冲她笑了笑:“没事的,只是普通地来治个病罢了,你别太焦虑。”
她和治疗师单独谈了很久很久,最后打开门让我进去的时候带着满脸泪痕。我带她去做了脑电和采血,麻瓜的医疗手段我看不太懂但是我猜想它们应该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
医生和我说,她的量表结果和心理评估显示她有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症。他说:“必须要吃药控制。然后你要多观察她,多带她出去转转,尽量保持好心情。”
辛迪一天要吃三道药,可她记性不好老是记不到要吃,所以我每天饭后半小时,盯着她吃完药才回去上课。
吃药的头几天,她每天都嚷嚷着自己头晕、恶心、想吐,躺在床上没力气动。我很担心她的状况,尽管治疗师告诉过我这是正常的。
后来就好了很多,“这个药吃得我很平静,”她这样说:“想生气都不知道该怎么生,只可惜它让我不会思考了。”
不会思考?这兴许也是件好事,我想我们感到绝望无助的许多时刻,其实只是因为思想走上了绝路,真实境况往往没有那么糟糕。痛苦永远是哲学家的议题,有时我情愿丧失自主思考的能力。
我尽我所能地带她出去走走,她不愿意碰见学校里的人,所以我只有趁大晚上没人的时候陪她去黑湖旁或者禁林边转转。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还带她去了趟尖叫棚屋里面,自从我上次和她讲完尖叫棚屋的故事后她就一直吵着闹着要来里面看看。
这里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残破的家具摆设,厚厚的灰尘。墙上还保留着我青春期在这儿留下的抓痕,鲜活地仿佛产生在昨天。
我不想在这里多呆,可是辛迪很好奇。她捂着口鼻走在灰尘里,新奇地打量每一件陈设,甚至对我遗留在衣柜里的一件旧袍子都感到颇为新奇。
我很诚实地和她说:“我不喜欢这里,小女孩,我们最好赶紧离开。”
“我把我所有的创伤都讲给你了,可你却不肯把你的交换给我,”她正研究着那扇封死的窗户是否可以打开:“莱姆斯,那就只能由我主动来探索了。”
“我不认为那有些什么好讲的,”我捋了一把头发,靠在门框上:“都已经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她重复着我的话然后笑出声:“如果你不解决你的问题,你如何放手让它们过去?”
“嘿,冷静点,小家伙。我今天带你来不是想和你谈论这个的。”
“那是什么?莱姆斯,承认吧,既然你肯带我来这里,那你其实内心也隐秘地期望着我来问你些什么话吧。”她冲我眨了眨眼:“我可不认为你是个轻而易举就能把自己的软弱面暴露在别人面前的人。”
我应该说过她很聪明,而且敏感,像只有着敏锐感官的嗅嗅,只不过是对情感而言。可是我没办法敞开和她讲,我已经不是那个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少年人了。
“这很难,辛迪,关于我的问题,无论是说出口还是克服它都很难。”我叹了口气,跟着她走进了房间:“我想对你坦诚点,可是这太难了,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表达。”
她踮起脚凑近我,昏暗的屋内,她的脸我看不真切:“我想亲你可以吗,莱姆斯?”
我没有出声,闭上了双眼,温热潮湿的唇瓣贴上了我的嘴角。她亲吻时发出的呻吟像是叹息,那滋味让我迷离。
“你的唇瓣应该不由你理智的大脑控制,它们很热情。”她煞有介事地评价道。
“我会下地狱的,小家伙。我没有道德,自私又懦弱。”
“不,你不是,爸爸。”她手指轻抚过我的喉结:“你很诚实,善良。这都是我的错。”
“我忧郁、敏感,是你接住了我。我把爱作为自己的燃料,是你饲养了我。我无时无刻不在吵闹撒娇,不肯安静,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表现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可你从来没有扔下过我。”
“我想和你结成牢固的关系,我想知道你的过去,就算不能治愈你也能和你一起分担——尽管目前我连承担自己的痛苦都有些吃力——可是我总归是有那份心的。我想抓紧你的手往更远的地方去,莱姆斯,爸爸,我的爱人,我才是那个卑鄙不堪的人,谢谢你来找到了我。”
“总之,我想说。莱姆斯,我的灵魂想和你的坐在一起,你的悲伤我想和你一起度过。”
没有人会在这么真挚又热烈的表白下保持理智和冷静。我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身子:“谢谢你,辛迪。”
我想,其实我也应该感谢——她来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