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朴月珥都在观察着西口村,石子泥巴路,土砖瓦片屋。
大片农田混种着各种季节的作物,几乎每隔几米就插着一个稻苗做的稻草人,穿着女装插着发簪,还怪精致。
喜婆乐呵呵跟稻草人们打了一路招呼,身后有些年轻人看到特地衣服的也要停下来呼喊“麦娘”。
田里多得是孩子们打闹,玩扮家家酒,分作不同群体各自玩各自的。
朴月珥听见路边有群孩子握着刀,追赶好几个胖乎乎的小孩:“崽崽们别跑呀!”
追赶着就跑远了。
明明在朴月珥印象里,这些年幼时营养好的孩子一般性格都比较强势,怎么会一被追赶就抱头鼠窜。
不对劲,整个村子都不对劲。
朴月珥笑着冲更远处的小孩们挥挥手,他们基本人手一个发声玩具,其中穿着最齐整漂亮的小女孩手里的铃鼓很明显是用的头盖骨制成。
大部分小孩被陌生人吓到,不一会就全钻进甘蔗杆里消失不见。
但有胆大的留下来,拿着拨浪鼓跑过来搂着大人们的大腿打招呼。
朴月珥笑着摸摸站在自己身前怯生生的女孩头上扎的两个小丸子。
“你的拨浪鼓好特别,我没见过类似的,借我看看好不好?我的小纸人也借你玩一会。”朴月珥摊开手,一个叉腰小纸人蹦出来。
女孩小心地接过小纸人,把拨浪鼓放在朴月珥手上。
拨浪鼓比寻常商店里售卖的重得多,两颗小球显然是乳牙,发灰的手柄是幼儿股骨,鼓面光滑但细看能见到毛孔。而且骨头部分还经过雕刻,仔细看鼓面内部还用红墨写满扭曲字符,跟朴月珥之前看过的一样。
将拨浪鼓还回给小女孩,他跟着前面三人继续往前走。
路过院子,里头干活的妇人们大声隔空喊话笑着说谁家男人被拆尸,谁家女人怀了新崽,谁家拿娃儿制成诡宠了。
崽崽,娃儿,这两者的称呼显然是为了区分了孩子,但又不是特意指性别。
朴月珥想起喜婆的那面鬼镜。
人皮,人骨,或者说人命,在这里好像跟牲畜的制品一样,常见且流通。
但并非是像某些原始食人部落一样的信仰崇拜,这里的建筑虽然都是低矮简陋的砖房,但家居和日常用品却跟在小楼房里的人用的没两样。
如果只是观念异变,难道这个村子举村信仰邪神?那个槐树娘娘。朴月珥给出第一个猜测。
普通的邪教是制造不出这些制品的,他们本身目的是谋利,命令教众自杀是立威和宣传手段。
一股幽淡的花香窜进鼻子,朴月珥有些花粉过敏,他揉揉鼻子缓解痒意:“好香呢,这是什么味道?我刚才闻到有人在熬猪油,这股香味把油香都压下去。”
两位老人和喜婆笑而不语,只一指道路尽头。
朴月珥抬眼望去,一大片洁白的花串挂在嫩绿的小叶片丛中,像用白色颜料一串串点上去的,洋洋洒洒有花苞落下,便似下了一场五月带槐花香的雨。
那花苞随风飘来,落在朴月珥肩头,引发了纸人们一场小动荡。
除了身后本就被嫁衣衣摆笼罩的小纸人,那些本在肩头和头顶上的,全部都爬到领口躲起来。
另外两位老人和喜婆捧起飞来的花苞虔诚地吃下,朴月珥回头看,身后的年轻人们也一样。
村长盯着他:“这是礼貌,柳小哥。”
崔老和喜婆附和地点点头。
朴月珥无奈地把槐花放进嘴里,甜味混合着香味瞬间附在舌头上,诱人咀嚼更多地品尝它的滋味。
不能吃。
朴月珥费尽力气把槐花压在舌头下,咽下过度分泌的口水,做了咀嚼和吞咽的动作笑着对村长说:“很美味。”
一行人走到村子正中心空地,正是槐树占据着,五人拉手抱不住它的主干,遮天绿荫和压枝花串显示出她蓬发的生机。
树下都是孕妇,背对着朴月珥一行人侧躺在摇椅上闭眼休酣。
朴月珥声音低下来,捏捏袖里的纸人,感叹道:“我没见过这么巨大的槐树呢。”
“柳小哥,她是槐树娘娘。”
“原来她是槐树娘娘。”朴月珥纠正自己对大槐树的称呼。
听到身后有年轻人骄傲地补充:“槐树娘娘是上天赐给我们西口村的,没有它,我们是不可能成为县里最大的村子。”
“现在西口县可是用我们村的名字命名的。”
“槐树娘娘好。”朴月珥弯下腰跟着年轻人们一起冲着槐树拜安,有槐花落在他的发璇,又随风飘远。
走近槐树,看清这些孕妇的模样,才能理解她们休酣不醒的原因,每人的孕肚都高高顶起,朴月珥推测她们每个人最起码怀有三个以上的孩子。
天赐的效果是多子吗,这些孕妇面容安详,面色红润而有肉感,明明怀着这么多孩子,想必槐树娘娘还能帮助安胎。
朴月珥绕树走一圈蹲下,他好奇地用指头戳戳树皮,没有异常。
这棵槐树是有怎样巨大的能量,她是否就是村里人观念发生扭曲的罪魁祸首。
轻触碰一下还好,但当他把手掌心放在巨树裸露的树根,光那油腻的触感就够朴月珥嫌弃的。
袖口里也有胆大的小纸人探出头,一手扯着袖子,一手戳戳树根,然后嘻嘻哈哈地让同伴拉自己回去。
就在小纸人们触碰到槐树的瞬间,槐树叶片无风自响发出细碎沙沙声,朴月珥背后发毛猛地抬头。
他有种被凝视的感觉,但这感觉太微妙,他不敢轻易确定。
村长和喜婆去慰问树下孕妇,留下崔老,这位削瘦的老人总是沉默着,朴月珥主动找他搭话。
“我没见过别的像她一样神奇的存在了,初来乍到,请问崔老,槐树娘娘有什么忌讳吗?”
朴月珥眼睁睁看着老人抬起手,把耳后的人脸蜘蛛赶到额头,任蛛腿缠住头发与睫毛。
蜘蛛腹部的人脸嘴唇开合,一卡一卡地说:“喜欢你,吃掉吧,可爱,宝宝,宝宝,宝宝。”
原来这位老人无法开口说话,朴月珥挑眉。
不过这蜘蛛的表达能力着实堪忧,朴月珥将碰过槐树的手猛擦小纸人身上,把孩子们吓得抱作一团。
不怪朴月珥听不懂蜘蛛的话,因为蜘蛛也理解不了槐树娘娘的话。
这个传声筒没选好,两边听着都奇怪。
蜘蛛沉默一会又说:“宝宝,留下,宝宝,宝宝。”
“宝宝是指?”
“宝宝,过来,宝宝,留下。”
朴月珥似乎理解些许,他揪起怀里一只抓着衣服不愿离开的纸人娃娃,试探道:“宝宝?”
崔长老点点头,蜘蛛肯定道:“宝宝。”
槐树要它们干什么,这是我陪嫁!是我好友留下的唯一物品,给是不可能给的。
蜘蛛:“交换。”
“换什么?”
蜘蛛指了指指头最高处那几串为数不多的淡紫色的花串,又重复一遍:“交换。”
朴月珥一锤定音:“宝宝你走吧,儿大不中留。”
蜘蛛用丝黏住伤心到缩成一团的纸人,纵身一跳飞出五米远,迅速爬进树梢,不一会就带回来一串淡紫色的花环,刚好能戴进朴月珥的手腕上。
这人面蛛速度好快,之前那鬼镜没看出特殊,好失望。
不一会朴月珥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手腕上的槐花上。
交换回的这串槐花可不是颜色不同这么简单。
仔细看,它的花苞更大更标致,香味也有变化,朴月珥抬起手细嗅这香味,便头脑清明而心神安定。
好东西,朴月珥眼前一亮。
这几串花挂在最高处被其它的深深掩盖,可见珍惜,且与白花那引人沉沦的诱惑不同,紫花浓郁到刺鼻的芳香让人保持清醒。
蜘蛛补充:“吃掉,吃掉。”
确定了槐花不是什么伤人之物,朴月珥大胆地把舌头底下的槐花嚼碎咽下。
甜味夹杂着槐花清香,似乎沾着蜜一样还有些酸味,渐渐的有奶味涌上来,三种味道在嘴里融合,留下长长余韵。
“谢谢槐花娘娘。”朴月珥接住空中落下的第二朵花苞,再放入口中,他喜欢甜食。
不觉间村长和喜婆也回来了,他们看到朴月珥手腕上那串紫色槐花,脸上藏不住地惊讶。
朴月珥看着他们跟崔家家长对视一眼,三人间仿佛默认了什么。
村长扭过头来笑眯眯地说:“马上就到地方,朴公子,您得到了娘娘认可,可真是有缘分。”
“哪里哪里,幸得娘娘垂青罢了。”不敢跟你们这种村子有缘分,朴月珥推辞。
村长本还要继续说些什么,有一个两鬓全白的中年男子跑来附耳说了些什么,村长神色一变:“柳小哥,你暂时跟喜婆住一起吧,集体阴婚她和李二一个阳媒人一个鬼媒人,感兴趣的可以直接问他们两口子。我还有些事处理,老崔,走吧。”
村长和崔老跟着男子迅速离开,朴月珥本想追上去,却被喜婆拉着袖子。
朴月珥一改亲切:“有什么事吗?张婆婆。”
“柳小哥啊,不是我说哦,你可别跟上去呀,先来我家认认路,娘娘喜欢你我们也一样的啦,喜欢你哦。”喜婆挥挥镜子,还是有些害怕的,但是村长的交代不得不执行。
朴月珥也没为难,跟着喜婆去到她家,就在槐树娘娘不远处的两层土方,有一个大院子。
喜婆家里住着双方父母,五个小孩,分了朴月珥一间主卧。
不过朴月珥婉拒并带着喜棺去睡了杂物间。
山村的日常就是如此平淡,哪怕是诡异世界的也一样,全村人都把情绪放在几天后的集体阴婚仪式,朴月珥这趟门没有收获。
夜晚用过简单的晚饭,朴月珥穿着喜服又躺回棺材里,黯然伤神。
在夜里他终于能好好休息会整理个人情绪,初到陌生环境紧绷的神经也终于能暂时放下。
那个集体阴婚很重要,可能能看见在四十四口棺里被初步被契定诡宠的正式仪式。
只能在它发生之前尝试多探索这西口村。
朴月珥揪紧手中红盖头的流苏,在好闻的熏香中闭上干涩的双眼。
他与护家仙幼年初识,自小体弱多病的朴月珥只有在见到护家仙后才健康起来。
虽然长辈们丝毫不在乎朴月珥被病痛折磨的童年,只说这孩子磨出头了。但护家仙会在晚上偷偷抱住身患肺结核不住咳嗽的朴月珥为他擦去呼吸不畅流出的生理性泪水。
一个神秘强大,又对你充满偏爱的小神仙,朴月珥自幼就对柳禾风充满幻想。
在听到要当他妻的晚上激动得半夜睡不着觉吓得柳禾风进房查看他有没有生病发烧之类的。
本来马上就要结婚了,就要顺理成章把他绑在自己身边。
凭什么是我穿越到这狗屁世界,朴月珥不甘地流下一滴泪水。
睁眼却见到那日思夜想的护家仙被用铁锁拘禁在一处似是地牢的地方,煞白一张脸不住地咳嗽。
朴月珥看见他握染血帕子捂嘴的右手戴着一个跟自己一样的金戒指。
朴月珥灵光一动脱口而出:“柳禾风?,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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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