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恭请新郎们入场!”
吉时不是早就已经过了吗?怎么还没送我们入洞房,流程搞错了吧,我还在棺材里。
朴月珥半梦半醒,睁眼看见一片如血般浓厚的红。
连盖头还没掀,好吵,我们的仪式没那么大阵仗吧。
尖细嘹亮的女声盖过锣鼓唢呐喧天齐奏,更不用提周围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扰得朴月珥迷迷糊糊捂上耳朵。
他正面朝上规规矩矩睡了一觉本就不舒服,皱着眉头换个姿势侧躺试图让一边的耳朵先远离噪音。
可惜外头的动静并不停止,反而响起一连串鞭炮声,噼里叭啦,还有欢呼和尖笑声。
朴月珥枕着手掌烦躁地蹭蹭胳膊,弓背调整姿势,双腿往上一蜷缩。
咚。膝盖直直撞到坚硬的棺材板上发出闷响,哪怕隔着厚厚的婚服膝盖骨那剧烈集中的疼痛仍直接唤醒朴月珥。
好痛。他弯腰揉揉膝盖,迷蒙地转动手腕上的金戒指呼唤自家刚结完阴亲的护家仙老公出来哄。
可往日里一看他有磕碰就心急得从戒指里窜出来抱住他哄半天的护家仙,这次任凭朴月珥如何呼喊都没有任何回应。
“柳禾风?你怎么不理我,你难道不要我了吗。”朴月珥捂住胸口,皱起眉头小声询问。
除了鞭炮爆鸣声,无人回答。
忽然,他听到那女声又高呼:“请新郎选棺!迎新娘进门!”
噔噔蹬,约摸不远处超过百余人在同时跑动,隔着棺材朴月珥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不断传来敲击声以及各种男男女女包含爱意的呼喊,什么老婆、老公、宝宝等,一通乱叫。
很快,朴月珥自己的棺材也被敲响。
标准的普通话,但咬字困难的男声说:“娘子?宝宝?亲爱的?阿那达?达令?”
朴月珥没回应,他只觉得眼前发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在柳禾风眼皮子底下被拐来这里跟盘菜一样给别人挑。
真是疯了。
他没轻举妄动,拿出婚帕,中间绣着华丽复杂的龙凤图案,角落里朴月珥按照自己的喜好还绣上一轮圆月和一棵柳树。
朴月珥将手指咬破逼出血滴,点在圆月上,很快那丝线动起来,从里头蹦出一只扁平的简笔画幼兔。
朴月珥轻轻抚摸它抖动的耳朵。
这是朴月珥的小巧思,月中藏玉兔。他乃灵缝世家出身,以血为媒可以让灵线织成的物件“活”起来。
现在,他需要这只不起眼的兔子去外头帮他探看。
揉乱的兔子化成丝从缝隙中艰难地挤出去,又悄悄拼凑成形。
借它的眼睛,朴月珥一眼就看到有个穿着红袍子的黑皮糙汉抓耳挠腮,在一口用金丝镶满龙凤呈祥的金丝楠木制成的喜棺前绕了一圈又一圈。
朴月珥认出这是自己的喜棺。
而自己周围摆满了棺材。有刻鸳鸯的,刻红色大囍字的,简单喷红漆的,它们以自己的龙凤棺与旁边那口金莲鲤鱼的大棺为中心,在宽敞的空地上摆成圆形,一共四十四口。
每个棺材周围都围着一圈同样穿着红袍子的年轻人,有男有女。
眼神狂热而迫切,都先礼貌敲敲喜棺后夹着嗓子用爱称呼唤棺中人。
他们这是在是什么呢?朴月珥共享兔子的视线,他还发现每个喜棺上都摆着一碗血。
以棺材为圆心周围用血墨画着一圈扭曲的诡异符号,应该是某种阵法,而对着棺材喊爱人之间的昵称是仪式的前置准备,那就说得通了。
所以这是在集体举行仪式吗,朴月珥抚平婚服上的褶皱,调整自己红盖头的位置,缓缓扶着棺材板坐起身。
“诡宠!我有诡宠了!”突然有个女人爆出惊呼,朴月珥操纵兔子看过去,原来是棺材内部也响起回应的敲击声。
咚咚咚,棺材上那碗血剧烈震动。
咚咚咚,地上那血阵爆出亮光,密密麻麻的血符号如蛇般攀爬,直到覆盖满棺材。
啪嗒,棺材盖滑开,一只布满老茧和尖长指甲的手伸出来,皮肤肿胀发白。
手指在阳光下微微回缩,能看见白毛,朴月珥初步判断那是白僵,一出棺恐怕要吃人。
而那女子却兴高采烈地呵退周围竞争者,喜滋滋地接过白僵的手,将她请出棺外。
本以为意外将发生,朴月珥转过视线。
结果白僵温顺地由女子拉出,穿着厚重简陋的红布婚服安静站在一旁。
而周围人艳羡道:“一共四十四口不定棺,结果竟然真让她签到诡宠了!”
一个圆润肥胖点着媒婆痣的喜婆转着帕子过来,用手上的镜子照了照白僵:“恭喜二位喜结良缘呀!张妹妹,她是个d级诡异呢!你可要好好对人家。”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大多是嫉妒得要命,咬着后槽牙发出的那种。
朴月珥心里冒出一个问号,什么是诡宠,而诡异划分了等级,d级诡异又是什么级别?
很快接连不断地敲击打断了朴月珥的思考。
原来是那张妹妹领着媳妇一走,剩下的人更得劲了,而尤其是朴月珥的和旁边的棺材人数尤其多。
朴月珥想,刚才那喜婆提到的等级,会不会与棺材里非人的新娘力量有关。如果在仪式里得到回应就能使用一个非人生物的力量,那他为什么会混在这一堆装着非人新娘的喜棺里。
难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的嫁衣?
朴月珥想起自家护家仙在夜里守着他一针一线绣凤的时候曾得意跟他讨论婚服的设计细节:“到时候你穿上它,我们举行合棺仪式就会有凤凰飞出来,它很漂亮,希望你喜欢。而且不用你流血,耗费的是我的灵力。”
朴月珥轻轻抚摸衣袖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飞扬的尾羽,她似天生骄傲翱翔在一方名叫布的天空。
那晚的灯火那么暖,朴月珥只记得柳禾风那双骨节分明捻线的手和低沉温柔的声音。
“在那么冷而狭小的喜棺里,它会替代我短暂地陪伴和保护你。”
明明只是过了一晚。
朴月珥紧张地咬住大拇指,不住地低声咳嗽,他身体自小就弱,棺材里本就密闭加上如今失了保家仙的庇佑,让朴月珥几乎喘不上气。
必须想办法先弄清楚现状,朴月珥再次共享与兔子的视线。
棺材还是原来的那些棺材,但是打开盖的数量并不多,到现在大约只有五个。
竞争还是相当激烈,尤其是朴月珥看到自己喜棺附近的人越聚越多,敲棺声和喊话声也愈发多起来。
捂住耳朵也只是杯水车薪,朴月珥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观察。
小小的一只兔子藏在狂热的人群里根本无人在意,正当朴月珥辨别着阵法的符文时。
“啊!!!倒了,镇棺血倒了!徐婆婆你快来这!咕噜噜,啊!”
突然听到一声尖叫,距离很近,朴月珥操纵兔子蹲下观察情况。
竟然是隔壁棺材!
那碗血打翻在阵法上,失去束缚的鬼新娘几乎是瞬间闪现在棺材上,她手里掐着一个被吸干血的尸体,而地上还倒下一个肺部被捅伤的男子,正吐着血往外爬,抑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发出血涌进肺部的咕噜声。
啪嗒,干瘪的尸体被丢在一旁。
她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以闪现的方式在前进,很快地上的男子被掐着喉咙抓起瞬间也被吸成干尸。
一瞬间中心的人都跑了个干净,迅速地退到外围去,只见那喜婆拿着镜子往中心赶。
而鬼新娘却早已伸出利爪,转向那位喜婆。
一个眨眼瞬间逼近喜婆,那喜婆躲避不及,眼看鬼新娘染红的尖指甲要抓上她的脖子。
喜婆恐怕凶多吉少。
但围观人群却丝毫不担忧,甚至还有人放松地说着家常话,朴月珥觉得很奇怪。
突然一只鬼手凭空出现死死抓住鬼新娘的红盖头,那鬼新娘发出一声干涩尖锐的哀嚎。
然后就被一寸寸往后扯,身影逐渐消失,像被吃掉一样。
但那像指甲抓着充满毛刺的木板后捅穿人耳膜一样的尖啸并未停止,幸好朴月珥在棺材里,他能冷静地观察。
他突然看到那面镜子,里头有一个手臂细长的瘦弱男子,举动正好与外头的情景对上。
“c-级,速度不错。”喜婆发话,舔了舔猩红的嘴唇。
又是等级,那面镜子是诡宠?如果是,它肯定在c级及以上。
镜子,不能被它照到,朴月珥直觉觉得。
他操控兔子转移,就在背过身的一瞬,朴月珥觉得有股视线看向他。
很快视线被瞬移的时候朴月珥还是懵的。
他好像看到了,倒置的,人脸?朴月珥看到镜面里的兔子被喜婆揪住后腿提起来。
再一看。
视线范围内却只看见一只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随着一阵眩晕,与兔子的联系彻底中断。
被抓住了。朴月珥不甘地想,毫无疑问那个镜子很诡异。
自己体力不支,如果不想办法再拖下去就会被关在这口棺材里,任人宰割。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朴月珥捂住胸口小口喘气,试图推动棺材盖,但有股力量在与他对抗,想必是外头的阵法。
他想起那碗摔落的镇棺血。
如今这棺材从内部恐怕无法轻易打开,所以外头那些人丝毫不担心那些非人新娘暴动也是有这个原因吗。
还有果然还是很在意那面鬼气森森的镜子。
自己还有什么保命的东西吗,朴月珥心中清点身上的物品。
除了这身柳禾风亲手绣的婚服和用阴玉镶金打的一套首饰,就剩外面这口喜棺。
突然,紧握的手掌心被某个东西戳了戳,朴月珥立马张开手抓住它。
滑滑的,在扭动着,有部分锐利的边缘,朴月珥从红盖头下方把手伸进去,举到眼前才发现是一个大胖娃娃造型的纸人。
大眼瞪小眼。
朴月珥才想起结婚时有个开丧葬店的朋友送一连串剪纸娃娃被他塞怀里带进棺了,她虽然主业是炼僵但对道法小有研究。
所以这纸娃娃能自如行动,如果加以操控,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朴月珥勾勾唇,将喜帕的金丝抽下缠在纸人额头再附以灵力,一连串娃娃都活了。
舒展四肢,“嘻嘻”地手拉着手围着棺材里坐着的新娘子绕圈跑。
朴月珥坐起身,伸出手抵住棺材盖往下推,纹丝不动。
他喘着气思考了一会,爬到镇棺血下方又重新躺下,举起脚先确定位置。
朴月珥操纵两根极细的丝线,挤出棺外,缠住镇棺血的底部,用手轻扯一下,感受到阻碍。
接下来得看运气了。
三,二,一。
朴月珥一脚踹上棺材盖试图震起这碗血,一手拉细丝拉倒这个碗。
当啷!
朴月珥运气不错,竟然一次成功,由于女新娘的逃脱,他的棺材周围没有人,不然棺材一被踹响就要定终身了。
棺口的碗掉下来,血洒了一地,那些扭曲的字符被盖住。
就在远处众人还在为镇棺血竟然又掉了感到惊奇,下一秒孩子们的嘻笑声突然透过棺材敞开的缝隙传出。
“小鬼吗?”喜婆顿时握紧镜子,盯住中央那口同样异动的棺材。
棺材盖一点点被推开。
一群红色剪纸做的大头娃娃小纸人先溜出来,哗啦啦飘落一地,只简单剪出微笑表情,头上还缠着金丝当抹额。
嘻嘻嘻嘻,一群小纸人用手撑地弹起来,叽叽喳喳闹着,手拉手围着棺材一蹦一蹦转圈圈。
它们脚沾血墨,很快把阵法破坏得一塌糊涂。
此时,一只带满细金镯子的手从棺材里伸出。
金镯子落下相撞,其上纠缠的龙凤刚好拼成一个囍字,那喜馆上用金线镶嵌的龙凤也游动起来,拼成一个个囍字。
虽然只是单个,但这是名副其实的喜棺,妖邪得很。
众人倒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