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咔哒”的开门声,仿佛还在空旷的、弥漫着血腥与颜料气味的死亡空间里回荡,却又与现实中的另一扇门重合。
“咔哒。”
尹钦推开了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办公室里,除了面色凝重的局长,还坐着两位身着便装,但气质干练沉稳的陌生人。他们的目光在尹钦进门的瞬间便聚焦在他身上。
尹钦站定,清晰而平稳地开口:“你好,我是尹钦。”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站起身,点了点头,回应道:“尹钦同志,你好。”他示意尹钦在对面坐下,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进入了主题,“我们来自相关部门。这次冒昧前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个人——顾影深。”
听到这个名字,尹钦的心脏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
工作人员继续道:“根据我们的资料记录,顾影深先生最初是在你们局里担任特别顾问,凭借其独特的洞察力协助破获了多起棘手案件。后来……他接受了更为危险的任务,成为我们的一名线人。”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官方的赞许,“他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极具价值的关键信息,表现非常出色。”
尹钦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如同细密的蛛网,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并且缓缓收紧。他维持着冷静,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工作人员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程式化的遗憾:“我们非常感激顾影深同志所做的贡献和付出。但是,很遗憾地通知你,他在几天前的一次秘密行动中,不幸……牺牲了。”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尹钦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耳边有短暂的嗡鸣。牺牲?
工作人员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或者说,他们见惯了各种反应,只是依照程序继续说道:“我们无法联系到他的任何直系亲属。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们发现了他留下的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遗嘱里,他指定了你作为他的紧急联系人和部分遗产的处理人。”
工作人员的目光带着探究,但尽量显得温和,“所以,我们需要向你核实一下,请问……你和顾影深先生,具体是什么关系?”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局长的目光带着担忧落在尹钦身上。
尹钦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所有情绪。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位工作人员,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是我爱人。”
这句话落下,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工作人员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专业态度,微微颔首表示了解。而尹钦,则仿佛在这句宣告中,再次感受到了那日推开宿舍门时,逆光站立的青年带来的,短暂却刻骨的温暖,与此刻深入骨髓的冰冷,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的爱人,那个被世界视为怪物,却在他面前展露过不同的人,最终给他带来的是这封混合着官方通知与私人遗嘱的、迟到的死亡情书。
工作人员后续的交代,尹钦听得有些模糊,只捕捉到“程序”、“交接”、“感谢理解”之类的字眼。他只是机械地点头,所有感官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
工作人员离开后,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尹钦,特调组里最近没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你手底下那几个小子也都能独当一面了,是时候给他们多点机会。我给你批假,多久都行,把事情处理好……安心休息。”
尹钦没有立刻休假。他像一头沉默的困兽,依旧按时出现在市局,处理着必要的事务,只是周身的气压低得让组员们不敢轻易靠近。他在等,等一个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碾碎的证据。
几天后,顾影深的遗物到了。只有一个不大的纸箱,轻飘飘的,甚至比不上尹钦自己办公室里堆放的文件资料有分量。他抱着那个纸箱,感觉不到丝毫实感,仿佛里面装的是空气,是幻影。
天色沉得厉害,乌云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尹钦抱着纸箱回到他和顾影深曾经短暂共同居住过的家——后来,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没有开灯,席地而坐,将纸箱放在面前,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窗外的灯光隐约照进来,勉强勾勒出纸箱的轮廓。他伸出手,缓慢地、几乎是虔诚地,打开了纸箱的封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巧的、深色木质骨灰盒。做工算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粗糙。
尹钦的呼吸一滞。他知道,他的顾影深,那个曾经鲜活、冰冷、偏执却又在某些瞬间流露出脆弱的爱人,如今就在这个小小的、冰冷的盒子里。
一直强撑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甚至没有去查看箱子里是否还有其他东西,只是颤抖着双手,将那个小木盒紧紧地、用力地抱在怀里,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这永恒的冰冷。
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大哭。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上一次这样失控地流泪,或许还是发现顾影深不告而别,彻底消失的那天。
泪水模糊了视线,浸湿了木盒的表面。他抱着盒子,哭到几乎脱力,脸颊紧紧贴着那粗糙的木纹。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盒背面时,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异常的凹凸感。那不是木料天然的纹理,更像是……刻痕。
他猛地一怔,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地将木盒翻转过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他依稀辨认出,在木盒的背面,被人用某种尖锐的器物,深深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行字。
他无比熟悉的字迹写着:我尝试爱你一万次,都失败了。这或许是我曾经活着的唯一证明。
刹那间,窗外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外面的灯光在大雨中变得模糊,无法再透过窗户进来。
尹钦抱着刻有这行字的木盒,蜷缩在昏暗客厅的地板上,在暴雨声中,再次被无边的痛苦和寂静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