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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作者:小北在写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接连发生的巧合,让织娘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她开始夜不能寐,反复回想与阿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那些被她忽略的异常——阿容靠近时偶尔会突然噤声的鸟雀,那些对她抱有恶意之人莫名其妙遭遇的意外……


    巨大的忧虑和隐隐的恐惧折磨着她,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备受煎熬,短短几日,便憔悴了许多。


    一天夜里,织娘又从关于阿容的混乱梦境中惊醒,冷汗涔涔。她看着身旁熟睡的女儿,那恬静无害的睡颜,与白日里那些不可思议的事件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茫然。


    就在这时,阿容似乎在梦中感知到了娘亲剧烈波动的情绪。她迷迷糊糊地翻过身,像往常一样,伸出温暖的小手,准确地找到了织娘冰凉的脸颊,轻轻抚摸着。


    她没有醒,只是用带着浓重睡意的,含混不清的奶音呢喃:


    “阿娘……不怕……”


    “阿容……喜欢阿娘……”


    “乖乖……睡觉觉……”


    伴随着这梦呓般的安抚,一股温暖而平静的波动,如同春日里融化积雪的溪流,无声无息地漫过织娘的心头。


    她那翻江倒海的焦虑,无孔不入的恐惧,彻夜难眠的疲惫……就在这一瞬间,被这股力量温柔地抚平了。一种深沉的安宁感笼罩了她,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在母体中的安全与静谧。


    织娘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平稳深长,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在那股力量带来的安然中,她沉沉睡去,这是多日来她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踏实。


    第二天清晨,织娘醒来时,神清气爽,多日的憔悴仿佛一扫而空。她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阿容,昨夜那奇异的,被强行安抚的经历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这一次,再也无法用巧合来解释了。


    她终于明白了。


    她的阿容,她的女儿,并非凡人。


    织娘坐在床边,久久地凝视着女儿纯净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有震惊,有茫然,有难以言喻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怜惜。


    她轻轻地将阿容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拥抱一个易碎的奇迹,又坚定得像是要守护一个世界的秘密。


    “原来……是这样。” 她低声自语,泪水无声滑落,这次不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一种洞悉命运后的心疼。


    “我的阿容……没关系。”


    “无论你是什么,你都是娘的女儿。”


    “娘会保护你,永远保护你。”


    她知道了真相,也背负起了这真相所带来的,远超她想象的重担。从这一刻起,她不仅要保护阿容免受世俗的伤害,更要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她,试图去理解,去安抚她体内那沉睡的,磅礴而无知的力量。


    织娘开始尽可能地远离人群,试图在那片生机勃勃的山野里,为自己地女儿圈出一个更安全的天地。


    同时,她也更加注重对于阿容心性的引导,反复向她灌输与人为善,坚守本心的道理,希望那股莫名的力量,系上一道名叫道德的绳。


    五岁的阿容开始朦胧感知到世界的复杂,善与恶如同光影交织,而她自身那悄然觉醒的能力,则是一把尚未完全出鞘的双刃剑,既为她挡去一些风雨,也在她和娘亲的平静生活下,投下了一抹来自未来结局的阴影。


    阿容依旧享受着娘亲的爱,享受着山野的乐趣,却不知,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加速旋转。


    日子在山林的静谧与织娘隐隐的不安里,时间如流水般流驶,阿容七岁了。


    那层笼罩在女儿身上的迷雾,织娘看得愈发清晰,她不再将其归咎于巧合,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去引导。


    织娘牵着阿容的手,走在露水未干的林间。她没有像寻常村妇那样教女儿辨认更多的野菜或躲避蛇虫,而是停在了一株被风吹折的花株前。


    “阿容,你看。”织娘蹲下身,指着那断茎,“昨夜的风太急,它受不住了。”


    阿容澄澈的眼中映出那抹哀然,她伸出小手,指尖尚未触及,那断茎便在她无意识的意念下微微颤动,似要自行接续。


    “不要。”织娘温柔而坚定地握住女儿的手,阻止了她那本能般的举动。“它能自己熬过去,或者就此枯萎,都是它自己的路。我们不能……随便插手。”


    阿容仰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解:“可是,阿娘,它疼。”


    “娘知道。”织娘将女儿搂入怀中,声音轻得像风,“但有些路,必须自己走。有些伤痛,必须自己承受。你的帮忙,对它们来说,可能……太重了。”


    夜幕降临,油灯如豆。


    织娘没有讲故事,而是拿出了一捧混在一起的绿豆和红豆。


    “阿容,帮娘把豆子分开,好不好?但是,不能用手,也不能用任何东西去拨弄。”织娘提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要求。


    阿容看着那捧豆子,眨了眨眼。下一刻,红豆与绿豆仿佛被无形的流水洗涤,自发地开始移动、分离,最终在桌面上泾渭分明地聚成两堆。


    织娘压下心头的震撼,面上却露出赞许的笑容:“我的阿容真厉害。但是,我们下次可以试着……慢一点,再轻一点。就像你帮娘穿针引线,要的是准,而不是快。”


    她拿起一颗豆子,放在阿容掌心:“感受它。它的重量,它的形状。想象你的念头,就像你的呼吸一样,要轻轻地,慢慢地,包裹住它,而不是推开它。”


    日子一天天过去,织娘的游戏也在升级。


    她们会坐在溪边,织娘让阿容去听一片特定树叶的颤动,而不是感受整片森林的呼吸。


    她们会凝视烛火,织娘让阿容试着只让一朵火苗变得“安静”下来,而不是让整个房间的光线都随之凝固。


    这个过程充满了艰难。阿容的力量源于本能,收敛与控制却需要违背这种本能。有时,她会因过度集中精神而脸色发白;有时,微小的力量余波仍会惊走林间的所有活物。


    每当这时,织娘都会将她拥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哼唱起那首熟悉的歌谣。她没有责备,只有无尽的耐心与鼓励。


    “阿容,你看这潭水。”一次,织娘指着山中一池幽深的碧水,“水面越是平静,倒映出的天空就越是清晰。你的心,也要像这潭水一样。只有里面安静了,外面的世界才不会因你而起波澜。”


    “力量是你的,但你不全是力量。你是阿容,是娘的女儿。你要做它的主人,而不是被它带着跑。”


    成效是缓慢而确实的。


    阿容依旧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抚平娘亲的焦虑,但那力量的波动不再如最初那般汹涌,变得更为柔和,不易察觉。


    她依然能驱赶潜在的威胁,但不再是以往那种简单粗暴的意外,而是更接近于一种精准的警告与威慑,如同在恶徒的路径前,悄然垂下一根带着露珠坚韧的蛛丝。


    织娘看着女儿一点点将那份神异纳入体内,学着为无形的猛兽套上缰绳,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欣慰。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前路依旧莫测。但她更知道,她怀中这个努力学着如何“平凡”的孩子,拥有着怎样一颗纯粹而温暖的心。


    夜色中,她紧紧抱着阿容,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琉璃盏,既要防止它被外界摔碎,也要小心不被它内里的光芒灼伤。


    “慢慢来,阿容。”她在女儿熟睡的耳边低语,既是说给阿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娘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然而就在织娘为女儿的进步稍感欣慰,但她自己的身体,却开始亮起了红灯。


    起初只是偶尔的,短暂的眩晕。她会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计,扶住额头,晃一晃脑袋,那晕眩感便过去了。她只当是劳累,没有告诉阿容。


    接着,是越来越频繁的头痛,像是有细小的针尖,一下下刺入她的太阳穴。


    有时在夜里,她会因为颅内的钝痛而醒来,听着身边女儿均匀的呼吸声,默默忍受,直到天明。


    更让织娘恐惧的是,她开始出现轻微遗忘,有时想不起某味草药放在那里,有时会重复问阿容同一个简单的问题。


    “娘亲,你怎了?”阿容敏感地察觉到娘亲的异样,小手抚上了织娘的额头,眼里满是担忧。


    “娘亲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织娘总是这样安慰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但她清楚,这不是劳累,而是一种从内部开始的崩坏。


    她的思维有时会变得有些混乱,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她不敢深想这变化的根源。


    直到那个傍晚。


    织娘在灶前准备晚饭,想让阿容去院里摘几根葱。她张了张嘴,那个葱字在舌尖打转,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清晰地知道想要的是什么,那个东西绿绿的,长长的,有特殊的香气,可它的名字,像是从脑海里擦去。


    织娘愣在那里,举着锅铲,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阿容正蹲在院子里看蚂蚁,等了半天没听到娘亲的下文,回过头,看得娘亲僵硬的背影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娘亲?”阿容站起来,走了过去。


    织娘猛地回神,仓促地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阿容,去帮娘亲……把那个绿色的,长长的……拿几根过来。”她模糊地比划着。


    阿容歪着脑袋看了看她,乖巧地应了一声,跑去拔了几根葱。


    织娘接过葱,指尖冰冷,她看着女儿纯净无邪地眼睛,一股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


    她想起阿容的能力,那股能够影响到他人的力量。她想起了自己日益加剧的头痛和记忆断层。


    一个可怕的,她一直不敢触碰的念头,浮上心头。她的病,她的异常,是否……正来自于自己最爱的孩子呢?


    这个想法就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着自己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那天晚上,织娘没有睡着,她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着身边熟睡的女儿。


    阿容与自己相似的脸在睡梦中美好恬静,呼吸均匀,全然不知道自己可能是一把缓慢刺向娘亲的无形利刃。


    她缓慢起身,将武君的神位从桌子旁的暗格里取出,把佛像取下,换了武君的神位上去。


    织娘跪坐在神位面前,双手合十,闭眼睛向着武君祈祷,恭敬地拜了拜,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不怕死。她这一生已经经历过太多死亡了。


    四岁丧母,十岁失父,十五岁看着弟弟跌落山崖的尸体,十八岁未过门便守了望门寡……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是又一个必经的轮回,是迟早会重逢的故人。


    从捡到那块石头开始,从她亲手抱着还是婴儿的阿容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是一个奇迹,她早已心满意足。


    她怕的是,如果她的死因真的与阿容有关,她的女儿将来要如何自处?这残酷的真相会如何摧毁这个孩子纯净的灵魂?


    那无声无息的力量,若果真沾上了弑亲的血,阿容将如何背负这永恒的、源自本能的罪孽?


    她也怕,如果自己真的逐渐疯掉,忘记一切,变成一个连女儿都不认识的痴人,她的阿容该怎么办?谁来保护她?谁来引导她控制那危险的力量?谁会在这个充满恐惧与误解的世间,给她一个拥抱,对她说“没关系”?


    她不断祈求着,声音因压抑的哽咽而断断续续:


    “武君大人……信女织娘,别无所求……”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微弱,“我自知命数或许已至,不敢强求寿元……”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祈求变得清晰,这或许是她能为女儿做的,最后几件事了。


    “我只求三件事……”


    “第一求,”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求您……保佑我的阿容,在我走后,能平安长大。她心思纯粹,力量……特殊,易遭人忌惮。求您冥冥之中,为她挡去一些明枪暗箭,让她……能有一条生路。”她不敢求阿容大富大贵,只求她能活着。


    “第二求,”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那沉默的神位,仿佛在凝视唯一的希望,“若……若我的死,真的与那孩子有关……求您,让她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个真相!让她以为娘亲只是得了普通的急病,让她……能毫无负担地继续走下去。所有的罪,所有的孽,都由我一人带走,千万不要让她背上这枷锁……”


    这是她最深的恐惧,也是她最痛的祈求。


    “第三求……”织娘的泪水汹涌而出,几乎泣不成声,“我……我若真的神智昏聩,忘了她,甚至……伤害她,求您在我彻底失控之前,带走我!让我至少……能以娘亲的样子,留在她的记忆里。我不能……不能成为她的噩梦……”


    她一遍遍地叩首,仿佛要将这些话语烙印进天地法则之中。


    “她还那么小……她只有七岁……她不能没有娘……可是……可是我……”织娘语无伦次,巨大的悲伤与无助几乎将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累了,身心俱疲,只是瘫坐在那里,望着跳跃的灯火发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织娘慌忙用手背擦去满脸的泪痕,努力平复呼吸。


    阿容揉着惺忪的睡眼,抱着她的小枕头,赤着脚走了过来。她似乎被娘亲不在身边的空落感惊醒,循着本能找来。


    “阿娘……”她软软地唤着,带着未醒的鼻音,“你怎么不睡觉?你在哭吗?”


    织娘心中一痛,连忙将她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力量。


    “没有,阿娘没哭。”她将下巴抵在女儿的头顶,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阿娘只是在……跟武君大人说说话。”


    阿容在她怀里蹭了蹭,找到了熟悉的位置,安心地趴着。她仰起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娘亲红肿的眼睛,伸出小手,轻轻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湿意。


    然后,她用那带着奶香和睡意的、最纯粹的声音,认真地说:


    “阿娘不怕。”


    “武君大人是好人,他会保佑阿娘的。”


    “阿容也会保佑阿娘。”


    伴随着这稚嫩却坚定的承诺,那股熟悉而温和的力量再次无声地蔓延开来,如同最轻柔的羽纱,将织娘那颗千疮百孔、恐惧不安的心,再一次温柔地包裹、抚平。


    织娘闭上眼,感受着这来自女儿的、她无法完全理解却又无比依赖的安抚。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看啊……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她只是想保护我……”


    “这样的孩子……我怎能不留恋?我怎能不拼尽最后一口气,为她铺哪怕一寸平路?”


    她抱紧了阿容,仿佛抱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前路未卜,危机四伏。


    但此刻,抱着怀中这温暖的小小身躯,织娘知道,她不能倒下。


    至少,现在还不能。


    织娘的预感像一片不断积聚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也压在了这个曾经温馨的小家之上。她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一种无形的沙漏开始倒计时,沙粒坠落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她开始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为阿容安排着一切。


    她不再仅仅是教导阿容控制力量,而是开始灌输更为具体、甚至残酷的生存法则。


    “阿容,记住,”织娘握着女儿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有人问起你的来历,你就说……是逃荒的孤儿,父母都病死了。”


    她带着阿容,走遍了山林更深、更隐秘的地方,告诉她哪些植物可以果腹,哪些可以疗伤,哪些地方有隐蔽的山洞可以暂避风雨。


    “人心复杂,阿容,”织娘在灯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声音疲惫而沧桑,“有的人表面笑,心里可能藏着刀。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轻易显露你的不同。”


    阿容安静地听着,学着。她能感觉到娘亲话语里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急切,以及隐藏在急切之下的、巨大的不安。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知道要记住,全部记住。


    阿容怎能意识不到娘亲的衰弱?


    那股让她与生俱来、曾用来安抚娘亲,驱散威胁的力量,此刻被她调动起来,指向了她最想留住的人。


    当织娘头痛欲裂时,阿容会悄悄握住她的手,将那温暖而平静的波动,如同细流般试图渗入娘亲混乱的识海,抚平那些尖锐的痛楚。


    当织娘因遗忘而茫然无措时,阿容会集中精神,用她无形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梳子,一遍遍梳理娘亲那些变得纠缠、断裂的记忆丝线,试图将它们重新接续。


    起初,这似乎是有效的。


    织娘会在那股力量的安抚下,获得短暂的宁静,头痛缓解,记忆也似乎清晰了片刻。她会抱着阿容,喃喃道:“看,娘的阿容真厉害……”


    但很快,织娘和阿容都绝望地发现,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织娘的身体在她的力量维系下,奇迹般地保持着健康,甚至面色红润。但精神上的滑落,却像指间沙,无论如何也握不住。


    阿容的力量,可以抚平症状,却无法逆转根源。那源于本质的,意识层面的侵蚀与过载,如同一种无法治愈的绝症,正在从内部缓慢而坚定地瓦解织娘作为普通人的精神结构。


    更可怕的是,阿容的干预,就像在不断修补一道注定要崩塌的堤坝。每一次修补,都让下一次的崩塌来得更加猛烈和彻底。


    织娘的身体,在阿容力量无意识的维系下,依然健康,甚至比以往更显出一种异常的生命力。但她的意识,却不可抗拒地滑向深渊。


    她开始变得嗜睡。常常说着话,眼神就渐渐涣散,然后陷入沉沉的睡眠。醒来后,会有更长一段时间的茫然,需要很久才能辨认出眼前的人是她的阿容。


    她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会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山,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眼神空空洞洞,仿佛灵魂已经飘向了某个阿容无法触及的远方。


    有时,她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呼唤着早已逝去的亲人的名字。


    有时,她会在深夜突然惊醒,紧紧抱住阿容,恐惧地问:“你是谁?我的阿容呢?你把我的阿容藏到哪里去了?”


    每当这时,阿容只能用力回抱娘亲,一遍遍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重复:“阿娘,我在这里,我是阿容,我在这里……”


    她继续徒劳地动用着她的力量,像一个小小的西西弗斯,拼命想把滚落的巨石推回山顶。她能清晰地看到娘亲精神世界里那些不断扩大的空洞和裂痕,她能暂时用自己的力量去填补,但那些空洞很快又会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她救不了她。


    这个认知,像最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剜在七岁、八岁、然后九岁的阿容心上。


    织娘在那些清醒的、珍贵的间歇里,看着女儿眼中越来越深的绝望和执拗,她心如刀绞。她想告诉阿容:“停下吧,没用的。”


    但她说不出口,因为她同样贪恋着女儿带来的、短暂的清醒和安宁。


    她也害怕,当自己彻底迷失后,阿容会因为耗尽力量而虚弱,会失去最后的保护。


    这最后三年,对母女二人而言,是一场缓慢的、公开的凌迟。


    山野依旧静谧,但在那小屋里,温暖的光正在一点点熄灭,只剩下一个孩子,用她稚嫩的肩膀和看似强大、实则无助的力量,对抗着步步紧逼的,名为命运的巨兽。


    织娘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她的记忆如同退潮的海水,大片大片地裸露出发白而荒芜的沙滩。她为阿容准备的后路,那些叮嘱,那些生存技能,不知道还能在她最终混沌的脑海里,留下多少。


    白日里,她更加紧迫地将所有生存技能灌输给阿容。


    她不再仅仅教导可食用的野菜,更着重强调哪些是致命毒菇、带刺植物、危险蛇虫。她会反复考校,直到阿容能闭着眼睛凭气味和触感分辨清楚。


    她手把手地教阿容如何生火、煮饭、腌制简单的菜蔬,如何判断食物是否变质。


    她要求阿容独立完成缝补自己的小衣,告诉她保持洁净是远离疾病的关键。


    这些教学,常常被织娘突然的眩晕或记忆断层打断。她会愣在原地,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草药,或是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


    “阿娘?”阿容担忧地唤她。


    织娘总是迅速回神,用力掐一下自己的虎口,挤出一个笑容:“没事,阿娘刚才走神了。来,我们继续。”


    对于阿容的力量,织娘的引导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她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阿容完全掌控的那天了,她必须留下最强的禁令。


    一天,她郑重地拉着阿容坐在面前。


    “阿容,看着娘。”织娘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阿容似乎感知到什么,也乖乖坐好,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


    “阿容,你的力量,很强大。但它就像山里的老虎,可以守护家园,也会伤及无辜。”织娘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现在,娘要你答应我二件事,永远,永远都不能忘记。”


    阿容用力点头。


    “第一,除非生死关头,绝不可用力量伤害别人。” 这是织娘最恐惧的地方,她怕女儿因此迷失自我,或遭天道反噬。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织娘紧紧握住阿容的小手,目光如炬,“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多难过,多愤怒,都绝不可以……用你的力量,伤害你自己!”


    她不知道这禁令能起多大作用,但她必须种下这颗种子。这是她作为娘亲,能对女儿那危险本能,设下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屏障。


    十岁的门槛,就在前方,倒计时的沙漏,即将流尽。


    那是一个奇迹般的,宁静的清晨。


    织娘醒来时,眼神是许久未有的清明,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温润与平和。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茫然或痛苦,而是微微侧过身,看着身边蜷缩着,即便在睡梦中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执拗与哀伤的女儿。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平阿容紧蹙的眉头。


    阿容立刻醒了,长长的睫毛颤动,睁开眼,对上娘亲清醒的目光时,她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所覆盖,她怕这又是一场短暂易碎的梦。


    “阿容,”织娘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稳定,“今天天气真好,陪阿娘出去坐坐,好吗?”


    那一整天,织娘没有教导任何生存技能,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力量、危险或别离的字眼。她只是牵着阿容的手,像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母女。


    她们坐在院子里,看云卷云舒,听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织娘指着偶尔飞过的小鸟,告诉阿容那是什么鸟,叫声是怎样的,就像阿容还很小很小时那样。


    她让阿容去摘来最新鲜的野菜,母女俩一起慢慢地准备了一顿简单却温暖的午饭。织娘吃得很慢,细细品尝着每一口,目光温柔地落在阿容身上,仿佛要将女儿此刻的样子,一丝不差地刻进灵魂深处。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织娘靠在躺椅上,阿容便依偎在她身边,把头枕在娘亲的膝上。织娘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女儿柔软的发丝,哼唱着那首阿容从小听到大的、模糊了词句的古老歌谣。


    时光仿佛被拉长了,又仿佛在加速流逝。


    阿容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角,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安宁与温暖,心中却如同悬着一块不断下坠的冰。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是命运从她手中收回娘亲前,最后、也是最残忍的施舍。


    夜幕降临,织娘精神依旧很好,甚至自己打水,细细地洗漱,换上了一件干净整洁的、阿容最喜欢看她穿的淡青色衣衫。


    她将阿容揽在怀里,母女俩一起看着窗外稀疏的星子。


    “阿容,”织娘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娘这一生,吃过很多苦,但最后能有你,是娘最大的福气。”


    阿容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织娘感受到了女儿的颤抖,将她搂得更紧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我真希望……我们只是一对最普通的母女,该多好。”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怅惘,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温柔,“不过,这样的阿容,也很好,是独一无二的,是娘的宝贝。”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不要怪自己。永远,都不要怪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她捧起阿容泪湿的小脸,用指腹一点点擦去那滚烫的泪水,目光慈爱而坚定:


    “你要好好活着,平、快乐地活着。娘亲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阿容长成大姑娘的时候……”


    她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壁垒,看到了一个美好却无法触及的未来,嘴角勾起一抹温柔而遗憾的弧度:


    “十八岁的阿容,那一定……很好看吧。只是……娘亲看不到了。”


    看到阿容的泪水更加汹涌,织娘心疼地将她按回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初生的婴儿。


    “别哭,阿容,别哭……你一哭,娘亲这里,”她拉着阿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就疼得厉害。”


    “娘亲的阿容……要笑着,才最好看。”


    阿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娘亲最后的愿望,嘴角却只能无力地牵动,泪水更加汹涌地浸湿了娘亲的衣襟。


    织娘的呼吸渐渐变得轻缓,抱着阿容的手臂也微微松了些力道。她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耗尽所有后的疲惫,以及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阿容……” 她最后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融在夜风里,


    “放手吧……”


    “娘亲……想睡一会儿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不可闻。


    那始终紧紧环绕着织娘,试图强行留住娘亲生命气息的、属于阿容的无形力量,在这一刻,骤然停滞。


    就像绷紧到极致的琴弦,终于……断了。


    阿容僵在娘亲怀里,一动不动。


    她能感觉到,娘亲身体里那盏微弱的、她拼命守护了多年的灯火,在这一刻,彻底地、安静地熄灭了。


    世间万籁,仿佛在这一刻一同沉寂。


    只有娘亲最后那句“要笑着才好看”,和她让自己“放手”时那温柔又决绝的语气,在她空茫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然后织娘的身体就像由萤火虫般的光粒构成一样,开始消散,阿容想要抓住消散的光,却只抓德住娘亲的衣服。


    原来在这之前,织娘的身体就已经完全由阿容的力量支撑了,今天是织娘破碎的意识能够坚持的极限,就算阿容继续使用力量支撑,也拦不住娘亲意识的破碎。


    阿容的力量太强了,织娘就像那支脆弱的花,阿容握的越紧,花折得更快。


    最后所剩得也不过是个无意识的□□空壳罢了。


    前世因为实验室的灾难,她虽然许下了变成人的愿望,其实她内心想要自己不存在。实现的方式呢就是逃脱这个她已经锚定的实验室世界,突破物质世界的界限,导致她的力量大量消耗,到了苦境的时候只剩下小部分了,再加上她的意识低沉,就被关起来了。而后为了给自己造个身体又消耗了大部分恢复的力量,导致了阿容刚出生的时候还真是个普通婴儿。


    就是她的力量是和她的意识挂钩的,而她的意识其实类似一团气体,会因为和外界的交流变多而变得强大,意识变得庞大,产生的力量就变得强大,最初比较弱,对于环境也没有什么影响的,是真的婴儿,不过随着成长,到了能够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影响外界的界限。


    她的力量和她的意识一样是散的,其实阿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和人类不一样,也没谁告诉她要收敛自己的力量,直到实验室悲剧的发生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于别人多么的恐怖。


    她想她就能做到,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又没遇到前辈告诉她怎么怎么,只能一遍遍去试。


    今生,因为前世的悲剧,而且她很喜欢自己老妈,就已经在控制自己了,压制自己了,要不然今生可能在接近阿容五岁时候,她妈就彻底脑死亡了也说不定。


    对于阿容来说,压制,堵的方式还真不适合她,她的力量是随着意识活跃而增长的,是可以无限增长的,就像水坝一样,而水坝的材料还是她自己,很容易受到阿容情绪的影响,就导致她妈发现和没有发现很多巧合和意外。


    今生她就想压制控制自己的力量,让自己成一个普通的人类,和母亲一起过一个平凡的一生。


    不过当巧合出现的时候,织娘就已经受到阿容的影响了,意识在若有若无地受到阿容力量的覆写和辐射,就想毒素在积累,毒药剂量在增大一样。


    织娘还算慢了,相处七年才开始慢慢出现症状,前世的研究员们都是第五年就开始出现症状,一年内就疯了,意识已经被信息篡改的面目全非了


    与其说是力量,不如说是辐射,还是活的信息,能篡改意识的那种,那种高权限的暴力覆写。


    伤害是伤害,美好是美好,阿容确实对于周围人有很多伤害,但都是她无意识的,就像太阳一样,这是她的生存原本的状态。


    也不用说研究员们有多么可怜,其实在实验室四年里,他们用阿容做了很多实验,好的坏的都有,让阿容很难受,然后能力就失控,导致实验室的系统全坏了,然后阿容就被关起来了,隔离,不用她做试验了,然后阿容情绪稳定了许多,就没有出现过力量失控了。


    她的力量是散的,使用就会有信息辐射,存在就会有辐射,会东跑西跑的,这是她天生的状态,力量是意识的延伸,不是失控,只是身边的人承受不住影响。


    她开心难过,力量就会洒出来,只是今生在阿容自己的控制下,洒出的比较少而已,而这个少是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是呈现爆炸式的增长,导致后期她一使用力量就会弥散一部分。


    今生为什么会使用力量呢?是她以为她已经控制得很好了,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了,她老妈死前阿容是比较天真单纯啊。


    人类对于自己人怎么样,个人有个人的看法,更何况阿容一个不是人又有人类思维情感的生命呢


    可以说这从过去到未来,唯一一个没有利用阿容,真心地对阿容好的就只有织娘了。


    实验室那部分为什么都是好回忆呢,因为阿容记好不记坏,她记的都是自己的不好,都是自己的不对。


    常看布袋戏的好友们就看出来了,织娘身上是有邪天御武的诅咒的,是活不过阿容十岁的,其实苦境的灾难那么多,就算阿容不来,织娘也活不了多久,活不到刀龙传奇的。


    不过也不能这样说服自己不是,不能因为别人本来就会死,别人很坏,而掩饰自己造成的伤害不是,伤害就是伤害,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所以我本人也难受,我也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但对于什么都不懂的阿容来说,痛苦是常态,她只要向往连接,向往和人相处,就会带来痛苦,只能自己走。


    不过后期她接受自己了,自我修炼完成了,完美地让能力听话了,就不会出现了这些意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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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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