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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木与花之诗(一)

作者:茂林修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树海深处。


    黑金的机甲轰然倒地,巨大的声响震动了森林,树荫如绿色的层云般厚重地抖动,白色的鸟群雨滴般被甩向飞向苍穹。


    银衣的骑士被揪着衣领从驾驶舱里强行拽出来,就像是一根浸透了血渍的破毛巾——刺穿了驾驶室的光剑显然也重创了他的身体,他毫无挣扎的迹象。只那双透着神经质的、深陷在眼窝里的圆眼睛还在咕噜噜地乱转,打量着正揪着他衣领的敌人。


    不知看出了什么,他那双薄而大的嘴唇里忽地泄露出一声轻嘲:“哼,贱民。”


    ——是变声期少年独有的,公鸭一般嘲哳的嗓音。


    事实上他看上去也确实只是个还处于青春的,既未在精神上得到合理引导、也未在物质上得到充足营养的,扭曲又孱弱的疯狂少年。


    揪起他的人似乎有片刻的无语,最终还是放弃了回击。只提醒他:“省下力气等救援队吧,你伤得很重。”


    却不知那个字触怒了少年,他眼球乱翻,仅剩能表达憎恨的嘴巴疯狂唾骂。


    “收起你的伪善。贱民!贱民!贱民!要不是你们忘恩负义驱逐了我的父亲,我本该是你们尊贵的皇帝。全都死在兽潮里吧。被咬断喉咙,踩成烂泥,吞进兽腹里变成大粪!你们本来就是大粪,大粪!”


    剧烈的愤怒催动了气血,他口中鲜血汩汩喷出,不知是本能的神经反射,还是知觉终于回归了身体,他身体突然扭曲挣扎起来。


    揪起他的人还想要救他,却根本无法在不加重他伤势的前提下控制住他,只能先将他放平在地面上,回身去找镇定针剂。


    少年倒在地上,充满憎恨的眼球死死盯着敌人的背影,用最后的力气,缓缓抬起了枯枝般干瘦的手。他身后倒地的黑金机甲也随之抬起钢铁的手臂,向着敌人的后背亮出了掌心的炮口。


    却忽然飞来一剑,削断了少年抬起的手腕。


    少年抱着手臂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机甲手臂向着空中发射了光炮,随即废铁般坠地。


    那一记光炮轰断了巨树的侧枝,枝桠如坍塌的房梁裹挟着燃烧的鸟巢自空中砸落。少年的敌人翻滚躲避,待终于有余裕回头来救这少年时,他的身体已被压在社树粗壮的树枝下。


    少年那双神经质的眼球已然涣散,脸上却带着奇异的满足,薄而大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


    阿方索放下了手中的急救针剂,对着少年宛若在发美梦般安然的面容缓缓叹了口气。


    如果提前知道对面那个丧心病狂的驾驶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疯子……啊,算了,他默默地吐槽,莫非他还有留手的余裕吗?


    他凑上前去,想听一听少年最后的遗言,却听少年喃喃重复着——


    “……白花淹没树海之日,兽潮将挣脱幽囚踏碎星辰。世界崩解于谎言,唯冠冕永存虚海……末日的计时已经开启了,僭主的遗骸只会加速毁灭的到来。哈,哈,哈……都去死吧……谁叫你们,亲手,流放了,你们的,救主……”


    少年的声音消散在风中,终于再无声息。


    友军也终于赶上前来,领头的尉官向阿方索解释着:“这小子刚刚想偷袭你,来不及提醒,只好……呃,是不是该留他个活口?”


    阿方索叹了口气,“不用,他本来就快死了……你们那边清理干净了吗?”


    “是。十四台装甲战车全部摧毁,击杀三十七名礼装步兵,俘获一百七十二人。已攻下敌方据点母树,正在清点附近设施。”


    “能接通基地信号吗?”


    “装备小组已经搭建好了水晶,随时可以和基地联络。”


    阿方索点了点头,看了眼少年的尸首,吩咐道:“把他收敛了,埋在最近的母树树下吧。”


    随后他的目光望向倒在地上的黑金机甲。


    那机甲比他所驾驶的最新型号骑士装甲要大很多,涂装不过黑金两色,一目了然是导力革命后所追求的简洁有力的建构风格,却掩盖不住深厚的古典艺术造诣,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神圣庄严。纵使以战败的姿态倒在青苔遍布的密林深处,也充满了沉稳厚重的美感。如一首英雄末路的挽歌。


    在骑士已然死去的当下,机甲依旧保持着战时形态,没有还原成便于收纳的流金属立方。涂装也致密崭新,宛若依旧有骑士端坐其中。


    只能说,不愧是前帝制时代才能建造的、无预算上限的机械奇迹。


    “真是奢华又硬核啊。”尉官也不由自主地感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索恩第三帝国工业审美吗?”


    阿方索默然片刻——这次袭击树海专列的“匪团”背后有索恩的支持,这点看来已经是树海驻军的共识了。这倒也不能说错,毕竟当年兰迪斯七世出逃后一直受索恩皇室庇护,萨克森骑士团也是在索恩成立的。


    但——


    “大约不是吧。”阿方索回身触摸自己的专属机甲,那巍峨的钢铁之躯重新化作悬浮在空中的流金属立方,旋即化作一只小小的白隼停驻在他的肩头。尽管那只是金属与回路构建起的无机质体,骑士看向它的目光依旧温柔又骄傲,他了不在意地说道,“那应该是兰迪斯七世流亡时偷走的守护骑士的原型机吧。”


    ……一直到阿方索走远了,尉官依旧没阖上他因为过于惊讶而掉下来的下巴。


    想摸一摸这神圣之物,又畏惧它的传说。最终还是苦恼地起身追着阿方索:“喂……这么珍贵的文物就扔在这里,没关系吗?”


    ——守护骑士零号机。传说中导力革命的集大成之作,拆了两台神赐礼装打造成的人类历史上第一台人造机甲。尽管耗费了无数财力,被众多历史学家认为是前帝制时代末期财政危机和平权革命的重要导火索,但这台机甲的落成也同时标志着漫长的历史跋涉之后,人类终于首次凭借肉身与智慧抵达了神域,终结了神的威能。


    当时为皇太子的兰迪斯驾驶这台机甲,一击终结了那一年的兽潮时,全帝国的公民都为之疯狂,奔走庆祝着新时代的到来。


    那也是兰迪斯七世有生以来民望的巅峰,所有人都憧憬着这位皇太子即位之后赓续伟业的未来……


    很可惜,后续结局所有人都知道了。


    。


    阿方索停步在被叛匪当作据点的“树王”树下,抬头仰望头顶的树冠。那树冠雍容摇曳,起伏作响。浓密绿荫之上,万千洁白花苞亭亭而立,宛若有无数和平鸽憩息枝头。


    。


    铁马河镇新兵驻训基地。


    医生放下通讯器,抓了抓头发,有些困扰地转向了等在一旁的铁马河镇驻军团长。


    军团长假装喝茶没看见——对方是皇家骑士团|派来剿灭萨克森骑士团残党的精英特勤小队,保密权限比他高。任务无需向他报备,情报自然也无需同他分享。他只需要配合对方一切要求即可,不必主动提供帮助。


    事实上他也完全不想提供帮助。


    大树海特殊的环境过于适合滋生匪徒、奸商,和官匪勾结、官商勾结了,这导致树海驻军团常年人手不足。光是维持基本治安和内部纪律就已经让军团长心力交瘁。往年还能通过压榨流水的军训学生,稍微弥补部分战力,谁知今年二军大一次送来了三个继承者,他不但没法轻易送学生去树海里出外勤,还得倒贴安保。压力倍增。


    现下只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这个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全靠戒烟糖续命的一脸颓废相的医生,明显没有他所期待对方拥有的,专属于精英中的精英的不屑于向边境兵混子求助的自尊。


    “是这样的,”组织好措辞之后,医生就清了清嗓子,勉强挺直脊梁,对着军团长行了一个居然相当标准的军礼,只是嗓音里依旧含着些作息不规则者特有的懒散,“隶属皇家骑士团精英特勤小队第三小队,少校军官徐驰,根据第187909号特勤批令授权,适用《特殊外勤工作条例》第十条、《军工设施使用条理》补充条款第二条授权,现向贵部发出临时征用请求——”


    军团长藏住心底无奈,笔挺地起身,回了对方一个铿锵有力的军礼,开始走对接流程。


    一分钟后,军团长克制住咆哮的冲动,确认房门关闭、房中无人后,压低声音再次确认:“你是说,通往铁马河镇的铁路被彻底破坏了?”


    “算不上彻底破坏吧,”医生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想恢复通车最少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军团长不耐烦地挥开了他的手:“是谁破坏的,查出来了吗?”


    “从手法上看,推测是索恩特务局的手笔。”


    “所以这半个月里我们不但得与世隔离,还有可能面临索恩正规军的进攻?”


    军团长想要爆炸。


    “不至于不至于,最多搞一点破坏。”医生连连安慰他,“第三小队也会全力协助铁马河镇防务。我只是想在恢复通车前,借用基地存放一些比较难处理的缴获品。需要基地驻军拨一些人手,帮忙清点守备……”见军团长又要爆发,又补充,“用那帮军训学生就行,无需调动宝贵的正规军。具体管理由我亲自负责,后果也由第三小队自行承担。驻留期间,我可以兼任军训医务官,为基地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


    军团长稍稍平复下了。沉思片刻,问道:“具体是些什么缴获品?”


    医生也配合地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是需要三台骑士机甲同时护送的东西,还没确定保密级别。如果您真的很好奇——”


    军团长果断地伸手按响呼叫铃,打断了泄密过程——开玩笑,安全级别这么高的东西,一旦听了可就得一起担责任了!他像是会为区区好奇付出这么高代价的人吗?别想坑他!


    “这是新任军训医务官徐驰少校,带他去各班训练基地打个招呼,认识认识驻训教官们。”见护卫兵推门近来,军团长迅速下令,把这个懒散的特勤精英赶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确实也需要静一静,认真考虑一下,等交通断隔的消息在铁马河镇传播开来,该如何应对镇上蠢蠢欲动的现行暴徒和潜在暴徒们了。


    。


    医生走出驻军团部,抬手遮了一下透过树荫落下的、对于困倦的熬夜者而言过于明亮的天光。


    中央天穹之上,树王巨大的绿色树冠高居云上,层层叠叠,繁茂沉郁。宛若地面之上的地面,城池之上的城池。


    医生透过指缝望向那遥远却又仿佛近在咫尺的绿云——只见绿云之上结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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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苞,亭亭玉立,宛若万千白鸽停栖枝头。


    “还真是白花啊……”医生几不可闻地呢喃。


    大概十分钟后,终于走出了树冠遮荫的范围,遥遥望见山坡之下正在训练的学生。


    所有学生都统一着装,狼狈地负重奔跑在泥泞的小路上。也就勉强能看出个人形。医生不由起了些兴致——这些通过了严格的能力考试,拿到一级推荐的小精英们,体力耐力都远非常人能比。按说这种程度的负重越野,跑个三五公里不在话下,应该不至于这么苦大仇深……怨气冲天。


    就听底下粗鲁的叫骂声传来:“几天没吃饱了啊,会不会喘气!什么狗屁精英,粪坑里的蛆都比你们强!跑起来,加速,加速!”就见底下一个泥塔一样的粗壮男人,踢了从身旁跑过的学生一脚,“让你喘气!喘气都不会吗?蛆!


    “……瞪什么瞪!老子埋过的精英,比你们踩过的泥坑都多。进个军校,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告诉你们,在大树海里,你们屁都不是——全都是废物饲料!给老子跑起来!”


    ……原来如此。医生默默的想。


    引着医生走过来的护卫官面色如常,丝毫没觉得这种程度的人格羞辱有什么不对。


    ——在基层拓展兵团的训练里,骂人确实就是吃饭一样平常的事。


    反而向医生介绍起来:“这是济慈班。济慈准尉是树海开拓团出身的老兵,十四岁入伍,参加过七次树海开拓,有二十多年的作战经验。五年前因伤退役——您看到他的脸了吗?”


    医生应了一声——济慈准尉半边脸垮塌老迈,像被时光的舌头狠狠舔过。


    “血雾藤腐蚀留下的后遗症。”医生说。


    这位准尉是见过人间炼狱的,他想。


    护卫官点头,接着说道:“……树海退役老兵,尤其是伤病退役的,很难适应正常人类社会,团长就把他聘回了基地。一开始让他带新兵,但他脾气比较暴躁,跟新兵处得不好,就让他专职来带军校军训生了。”介绍过这位教官的履历,才又说道,“……济慈准尉讨厌人打断他的训练,一会儿整队时咱们再下去打招呼吧。”


    医生点头,心底默默吐槽——他明显跟军校生也处不好。把他拨给军校生,也就是笃定了军校生只待三个月,不会为这点人格打压就放弃大好前程去报复他吧。


    等待期间,护卫官又问:“少校您也是军校出身的吧?”


    “算是吧。”医生没精打采地看着底下训练,随口说道,“去读过半年速成班。”


    护卫官明显一震——帝国一直有选拔兵王送进军校培训的传统,行话也叫去读“速成班”,读完之后晋升军官序列。这种“速成班”出身的军官在士兵里威望极高,毕竟,那可是兽堆里真刀真枪杀出来的真兵王。


    护卫官竖了竖大拇指,语气明显恭敬了不少:“那您跟济慈准尉应该能处得来。”


    医生附和着点了点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半真半假的撒个谎就能搞定的事,他懒得多费力气。


    底下似乎有人摔了一跤,医生精神一醒,稍微专注了几分,就望见了上前帮摔倒的同伴提起负重的……或许他该称之为“师妹”的Omega。


    还不错,他不无欣慰地想——常年不懈怠的习武练就了挺拔干练的身姿,就算跟战术系一群回路怪物跑在一起也丝毫不显得突兀。协调的吐纳和敏捷的步伐甚至还相当出众,看到她举重若轻的模样,恐怕很难有人会相信她是个Omega。


    暂时应该不会麻烦到他这个便宜师兄了。


    这女孩儿明显属于“会喘气”的行列,她从旁跑过时,济慈准尉难得的没有骂人……


    ……随即医生就看到了济慈准尉的目光。


    啊,糟糕……他想,济慈准尉认出来了——之所以没骂人不是因为觉着这女孩儿出众,纯粹是因为已经决定无视她。


    被教官、甚至同伴当空气人——确实也是考入军校的Omega必须面对的困境之一。医生多少有些事不干己地感慨。反正只有三个月,就当没看见吧。


    。


    黎晓拎起安杰洛摔倒时飞出去的负重包,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安杰洛气喘吁吁、趔趔趄趄地跟在她身后,一手叉腰,另一手索要自己的负重包,一副随时都能晕倒却还在顽强坚持的模样。


    黎晓于是配合地把负重包还了回去,安杰洛就势又摔了一跤。


    教官一脚踢过去:“别跟我装孙子,没死就给我爬起来。今天这十公里,你滚也得给我滚完!”


    安杰洛骂了一声娘,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艰难地继续往前趔趄。


    黎晓回头看了教官一眼——果然,教官灰蓝色的瞳子照旧直接跳过了她,指着她前面的人开骂了。


    军训已经开始三天,全班所有人都被教官骂过、踢过——只除了她一个人。


    安杰洛阴阳怪气当众提过这件事,用的依旧是那种看似夸奖和羡慕的语气——黎晓能觉出他这次是真情实感的嫉妒,当然也是真情实感地在坑她。


    但她丝毫不觉着这有什么可嫉妒的。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教官不骂她不是因为她做得好,只是因为——她被彻底的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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