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茂发来的是一条视频的链接。
杨逸知点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视频封面——一张硕大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自己的脸,古风小生版。
发布这则视频的账号叫赴绒华,文案写着:寒窗苦读青衫泪,骏马红袍牡丹香。#非遗绒花 #簪花 #古风 #汉服 #探花郎
杨逸知点开视频,第一幕是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
书生坐在案前埋头苦读,他尽管身躯羸弱,却未有一日怠惰,夜以继日、笔耕不辍。寒凉月光下,瑟瑟琵琶声愈演愈烈,此刻书生隐忍的悲怆情绪达到顶端,他额前发丝凌乱垂落在那一抹白上,却双目殷红,凄苦难言。倏地,琵琶声落,书生一声叹息,热泪伴着银光洒落在竹榻上。
下一秒,悲壮又嘹亮的唢呐声骤起,似乎要将先前那一切苦涩与郁愤一扫而光。书生将案上落满墨书的宣纸往空中一掷,文章雪片似的遮住镜头,待纸张散落,书生竟然脱去青衫换红装,身着公服,幞头簪花,牡丹之贵衬得探花郎尊体贤身。少年两腿一夹,胯下骏马撂起了蹄儿嘶吼一声,落幕之时,只剩意气风发、无限荣光。
杨逸知呆坐在床上,目光定格在视频最后一帧。
虽然他参与了拍摄全程,但是此刻仍然觉得震撼。
他以前从未在剧组穿过身份显赫者的衣服,饰演的角色多半是些无关紧要的平民,或是侍卫、仆人,出场活不过三集,领了盒饭都来不及回味就要赶紧找下一份工作。
如今探花郎的衣冠加身,还用非遗绒花做成的大红色牡丹簪了幞头,人靠衣装真不是说说而已,自己看着都觉得太不真实了。
下午拍摄时由于自己情绪总不到位,除了一开始酝酿那一小会,其余时候都很别扭,所以拍摄也进行得很凌乱。
譬如单单是在月光下苦读那一段,零零散散就拍了四五十条,后来演得他都有些云里雾里的。
再换衣拍探花郎戏份时,要演骑马戏,却坐在一块绿布蒙着的玩具狗身上,还要演出风光无限,志得意满的模样,杨逸知的笑容里不露声色地夹杂了一丝苦涩。
可经过时韵这么一剪,四五十条月下苦读素材在短暂的十秒钟里拼凑成了无数个日夜的模样,最自然的酝酿戏份放到了中间升华情绪。探花郎笑中的苦涩,又好似在回应寒窗苦读时看客不得而知的伤心往事。
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流畅地在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演绎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杨逸知一刹那间明白了方茂为什么那么激动。因为他现在的心情和方茂一样难以平复。
他又重复播放了几次那条视频,好久才从起伏不定的心绪中缓过来。
他点开那条视频的评论区,不自觉嘴角勾起。
如果说他原本的日子是一杯苦咖啡,那现在,里面似乎多了一块方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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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知伴着香甜的好心情安安稳稳地睡到了第二天。一觉醒来,他从未如此期待上班,简直想立刻为工作榨干自己的每一滴血汗。
他简单收拾完骑上小电驴狂奔到雅竹苑,来到时韵家门前轻叩几声,却无人应答。
他隐隐约约听到门里有人在吵闹,有男有女。
平时这间房子里应该只有两个女人才对。
但是,时韵按方茂说的应该比自己年长几岁,她人性格好,条件也不差,有男朋友也是情理之中。
自己还是别进去凑热闹了。
杨逸知还未深想,屋中争吵声越来越大,那几人口中不停念着“房子”、“霸占”、“无赖”之类的话,听得杨逸知慌张起来。
应该不是情侣之间的事,一想到时韵在里面,她要是被人欺负为难,自己刚到手的好工作怕是要飞了!
时韵家门上没有门铃,杨逸知只好用力将门捶得“哐哐”作响:“时韵!时韵!你在吗?”
“我是杨逸知!”
杨逸知几声叫唤,争吵声逐渐平息,门从里面打开。
是时韵,她看着很平静,不像跟人争吵过:“你怎么这么早,我不是让你晚一点来吗?”
“啊?”
“你没看手机吗?”
杨逸知通勤路上没有看手机的习惯,今天心情又格外美,拧下油门恨不得一头就冲到这里:“我确实没看,不好意思。”
“没事,进来吧,你先在客厅坐会儿,我处理点事。”
时韵先进屋,杨逸知在门口换鞋,被一双大手从身后搂住腰,他下意识要挣扎,回头一看,竟是方茂。
杨逸知本想推开他,看到是他又顺手抱住,欣喜道:“你怎么在这啊?”
方茂轻叹一声:“嗐,不是昨晚看你那个视频拍得太好了,我今天约了时韵姐来看看现场嘛。”
杨逸知指指屋内,低声问他:“怎么回事?我刚听到里面好像在吵架?”
方茂拽着杨逸知在客厅的会议桌旁坐下,耳语道:“我也纳闷呢,我刚到这没多久不知道哪杀来一对怨侣。”
杨逸知越听越迷糊,向里张望,里面那扇门却关上了:“怨侣?”
方茂嘬了一口楼下月马克买的冰美式,冻得咂牙,指指桌上剩下的三杯:“我买的,随便拿。我也不认识,听他们嚷嚷到现在,好像是时韵姐的亲戚,来跟她要房子的。”
杨逸知一惊:“要房子?什么房子?这套吗?”他指指脚下。
方茂摇摇头:“不知道。”
杨逸知心中五味杂陈。不管是什么房子,反正不能是这套房子,这可刚找到投身之地……
两人说罢,时韵卧室里走出来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其中那男人临走前又对时韵说:“小韵,我跟你舅妈呢今天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这不该你的东西迟早得还不是?这早一天晚一天……”
时韵打断道:“我没要霸占,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要。”
女人余气未消,听时韵这么一说简直火上浇油:“你看看你,你舅舅跟你说个话你连听完的耐心都没有,难怪你爹妈都不要你,就是因为你这个孩子太没规矩了!”
时韵原地站着,冷漠地俯视这眼前这个唾沫横飞的女人,一言不发。
那女人越说越上头,转身又对着杨逸知和方茂说:“你们俩是给她打工的吧?这种人别为她卖命了,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是她的不是她的她都要拿的!”
方茂木木地捧着咖啡呆望着女人,杨逸知见她那般羞辱时韵内心不快,站起来刚要说话,那男人又发话了。
“行了行了!说也说了快回家吧。而且这跟人家两个小伙子有什么关系?走吧走吧……”男人推搡着女人往外走,不忘回头对时韵说,“别忘了舅舅今天说的话。”
这场闹剧在时韵舅舅的关门声中落下帷幕。
整个房间里安静地回荡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气氛。
杨逸知向方茂抛了个眼神,方茂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油滑的笑:“时韵姐,你别生我气了,我下次一定勇敢站出来替你撑腰。”
杨逸知在一旁尴尬地想要顺着椅子滑到桌下,然后就此消失在这间屋子里。
时韵忽然冷笑一声说:“就你?我舅妈能给你生吞了。”
“哈哈。”方茂挠挠头,“也是,确实吓人哈。”
时韵拿起桌上一杯咖啡,吨吨两大口下肚解除心中烦闷,对杨逸知说:“你还要给我打工吗?现在跑路还来得及。”
杨逸知义正言辞道:“他们咄咄逼人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我当然相信你。”
时韵垂眼笑了,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那你以后可别后悔。”
杨逸知见她面上缓和,也跟着笑了。怎么会后悔,离了这里谁还把我当宝贝。
时韵:“昨天的视频发布了,你看到了吗?”
杨逸知:“嗯。”
方茂倒是比杨逸知还激动:“看到了看到了,阿知也太帅了!时韵姐,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拍个呗?”
时韵打开手机滑动屏幕:“你算了吧,你哥那么大个制片人,你想拍什么他不能给你拍?”
方茂咂舌道:“能别提那人吗?那人多无趣啊!”
方茂这副样子,倒是和那天迫不及待要跟杨逸知讲他表哥和时韵的八卦时截然不同。这话听起来,时韵像是和他哥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杨逸知的好奇心被这两人的话挑了起来:“你哥是制片人?”
方茂跟他认识六年多,从没跟他说过这事。
方茂摆摆手:“他是什么都跟我没关系,我没有哥,我只有一个姐,我亲爱的时韵姐。”
杨逸知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竟然能为了讨一个女孩子开心六亲不认,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时韵不接两人的茬,继续问杨逸知:“你觉得怎么样?”
杨逸知:“挺好的,我觉得拍得比我之前的视频都好看。”
时韵:“这是我们第一次磨合拍摄,很多地方都准备得不到位,你对我们也不熟悉,以后会更好。”
杨逸知内心早已汹涌澎湃,脸上却只是微微笑着:“我觉得你们很专业,我以后也会努力不拖大家后腿。”
“今天这么热闹,好多人呀。”项悦刚到,见三人围桌而坐,正聊得热火朝天,边走边对时韵说,“时韵你剪得真是太棒了,探花郎太英俊了,看得我都有点心动了!”
项悦知道杨逸知容易害羞,故意这么逗他,但确实很奏效。
方茂冲着项悦摆摆手:“项悦姐,好久不见。”
项悦对着方茂仔细一看才反应过来:“方茂?你变了好多啊,我都没认出来,你今天怎么来这了?你哥没跟你一起来啊?”时韵对她这种无聊又欠揍的行为倒是习以为常了。
时韵插话进来:“我刚看了一下,咱们的视频已经有一万点赞了。”
杨逸知问:“你投流了吗?”
时韵:“没有。”
没有投钱的情况下,新号自然流能跑这么好的数据,对于杨逸知来说是极大的鼓励——大众是认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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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杨逸知要拍摄一套静态图,用于商品的主图和详情页,不在镜头前当着这么多人演戏,杨逸知松了一口气。因此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饭点前就结束了工作。
方茂提议大家一起吃饭,杨逸知毅然拒绝:“昨天时韵刚请我吃过饭,我今夜还有工作,得赶紧回家补个觉,下次再陪你们吃。”
聚餐这种事对方茂来说是疲惫后充电的好活动,对杨逸知来说却是直接会把他掏空的。
最后这顿饭剩下的三人一起吃,地点还是昨天时韵选的那家。
方茂不像杨逸知,看到女生会害羞,半天憋不出一个响。
在两位美女面前,聊到自己那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又是聊自己的大学生涯,又是聊在剧组的苦日子,又是聊最近考编的事,顺便还约两人一起打游戏。
时韵半天没接话,知道他在家憋太久没人说话,任他一人过嘴瘾。但他实在聒噪,饭都堵不住嘴。
时韵冷不丁来了句:“杨逸知一直那么自卑吗?”
投流:花钱投放流量,让视频推送到更多人手机里,以增加曝光度。
自然流:不花钱系统会免费推一波流量,平台一般对于新号会有激励机制,会稍微多给点自然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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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