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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番外·十三

作者:随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硝子,你知道《小王子》吗?”


    家入硝子撑开了五条悟的一只眼睛。


    手中的手电筒往里照了一下,五条悟的瞳孔放大了一圈。


    “小王子在旅途中意识到了玫瑰对他的重要性,于是他告别了在沙漠遇上的朋友,准备回去找他独一无二的玫瑰。”


    家入硝子撑开了五条悟的另一只眼睛。


    手电筒继续朝他明晃晃地照。


    “但是他没能回到那颗星球。”


    “为什么?”家入硝子随口问道。


    名为「五条悟」的病患哈哈大笑:“因为他最后被沙漠里的毒蛇咬死了,超逊的结局!”


    可是回答他的是家入硝子转身离开的背影。


    不甘被忽视的青年一噎,撇了撇嘴,立马不满地嚷嚷出来:“说点什么啊你!”


    家入硝子反手甩给他一份报告,似乎不想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了:“你的脑部报告,与其说自己脑子有问题,不如少些自残行为吧,五条。”


    对此,他失望地坐起身来,拿着那份白纸黑字的报告敷衍地应了一声。


    窗外白雪依旧,他走到窗边,将纸向着天空举起,看见了纸张呈现出一种被阳光穿透的、近乎浅薄的质感。


    他眼角翕合,觉得家入硝子说的是对的。


    可是,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


    这份细细思来却没有任何违和的错觉又究竟来自哪里?


    ……这个答案,五条悟直到2018年的万圣节都没有找到。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天发生了一件足以影响咒术界乃至日本的大事——世界最强的特级咒术师,被设计关进了咒物「狱门疆」里,咒术界自此失去了制衡咒灵与诅咒师的最强兵器。


    后续的烂摊子,不管是御三家还是咒术界高层、乃至将他关进来的敌人将会围绕他展开的行动,五条悟不用细想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但是在狱门疆里一时也出不去,他索性坐下来安静地等待。


    也是这个时候,一年到头来忙得团团转的五条悟才有闲情停下来细细地思考一些事情。


    他扯上自己的眼罩盖住眼睛,空无一物的手指掠过眼角。


    狱门疆的内部是一片漆黑的、没有尽头的虚空。


    幽闭的空间,没有光亮,没有任何声音,这里漆黑,寂静,除了底下无尽爬出的横七竖八散落的白骨骷髅外,什么都没有,森然,又阴冷。


    没有阳光,没有风,没有蝉鸣,也没有冬雪。


    时间在这里静止,不会流逝,让人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


    某一刻,五条悟抬眼随意望向一个地方,便见周围朝他扑来的森森白骨宛若涌动的海浪,此起彼伏。


    他随意用脚踢碎了一个骷髅的头骨,觉得这群家伙真符合万圣节的氛围。


    说到万圣节,容易联想到百鬼夜行。


    说到百鬼夜行,就容易想到夏油杰。


    擅长操纵咒灵的特级咒术师,在2007年的时候,背叛了咒术界叛逃了。


    在去年的平安夜,他针对咒术界,在京都和东京发动了名为「百鬼夜行」的行动,并在最后被五条悟亲手杀死了。


    叛变的具体理由五条悟懒得多加说,但是,去年那个冬日,当家入硝子看着他在窗边索然而冷漠的面孔时,最终还是忍不住迟疑地问他,是不是夏油杰的死让他抑郁了。


    毕竟也是曾经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同窗和朋友,咒术师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导致了他们之间或多或少有着过命的交情,怎么说都不是轻飘飘的一个叛徒。


    但是,五条悟却摇了摇头。


    他摆了摆说:“不不不,我才没有抑郁。”


    “我的脑部激素分泌也很正常不是吗?你怎么得出我抑郁的结论的?庸医!”五条悟嘴欠地嚷嚷道:“我要是为他抑郁了他得笑死我!”


    对此,家入硝子翻了个白眼,转了转椅轮,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很快,五条悟就安静下来了。


    他撑着脸,银白的发像水流一样耷拉在瓷白的脸上,表情异常的索然。


    “不止那个时候……”家入硝子突然听到他这么说。


    “不止是杰死的时候……”


    最初察觉到不对劲是在十年前。


    当时在薨星宫的那个黄昏,他其实不仅杀死了伏黑甚尔,还杀死了另一个人。


    2006年的夏天。


    将尽的夕阳从天边湮灭,朱红的鸟居下,踩着夜色凉意到来的人被腥红的鲜血浸染得面目全非。


    结痂的血块在那副高挑而残破的身躯上遍布,来人仿佛是历经了难以想象的苦难,从辽远的地狱走来,分不清是哪里而来的血还在他那副属于青年男性的躯壳上浇灌倾倒,饶是五条悟的六眼也一时间无法还原出那个人的面容。


    但是,比起外形与容貌,他的六眼更先捕捉到的是对方那股与他一模一样的咒力,就像野兽对于气味的敏感,五条悟站在薨星宫的甬道边缘,一时间竟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人类还是咒灵。


    与此同时,对方身上烙印的术式在他的六眼中一瞬间被解析,熟悉到不能熟悉的术式自他眼中展现,就此,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在在看到那道自对方指尖凝聚的紫光后,他也在须臾间抬起了紫光凝聚的手。


    “「茈」……”


    那本该是只有他一个人才会的术式才对。


    那是他才刚刚领悟研究出来的东西。


    那是只有「五条悟」才能使出的咒术。


    只有「五条悟」……


    ……


    【还给我……】


    那个人在说。


    五条悟茫然地眨了眨眼。


    还给你什么……


    【把她还给我……】


    ……「她」是谁?


    少年的指尖颤动了一瞬,瞥了眼臂弯里的人。


    ……是指天内吗?


    【把她……】


    五条悟听到「他」这样的声音转瞬消失在了被两道「茈」扭曲了空气的气流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


    对方的身影几乎在他们彼此发动「茈」的那一瞬间就湮灭在了刺目辉煌得堪比极光的光亮中。


    但是,也是在那一刻,手边怀抱着的少女突然从震耳欲聋的动静中转醒。


    “……五条?”不像初见时救她却被当成流氓反甩了一巴掌,这次在他臂弯中醒来的天内理子只是茫然地看着少年在血色黄昏中空茫的侧脸。


    少女被暮色里刮起的飓风吹散了一直系着的麻花辫,就此,纷扬的黑长漫开,拂过了他的眼帘。


    初醒的家伙尚未弄清情况,却转眼就被地上昏迷的黑井美理夺去了注意力:“黑井!”


    五条悟的视线刹时下移,落在了地上,那里不远处还有夏油杰和黑井美里。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哦,他们还在……


    两道相似的咒力凝聚出的能量体若是真的硬碰硬撞起来,其威力堪比巨大的核爆反应,不仅仅是薨星宫,说不定整座咒术高专都得毁于一旦。


    要是真的发动「茈」和对方硬碰起来,他们都得死。


    这个想法几乎就像一根在他脑中被拉紧的弦,拉回了他的所有情绪感知。


    或许死亡在当时的五条悟看来已然无所谓了,他的大脑生了病,哪怕反转术式治好了所有的伤痛,可是内部依旧像破了个洞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留下穿过的、呼呼的风声。


    那种情况中,他必然是分泌出了足以跨越所有事物这种本能的激素的。


    死亡、恐惧、危机感……通通没有……


    但是,他不想他们死。


    就此,他瞬间想收回「茈」,这样也许不至于让攻击范围扩大波及到他们。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中庞大的咒力凝聚成巨大的能量,既而化作诡谲的光,像一道飞快横穿过鸟居的闪电,惊穿袭卷了眼前几百米之外的物体。


    然而,意想之中的两道「茈」的碰撞并没有发生,待到一切再次寂静下来的时候,他的眼前,只留下了一道可怕的、宛若飓风过境的废墟惨状。


    同一时间,五条悟发现,那个人不见了。


    不……是连咒术残秽都没有了。


    他微动的六眼告诉他。


    他杀死了「他」……


    那一天,浑身血污的少年站在幽暗的暮色中,再次陷入了寂静。


    比起不久前的茫然,五条悟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了追寻的方向。


    ……为什么?


    五条悟想问。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五条悟想问「他」。


    你想从我这里追寻什么?


    他想问那个人。


    你想告诉我什么……


    ……


    不惜以那样的姿态来到他面前……


    不惜以杀死他为代价…………


    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吧。


    ……


    既「星浆体」事件后,五条悟再次见到天内理子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天内理子在那场同化仪式中活了下来。


    听当时醒后的夏油杰的意思,她不想再进行同化仪式了,既然如此,那按照原先说好的,五条悟便没有让她再去送死的打算。


    在这一点上,他是个极其遵守约定的人。


    对此,咒术高层的反对与谩骂接踵而至。


    五条悟的任性被他们归结于孩子气的无知,以前他们或许还能够容忍,但这次不一样了,为此,一个月来针对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刁难与诘问从没断过,但是五条悟与夏油杰在保护天内理子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所以对方暂时拿他们没办法,彼此都在僵持着。


    2006年的秋天,当天内理子在东京廉直女子学校的操场见到突然出现的五条悟时,险些想要逃跑。


    但眼一眨的功夫,原本还在百米开外的少年已经蹿到了她眼前,手一伸就将她扯着后领抓了个正着。


    “抓到你啦,跑什么跑?”他的声音带着轻盈的笑意,像在逗弄一只猎物那样恶劣而漫不经心。


    天内理子挣扎间敏锐地察觉到哪里有一丝不对劲。


    视线往上抬,少年如雪般的银发在阳光下闪着细烁的光,他身上依旧是高专特有的黑衣制服,干净而简单,像一抹黑白两色就足以概括的色彩,高高的影子笼罩下来就像一场足以遮蔽太阳的风暴。


    他戴着墨镜的脸被太阳晒得闪动着盈白的光,天内理子瞅见有同学对着他们这个方向开始调笑,不免急急忙忙将这个引人注目的家伙扯到了教学楼后安静的草地上。


    一个月前的记忆还非常清晰,天内理子转身对五条悟嚷嚷道:“真是的!都说了不要那样出现啦!大家都会议论的!”


    “之前不都说是表哥了吗?”五条悟不在意地吹了声口哨,对于这个年纪的女生间应有的流言蜚语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咧开两颗尖尖的虎牙道:“不应该说你有我这样的「表哥」该感到荣幸吗?”


    天内理子嫌弃似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稍稍安静了下来,说:“今天是你吗?夏油呢?”


    五条悟随口道:“他要去写报告,没时间来。”


    这一个月,为了防止天内理子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被咒术高层暗算,他和夏油杰会轮流来看着她,毕竟黑井美里不是咒术师,对付不了那些人。


    五条悟对此没有抱怨什么,「星浆体」的任务刚结束,他们都放了个假,他也无聊,倒也没差。


    倒是天内理子,看上去不是很欢迎他呢。


    五条悟没有细思原因,更没有问,因为他觉得无所谓。


    眼见天内理子即将离开,他便插着兜打算跟上。


    某一刻,他随意一瞥,瞥到了不远处教学楼一楼的某间教室里有纱帘在飘。


    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干燥的温和感。


    在那间教室里的窗边,一台有些年头的黑色钢琴正安静地摆在那里。


    对此,五条悟突然“诶——”的一声,兴味地拖长了语调,抬脚就往那里走。


    待走到窗边时,他又道:“天内天内。”


    就像看到了什么值得分享的趣事一样,他高高扬起的声音喊住了前面的少女。


    对方转过头困惑地看来,就见五条悟撑着窗,漆黑的身影利落地跃入了里边。


    “你在干嘛呀?”天内理子走来,站在窗边,那个窗台的高度对她来说有些高,她只能扒着窗台,踮起脚尖往里看。


    少年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指了指前方的东西对她笑:“看得见这台钢琴吗?”


    “当然。”她说,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五条悟的笑容扯大了一点,他在天内理子的惊叫中将她直接从窗外扯了进来,还没等她站稳,就对她说:“弹一下呗。”


    “到底干嘛呀?”天内理子昏头昏脑的,蹙起眉,不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台钢琴。


    在她眼前,那台钢琴的表面正在阳光中铺就一层乌亮的光泽,它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显然经过保养,就算没有盖防尘布,它看上去也一层不染。


    能引起五条悟注意的东西大概是有些奇怪的,她试图从五条悟的脸上看出他与它之间的联系,但她失败了,左看右看,那都只是一台略显老旧的黑白键钢琴罢了。


    可是五条悟依旧在说:“弹一下。”


    “?”虽然不太理解他莫名其妙的要求,但天内理子还是伸手随便按了两下。


    她没有坐下,而是随手弹了弹几个黑白键。


    钢琴顿时发出尖锐的声音,没有规律的音符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她注意到墙上的钟在漫长的废弃中已经停止了走动。


    接下来,在等待钢琴声彻底安静下来的几秒钟里,他们彼此都很安静,只有窗边的纱帘依旧在风中轻盈地飘动。


    天内理子忍不住又按了几下。


    下一秒,窗外就传来了她的同学们的笑声:“理子!找了你好久!体育老师找不到你很生气哦!你竟然跑到这来偷懒!你在那站着按什么呀!”


    她转头,下意识为自己逃课找个借口解释说:“没有、没有!只是看到了钢琴,有点好奇……”


    “钢琴?”回答她的是同学们茫然而异样的眼神:“那里哪来的钢琴?”


    “……”


    天内理子的目光也有了一瞬的茫然。


    但当她瞅到一边的五条悟时,她突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此间之物,只有他们才能看见的东西。


    名为「诅咒」的事物……


    对此,天内理子几乎是受惊一般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与此同时,过去的「星浆体」身份造就了她的敏感,她竭力保持平常与镇定,不希望同学因此将她当成怪人看待。


    在她还在想借口解释钢琴的事时,造就她如此烦恼的罪魁祸首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室里的阴影中。


    仿佛是为了不让她像之前那么困扰,五条难得的体贴体现在了他几乎与阴翳融为一体的死寂中。


    外面的同学果然没有发现他,天内理子不由得看了看他,打算就此离开教室了。


    这一看,她又有了逃跑的冲动。


    这种冲动来源于五条悟。


    她莫名害怕此刻的五条悟。


    就像害怕一个月前在薨星宫里最后与她告别时的五条悟一样。


    那时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景象还浸泡在一片血色中。


    ——「既然你不想死,那就别去死了。」


    五条悟抱着她低头那么说时,其说话的口吻与其说是随意,不如说有种令她望而却步的冷漠与无谓。


    特别是他那双眼睛俯视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少年的眼底似有空洞的白雾在飘。


    ——「你还没有死,还能哭,还能呼吸,还能说话……」


    ——「不用害怕……」


    ——「我会保护你……」


    他明明说着那样的话,目光中却仿佛没有任何生命的温度,也不像在抱着一个活着的人。


    ——「我会保护你……」


    ……


    五条悟好像对此一无所觉。


    迷蒙的秋日,他只是安静地盯着钢琴表面上的一处位置。


    在那里有一行字,用烫金的工艺刻着——


    ——「赠:小早怜人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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