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回战]此间之恶揍敌客》 1、第一章 “奇犽……” 她在唤记忆中的影子。 目光所及的追寻之人,有着蓬软晶亮的银发。 只比她高上一些的身形,看得出还是孩童的年纪——纤细,青涩,全然一副柔和温软的轮廓,却叫她自懵懂起就追逐至今。 无数个梦境里,娑由都在轻声唤他的名字:“奇犽,奇犽……” “等等我,奇犽……” 可是,永远走在前边的男孩,渐行渐远,只给她留下一个干净又柔软的背影,任她踉踉跄跄地追逐也没回过头。 她不由伸出了手,朝那个因走远而日渐模糊的人发出了呜咽的哀求:“等等我……” “等等我,哥哥……” 199x年,日本东京,夏。 娑由久违地穿上了和服的时候,选择了黑底的款式,那上边绣了一朵又一朵纯白的花,像黑夜里无声旖旎落下的雪。 带她来东京的人说她穿得像丧服似的,娑由没有反驳。 盛夏午后,死神半睁眼。 蝉鸣窸窣,太阳偏大,娑由坐在一片树翳下的石阶上,看底下的石板路上日光晃荡。 世界很安静。 东京的夏天,天是澄澈的蓝,云是棉花的白。 她脚下说不清是灰白还是苍青的石阶延伸至前方,那里有一条伫立着朱红鸟居的参道。 树影婆娑,斑驳的光影落在指尖上,娑由听到身后的摇铃随着温软的风晃荡出了清脆的声响来。 这里是山间的一座小神社。 因为地处偏僻,所供之神也不是什么大神,所以平时没什么人来,先不说那已然老旧的建筑,光是冷清寂寥的荒凉感就能叫人怯步。 但娑由不怕。 她是来在这里等人的,可是自己比对方早来,她等得无聊了,便低头去看脚下爬行的蚂蚁。 如同芝麻一般又小又黑的生物,排列得整整齐齐地前进,娑由看着看着,便拾起一根树枝去戳那些蚂蚁。 起初她只是将树枝横在它们前行的路上罢了,但那些蚂蚁只是顿了一下,就纷纷绕过了。 她便专门去截一只蚂蚁,没有杀它,只是将它阻住不让它走,可是其它的蚂蚁依旧只是绕道而行,如同生产线一样只顾往前走。 她垂下的眼睫一颤。 与此同时,她捕捉到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下一秒,头上又罩下一层淡淡的影子来,其加深的边缘是油纸伞的轮廓。 来者为她撑了伞,她却头也没回,只是紧紧盯着那只因为被她拦住而与队伍脱节的蚂蚁,轻声问:“为什么它们不回来帮助它?为什么不回来找它?为什么不回来救它?” 回答她的是温和的少年声线:“蚂蚁是感知不到死亡的。” 哦? 她抬眼去看那个人,用眼神询问接下来的答案。 黑发的少年撑着伞,用暗红的眸子看着她:“因为它们没有语言,只能用信息素交流,就算死亡也只会以为是静止不动,若是在巢穴中的话,三天后它们才会知道,因为三天后尸体开始腐烂,释放出油酸,这时候它们才会意识到同伴死了。” 真是中规中矩的回答。 娑由瞬间觉得没意思了。 她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对方也不恼,只是问她:“你不热吗?” 她一愣,心想对方是在变相说她身上的和服看上去太过压抑沉重了。 可是,她的嘴边却弯起了一个微笑,道:“不热。” 同时,她手上的树枝一用力,终于将那只蚂蚁戳死了。 她笑着说:“就当是穿丧服参加这只蚂蚁的葬礼好了。” 但那人却弯着眼睛戳穿她:“明明就是你杀了它的,真是假惺惺。” 娑由没有理会他赤|裸裸的嘲讽,她站起身来,同那人一起离开了山间的神社,去往了东京的五条家。 这个世界上,每年都会有许多非正常死亡且无故失踪的人,而日本的平均人数就达到了10000人以上。 其中,大多都是被人类产生的——诸如辛酸、忌妒、悔恨、憎恶等负面情绪积攒而成的「诅咒」所害。 为了对抗这些「诅咒」,古往今来,便有「咒术师」这样的存在。 而东京的五条家作为这方面的专家,是个存在了几百年的古老家族。 它从很久以前便与禅院家和加茂家被喻为御三家。 娑由此次前来,除了处理一桩与诅咒有关的事外,顺道想凑热闹看看五条家那位传得沸沸扬扬的小少爷。 据说对方是百年难遇的天才,生来便有六眼,还继承了五条家的术式,所以一出生就被悬赏了一亿以上的价钱。 这般天纵英才实在叫人好奇吧。 但是五条家真不愧是御三家之一。 作为有几百年历史的咒术师家族,它的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了,不管是廊道、寝殿,还是坪院,都大到近乎叫人心慌的地步。 娑由在处理完有关诅咒的事后已经不想再看什么五条家的小少爷了,她可不想花费那么多的脚程去寻找一个不知道在不在家的小鬼。 再加之天气热,她只想回家舒舒服服地躺在风扇下喝碗冰冰凉凉的白瓷梅子汤。 心下如此想,娑由却在拐过五条家的一个转角时,叫一袭明亮得近乎耀眼的银发突兀地落入了眼帘。 日光晃荡,大咧咧地铺满了整条又宽又直的石道。 置有木墙的两旁耷拉着葱翠的树影,阳光在倾斜的瓦砾上蹁跹,银发的主人身穿一袭单薄的浅色和服,脚踩木屐,安静地跟在一位似是仆从的妇女身后。 娑由自认自己的动静很小,这是她从小练出来的技能,普通人甚至听不到,更别说隔着一段距离了。 可是在那瞬间,甚至一阵风都还没来得及吹过的间隙中,她却见那个少年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将目光准确地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这致使娑由看到了他的脸。 头上的油纸伞悠悠地晃,她愣愣地停住了脚步。 飞鸟掠过天际,绿意摇曳的边缘化作锯齿状的光影打在那位小少年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交叠出光怪陆离的浮影。 在那之中,娑由看到了一双澈蓝的眼睛。 其眼角上挑,瞳色明净,比无机质的宝石或琉璃来得更加干净、漂亮,也十足的凛冽,清冷。 被阳光穿透了银白发尾的少年,精致,漂亮,像一具璀璨夺目的玩偶。 可是他用安静又淡漠的表情看着她,其空无一物的眼神除了揉碎了的光屑外,似乎什么都没映入。 他干净剔透得几乎足以驱散这个盛夏的所有燥热。 不多时,注意到他动作的仆从终于察觉到身后有人,她回过头来,在看到娑由后脸上便呈现出一种说不上多好的表情。 好在她自己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垂下脖颈,躬下身子以一个问候礼掩去了所有的不自然。 与此同时,娑由身边的人告诉她:“这是五条家的少爷……” 但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伞下的人,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女,在浮光掠影的边缘处,簌簌地落下了泪来。 这一刻,娑由近乎呆愣,全身的感官都一片空白。 她无法感知太阳的温度,也无从驱使大脑转动,只能站在原地,任由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模糊了眼前的光景。 那个人…… 眼前的那个人…… 她张了张嘴。 神情上已是一片恍然。 ——是奇犽…… 是她记忆里的人,是她的奇犽,是她的哥哥。 娑由,最喜欢自己的哥哥了。 最喜欢最喜欢…… 在她家中,她是幺女,她有五个哥哥,其中最喜欢的哥哥叫做奇犽·揍敌客。 可是有一天,在还懵懵懂懂的年纪,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再也没能见到自己的哥哥,时光荏苒,直到现在,数不清的岁月流逝,她不但没能找到家,还近乎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忘记自己哥哥的样子了。 但是,但是…… 此时此刻,她恍惚地发现,来自遥远记忆中的模样终于开始复苏,那些以往只能存在于梦境的影子经由眼帘中那个少年的出现,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她的奇犽,她的哥哥…… 也是明媚的银发和蓝瞳。 由此,平静如死水的心间泛起了闪烁的涟漪。 曾经的曾经,久远时空中的画面泛黄又老旧,只能承载出那人银发的背影。 可是现在,轻盈的风吹晃了斑驳的微光,她的哥哥在逐渐明亮的光景中回过头来,朝她笑着伸出手来: 「过来,娑由……」 「来哥哥这里。」 以致她在须臾之间,鬼使神差地奔上前去,携着夏日的所有温度与光亮,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那个人:“奇犽!” 而记忆中的人在说:「我答应你,不管你和阿路加在哪里,哥哥都会找到你们。」 现在,奇犽,终于来找她了! 他终于来接她回家了! 可是,事实上,比她矮上半截的人还只是估且能被称为小少年的年纪,甚至连身子骨都还没长开。 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扑给扑得坐倒在地,狠狠的,像要将他撞出失去的光阴中去似的,少年发出一声闷哼,有些茫然地望天,脚下的木屐都掉了一只。 属于娑由的呜咽在宽敞的石道上断断续续,她听到了仆从错愕的惊呼。 可是欢喜都还没来得及感受,先一步回应她的就是耳边传来的声音:“不是奇犽,是悟,五条悟。” 生涩又淡漠的声线,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男孩。 她一愣,嘴上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五条悟……” 下一秒,怀中的人伸出手来猛地将她推开,少年冷然的目光不具备多余的温度。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套上了自己那只脱落的木屐,在盛夏的日光中自上而下地俯视坐在地上的娑由。 半晌后,他轻轻吐出了一句说不上嫌恶但也算不上善意的话来:“你,好脏啊。” “……” 这就是她与五条悟的开始。《 》 2、第二章 娑由的同居人最近沉迷看书。 都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可是她从睡梦中醒来时,对方依旧坐在她睡前所见的位置上,而且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入冬的清晨,窗外下了雪。 说不清是雾还是冰的层面覆在玻璃与晴天之间,坐在阁楼窗边的人被身上仅仅一件的白衬衫勾勒出了一副属于少年的身形,纤细,又单薄。 娑由从身后悄悄靠近他蒙住了他的眼睛时,天是淡淡的灰,阳光稀薄得忽略不见。 柔软的黑暗笼罩下来,致使对方一顿。 可是不等她说什么,他便用不轻不淡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娑由。” 她顿时觉得无趣,就给放开了,一边却放低身子凑过去,拿脸颊蹭他泛着暗红光泽的柔软发梢:“作之助,你这样可不行,太放松了。” 对于她亲密的触碰,少年不避也不挣,只是平静地答:“没关系……” 落在娑由耳里的声音正处于变声期,干涩又低哑,不带多余的情绪。 桌上点了一夜的晚灯还未熄灭,不算大的阁楼里是少年铺就的柔软的色调。 被娑由半揽在怀的人是她一年前捡来的孩子,他姓织田,是个杀手,有着能预知接下来五至六秒的未来的异能力「天衣无缝」。 故而,他对娑由的靠近和所为都是知道的。 但即便是被她的臂藕圈住了命脉所在的脖颈,现在他的声音依旧淡定且平稳:“我已经「看到」你了。” 可是娑由却附在他耳边,像发现了敌人弱点的一样,弯着眼睛窃笑起来:“作之助是相信我吗?这可不行,我们杀手是不能有朋友的。” 被她唤为作之助的少年不置可否,他终于舍得将他的目光从他的书籍上移开了:“那我们就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娑由眨着眼睛,眯着眼睛笑。 这一瞬,娑由在脑内给了自己几个答案。 同伴,家人,或是恩人? 她想象这个年纪尚轻的少年杀手会说出这些难嚼的词,这样的话她或许该开始思考他空荡荡的脑袋是不是被书里的浪漫与虚渺搅成了一摊烂泥,而她可能要接受对方从眼睛、鼻子、嘴巴里倾吐而出的东西。 但是织田作之助却道:“我们是共犯。” 语毕,他继续看书,显然不想再搭理她了。 可娑由却是一愣,片刻后便笑得眉眼弯弯,满意地放开他了。 之前说过,娑由是个因迷路而找不到家的小可怜。 她离家的时候尚且年幼,岁月也太已年逾过久,以致到现在来差点连自己最爱的哥哥长什么样都忘了,其他家人更是模模糊糊只剩个轮廓。 可是,即便如此,对于揍敌客这个姓氏,她依旧有一个深入骨髓的认知——他们一家子都是杀手。 生生世世,世世代代,杀手这个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祖传的家业。 ——所以,她也要是杀手。 这是娑由试图与记忆里的家人保持关联的方式。 而现役杀手的她捡了同为杀手的织田作之助,目前他们处于同居中。 作为杀手,织田作之助是合格的。 虽然还是少年之龄,但是杀人保命的枪法一绝不说,本身也是冷酷无情的性子。 娑由初次见他的时候,他在黑夜中毫不犹豫朝她开来的子弹至今仍给她的肉|体留下了灼烧般的疼痛。 杀手的织田作之助如此优秀,不过作为同居人来说,日常里就不太如意了。 他话太少,眼神太冰,实在算不上可爱,娑由有时候会毫不掩饰对他的嫌弃。 而他对此一无所觉,死性不改。 光线阴郁的午后,雪依旧在下,屋外的风隐约有呼呼的声响。 娑由没有工作,百无聊赖之时便仰头躺在床上看那雪白雪白的天花板。 看着看着,她又想起了奇犽,以此为发散点,只听那桌上的水杯叮当一声响,娑由便想起了几个月前的蝉鸣,以及明媚的太阳下那袭雪白得近乎发光的发梢。 对此,她突然轻声道:“我很脏吗?作之助。” 伴随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娑由从床上坐起身来,顺带拖动了一袭长得委地的墨发。 她看着望来的织田作之助,道:“我每天都有洗澡,会洗糖果味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工作的时候血什么的也尽量不溅到,你看哦,我都不怎么用硝烟味大的枪,我挖人心脏的时候也不会流多少血的……” 可是那个人,那个叫五条……五条什么的人说她脏。 明明那一天她身上干干净净的,还特地藏了甜腻的糖果在身上呢…… 对此,黑发的少女蹙着眉头,掰着手指一字一句地陈列给自己的同居人听,希望从他口中得到回答。 那个家伙,五条家那个六眼小鬼,一开口就对女孩子说出那样的话,真是太过分了。 但是,没有道歉也没有愧意,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 当时那个少年冷淡的表情,昭示着对方的不甚在意。 不过也没有计较她突然撞倒他的事就是了,后来他说完那句话就转身走了,她也没追上去。 现在算下来,已经快半年过去了。 而在此期间,娑由也算是将他与奇犽区分开了。 说到底,也只是头发和瞳色相似罢了。 她的哥哥才不会说她脏,甚至还会对她亲亲抱抱举高高。 由此,她的大脑自动将那个无关紧要的人剔除出了记忆,不过今天却又突然想起来了。 她便问织田作之助:“你觉得我很脏吗?” 好在织田作之助虽然性子冷酷,但还是非常礼貌的。 他先是用暗色的眼睛看了她一会,以表认真,半晌后才轻声道了句干巴巴的话:“你不脏……” 语毕,他移开了目光,那张侧脸在窗边被黯淡的光线勾勒得有些柔和:“像熊猫一样。” “?”娑由困惑地眨了眨眼,实在无法理解他这跳跃性的脑回路。 为什么说她像熊猫呢? 虽然她确实是黑头发黑眼睛没错,但好歹是个人吧。 难道这是在夸她眼睛黑,皮肤白吗? 娑由想。 不过总归是好话吧,至少娑由并不感到生气。 她甚至因织田作之助吐出了这般可爱的词汇而感到惊喜。 不知为何,由这个少年说出来的话总是具有高度的可信性,也许是因为杀手给人懒得撒谎的印象,又或许是那副样子看上去实在太呆太傻了。 话说,作之助该不会是治愈系的男生吧? ……嗯,治愈系的杀手? 这个猜想致使娑由被逗得笑了出来。 她心情大好,瞬间将脑中的那个白发小鬼扔到了十万八千里。 她想,自家的杀手终于能说出点不那么无聊的话了。 看样子手中的书真的十分浪漫呀。 娑由开开心心地冲了一袋奶茶,眼见手中的奶茶散发着氤氲的雾气,娑由便捧在嘴边轻抿,一边透过迷蒙的眼帘看那少年单薄的身影,然后眼睛亮晶晶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买个暖炉桌了,新年不是也快到了吗?我们去干票大的过年吧!” 不过,这么说着的娑由在过年前又去了一趟东京。 目的地依旧是五条家,不过这次没人为她带路。 冬日午后,天灰蒙蒙的,空气中飘着可见的、灰白的细小尘埃。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今早起床的时候窗边都堆满了纯白的柔絮。 大街上也是一片苍白,还没有人来清扫。 娑由踩着厚厚的白雪,却只留下浅浅的脚印。 相比上次的和服,这次她换上了温暖的袄裙,顺带一把漂亮的小洋伞。 四周雪白的色彩构成中,她艳红的裙袂和手中那把如花一般旋开的伞面是街道上唯一亮眼的色彩。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林立的电线杆隔三差五地略过身旁,娑由在一家看上去就很老旧的糖果店前停下,买了几根冰棍吃。 这么冷的天吃冰棍实在是太怪了,正如那家店冬天还卖冰棍一样。 但店主是个好心的大叔,见娑由呼着雾气说要买冰棍时还劝她不要吃坏肚子了。 那个时候他正将冰柜里仅剩的几根冰棍拿出来,说是冬天前卖剩的要扔掉了,要换成柔软可爱的冰淇淋。 见娑由要买冰棍,他还笑眯眯地推荐她买冰淇淋,娑由一看,一盒冰淇淋就比好几根冰棍都来得贵。 于是她看都没看那些冰淇淋一眼,反倒是将那几根差点扔垃圾桶里融化掉的冰棍买下,然后当着店主的面将那些冰棍咬得咔嚓咔嚓响,一根一根送进了肚子里。 店主不禁用关怀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待口腔和肠胃都漫开麻痹般的寒气时,娑由却将最后一根刚咬完的冰棍条子拿给店主看,那上边刻着的“再来一根”昭示着娑由的好运气。 “快看!叔叔!我中奖了!”她踮起脚尖,眸光发亮,饱含期待地盯着对方。 这叫店主有些窘迫,因为他没有冰棍可以兑给她了。 可是娑由不依不饶,店主被她缠得无奈,索性不收她方才那几根冰棍的钱了。 反正也是要扔掉的,没什么区别。 倒是娑由因此笑弯了眼睛。 她将棍条子咬进嘴里,眉梢、眼角,连同埋在红色围巾下的小半张脸都洋溢着笑意。 店主见她生得好看,还附赠了好几颗糖果给她。 就在这时,店里安静地走出了一个半高的男孩来。 飘着雪的苍穹下,她的伞面被落得白花花的,而以斑斓的糖果店为背景的视野中,那人蓬松的银发白得几乎与天地间的雪融在一起。 明明没有阳光,却能叫娑由一瞬间想起太阳公公烘晒的气息,而对方的头发在清风的吹扬下,柔软得好似能够立即融化的雪糕。 当看清对方的脸后,娑由几乎是在刹那间脱口而出的:“啊,是五条家的奇犽。” 她一时间没能想起他的全名,但是那双足以在夏日里望穿了所有燥热的澈蓝眼睛,此时此刻,如同那时一般,惊穿了这个冬天的朝雪暮霭,朝她直直望来。 他兴许是已经忘记她了,娑由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神情上一闪而过的茫然。 但大抵是终于回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很快便清明一片,转而被一片熟悉的淡漠所占据。 不过,娑由一点也不恼,她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笑道:“我叫娑由·揍敌客,目前姓织田。” 他起初没接,只是提着一袋糖果就着街道走远了些,可是娑由拔腿跟了上去,他这才瞥了她一眼,伸手将那张名片拿了去。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看。 那张名片被他捻在手心里翻出了魔术一般的花样,他只是道:“是你啊。” 意外的,这次是语调微微上扬的声音,比起那个夏日的初见,显得真切一点,但娑由还是听出了一股子敷衍的意味。 但不等她说什么,套着柔软卫衣的小少年,就因低气温而将那只手连带名片一起滑进了兜里。 娑由见他一张青涩的脸被落雪冻得红了鼻尖,隐约还能看见鬓发下微红的耳廓。 与此同时,娑由终于想起了他的全名。 她不由得追上了他的脚步,凑过去说:“五条悟是吧?我正好要去你家哦,可以一起吗?” 闻言,五条家的小少爷终于在行人稀稀落落的街道上停下了脚步。 放眼望去,他们两人方才淌过的雪地上是彼此交叠的脚印,深深浅浅,分不清谁是谁的。 因为矮她一截的关系,又不愿抬头,五条悟只拿那上挑的眼角瞅她。 其中,似打量,又似审视,娑由看到了那片澈蓝里呈现出了一片凌厉与傲倨。 那是在同龄人身上很难看见的色彩。 但片刻后,五条悟就笑了。 可不是多么善意的笑容,而是意味不明的嗤笑。 她看见对方翕合的薄唇下是如同幼犬一般大小的虎牙:“刚好,那群烦人的家伙叫我顺道接某个已经过了约定时间的‘客人’。” 娑由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呀,迷路什么的,原来已经被他看穿了啊。 经过这一遭,娑由感觉自己同五条悟的距离终于被拉近了一丢丢。 在跟上他的同时,娑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高兴地对他说:“对了对了,我今天特地喷了喜欢又好闻的香水哦,嘴上也抹了唇蜜,是水蜜桃的味道。” 说罢她自己忍不住舔了舔唇,惹得五条悟也不禁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位置上。 与此同时,当舌尖传来微甜的时候,她便将毛茸茸的手套褪下,举起手摊开白嫩的掌心,像个乖巧的孩子一样,摊给五条悟看:“所以一点都不脏哦。” “哈?” 这一瞬,五条悟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生动丰富的——困惑、犹疑、无语以及嫌弃等等微小的情绪交织成了某种夸张的神态,五条家的小少爷毫不掩饰自己对娑由的看法:“你是笨蛋吗?” 但娑由只是眯了眯眼,也不恼。 因为她的注意力转瞬就被五条悟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吸引了。 眼前这个乍一看像是能融入天地间的人,虽不至于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但是会有种奇妙的隔世感。 然而,好像又不如初印象那般的冷漠呀,相反,原来是个性子和情绪比较鲜明的人啊。 思及此,娑由不禁微微弯下腰去,摸着下巴凑近他。 须臾之间,对方的瞳孔因她猝不及防的靠近而映出了她的影子。 恰逢头上的电线上啪嗒一声砸下雪团来,浓云掠过低矮的屋檐,天地间无声落下的雪掩去了他们方才踩出的痕迹,眼帘中那个没有撑伞的小少年被雪絮落了满头。 阴天之下,娑由一瞬不瞬地端详他的脸。 凑近看,五条悟其实和她哥哥长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但是那双清冷色调的眸子,却好似也有一股张扬桀骜的劲。 娑由这般想着,觉得五条悟身上好像也散发着一股甜腻又柔软的味道。 这一点还是与奇犽挺像的。 这个认知致使娑由在刹那伸出手去,从他耳廓边的发梢上捻下了一点雪絮,安静地放进了嘴里。 然后,下一秒,她顶着对方凌厉得像刀子一样的眼神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呀,冰的,你不够甜呀,五条小少爷。” 这一瞬,这位五条家的小少爷表情近乎空白。《 》 3、第三章 五条悟的表情有些好笑。 至少娑由觉得很好笑。 ——就像受惊了一样,但又好像没到那个地步,反倒像一只掺杂了些许茫然与愣忡的小猫,连毛都忘了炸。 这个无端的联想叫娑由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失望,娑由咧开了嘴,顺便又唤了他一声。 老实说,她不太习惯叫五条悟的名字。 先不说她还没与他熟稔到能叫人全名的程度,单单那最后一个音节,同“五条”这个姓氏组合起来就有些拗口了。 于是,方才舔舐过指尖的舌尖只能将那个发音抵在唇齿之间,最终连着雾气吐出来的,只有那个被氤氲得有些柔软的称呼:“五条小少爷。” 她的叫唤成功将五条悟的空白击得粉碎。 十二月的东京,是夏日沙冰的世界。 苍茫的大地为了配合五条悟这样的人,叫冬日的飘雪亲吻了他的鼻尖。 可是他的皮肤实在太过白了——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宛若能被阳光稀释穿过的剔透感,以致于一点晕红就能看出来。 而以那个点为中心,淡淡的绯色从他的脸颊漫开,一路爬上了眼角,最终在耳廓边缘晕染开来。 反应过来后的五条悟,说不清是生气还是羞恼,他略失血色的嘴角翕合,却没蹦出一个字来,看上去更像某种虎啮类的生物在咬牙切齿。 这一秒钟,娑由在想五条悟也许是个有洁癖的人。 她会这么想不是没理由的。 你看哦,五条悟本身的色彩是那么干净明澈,初见时又说她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他会不会想要剁掉她碰了他的手呢? 思及此,娑由不禁掏出一张纸巾来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又将其无声地摊给他看。 这个举动叫处于某种情绪边缘的五条悟一噎,他的神情有些不快,最后却只是气急败坏地戴上了卫衣的帽子。 可是他忘了一点。 因为没撑伞的缘故,他的帽子里早就落满了雪。 这个时候,那头蓬软的白发被他连同雪絮一起兜住,那些雪絮便簌簌地从他头顶落下来,贴着他的耳廓淌进脖子里去了,激得五条悟头皮发麻,顺带瑟缩了一下。 见此,娑由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就像看了一出惹人发笑的喜剧,她的笑意如同她本身黑白分明的色彩一样,明净得不含杂质,连带漆黑的瞳孔都盈满了纯粹欢愉的光亮。 高傲的五条家小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就抬起了他那双傲倨的眼睛,配合阴郁的表情,狠狠地剜了娑由一眼。 这个动作经由那双眼睛来做简直就是个大杀器。 所谓六眼,某种意义上,是一双足以看穿此间之物的眼睛。 在拥有者身上,世界在某种程度上或许趋向于透明,而对于人来说,则会显得无所遁形。 娑由不喜欢那种感觉。 可是现在,五条家的小鬼头正拿那双眼睛狠狠瞪着她。 以致于她瞬间敛了所有笑意,微微缩了缩瞳孔:“别这样看我。” 那双与奇犽相同色调的眼睛…… 与记忆中的重叠。 ——却写满了凛冽,冷漠与死寂。 好像,想杀了她的眼神。 …… ……再这样下去…… 某种冲动在她的心里涌起。 …… ——不能看,不能看…… 以致于心中发出了这样似呢喃又似咆哮的声音。 不等五条悟移开目光,须臾之间,像被他眸中的冷色烫到一般,娑由踉跄地后退一步,已经抬起自己的手去捂住自己的眼睛了:“别这样看着我……” 可是不大的掌心没能挡住全部的视线,她索性扔了另一只手中的伞,拿自己的双手将眼睛掩得严严实实的:“拜托你……” 那把小洋伞摔在了纯白又柔软的雪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视野猛然变黑的当下,周围的声音就变得更为清晰又刺冷了——车笛,风鸣,行人的欢笑,还有她与他的呼吸声。 可是她却无从顾及,只是摇着头,近乎惊惶,嘴上发出了类似请求的声音:“我不喜欢你这样看着我。” 雪旖旎地飘,不知何时开始,下得更大了。 苍冷的色调掩去了世界的许多声音,其中就包括五条悟的。 对方从始至终都非常安静,甚至在某一刻连呼吸都放轻了。 片刻后,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终于消失了,娑由才掀开一条指缝去看,就见五条悟已经抬脚走远了。 娑由一愣,索性不戴手套了,捡起地上的伞就径直追了上去。 朝着那个背影,她再次发出了声音:“等等我,奇……” 下意识想要吐出的名字,在某个瞬间换成了拗口的发音:“五条……悟……” 娑由觉得她真的念不来五条悟的名字。 所以她也不勉强自己,索性笑道:“等等我,五条家的小少爷。” 经过方才那一遭,五条悟对娑由的感官好像不太好。 他走得离她远远的,要说害怕或恐惧倒一点都擦不上边,确切来说,应该像躲避一个神经病一样。 在娑由跟上他并将小洋伞分给他一半的时候,五条悟正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根棒棒糖塞进嘴里。 他含着糖,头也不抬道:“不准跟来。” “唔。”娑由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她觉得五条悟是个好善变的人啊。 但这不是她依言的原因,她只是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以前奇犽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喜欢奇犽,最喜欢最喜欢了。 所以希望能永远跟着他,看着他,和他在一起。 可是奇犽好像不需要她如影随形的跟随,很多时候都会拒绝她的存在。 每当那个时候,他就会这么说。 老实说,她还是想跟上奇犽的。 但她喜欢奇犽,所以哪怕感到委屈与伤心也会乖乖听他的话。 可是,可是…… 她现在好想对那样的奇犽说一句话啊。 事实上,她也说了。 只是那个人不是奇犽,而是五条家的小鬼头罢了。 渐暗的天空下,雪落白了她的伞面。 娑由站在路灯边,用一种极轻极轻的声音对那个五条家的白发小少年说:“可是,不跟着你的话,你会弄丢我的。” ——「不准跟来,娑由。」 ——可是,不跟着你的话,你会弄丢我的,奇犽。 她好想对那个时候的奇犽说。 缱绻又柔软的光景中,那人抱着滑板的背影渐行渐远,留下的只有她站在原地安静又不知所措地张望。 然后,任凭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骤然陌生又漆黑的世界中。 然而,有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哈?你是哪里来的三岁小孩吗?” 一瞬间,像是一道落雷惊穿了黑暗中的花与水,娑由从过去的记忆中猛然一惊,恍惚的思绪好像被人暴力地拉了回来,震得她的太阳穴倏然跳了两下。 抬眼,是五条悟回过头来的脸。 恰逢街道外的马路上有汽车驶过,人行道的红绿灯红了绿,绿了红,来来往往走过几波人了。 那个白发蓝眼的人站在白茫茫的前方,在苍冷的世界中面露不耐,却比眼帘中的任何事物都来得鲜明:“既然怕被弄丢,那就自己追上来啊。” “……?” 闻言,娑由半是困惑半是困扰地歪了歪头。 ……可是,明明是他让她不准跟的呀。 这家伙,真的好善变啊。 娑由这么想的时候,五条悟好似已经看穿了她的所想。 对此,少年扯出了一抹兴味索然的讥笑来:“我那样说你就乖乖听话是吗?” 伴随着这句话,娑由看到他的神情上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嫌恶与冷漠。 像是无法容忍她这样的存在一般,他此时此刻看待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无机物一样——可以是空气,水,食物,垃圾……总之,就是那些不需要投入任何感情的东西。 相信任何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瞬间都会觉得他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快刀,正在一点一点地剥剜凌迟你的血肉,以满足他自己的傲慢。 娑由顶着这样的目光,很快,便听到那个白发的小鬼用懒洋洋又轻飘飘的声音降下了对她的最后一刀:“太无聊了吧你这人。” 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了。 可是正如初见一般,五条悟根本没觉得哪里不对。 他毫不客气,话语中隐约的教训意味表明他实在看不惯她:“还有,迷路了就自己去找到路啊,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搞清楚,我随时可以抛下你走人,我现在还站在这里只是因为自己乐意。” 言毕,他用手指比了个手势,或许那是足以支撑他这番令人不快的话的咒术招式吧:“我最讨厌墨守成规和无病呻吟的家伙了。” 随着这最后的话音,五条悟用牙齿咔嚓一声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她说:“你很幸运,两项都占了啊,大——姐——姐——” 刻意拉长的称呼饱含讥诮的笑意,毫不掩饰自己尖锐刻薄的想法的少年站在街道上,宛若细雪的眼睫却柔软地颤了颤。 他看上去兴致缺缺,好像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同娑由说了。 她甚至怀疑对方会突然打一个懒洋洋的哈欠。 可是娑由没有任何气恼的迹象。 她只是慢吞吞地将不久前糖果店店主送的糖含了一颗进嘴里,然后发出了有些亲昵的嘟囔:“唔,你说的对,我不是一定得跟着你。” 语毕,她转了转伞,将伞上的雪絮都甩掉,然后说:“那我不去你家了。” 这个回答饶是五条悟也愣了一下。 可是娑由却拍了拍手,像发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一样,连着眉梢和眼睛都笑弯了:“这样我就不需要你了。” 刹时,五条悟就给气笑了。 他转身就走,其周身带起了些许凛冽的气流和风雪。 可是这么说的少女却低下头去,像个小孩子一样,踩着五条悟在雪地上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追寻着他前行的身影走了过去。 阴灰的天有微亮的浮光,隔着绒毛般的雪,绮丽的天光凿在云层之上。 当五条悟终于忍无可忍再次回头望过去时,娑由与他的距离近得能叫他感受到少女身上那般柔软甜香的气息。 可是娑由却无辜地眨了眨眼,示意五条悟看那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的雪地,然后咧开嘴笑着说:“我没有跟上来哦。” “……”《 》 4、第四章 很遗憾的是,娑由真的没能去到五条家。 因为傍晚之际,五条悟就将她抛下了。 他说他讨厌墨守成规或无病呻吟的人。 虽然娑由没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五条家的小鬼那番话四舍五入下来就是—— 他讨厌她。 娑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所以,讨厌她的五条悟会抛下她,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并不为此伤心或委屈。 只不过,五条悟是消失得悄无声息的。 当她认真地踩着对方的脚印前行时,眼帘中苍茫的雪地倏然就没了属于他的痕迹——脚印,声音,身影,以及恬淡的香气……通通都没有了。 对此,娑由眨了眨眼,恍惚地抬起头去,就见飘着雪的街道只有陌生的行人来来往往。 远处的雾霭被逼近的晚风吹散,冬天的暮色落得快,冷沉的天空笼罩下来,周围的商铺早早点起了明亮的暖灯,在外边长街的雪地上投出深浅不一的暖色。 东京是座繁华的大都市。 华灯初上之际,苍茫的雪色也挡不住霓虹灯的绚烂的热情。 世界随着这个流光溢彩的冬夜喧闹了起来。 在这之中,娑由撑着自己的小洋伞望了望前方,又看了看后边被雪掩去的痕迹,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直至口袋里的翻盖手机传来一阵震动,才拉回了她的思绪。 娑由拿出手机打开看。 原来是织田作之助发来的短信。 短信中寥寥的两句话非常简单,说今晚他会回家亲自下厨做咖啡,问娑由晚上能赶回去吃吗? 作之助前阵子接了一个委托去了意大利,娑由已经好几天没有他的消息了。 这会收到短信的娑由心情莫名转好,明明自己压根不爱吃咖喱。 但这不妨碍她开心地哼起了小调,随即打字告诉织田作之助她不吃咖喱,想吃奶油沙拉。 但她的回复还没发出去,手机屏幕闪了两下后就骤然黑下去了。 啊,没电关机了。 娑由晃了晃那只手机。 在确定它真的不会像迪士尼里的城堡突然亮起来以后,她将其放进口袋里,终于在原地迈出了脚步。 街灯之下,一座涂着红漆的电话亭孤零零地伫立在暖光中,娑由走进去时,外界的声音在顷刻之间被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窗隔绝消弥,耳边只有她自己的呼吸。 这般密闭又安静的空间叫娑由舒适地眯了眯眼睛,她埋在红色围巾下的小脸露出来,翘着嘴角,投入硬币拨响了同居人的电话。 嘟嘟嘟—— 娑由弯着嘴角晃着脑袋期待听到那个少年的声音。 可是她没有如愿。 因为——叩叩叩。 有人敲响了电话亭的玻璃门。 娑由转头看去,视网膜还未清晰地呈现出所见的景象时,只听得嘭的一声——电话亭外,一个银发白衣的少年用双手猛地拍上了玻璃门。 他的力道之大,叫整座电话亭都是一震,连带她手中的电话筒都掉了下去。 嘟嘟嘟—— 电筒里的忙音夹杂着失真的磁流,在密闭的空间里轻轻地响。 那人一张隽秀迭丽的脸贴在玻璃门上。 星轨,螺旋,永恒的万花筒。 少年紧紧盯着她的罗兰色瞳孔能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 突然出现的人,一身雪色的白衣,上边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手里还攥着一把血淋淋的小刀。 他一个劲地盯着娑由笑,还在用力地拍玻璃门。 娑由清晰地看见了对方贴在玻璃门上的眼睫根数,也看见少年翕合着失了血色的嘴角在说话。 因为隔音效果太好的缘故,娑由没怎么听清。 反倒是他咧开的嘴角在笑,却充满了没有任何温度的诡谲与疯狂。 很显然,这是个怪异又危险的家伙。 对此,街上的人纷纷露出了惊悚害怕的表情。 这个突然从漆黑的街巷闯出来的白发少年,红白相间,疯疯癫癫,一看就不正常。 娑由却十分平静。 偷跑出来的神经病?杀手?还是杀人犯? 她隔着玻璃门端详对方那张好看的脸。 ——或是终于学疯了的医学生? 霎时,她就被自己的这个猜想惹笑了,在电话亭里弯着眼睛笑了出来。 自她嘴里呼出的雾气爬上透明的玻璃门,朦胧了少年的那张脸。 远处的霓虹灯掠过了冰凉的电话亭,外边的飘雪依旧,苍茫的大地中有一座朱红的囚笼。 恰逢这时,电话被接通了。 [喂。] 垂下的话筒微晃,暖色的空间里传来了织田作之助波澜不惊的声音: [是娑由吗?] 哐当。 可是,回答他的是玻璃被猛地敲裂的清脆声响。 然后,喀啦一声—— 玻璃自少年掌心落下的地方像蜘蛛网一样龟裂开来。 哐当哐当,整座电话亭好像都在晃。 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在那个少年的掌心下是如此脆弱,以致于连外界的声音都能传递进来了:“红色!漂亮的红色!” “我最喜欢的红色!” 那个人像见到了心仪玩具的孩子,兴奋地喊着这样疯疯癫癫的话。 下一秒,电话亭的玻璃门被他敲碎了一个口子。 稀里哗啦的声音倏然而至。 玻璃化作了好同星屑一般的碎片,纷纷扰扰地落下来。 在那歑隙中,少年血淋淋的手猛地穿过了那个口子伸进电话亭里来抓住了娑由颈上的红围巾,将她连人带物狠狠一扯。 须臾间,娑由险些撞上了玻璃门。 这一刻,娑由嗅到了熟悉的血腥气。 与此同时,尖锐刺耳的尖叫从外边尽数灌了进来,那是行人惊慌失色的叫喊。 “报警!!快报警!!!” “他打算伤害那个孩子!!” 如同残忍的猎人即将杀害囚笼里的鸟儿一样,少年现在正对电话亭里的少女做出了令人揪心的举动,可是却没人敢上前去解救。 “啊啊啊啊啊!!不要!!!” “啊啊啊!!!谁快来救救那个女孩?!” 可是尖叫声中的当事人却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那种惊恐到近乎目眦尽裂的眼神看着她。 ——是担心我吗? 娑由茫然地想。 从以前到现在,娑由从很多人身上看过这样的目光。 不管是迷路时被陌生人抱进了车里,还是在地下拍卖场被人争先竞价,甚至于战场中徘徊时,周围总会有一些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可是…… 既然担心她的话,为什么都不来帮帮她呢? 娑由近乎迷茫。 但也仅仅是一瞬。 此时此刻,贴着破碎的玻璃边缘,她的围巾被尖锐的晶体割破,露出了底下白皙又纤细的颈项。 拨给织田作之助的电话还未挂断,娑由听到了属于他的平淡的声音:[喂,娑由,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哦。” 这么轻声答的娑由将话筒捡起,挂断。 城市远处无数的灯光连成一片点缀在她身后,或朦胧或清晰,密密麻麻的,像忽然绽开的刺目烟花。 其中,刺耳的警笛由远及近,人们的惊呼与叫嚷依旧在这个冬夜里此起彼伏。 好吵。 娑由神色寂寂地想。 而犯下了罪行的少年也对即将制裁他的警笛置若罔闻,他紧紧拽着娑由的围巾,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娑由眨了眨眼,对方以相同的频率眨了眨,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她被少年这与外表不相符的反差逗笑了,伸手攥住了对方扯着她围巾的手腕,弯着眼睛问他:“有什么事吗?像棉花糖一样的大哥哥。” 也许是她的语调过于温软,对方疯狂的气焰被浇灭了些许。 寻着她的声音,恍惚爬上了他的脸。 少年带笑的嘴角吐出了轻轻的话语:“喜欢……” “喜欢红色……” 可是与他的音量不相符的是他猛然一扯的力道。 玻璃门终于在一秒钟内尽数稀碎,几乎是被少年从电话亭中硬生生拉扯出来的娑由,脸上顶着细碎的伤口,与他的距离倏然拉近。 世界又开始喧闹了。 贴着娑由的耳朵,几乎是以拥抱的姿态与她相贴的少年,夹杂着腥气与温热的吐息亲抚着她的眼睛:“好漂亮……你好漂亮……” 他用孩童般欢悦的口吻说:“我喜欢你的颜色……” 闻言,娑由整张脸都充盈着笑意:“我也喜欢你的颜色哦。” 雪白的颜色。 下一秒,就着少年的手,她飞快地将自己的红围巾扯下来,然后连带对方沾了血的殷红发尾将其圈上了对方的脖颈。 这般举动饶是怪异的少年也愣住了。 可是娑由没有停。 她在他低下头来的恍惚目光中为他脖颈上的红围巾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像是完成了一件骄傲的作品,或是为自己最心爱的洋娃娃穿上了衣服一样,娑由眸光发亮,期待地问自己的‘玩具’:“喜欢吗?” 伴随着这句话,少年拿着小刀的手颤抖地搭上了那条围巾。 娑由的伞尖轻叩地面。 越过少年纤细的肩,她看见警车一排一排地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他们正在紧急疏散人群拉警戒线,一边用枪口对准他们两人的方向,拿着喇叭要少年束手就擒。 “请不要伤害人质!” 他们说:“冷静一点!” 可是少年置若罔闻。 娑由也没有理会。 她只是对眼前那个白衣少年笑道:“你喜欢红色是吗?我也喜欢哦。” 少年恍惚地望来。 落在少年耳边的,只有娑由柔软的声音:“那么请用力割破那条围巾吧,要用力一点哦,这样的话,很快,你也会被染红,红色的奶油会从你的围巾下流出来,你刚好穿着白衣服,就像奶油上又浇了焦糖一样。” “听起来好甜……” 少年嘟囔说,闭环一般的瞳孔在颤动。 “当然甜,就像浸了血的棉花糖一样。” 娑由用孩童一般的口吻笑着说:“如果你用力的话,会流得更多,看到地上的雪了吗?我和你说哦,雪到时也会被染红哦,就像沙冰一样。” 颤栗的神经被这般撩拨,喜欢血色的少年整个人猛然一顿。 染着蜜色的唇轻轻张合,陷入了恍神状态的少年好似被那夹杂着香甜气息的话语蛊惑,其呼吸慢慢变得紊乱起来。 他微微缩了缩瞳孔,茫然地向地上看去。 偏巧娑由还在说:“而雪化了就会变成水,水又会扩散,到时,所有的雪都会是红色的,整个冬天都会是红色的,所以需要更多人的血才行哦。” 一瞬间,茫然与不知所措充斥了少年的整张脸,他像在判断娑由口中的可行性,又想是在想象那副光景。 但是,眼帘中的娑由在笑,笑得非常开心雀跃。 黑发,黑眼,白皮肤,还有雪白的衬衫和红袄裙…… 色彩如此清晰分明的少女,即将被红色浸染。 霎时,宛若被感染似的,多余的表情全都褪去,少年也欢快地笑了起来:“那我们一起把血变甜吧!” 他一边挥着小刀,一边像抓狂了一样,用自己的手扼住了那条缠在自己脖颈上的红围巾,像在扼自己的喉咙一样:“红色……红色!” 陷入了奇怪状态的少年叫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可是猛然回过头来的犯人,将目光死死地落在了警车上闪闪烁烁的红色警笛上。 “红色……红色!” 随着他这般叫喊而来的是飞速掷来的刀影。 有一个行人的殃及,鲜红的色彩染红了冬夜的雪色。 刹时,周围尖叫声更大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后时间太短,人群还未得及疏散彻底,这番场面叫现场瞬间一片混乱,本来有序离开的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逃跑。 混乱之中,警官的枪口对准了那个已经可以被列为枪杀对象的少年。 可是他们看到的是少年用刀倏然挥向少女喉咙的场面。 在那生死的缝隙,娑由听到了来自久远记忆中的声音: 「不喜欢……不喜欢娑由受伤……」 「阿路加和拿尼加,不喜欢娑由受伤……」 「可是,娑由总是,很容易受伤……」 「所以,我们和奇犽,要好好保护娑由才行……」 可是,为什么娑由受伤的时候…… 奇犽都不来呢? 黑发的少女面上一片死寂。 与此同时,她迎着不知名的少年轻轻迈出了脚步:“「暗步」……” ——她不是在埋怨奇犽哦,只是单纯困惑罢了。 为什么奇犽这次也不来呢? 杀人犯的刀尖袭来。 她伸出了手,对准对方的心脏。 为什么呢…… 但是,不等她自己动手,有清冽的雪色在下一秒堪堪地掠过她的眼帘。 顷刻之间,天旋地转。 有人将她抱起,从杀人犯的刀尖下救走。 娑由眼帘中的飘雪,与飞溅的血液都在逆转。 唯有一头蓬软晶亮的银发在视野中飘扬,叫她不禁放缓了呼吸。 ——来了…… 她抓紧了来人的衣襟。 骤然腾空的感觉叫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的肩膀和膝弯都被人拥住。 将她抱在怀里的小少年,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顶着零落的雪,携着夜晚的风,有一双宛若隔绝了彼世的蓝色眼睛。 ——清冽,凛然,不似凡人。 “五条……”娑由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悟……” 娑由的…… 「奇犽」终于来了…… 寻着少年望来的目光,雪白的发梢染上光亮,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在五条悟的身后闪烁。 呼呼的风声中,仿佛全然信任,又饱含了所有柔软又温热的情思,娑由的目光灼热又明媚,好像连满目的雪都能烫软:“五条悟,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须臾间,少年的呼吸一窒。 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一种连冬夜都驱不散的燥意升腾而起,五条悟微微缩了缩瞳孔,直接将怀中的娑由摔在了地上。《 》 5、第五章 [前阵子,发生在东京街头的一起恶意杀人事件……凶手……死者是……] 电视机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播报员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匆匆略过就跳转到了喜气洋洋的圣诞节去了。 阁楼里的信号不太好。 以致于电视机的画面都呈现出失真的哑态。 十二月底的圣诞夜,娑由裹着毯子,摸黑坐在暖桌炉前看电视,那打在她脸上的屏幕光是雪蓝雪蓝的不带温度的质感。 然后,啪嗒一声,阁楼里的灯被人点亮了。 对此,娑由一惊,随即以一种宛若机械人般僵硬的动作转头看过去,就见进了门的织田作之助正将自己落了雪的外衣脱下来。 娑由的脸上瞬间扬起笑容,朝自己的同居人招了招手:“暖炉桌到了!作之助,快来感受一下!” 闻言,暗红发色的少年一愣,随即踱着步子安静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没有问娑由为什么不开灯这般无聊的问题,现在,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娑由长得铺散一地的黑发,然后听话地钻进娑由身边的暖桌里。 玻璃窗外正飘着迷蒙的雪,刚从外边回来的少年杀手没有被属于圣诞夜的火热与浪漫感染到一丝一毫,相反,他的手脚常年都是一种冰冰凉凉的温度。 于是,娑由歪着头,期待地问他:“怎么样?是不是暖暖的!” 冰蓝的眸子一凝——她的同居人也有这般明净的眼睛,这是她当初捡回他的很大因素。 这会,织田作之助侧过头来看着她,死水一般的眼底映出了娑由那张晕开了暖意的笑脸,随即点了点头,说:“嗯,你看上去暖烘烘的。” 这话叫娑由有些不满,她嘟囔道:“嘛,我是在问你的感受,你不要以我为标准呀。” “……抱歉。” 察觉到她动荡的情绪,少年只能发出这样不可爱的声音。 但也没有安抚娑由的意思,织田作之助直接将手中的一袋东西放在了桌上:“给你的。” 果不其然,黑发的少女转瞬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娑由好奇地打开了那个袋子,原以为会是甜品之类的礼物,没想到却是消毒水和绷带等药品。 她不由得扁了扁嘴。 可是少年却打开了那些东西,然后面无表情地拉过了她放在桌炉下的手,安静地上起药来。 娑由的手心上有伤,脸上也有,那是前阵子她去东京时留下的。 前些天,日本下了今年最后的一场大雪。 而东京街头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杀人事件。 凶手是个白发白衣的少年。 身份不明,年龄不详,只知道他在蹿出街头前就已经杀了很多很多人了,所以现在谈起他的人会嫌恶地称其为「杀人鬼」。 这样的家伙被随后赶到的多个穿着特殊制服的警务人员逮捕,押往了东京最高级别的监狱。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娑由,则是在事后被安全地送回了自己在横滨的住处。 在那之前,她先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被带去了东京的警察局。 警官需要她录个口供。 考虑到她可能受了惊,警官们还细心地想要打电话给她的家人,同样待遇的还有在场的五条悟。 杀手进警局什么的,听起来真好笑呢。 但五条悟当时算不上多好的表情告诉她,他也是第一次进警局。 本来他可以走的,但意外的,当她说自己目前没有家人在身边的时候,五条悟留下来了。 当晚,警察局的灯亮了一夜。 娑由的小洋伞安静地置于墙角。 警局里年纪最小的五条家小少爷同她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那双抱过她的、纤细而有力的手插在卫衣前的口袋里,及膝短裤下的两条腿大咧咧白晃晃地架在长椅前,其肤色好像比他们头顶的白炽灯还要白。 在录口供之前,有医务人员为娑由简单处理了脸上那些被玻璃划出的细碎伤口,顺带擦去了掌心上的血。 而五条悟一点伤都没有。 同时,他自始至终都很冷淡。 哪怕娑由掌心上的伤口就是他造成的。 那个时候,娑由因为他的放手而狠狠摔在了地上,但没有叫也没有喊,她只是闷哼一声。 可是她的掌心也因此硌到了雪地上的玻璃和石头,当即就破了,流了不少的血。 但是罪魁祸首没有立马察觉到,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个疯狂的杀人鬼身上,以致于等他回过头来看她的时候,娑由身上也沾上血了。 对此,五条悟没有表现出一点愧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娑由身边,倚着墙,微仰的头颅望着警局的天花板,那双剔透的眼睛焦点放在了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上,任由眼底圈出了雪亮的光点。 少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 他那副冷淡到与这个年纪不符的姿态,惹得当时为娑由处理伤口的医务人员都不禁看了他两眼。 白发的孩子看上去就算要称呼为少年,也需要在前面加个“小”的前缀。 可是就是他,在所有人都以为少女要完了的时候突然出现,像阵虚渺的风一样,将即将丧命刀口的少女救下了。 然后他走上前去,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听在场的一些警务同事说他好像只是对着杀人鬼比了个手势,就将其压制住了。 所以,对外虽说是警务人员制服了凶手,但其实名叫五条悟的孩子才是其中的大功臣。 因此,医务人员十分好奇少年的事。 但任凭他再怎么问也没打听出更多的事了。 据说是上头来人,封锁了相关的消息。 一下子,有关少年的一切,就显得非常神秘了。 可是,没人再过问。 更没人敢冒然去与他搭话。 但是,少女柔软的声音突然响起:“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哦。”耷拉着眼角的少年这般无谓地应着,姿势都不带变一下的。 他像只被透支了所有精神气的大型猫咪,懒洋洋的,整个人因为被「无聊」这种情绪所支配而显得冷漠且空洞。 可是下一秒,娑由又说:“然后,我觉得你应该赔偿我医药费。” “……哈?” 话题跳转太快,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上一秒还在感谢救命之恩,下一秒就碰瓷? 转动的思维没法跟上她的节奏,茫然与不明所以倏然而至,经由她赋予混沌感突然向五条悟袭来,以致于空气突然死寂一片。 就像时间倏然放慢,所有活动都趋向静止,窒息的感觉转瞬迎来。 哐当一声,医务人员手中铁制的镊子一个没拿稳落在了瓷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以此为收束点,将放远的焦点缓缓拉回,少年侧过头来,不带任何力度,却像电影里的场面一样——他微仰的头颅突然从椅背边缘无力地垂吊下来,五条悟空茫又死寂的「无聊」被她的声音打破。 以致于他发出了一种几近森冷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伴随着这句话,就像一块突然从海底深渊浮上来的冰渐渐消融了似的,就此,所有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了。 医务人员得以喘息,背后却冷汗一片。 他去捡镊子的手颤了颤,随即为娑由的手草草绑了绷带就匆匆走远了。 对此,娑由举了举那只还没处理好的掌心,轻声提醒他:“你吓到人了。” 五条悟突然散发出来的气场,嗯,虽不至于致命,但逼仄冷凉的程度说是杀气也差不远了。 娑由不动声色地感受着五条家小少爷在一瞬间剧烈波动的情绪,随后顶着被贴了好几张创可贴的小花脸望进了他的眼睛里:“过后我的手一定得再看医生的,到时就需要医药费,我觉得你应该付一下这份医药费,因为是你把我摔地上受伤的。” 啊,不好意思,忘了说,她这人比较爱钱。 虽不至于吝啬到人神共愤的程度,但是她向来不喜欢为状况外的事情买单。 对她来说,手受伤这件事本不该发生,她本来根本不用支出这份医药费。 可是它出乎意料地发生了。 实在不想额外支出的娑由只能将目光落在五条悟身上。 虽然,找一个小鬼头要钱好像挺没品的。 娑由的良心挣扎了一下下,也只是一下下。 可是五条悟也不是好糊弄的主,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冷笑了:“我就不赔呢?” 区区手伤的医药费对于这位五条家的小少爷来说纵然不贵,但是要他老实被讹,是把他当成了笨蛋吗? 耍人也要有个度。 但娑由好似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反应。 她既不气恼也不失望,只是面露困扰:“不赔的话,那我离我的梦想就更远了。” “一点钱也能扯出‘梦想’这两个字,你的梦想还真抠门。”五条悟毫不客气地说。 这小鬼,嘴好毒啊。 娑由想。 但是五条悟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了。 上挑眼角,白发的小少年张开嘴,像条噬人的白蛇一样开始‘嗞嗞’地吐出毒液来:“我还真是可怜,救了你还要被你讹,重申一遍,我本来就没义务带你去五条家更别说救你了。那群老不死的让我‘顺道’,‘顺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也就是说看我心情,懂?你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心情好就给你带个路,心情不好拍拍屁股就走,我一开始甚至就不想听令。” ——所以他抛下她走了。 娑由朝他致以这般平静的眼神。 五条悟视若无睹,不以为然。 但须臾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娑由弯起了眼睛:“那你后面为什么回来了?” 闻言,五条悟几近无悲无喜的神情一顿。 他好像不太想回答。 但半晌后,他便以一种不平不淡的语调说:“就想看看某个笨蛋是不是真的笨到会在原地傻站的程度。” 这么说着的人歪了歪头笑,神情上有一种傲倨的虚渺感:“如果是的话我觉得会成为我今年觉得最好笑的笑话,啊,我还挺喜欢笑话的。” 所以…… 娑由眨了眨眼。 ——当时他是为了捉弄她吗? ……很遗憾,好像是的。 因为五条悟又笑了,他好像乐于看到她吃瘪的模样,以致于他选择了用最直接也最气人的方式反击她—— 他略略略地吐了吐舌头:“反正我就不赔。” “……呜。”霎时,娑由觉得他好幼稚。 但意识到自己吵不过五条悟,娑由不禁耷拉着眼角,抿着嘴,发出了一声类似小兽的呜咽。 也许是第一次窥见到她那般委屈的表情,五条悟反倒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一样,眼珠子一转:“倒是你,刚才为了救你,我的糖都丢了。” 语毕,他从卫衣兜里伸出一只手来,其淡粉的掌心在她面前摊开,上边的掌纹脉络清晰可见。 下一秒,他就无情地吐出了那两个字来:“赔我。” 娑由刹时一噎。 她很谨慎地看了看,确定对方的那袋糖果真的不见了。 老实说,娑由已经放弃从他身上要回医药费了,但她又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开始在身上慢吞吞地摸索。 她左摸摸,右掏掏,终于将身上的糖果全掏出来了。 “给你。”娑由依不舍地将身上所有甜的东西都用双手捧到了五条悟的面前。 那合起来都不算大的掌心堆积着花花绿绿的糖果,映在少年的那双过分澈蓝的眼睛里,像一湖搅碎了梦境的春水。 但是没等他接过,娑由自己先意识到了一件事:“啊,我的手很脏。” 干涸的血,粗糙的绷带,压在糖果下的掌心是这样的状态。 对此,漆黑又细长的眼睫眨了眨,她近乎恍然大悟,随即将手收了回去。 这一收,本就快捧不住的糖果便掉了几颗。 但顷刻间,五条悟的手一捞,就将那些糖果都接住了。 他当即就剥开了一颗糖扔进了嘴里,然后瞥了她一眼:“这么点,还不够啊……” 娑由嘟囔道:“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么多了。” 听罢,五条悟也不再说什么。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糖,然后伸手一捞,将所有的糖果都圈进了自己的兜里,一边咧开嘴角,笑得十足的恶劣。 经过那一遭,娑由算是知道了,五条悟就是个自大又恶劣的家伙。 后来,她就去录了口供,也没让织田作之助过来接她。 因为录完口供后时间太晚了,她索性直接回了横滨,与五条悟分道扬镳。 算下来,也有半个月多了。 现在,织田作之助正在为她那只结了痂的手擦药。 暖色的光点缀着他的发尾,那双常年拿枪的手粗糙,覆着半薄的茧。 娑由盯着他头顶上微微翘起的呆毛,突然说:“作之助,我想送你一件圣诞礼物。” 明明是医药费都不想出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位捡回来的同居人,娑由花钱向来不吝啬。 眼见少年茫然地抬起头来,娑由当即兴冲冲地拿出了横滨的地图,在上边一个画了红圈圈的地方点了点,仿佛那里埋藏着什么宝藏一样。 织田作之助稍稍探过头去看。 娑由轻快明了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了:“我在这里给你买了一块墓地哦!等你以后要是哪次任务死了,我就将你葬在这里。” 闻言,少年一愣。 平时木讷话少惯了,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他只能吐出基本的用词:“谢谢。” 言毕,安静了一会,他用稍稍愧疚的口吻对娑由说:“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对不起。” “没关系。” 娑由欢快地笑了起来:“我才要说对不起。” “嗯?”织田作之助置以困惑的目光。 娑由便继续说:“我们这里没有烟囱,我也不是圣诞老人,我甚至找不到一只合适的袜子装礼物。” 织田作之助一愣,随即以缓慢的速度摸了摸娑由柔软的黑发。 他的声音好像终于被暖桌炉捂暖了些:“嗯,原谅你了。” 娑由便微笑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然后眯着眼笑:“今年过年我们去爬富士山吧!” “好。”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 并非心血来潮的计划,这是娑由工作了一年的年终奖励。 以这个奖励为发散点,娑由突然又想起那天的最后,她与五条悟其实还说了一些话。 当时,全身的糖都被他搜刮完了,但怕五条悟还要她赔钱,娑由不禁向他坦白道:“我需要钱。” 很显然,家里富得流油的五条悟对钱的话题不感兴趣。 他面上焉焉,但娑由却自顾自说:“我想买暖炉桌,冬天太冷了,还有要过年了,过年的时候,我想吃桔子,想去迪士尼,想同作之助去玩,我还打算去爬富士山,可是这些都需要钱。” 语毕,她晃了晃脚,当不小心踢到他的鞋时,她赶忙收住了。 同时,她面上的笑容非常柔软:“我很喜欢富士山。” 许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叫五条悟不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听娑由温声说:“我正在攒钱,我打算攒很多很多的钱,然后把富士山买下来。” 本来没怎么认真听的五条悟刹时一愣。 面对她的语出惊人,五条悟先是瞪圆了眼,随后差点捧腹大笑。 但是他抬眼望去时,却见娑由在灯光下的表情非常认真。 她弯着眼睛说:“富士山很漂亮……” 有关家的记忆虽已十分久远,但仍模糊地记得,她家就有一座很大很大的火山。 以致于她当初第一眼看到富士山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梦想。 可是五条悟是个不浪漫的家伙。 “一座巨大的矿物质罢了。” 情绪冷却下来的少年对此不以为然。 “唔……” 可是,娑由轻声地反驳了他:“不,富士山上有雪,有湖,傍晚有夕阳,春天有樱花,晴天有阳光……它永远蓝蓝的,白白的,超漂亮……” 那一刻,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五条悟。 白炽灯的光笼罩在少年的头顶,他的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雾蓝的光晕。 娑由将他的身影尽收眼底,恍惚的神思也随之一瞬收紧。 梦中的光景与现实有了一瞬的重叠,少年身上的虚渺感有一秒钟的溃散,而她则是像找到了真切感一样,弯着眼睛盎|然地笑了起来:“啊,就像你一样漂亮。” 雪白的眼睫由此一颤。 少年空茫茫的神思像被温热的风拂过,冬日的光透过睡蝴蝶。 偏巧娑由还在说:“没有人会不喜欢富士山。” 她甚至聪明地选择了个能让那个傲倨的少年乖乖接受的说法:“正如没有人会不喜欢五条悟一样,我也是哦。” 伴随着这句话,娑由露出了如同孩童一般纯粹的笑容:“所以我想将它占为己有。” …… 可是,当时回应她的是少年寂然到近乎僵硬的神情:“什么歪理?” 他用掌心撑着脸颊,似乎不想再听她的长篇大论,便别过头去望向了警察局的窗外。 雪夜静谧,灯光白晃晃地亮。 那扇玻璃窗上模糊映出的白发人影用手微掩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银白的发丝下,隐约可见的耳廓泛着淡淡的绯色。 几不可察。 ——199x年,就要结束了。《 》 6、第六章 杀手,又叫清洁工。 指为了一定利益进行暗杀活动而致人死命的人。 娑由·揍敌客,目前姓织田。 是个职业杀手。 她年后开张的第一单,是来自意大利mafia家族波维诺的委托。 ——家族里怀胎十月的正统继承人即将诞生,各方势力都想搞些小动作,因此,有人私下委托她保护波维诺夫人的同时顺道解决敌对势力。 这对娑由来说并不难。 只不过任务周期有些长,因为她必须等到波维诺家的孩子平安降生后才算彻底完成委托。 所以在此期间,她一直呆在意大利。 结果一眨眼,春天就要过去了。 娑由这个任务完成得相当轻松,唯一烦人的就是日本咒术界的五条家一直打电话来轰炸她。 [织田小姐,请不要任性。] 五条家的咒术师说。 也许是存在的年代古久些吧,这样的家族从上到下都是一股刻板顽固的风气,连带来电的说辞也千篇一律,毫无创新:[你已经很久没来了,再这样下去……] 娑由经常兴致缺缺地挂断。 她想,像她这样一次又一次挂断五条家电话的人应该不多吧。 但她毫无愧意,甚至下次还敢。 直到一通委托她办事的电话过来。 恰逢意大利下着薄薄的细雨,娑由挂掉电话时,屋里午睡的妇人正恍惚转醒。 许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身怀六甲的妇人略带惊惶,一醒来就开始寻找保镖的身影。 意大利的春天,并非完全美丽。 冰凉的水珠沿着纱帘半掩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外边的天阴灰而压抑,时不时就掠过一道冷白冷白的光亮。 孕育生命的女性脆弱且敏感,娑由安静地站在角落里,黑色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隆起的腹部,直到那位夫人不安又惊恐地望来后,她才缓缓脱离浸凉的阴影,朝对方走了过去。 “我在这里哦。” 娑由扬起近乎无害的笑容说。 上好的羊绒地毯踩起来悄无声息,走到她身边的娑由像一抹游离的鬼魅,脚步轻得像在飘。 西式的建筑向来讲究光线的变化,点着灯的屋里有能够很好地呈现出光影的布局。 西方面孔的妇人年轻又美丽。 她在柔软的大床上仰起头来看娑由,碧绿的眼睛里坠入了暖色的光和她的身影,目光却饱含祈求。 映在那眼底的是属于少女的漂亮面孔,娑由安静地笑了起来,一边抬手去按床边的灯控开关。 “今天的天气很适合睡觉。” 娑由以近乎诱哄的语气说:“请您再睡一会吧,我关灯了哦。” 啪的一声—— 灯骤然熄灭,屋里暗了下去。 世界终于彻底沉入黑暗。 半个月后,娑由完成任务回到了日本。 回去的时候,今年的樱花还没凋谢完全。 她没有选择直接回横滨的住处,而是踏着稀落的绯色先去了一趟东京。 几个月没来,去年十二月满目的雪白已经被迷蒙的春色取代。 走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头,娑由决定先去一下五条家。 这次她已经知道怎么走了,所以很顺利地到了那里。 乍一看到娑由,五条家的人差点认不出她。 某种意义上,意大利是mafia的国度。 但是,意大利古罗马时期的辉煌历史、文艺复兴时期的灿烂杰作,还有热情阳光下的海边村落,以及充满圆舞曲曼妙旋律的中世纪小城——无疑都昭示着它的浪漫。 而怀抱着这般西方气息回来的娑由耳濡目染,在意大利的热情拥簇中换上了好看的雪纺长裙,还以玩闹的心态带上了一副洋溢着西西里岛风情的墨镜。 她的打扮相比去年的黑底和服可谓是截然相反,唯有手上依旧会拿把漂亮的伞。 不过,好在她摘下墨镜后那张脸依旧与过去一模一样,所以很快就有人接待了她。 娑由其实戴不惯墨镜,所以她进入五条家后就把它取下塞进了自己手中用来装行李的小型编织箱里。 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的日本东京,天空清亮,飘逝的残樱在浅薄的阳光中落下,清风划过袖口,带来淡淡的花香。 娑由拿着自己的行李和小洋伞,随带路的仆从走过五条家的古侘长廊。 期间,坪院里的竹筒随晃荡的绿水咔哒一声敲在净水石上。 作为御三家的五条家是十分传统的日式建筑,一路上,娑由透过五条家低矮的院墙看到远处的山际连绵一片,天光云影明媚,浅白的云絮之上,阳光凿破云层落下来,游离在她脚尖踏过的木板边缘。 然后,她又看见了五条悟。 起初,是一片金色的纸片跃入了她的视野。 就像石子惊起飞鸟,落叶晃起涟漪——她在踏出走廊的时候,被屋檐之上飘落下来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如同金色的银杏,又像蝴蝶。 原来那是一张亮晶晶的糖果包装纸。 可是是从哪里来的呢? 心下困惑,她寻着糖果纸飘落的方向抬头望去,上边落下的日光险些晃花她的眼。 娑由不禁抬起五指挡在眼前,却见错落的指缝间,某个穿着卫衣加短裤的小少爷插着兜坐在上边咬棒棒糖,正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自上而下地看她。 具有压迫性的高度致使少年的眼神里有了些许睥睨的意味,但许是阳光温热,须臾间就冲淡柔和了那份清冷的淡漠,也穿透了他银白的发梢。 此时此刻,他的眼睛与明净的天空是一个颜色。 ——是五条悟。 会遇上他娑由是有点意外的。 因为结合他的年纪,这个时间点他会出现在这里是不太合理的,但很显然,他翘课了。 而且,五条家的人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所以他应该是个惯犯了。 可不等她说什么,反倒是五条悟先开了口:“等下她要走的时候,你最好将这个家伙实实在在送到车站去,否则下次可能就见不到她了。” 几个月不见,五条悟还是那个五条悟。 如同取笑一般,他耷拉着眼角,神情上是一种不以为然的散漫。 明明他是对五条家的人说的,可是嘴上针对的对象却是她。 但也证明他还记得她。 相比上一次,他这次可能还记得很清楚,不然也不会一开口就这般精准地打击她。 好在娑由也没有计较的意思。 她只是仰头看着他,任由洒下的阳光在她的脸上蹁跹出笑意来:“不会呦,我这次没有迷路,我是自己来的,看了地图,也问了人,我很努力,自己找到路了哦。” 语毕,她维持着微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面上出现了一种熠熠的神采。 “哦。”但五条悟只是这般敷衍地应了声。 刹时,她面上那种淡淡的光亮就被一种黯然的神情取代了——像是失望似的,连带所有笑意都消弥了,娑由歪了歪头,拿漆黑的眼睛安静地瞅他:“你不夸夸我吗?” “……” 含着棒棒糖的唇角一顿,五条悟眼里的漫不经心消了一瞬,他用眼角瞥她,也是这一刻,少年面上倏忽爬上了恍然,意味着他才意识到她方才话中笑里隐含的期待。 ——我自己努力地找到路了哦。 ——请夸夸我。 可是娑由已经垂下了眼睛,目光不再放他身上。 她甚至不想理他了,便示意仆从继续带路。 可是下一秒,她迈出的第一步被一颗从上边落下来的东西打住了。 娑由下意识抬手去接,摊开手一看,是一颗包装得亮晶晶的水果硬糖。 阳光下,亮晶晶的包装纸漂亮又小巧,躺在她的掌心里像一颗小小的水晶。 然后,她听到五条悟用不冷不淡的声音说:“啊,掉了……” 她这才又抬头去看。 就见白发的小少年正在兜里掏着什么,原来是他已经咬完棒棒糖要换新的糖果了,刚才那颗就是没拿稳掉下来的。 可是他掏啊掏的,掏了好几秒后伸出手来时却一个不小心,将兜里的其它糖果也一起带出来了。 一时间,那些包装得五彩斑斓的小东西就像蝴蝶一样,从青褐的屋檐上、从他卫衣兜的边缘稀里哗啦地掉下来,砸了娑由满头。 可是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五条悟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那些大大小小的糖果落在了灰白的石阶上,孤零零的,像散落的玻璃珠,没有人捡。 片刻后,安静了半晌的娑由才有了动作——她将手中那颗唯一的糖果扔向他,伴随着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嘟囔:“还给你,别再弄丢了。” 随即娑由同仆从一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蓝天下的清风吹扬雪白的发,也拂过了少年微蹙的眉头:“一颗都不要啊……” 娑由在五条家呆了一个早上。 直到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都没再看见五条悟。 同时,时间已经接近晌午了。 五条家的人送她出了大门,也许是看她纤瘦娇小,送客的人还帮她提了一会行李箱。 可是对方是个有些迷糊的人。 在他们一起踏出大门的门槛时,那人不小心绊了一下,以致于一个踉跄,将她的行李箱重重地甩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结果,嘭的一声—— 被摔开的箱里有什么东西像爆炸似的炸开,与此同时,一股粉色的烟雾骤然弥漫开来,转瞬就将一旁的娑由笼罩了进去。 待烟雾散去,娑由看到的不再是五条家的大门,也不再是万里无云的蓝天和阳光,而是一扇擦得雪亮的玻璃窗。 窗的彼端,是一群欢闹的小孩子。 他们坐在排列着整齐桌椅的空间里,里边的墙刷得雪白,墙上有奖状,有涂鸦的画,有吹得呼呼响的风扇,还有黑板和粉笔写下的字,一群小萝卜头的欢笑声随之传了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教室。 而她正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透过窗户看里边的景象。 环境、温度等因素突然全部改变,唯一没变的,只有她自己。 困惑漫上心头,但没有惊慌也没有失措,娑由的眼珠子转了转,缓缓将目光放在了教室里的讲台上。 讲台处有个明显是老师的角色,正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惹得教室里的人都笑出声来。 但娑由不关心这个。 她的目光先是扫过了黑板上写的三个大字——「家长会」,随即落在了值日表的日期上。 ——201x年。 相比于不久前的时间,已是十年后。 看到这,娑由心里终于有了数。 在里世界中,传闻波维诺家族有一种可以穿越时空的道具,可以与十年后的自己交换五分钟,以达到穿越时空的结果。 娑由对此有些兴趣,所以这次波维诺家族特地附赠一份样品给她作为报酬。 所谓的时空道具是一枚像橡胶球一样的圆形东西,被娑由好好地放在编织箱里,本来她还打算拿回去后再好好研究的,但没想到那么不经摔,竟会以这种形式验证它的作用。 娑由不禁有些郁闷。 但她更困惑的是,十年后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时,走廊外有声音突然响起:“啊,是惠君的妈妈。” 娑由寻声侧过头去,见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女性微笑地向她走来。 看她胸前挂着的工作牌子,也是个老师。 娑由困惑地眨了眨眼,在看到走廊只有她们两个后,终于确定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了 对此,娑由更加困惑了。 ……妈妈? 她歪了歪头。 十年后的她,有孩子了吗? 似是觉得娑由这个小动作太过孩子气了,走近她的老师被逗笑了,不过那是十分亲切随和的弧度:“不进去吗?还是说在等您的先生一起?” 娑由一听,这才注意到教室里除了孩子外,后头还有一群形形色色的大人。 在那群大人的衬托下,老师不禁上下看了她一下,然后才以打趣的口吻说:“不管见多少次都觉得您挺年轻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您是惠君的姐姐呢。” 言毕,她又笑道:“啊,伏黑夫人您可能忘记了,今天的家长会有规定是要穿亲子装的哦。” 经她这么一说,娑由也注意到那里边的孩子的穿着都会与一两个大人对应。 但好在老师并没有为难娑由的意思。 当然,娑由也不关心这个。 她只是安静地看向窗,将一群小萝卜头都扫了一遍,再结合已知的信息,很快便搜索出了那个叫「伏黑惠」的小鬼是哪个。 偌大的教室里,与那些家长的穿着都不对应的只有一个黑发的刺猬头小男孩。 瘦瘦白白的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在一群洋溢着欢声笑语的孩子中显得很安静,表情也很淡,看上去不太讨喜。 唯一能让人觉得这个孩子可爱的只有他头上戴着的那个米老鼠的耳朵发箍罢了。 此刻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桌子上,相比娑由漆黑到近乎不透光的头发,那个小鬼头是发色是偏墨蓝的色调,其发梢乱翘,那不经意间望过来的眼睛是雾蓝又偏松绿的色彩,远看还有些偏黑色。 “嗯……” 娑由安静地端详他。 不像她呀,更像爸爸一点吗? 娑由瞬间在脑内勾勒出一个与那个小鬼头相像的成年版轮廓,然后再套上一个“伏黑”的姓。 呀!原来她以后的丈夫是这样的呀。 思及此,娑由扬起微笑,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那位老师:“他有朋友吗?” 老师一愣,随即露出了有些担忧的神情:“很高兴您能注意到这个问题,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同您重点说的,您家孩子的性格有些孤僻,平时都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和同学玩……” 可是打断她的却是娑由极其欣慰的笑容:“呀!那就好。” “诶?”老师愣住了。 她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娑由的微笑非常真切,她晃了晃手指,一字一顿地同那位老师说:“揍敌客家的人不需要朋友哦,朋友只会影响他出手的速度。” 言毕,娑由也不再理会那位近乎呆愣的老师了。 她哼着轻快的小调,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那个所谓的孩子。 与面上呈现的不同,老实说,娑由的心情算不上欢快。 因为这个未来,她不喜欢。 伴随着这个认知,玻璃窗上隐约映出的少女,有一双暗沉到死寂的眼睛。 ——未来的她,有丈夫和孩子? 太好笑了。 好笑得想吐。 除了有奇犽的那个家外,她什么都不要。 这可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誓约。 娑由贴着窗,死死盯着那个与奇犽没有半分相似的黑发孩子。 不喜欢…… 心里有个尖锐的声音在叫。 不喜欢这样的未来。 另一边,似是察觉到娑由的视线,那个小鬼头微微侧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目光。 在这一瞬间,娑由微微紧缩了瞳孔。 她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沸腾的东西压抑不住,翻滚地升腾而起。 下一秒,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她眼前的玻璃窗猛然碎掉了。 熟悉的尖叫骤然响起。 视野中的所有人都面露惊恐。 那个孩子更是直接呆在了原地。 似曾相识的场景,只不过立场颠倒。 站在电话亭外的人会变成她,而被困在囚笼中的,是除了那个孩子外的所有人…… 娑由朝里边缓缓伸出了手。 她要奇犽…… 她只要奇犽…… 她只要奇犽! 她要回家! 为什么十年后奇犽依旧不在她身边?! 为什么?! 为什么她依旧在这个世界徘徊?! 为什么?! 娑由想,这一刻,她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否则的话,为什么身边的那个女人要露出那般惊恐的表情:“伏黑夫人……您……” “闭嘴!”她狠狠瞪过去,伸出的手转瞬收回,先挥向了那个女人。 她要杀了那个可能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她拒绝这样的未来! 她才不要这样的未来! 可是,意外的,女人的状态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变化。 因为在那电光火石间,有人猛地扼住了她的手腕,伴随着一阵轻快到有些雀跃的声音:“娑由!久等了!我买回来了哦!迪士尼米老鼠限量款!米奇和米妮的耳朵我都买到了!这样我们和惠就构成亲子装了!我还给你买到了你最想喝的草霉泥泥!” 谁在说话? 娑由微微紧缩的瞳孔瞪向来人,满含刺冷的杀意。 ——那个姓「伏黑」的男人吗?! 可是,声音的主人实在太高了,以致于第一眼看去时,娑由只能看见对方的衬衣。 再然后,她整个人就被突然出现的家伙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圈进了怀里,霎时,一种甜腻的气息就侵袭了她所有的感官。 ——好甜。 娑由顿了一秒。 甜到叫她神经都有些麻痹的程度了。 可是,对方没有这样的自觉,甚至直接用温润的唇肆无忌惮地摩挲着她的耳廓:“所以,你不夸夸我吗?娑由。” 夹杂着笑意的吐息叫她一惊,再抬头时,视线还没来得及对焦看清对方的脸,却听得耳边“嘭”的一声——弥漫的粉色烟雾再次炸开,模糊了她的眼帘。 最后的视野中,娑由只隐约看到那人有一副又高又瘦的轮廓,头上却别着一对滑稽到有些可笑的米奇耳朵。 “……” 仅仅几秒的时间,眼前熟悉的五条家大门告诉娑由,她从那讨厌的未来回来了。 顶着五条家那人惊讶的目光,娑由沉默地看着自己不久前被撞开的编织箱已经收好,唯有那随意塞进去的墨镜被甩出去了,落在了五条家灰白的石道上,还没有捡回来。 不多时,有人被方才的动静吸引而来,踱着步子走到了它旁边,伸手拿起了它,还放在眼前看。 镜片的两端,分别是浮云淡淡的天空,和一双比天空更为剔透的蓝瞳。 娑由抬头,漆黑的瞳孔中猝不及防撞进了雪白与霁蓝的颜色。 近乎窒息与暴躁的情绪好像一瞬间就被那抹与记忆中相似的身影给安抚了,她有些恍神,随即露出了近乎欢喜的笑容:“奇犽……” 可是回应她的是这样的声音:“什么奇犽?是五条悟,五——条——悟——” 刻意拉长语调的人踩着石道走来,指尖就着她那副墨镜的腿架子甩了甩,挑着眉说:“老是叫错名字,让人很不爽啊。” 娑由愣愣地看着他。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将那副墨镜塞进了她的编织箱里:“给我好好看清楚我是谁啊。” 也许是他的色彩太过彻亮了,叫娑由漆黑的眼睛一瞬间像坠入了光一样,清明一片。 可是伴随着她的清醒,娑由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讨厌……” “什么?”五条悟一愣。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也只有离她最近的五条悟才捕捉到了。 但是他一时间没懂她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大概也猜到是什么意思了,却因那个假想而愣住了。 直到娑由在下一秒红着眼睛呜咽地喊出了那个答案:“讨厌!讨厌你!讨厌五条悟!” 阳光温热的春日,娑由站在五条家的大门前,近乎无理取闹地哭出声来:“为什么你要说自己不是奇犽!为什么你不是奇犽?我想要奇犽!”《 》 7、第七章 ——「你们发现了没有,娑由很喜欢哭哦。」 那是存在于过去的声音。 ——「不,确切来说,是很喜欢在奇犽面前哭吧,你看,她在大哥你和我面前,就算手骨断了也不会哭的。」 ——「为什么呢?」 有人轻轻歪了歪头,一袭与她同样漆如子夜的长发从白皙的侧脸垂下。 另一个声音答:「因为想要奇犽注意到她吧。」 ——「嗯……是这样吗?娑由。」 注视着那抹雪色的视线被一个人半蹲下来的身影挡住,她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空洞,冰冷,犹如惊不起波澜的死水。 那是她的大哥,伊尔迷·揍敌客。 在他的注视下,娑由答:「因为,奇犽比任何人都喜欢娑由……」 那人便抬手来拭去了她残留的眼泪。 其冰凉的指尖刮过她的眼角,不算轻柔,甚至有些刺痛。 啪嗒—— 指尖的水珠落在时光的深处,与春日里淌下的簌簌盈亮重叠。 娑由听到了自己过去的声音: ——「奇犽会哄我,抱我,会和我玩……奇犽最见不得娑由哭了。」 与此同时,飞鸟掠过五条家的瓦檐。 200x年的春日,阳光偏离,浅光疏影的石道上,响起了相机快门被按下的声音。 咔嚓咔嚓。 如同机械的齿轮在咬合厮磨的声音,伴随着一闪又一闪的白光。 娑由恍惚地抬头,透过朦胧的眼帘瞅见五条悟正拿着手机怼着她的脸拍照。 她一噎,险些提不上气来:“……呜……嗝……你在干嘛?” 他们本就离得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吐息。 这会矮她半个头的人垂着近乎透明的眼睫站在她面前,以这个角度看去,娑由几乎能看到他微掩在那袭银发下的发旋。 她试图看得更清晰点。 结果一眨眼,豆大的水珠就啪嗒一下砸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对此,白发的少年终于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翻盖手机的屏幕,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那双如同宝石一般漂亮的眼睛都难得弯了起来:“噗嗤嗤,拍你的丑照啊。哭得丑死了,从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哭得这么丑的人,太好笑啦!我要把它们设置成屏保,这样每次看到都能收获今日份的快乐。” “……” 闻言,娑由安静了。 一旁那个五条家的人对这种场面无所适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五条悟。 而经过这一遭,娑由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了。 同时,方才那侵袭了她整个人的翻涌沸腾的情绪也顷刻消弥得无影无踪。 怕五条悟趁机又多拍几张了,她便开始擦自己的眼泪,一边哑着声音嘟囔道:“……不可以。” 杀手忌讳拍照。 因为照片可能会暴露很多不必要甚至是致命的信息,所以她向来不喜欢拍照。 可是五条悟不知道。 他好像也压根不在乎娑由从头到尾说了什么,更不关心她为什么哭。 他就像一个专门看人笑话的观众,还力求表演更加滑稽有趣点足以取悦他。 娑由将眼泪擦干的时候,觉得眼睛万分酸涩。 趁着这个空档,五条悟翘着嘴角,眼睛亮亮的,手上又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 刺目的闪光灯致使她下意识将手挡在了眼前,等到五条悟心满意足时,她终于忍不住抬手去拿他的手机了:“不可以,快删掉。” 可是对方的身影在白昼的日光下一闪,再一看,他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电线杆上了。 “?”娑由一愣。 他竟然会飞?是因为五条家的术式吗? 之前也是,能够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想来他是能进行一定距离的移动的。 真是个麻烦的能力。 娑由想。 可纵然如此,她还是提着编织箱和小洋伞追了上去。 意外的,没有走远,等到娑由追上去的时候,五条悟还站在那。 娑由从下往上看时,五条悟与天空的距离近得仿佛能融为一体。 娑由见他的拇指在手机按键上操作着什么,便在下边嚷道:“请删掉它们,五条悟。” 因为刚哭过的缘故,她的声音实在算不上凶恶,反倒软软的,像含着春日的氤氤水汽那般,带着些许闷闷的热度。 可是五条悟压根就不怕再把她惹哭了。 他挑着眼角,笑得挑衅,还略略略地吐了两下舌头:“不要。” 言毕,他的脚迈离电线杆,竟在虚空之上沿着那些横穿天空的电线走远了。 娑由便在下边追。 她提着编织箱,仰头看他的身影,生怕他一眨眼就消失了。 春日的长路漫漫。 简朴而略显老旧的房屋阵列在阳光之下,娑由撑起了伞,追随着那抹明亮的身影徘徊在七拐八转的小巷里。 光影破碎,静谧在平和的日常中发酵。 她和五条悟那没有营养的对话也接连响起: “删掉啦……” “不——要——” “五条君,五条小少爷……” “删掉啦……” “说了不要了。” 远处传来短促的电轨声,那声音隔着老远的距离被周围层层的建筑物阻在了天边之外。 期间,娑由跳上别人家的矮墙走,试图离那个家伙近一点:“如果你不删我就……” “你就怎样?”少年轻飘飘的声音像温热的风一样,带着玩味的笑意。 被他这么一问,娑由一时也吐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嘟囔道:“你要怎样才肯删?” 硬抢的话难免会动手,这位五条家的小少爷看起来不太好对付。 这次来东京她是有任务的,任务还与五条悟有关,除此之外,要是在他身上浪费多余的体力就太不划算了。 当然,若是他要她付钱才删照片的话想都别想。 但好在家庭富裕的五条小少爷并没想到钱这般庸俗却能叫娑由吃瘪的手段,他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随即将视线放到了遥远的天边。 上边的风吹扬了他的发,也微微灌进了他的卫衣里,而他的目光辽远,不太像一般的孩子:“这样吧,我刚好无聊……” 恰逢娑由轻轻一跳,避开了围墙上放着的几盆花:“无聊就去学校上课呀,要好好学习才行哦。” “哈?”这话叫五条悟兴味地停下了脚步。 很显然,他不喜欢类似说教的话:“你有资格说我吗?” 可是娑由却在伞下抬起头来,弯着眼睛笑道:“娑由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上学了哦。” “……” 五条悟安静了几秒,蓝瞳下移,似乎想从娑由的面容上找到一点可信度。 但片刻后,他索性放弃了这个话题,只是嗤笑道:“大人还会哭成那样吗?丢脸死了。” 回答他的是娑由安静望来的目光:“大人就不可以哭吗?” 不含任何混浑的质感,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是如同黑曜石般的色泽:“因为我刚才很伤心,所以就哭了,这也不被允许吗?” 宛若稚儿一般的困惑爬上了娑由的脸,她认真地问五条悟,并希望得到他的回答。 她就经常在奇犽面前哭,因为奇犽每次都会哄她。 所以她就更喜欢在奇犽面前哭了。 因为在奇犽面前,这是能被允许的事情。 可是,此时此刻,五条悟却冷冷地说:“不可以。” 娑由刹时一愣。 没有预想过的回答从那个人嘴里吐出来,自己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一瞬间被全盘否认,娑由的脸上不禁呈现出一种失落又难过的神情。 乍一看以电线为支撑点站在虚空之上的少年,轻盈得好像能随时飞走的鸟儿一样。 他微微低下头来,细碎的额发摩挲着他的眉眼:“因为你说讨厌我。” 清风幽凉,有波光在他低垂的瞳孔中晃荡。 “哭得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我不允许。” 他望着她的目光像夏日清凉的河流,又像粼粼的大海:“明明惹哭你的是那个叫奇犽的家伙吧。” 日光渐大,少年轻微的晃动便将电线上栖息的鸟雀惊走了。 扑凌扑凌的声响中,有雪白的翎羽划过了娑由微微紧缩了瞳孔的眼帘。 待到鸟羽落矣,她才发出了声音:“才不是……奇犽,会哄我,会抱我……” 干涩的、嘶哑的声音。 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诉说着。 “奇犽……才不会惹哭我……” 可是伴随着她自己说出的这句话,耳边倏然而至的,却是那人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 ——「娑由只在奇犽面前哭呢。」 ——「但是,不觉得既矛盾又虚伪吗?」 树影婆娑,远处冒着灰烟的火山伫位在她记忆的深处。 她的大哥,伊尔迷在遥远的时空中说: ——「你自己说是觉得他喜欢你,会哄你会抱你才哭的,但在我看来,就是因为他不关注你,没有留在你身边,所以你才哭的不是吗?」 偏巧,隔绝了久远时间的现实中,那个与奇犽相像的少年也在说: “就是他惹哭你的吧。” “第一次也是。” “你是因为他才哭的,因为他不在你身边。” 闻言,娑由不知所措地握紧了手中的编织箱。 就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无措地抓住了那人冰凉的指尖。 ——「说到底,你能哭,是因为奇犽给了你哭的权力哦,娑由。」 像是宣布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她的大哥——那个黑发黑眼的年轻男人轻轻勾起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如果有一天……」 这一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娑由惊惶地后退一步:“不要再说了……” 照片什么的她也不想要了。 娑由从墙上跳下来,几乎想要逃跑。 可是,上边的五条悟突然一脚踏空跳了下来,牢牢地堵去了她的路。 残逝的樱花中,远方电车的声音呼啸而过。 其中,五条悟骤然逼近的身影掀扬了她手中的伞。 嘭的一声—— 挥开的伞撞倒了一旁矮墙上的盆栽。 伞与花的罅隙中,少年近乎剔透的眼睛是那般逼仄的视线,还带着冻人的温度:“明明是他惹哭你的,你为什么要说讨厌我?” 时间尽头的人也在说: ——「如果有一天,你哭的时候,奇犽不再哄你抱你了呢?」 嘎嘎—— 有乌鸦停在了五条悟方才站过的线路上,发出难听又嘶哑的鸣啼。 然后,她又听到了自己稚嫩的声音: ——「那他肯定是还没走到娑由身边来……」 ——「或者……」 不要再说了…… ——「他根本就不是奇犽。」 …… 咕噜咕噜。 缀有蕾丝花边的小洋伞在坚硬的石巷上转了两圈。 太阳渐大的晌午,日光烫软了她的指尖。 五条悟没有追问她,她也没有回答五条悟。 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彼此。 就像一场默认的拉据战,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样。 直到有人从屋里跑出来,远远就开始骂他们打碎了他的盆栽:“又是哪个混蛋来欺负我的花?!” 闻言,空白的神思骤然一凝,顶着五条悟凌厉又微凉的目光,娑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空出的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插在兜里的手:“快逃!被抓住会被骂的!” 猝不及防被拉出来的手连带少年兜里的糖果一并掉了出来,但娑由没有注意到,只顾拉着他往前跑。 他们一路跑过了两个转角,还穿过了墙角垂落的蔷薇丛,直到五条悟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呢喃:“啊,老子的糖……” 娑由却嚷嚷道:“别管那些糖了。” 察觉到五条悟的手在掌心中挣了挣,娑由不禁又握紧了些,便听到五条悟用一种淡淡的声音提醒她:“喂,你的伞忘拿了……” “我知道!” 回答他的是娑由在长巷之间回过头来的脸:“那可是娑由最喜欢的伞!” 眼帘中拉长的小路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的糖果。 清风穿巷而过,阳光浅薄的当下,她因奔跑而飘扬的漆黑长发纷纷扰扰地掠过了澈蓝的眼底。 五条悟看见她颤着细长的眼睫,回过头来的眼睛里是春日里朦朦胧胧的亮度。 她半是凛然,半是委屈地说:“但是你比它重要。” “……” 明亮的白昼,深浅不一的光晕拂过了黑白交错的发梢。 恍神间,甜香的气息似乎都在跑过的巷子里漫开了。 然后,娑由听到了五条悟从身后传来的声音: “大骗子……” 属于少年人的声线——清亮,明净,又轻浅。 却带着微凉的喑哑。 “明明不久前才说讨厌我……”《 》 8、第八章 接下来,娑由就着照片的事整整追了五条悟好几天。 本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但她越嚷着要删,五条家那个臭屁的小少爷还就越叛逆,非常倔强地与她扛上了。 对此,娑由将这个原因再次归为了他讨厌她。 可是娑由不在乎这个。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成了他烦人的小尾巴,每天追着他出出入入。 出门闲逛,跟着。 在家,跟着——潜入五条家对精通暗杀的娑由来说也不算太难,所以哪怕回到家后,五条悟也要面对娑由时不时就从某个角落悄悄冒出来的复读机行为:“五条小少爷,删——照——片——” 毕竟,在与职业和工作相关的事情上,她向来很有耐心。 而她的难缠程度已经达到就连他偶尔心血来潮去上学也会跟着的程度了,好像力求以烦死人的标准彰显她的存在感。 其表现为—— “五条悟,你的书包忘拿了哦。” “五条悟,你要迟到了。” “五条悟,你今天有考试哦。” “五条悟……” 五条悟看起来确实要被她烦死了,好几次抽着眼角差点投降,但是每当触及到娑由安静柔软的笑容后,又会莫名其妙开始死扛到底。 于是,五条家的小少爷在娑由的念叨中心不甘情不愿地背上了装满糖果的双肩包,插着兜,吐着泡泡糖,踩着春天最后的落樱,开始了有人尾随的校园几日游。 经常翘课的家伙理所当然地坐在靠窗的最后排。 这是个非常奇妙的位置——集叛逆、与众不同与浪漫的桌椅,被五条悟理直气壮地拿来埋头睡觉。 据娑由观察,五条悟在学校大多时候都将「无聊」与「冷漠」写在了脸上。 不管是黑板上书写的知识,还是叽叽喳喳的同学,甚至于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渴望智慧的人,乐于社交的人,热爱生活的人……五条悟不属于这里边的任何一种。 他好像没有朋友,也没有与学校建立多余的关系,他不会害怕被老师点名,不会担心成绩,也不喜欢参加多余的活动,总而言之,与其说他是学生,不如说他就是突然来学校游离一圈的幽灵,就连考试都不想应付的那种,十分格格不入。 对此,老师都对他这种状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当空白的试卷洋淌在浅薄的阳光之际,五条悟所在的五楼外的透明玻璃窗突然被轻轻敲响了。 很轻很轻,真的很轻——轻到进行考试的教室都很难听出来的声音,只有五条悟那般耳聪目明的人捕捉到了。 结果他从臂弯里一抬眼,窗外就骤然垂下了一袭漆黑的长发。 春末的空气带有某种靡烂的花香,刚睡醒的五条悟毛有些炸,整个人看上去毛茸茸的。 淡淡无云的天空,远山的笔触简约且朦胧。 而微掩的玻璃窗外,是娑由倒着的脸。 倒挂在窗外的少女,眼睛黑得透不出光。 她拿鼻尖贴着窗,用唇语安静地提醒他:“照——片——” 娑由的动静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就像尘埃,或是一缕突然钻进教室的风——她的存在除了五条悟外压根没人察觉,而白发的小少年也压根不关心她是怎么在五楼高的地方做出如此举动的,或危不危险。 他的脸色只是阴沉得想打人了。 但是被娑由弄这一遭,他原本耷拉的眼皮一下子也给精神了,至少,他很乐意上挑眼角,拿他漂亮的六眼来瞪娑由。 瞪着瞪着,他便收回目光,坐起身来懒懒地拿起笔,在本来不打算动笔的卷子上写写画画。 可是他不是在答题,而是用铅笔在试卷上画了个长发飘飘身穿白裙的贞子,还举起来,像展示作品一样给娑由看。 娑由见他微抬起下巴,用笔尖指了指贞子旁边那几个字。 那赫然是她的名字——「娑由」。 与此同时,他像恶作剧成功了一样,得意洋洋地咧开嘴笑,娑由不出意外又看见了他的小虎牙。 但是娑由却弯着眼睛笑了。 她在窗上哈出一口气,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画了一个羽毛球的形状,旁边写上了五条悟的名字。 对此,五条悟轻轻撇了撇嘴,不再理她了,终于有兴致动笔开始写试卷了。 可是娑由却将其归成是自己的胜利,隔着窗,在清风中笑得花枝招展。 很快,娑由就知道五条悟对学校兴趣不大的原因了。 “五条悟!五条悟!” 阳光温热的午休,娑由蹦着雀跃的步子蹿上了五条悟所在的天台。 清风和煦,他正枕着自己的手躺在最高的地方小憇。 安静而空旷的顶楼,抬眼能看见瓦蓝的天以及少年如雪般飘扬的发。 娑由跳到他身边去的时候,手中正拿着几张打了满分的卷子:“我刚才偷偷溜进办公室帮你看了哦,你满分耶!全年级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多科满分!” 闻言,五条悟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瞥了她一下,就见娑由眼睛亮晶晶的,难得有些兴奋,看上去好像比他还高兴。 他困惑了一秒,但没得出答案,索性不想了,便兴致索然地翻了个身,好像这份成绩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冷淡的态度也叫娑由知道了这家伙是个多么聪明厉害的家伙。 在咒术界,咒术师的术式一般都是通过天生承袭的,而五条悟非旦继承了五条家的术式,还有一双百年才一见的六眼。 所以他才能是人们口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天才。 小小年纪就拥有强大的力量,又拥有足以看透千姿百态的眼睛,若是再加上过人的智慧的话,那学校的一切于这样的人而言着实有些贫乏无趣了。 不过这些都与娑由无关。 这会娑由好奇的只有一件事:“但是你国文分数不高哦,为什么不写作文呢?” 她脸上写满了困惑,以致于轻轻摇了摇五条悟,一边念道:“题目是——最喜欢的人。” 随着她自己轻轻吐出的声音,娑由微微愣住了。 同时,五条悟说:“这么无聊又幼稚的东西谁想写啊。” 可是娑由却对这个“无聊又幼稚”的东西很感兴趣。 她趴在他身边,也不顾白裙会脏,就晃着脚,哼着歌,望着辽远的蓝天,开始构思这篇作文。 然后,小憇完毕的五条悟就看到了他的国文卷子上写满了不属于他的文字。 开头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我最喜欢的人是奇犽·揍敌客。” 心里默念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卷上的一字一句都是某个人的“杰作”。 “奇犽是我的哥哥,有银色的头发和漂亮的蓝眼睛,喜欢玩滑板,也喜欢软软甜甜的糖,他八岁的时候,我才五岁,我好喜欢他,可是他总会离开我。六岁的时候,他被大哥扔去了天空竞技场两年,然后拿打赢赚的钱买了好多好多的巧克力豆回来,还分给我吃,但是当时我还在长牙,身穿黑西装的管家都不让我吃。” “奇犽很喜欢摸我的头,我觉得他的头发好柔软,像雪糕或棉花一样,可是他太高了,我总是摸不到。”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事——奇犽经常被关起来,而且每次从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出来时都会受伤,但是他好厉害,还能笑着骂二哥,不过有一天,奇犽偷偷和我说他也会觉得痛,我好伤心,所以我在大哥和二哥的食物里放了毒药想要为奇犽报仇。” “但是大哥和二哥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我便去问他们不觉得难受吗?他们好聪明,一下子就知道是我下的毒了,然后把我抓起来交给了妈妈惩罚。” “奇犽喜欢四哥阿路加,我也喜欢阿路加,我还喜欢拿尼加和柯特,但我还是最喜欢奇犽,所以也希望奇犽最喜欢我。” “然后呢,我也喜欢奇犽喜欢的东西或与奇犽相似的事物,比方说甜食,还有蓝天和雪山,五条家的小鬼头就长得很像奇犽,但奇犽才不会像他那样欺负我。” “我很想见奇犽,因为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我很想他,他一定也很想我,我一直在等他来接我回家,当然,我也一直有在找他,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再次见到我最喜欢的奇犽的。” “……” 沉默。 沉默是中午难吃的猪排盖饭。 五条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娑由却只是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几秒后,他近乎苍白的手一伸,准确地掐住了娑由柔软的脸颊。 他用一种不冷不淡的声音说:“你别乱写啊,这卷子是你偷拿出来的不是吗?还有,这样的作文……别说是我写的,你是三岁小孩吗?” 娑由没有反驳。 她只是笑着坐起身来,捧着那些偷拿出来的卷子,踩着午休结束的铃声,抬手比了比自己同五条悟的身高,弯着眼睛笑:“比三岁小孩子还矮的五条悟,连作文都写不出来呢。” 语毕,她也不管五条悟了,立马轻手轻脚地跑远了。 第二天,年级成绩公布。 五条悟名副其实第一名。 银发的小少年摆着安静的面孔,将来自四面八方赞扬和钦羡照单全收,然后将放学后的所有热闹甩在身后,背起双肩包回家了。 但临走之前,他因为娑由一声短促的声音停住了脚步:“啊,那个,五条悟……” 被叫到名字的人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他寻声望了过去,就见娑由盯着教学楼走廊里的一个方向看。 而在娑由眼中,那里有几只黑漆漆说不清是什么生物的玩意,就像随手揉乱的毛球一样,却撒着欢在走廊上乱蹿。 关键是,好像没有人看见它们。 ——那名为「诅咒」的存在。 「诅咒」产生的某种灵质生物,又可以叫咒灵。 娑由看到的就是咒灵。 对此,出身咒术家名门的小少爷只是兴致缺缺地来了句:“什么啊,原来你看得见啊。” 娑由点了点头。 五条悟又道:“也是,你身上有咒力,虽然很弱就是了。” 言毕,他轻飘飘地瞥了它们一眼,就像秋日的落叶那般凉薄,耷拉的眼角说不出的轻蔑:“杂鱼,看什么看啊?” 刹时,咒灵们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一哄而散,有只迷糊些的还撞到了五条悟的鞋尖,五条悟顺势踢了一脚,它就消失了。 说实话,五条悟实在不像娑由见过的咒术师。 面对「诅咒」,他既不认真也不严肃,只有与生俱来的熟稔,以及漫不经心的傲倨。 这样的人将学校里的「诅咒」都踹了个遍才正式踏上了回家的路。 据娑由了解,学校是容易产生「诅咒」的地方。 欺凌,压力,青春期的躁动,尚且成熟定型的三观和心性……种种起伏不定的因素让学校成为了「诅咒」的高发地。 娑由不禁怀疑五条悟之所以突然来学校就只是为了拔除拔除「诅咒」罢了。 可是,娑由很快又发现了矛盾的一点。 那是又一天的事了。 学校突然出现一只强大的咒灵,咒灵在一天放学后袭击了五条悟,虽然五条悟没说什么就将其轻松拔除了,但藏身在暗处的娑由却发现那只咒灵是由一个长年处于年级前几名的学生所诞生的「诅咒」。 其名——「忌妒」的负面情绪。 ——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成不了第一名,而每天睡大觉大半个月不来上课的家伙轻轻松松就拿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成绩。 那个人极其忌妒五条悟,因此产生了「诅咒」。 更有趣的是,即便如此,五条悟也没有收敛锋芒的打算。 他在之后的测试中一次又一次拿下了满分,连带作文也好好写,把同年级的人都给甩得远远的。 知道这一点的娑由一边毫不吝啬地惊叹五条悟的厉害,一边像窥到了什么好笑的秘密一样,追着五条悟笑。 她的声音轻盈得像无根的飘花:“你真的是咒术师吗?确定不是诅咒师吗?” 拔除「诅咒」的人是产生「诅咒」的罪魁祸首,好好笑哦。 而且,在咒术界中,五条悟因为强大的咒术师才能被悬赏了一亿多,那么不会有人因此或忌妒或贪婪地肖想他吗? 肯定有的吧。 那么某种意义上,他的存在就会产生更多「诅咒」了呀。 如果有一天,他的力量发展到一定程度,严重说的话,他的存在甚至可能会改变世界平衡哦,比方说力量被无数人觎觑或世界会产生越来越多的「诅咒」什么的。 娑由从中窥到了这样好笑的可能性。 对此,她乐得眉眼弯弯, 因为她喜欢五条悟本身那种好像能够改变某种既定事物的感觉。 就像奇犽一样哦。 虽然她出生得奇犽晚,但是她就是知道奇犽是不一样的,虽然奇犽自己好像不知道,但娑由一直都觉得他拥有一种奇妙的力量,那种奇妙的力量,无形中改变着家里,未来也可能改变世界。 娑由一直这样认为。 ——世界可能会因他、因他们而改变。 娑由很喜欢这种感觉。 娑由这般想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接近傍晚,日光染上了一层柔和而不热烈的暖色,教室外的葱绿树影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像在寂寥地低语。 久不来学校的人没逃过被安排值日的命运,放学后,五条小少爷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还要拾起白扑扑的黑板擦打扫卫生。 此时此刻,教室除他们外再无他人,细碎的粉尘在春末微熏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些许就算沾上了五条悟的发丝也看不出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正是缓缓进入青春期这个热情洋溢又躁动的迷宫的时候,一下课就坐不住,早跑没影了,可五条悟不一样啊,对于他来说日常可能并没有什么差别。 但值日这种事一看就知道他做得少。 一开始五条悟还无所谓地擦了一遍,但是当看到娑由接在他后边拿粉笔作乱后,他眉一挑,粉擦一扔,直接翘了值日走人了。 真是任性又叛逆呀。 可是,作为罪魁祸首的娑由毫无愧疚。 接近夏季的时候,似乎已经能听到隐约的蝉鸣了。 路灯之上的天色染上金紫交加的绯色,漫进长街小巷的一角一落时,光影斑驳,交错晖映,甚是璀璨漂亮。 有洋溢着笑声的学生踩着咔哒咔哒响的自行车越过他们身旁,其翻飞的白衬衫像扑凌的翅膀一样,好像就要向着天空飞翔。 很突兀的,娑由发出了这样说不上任何情绪的声音:“上学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啊……” 随着这句话,娑由想起了这几天追随着五条悟所感受到的一切——她看见了与她同龄的女孩笑容满面,穿着超短裙带着可爱的发卡成群结队去吃甜品。 她还看见了飞扬的羽毛球和生了锈的铁纱网,爬着青苔的水龙头潺潺冲刷着少年的短发。 静谧的午后,有人踩着楼梯间的影子玩,还在葱绿的树林里偷偷地接吻,而天台之上,某个少年的色彩,几乎融入了辽阔的天空…… 她从来都没上过学,没有切身体会过这些。 虽然以前家里有请专业的家教,但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现实中,回应她的是五条悟吹着泡泡糖的安静目光:“喜欢?要不以后就由你代替我去上?” 闻言,娑由愣住了。 但片刻后,她翘着嘴角踩着五条悟的影子走上前去,很认真地回答他:“不行哦,太浪费时间了。” 夕阳之下,熟悉的电轨声又远远传来。 他们正走在一条熟悉的小巷里。 细密的风带有余温,吹扬了娑由漆黑的长发,她的眼里难得坠入了一种淡淡的暖光。 她说:“我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停留。” 她的话叫五条悟毫不吝啬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即不以为然道:“那你为了几张照片,就能追着我浪费时间吗?” “这不一样哦。” 回答他的是娑由放在他眼帘中微晃的指尖。 可是,也没怎么回答具体哪里不一样,娑由脸上的笑随即弯成了一种近乎冷漠又了然的弧度:“你不也是觉得无聊又浪费时间吗?” 恰逢他们一前一后走过放着几盆盆栽的墙角,温柔的暖光中,娑由看见一把熟悉的小洋伞被人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然后她就听到五条悟用闷闷的口吻说:“……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逢魔之际,细密的低语好似从天边涌来。 回过头来的白发少年漂亮得不似此间之人。 他拖着剪影,站在盛大而宁静的辉煌之中。 像是要彻底否认她似的,五条悟眉舒目展,扬着近乎明快的笑容对娑由说:“你的青春已经被塞进垃圾桶了,我才不要像你一样。”《 》 9、第九章 “好辉煌,浓淡绿叶映日光……” 有人在念名为《日光》的俳句。 其声音柔软又轻盈,像空气中的蝴蝶轻触翅膀时发出的细碎摩挲。 于是,扑凌—— 扇第一下羽翼时,有飞鸟掠过屋檐,廊下系着信笺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 扑凌—— 扇第二下时,阳光游离,尘埃落在午睡之人的指尖上。 静谧的罅隙时光,五条家的小少爷好像在做一个梦。 梦中,蝉鸣不已,远山飞来了蜻蜓。 金绿的稻穗垂在翻涌起伏的波浪之间,古池之上,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 松尾芭蕉的俳句应季而来,正被某个人轻轻念叨着。 恍惚间,睡意就被某种淡淡的花香驱散,他稍稍睁开眼,然后发现,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有些快了。 200x年,初夏。 娑由将五条悟的俳句词集轻轻合上,放到了一边。 她坐在五条家的一处偏静的走廊上,看见坪院里的青苔与翠竹交织出了一片绰绰的剪影。 早些时候,下了一场雨。 院中的光景呈现出一片朦胧的天青水色。 而日光荡漾,睡在廊下的少年还是青涩的身形,就像羽翼未丰的雏鸟一样,其雪白的发丝洋淌在木板之上,像浮动的波藻。 闲暇的时候,五条悟独自一人大大咧咧地躺在一处偏院的地板上睡着了。 他的手边,是各种各样类属高等数学的书和喝完的果汁瓶,还有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娑由提着自己形影不离的编织箱轻车熟路地潜进五条家找到他时,他还在睡。 白昼时分,天光阴翳,柔软的雾霭未散。 娑由的脚步轻得像落在青石之上的绿叶,惊不起一丝涟漪。 遮凉的帘席从大开的格栅门檐上垂落下来,娑由隐在那一片光影中,眨了眨眼睫,稍稍弯下身子去看五条悟。 她鼻子上架着玩的墨镜后是一双细瞅他的眼睛。 许是在家,今天的五条悟难得换上了和服,多了分端庄。 平日里嘴巴像淬了毒的家伙闭上眼睛后少了几分桀骜与不羁,睡着的样子莫名安静又乖巧。 与此同时,娑由发现他身上的和服有些眼熟,好像是去年夏天他们初见时穿的那件。 她将墨镜从鼻梁推到了额头上,认真地去细数他雪白的眼睫。 数着数着,见他还不醒,她不禁轻轻吐出了一句话:“真是毫无危机感呢。” 语毕,她也不吵他了,就自己找乐子。 安静的午后,清风吹来,院中的青松翠柏摇摇曳曳。 娑由无聊得看起了俳句,轻念那些她觉得没有意义但是却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口干舌燥的时候,还偷喝了那杯五条悟动都没动过的清茶,结果被苦得皱起了鼻子。 到最后,实在太无聊了,娑由便去偷摘了别人的雏菊花。 蓝色的,小小一朵,展着柔软扁长的花瓣,被娑由用指尖捻住了枝。 她玩心大起,俯身凑近那个小少年,逆着廊外的光,将那朵盛开的花瓣贴着五条悟的鼻尖,逗弄似的转了转花蕊。 结果,须臾间,他就睁开了眼来。 朦胧的光晕安静地偏倚,带着熟悉的温度。 恰逢娑由耳后的几丝黑发垂落,堪堪扫过了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那一瞬,像被惊扰到似的,他苍蓝的瞳孔微缩,极其短暂的,那双眼睛浮光掠影般倒映出了世界的一切—— 日光,清风,花,垂落的竹帘和浮动的尘埃。 以及她微眯着眼笑得狡黠的脸。 雨天之后的阳光总是朦朦胧胧,让人一时分不清时间。 见他醒来,娑由也不玩了。 她将那朵小小的蓝色雏菊坏心眼地别上他的鬓角时,他的呼吸轻得好像没有,但是下一秒吐息却变得温热起来。 几乎是没有间隔的,清醒了的五条悟如临大敌一般,突然伸出手来就要推开她的脸。 可是娑由从容地往后一仰,他的手便只勾住了她的镜架。 下一秒,他的指尖不小心掠过了她的眼睑,温热到有些滚烫的的触感让她轻颤眼睫。 “你发烧了吗?”她随口一问。 与此同时,她的墨镜被他的动作晃掉了,刚好砸在他脸上卡在了他的耳边,其镜片微掩住了一只漂亮的蓝眼睛。 “啊……”娑由眨了眨眼,不禁想去拿开它,五条悟却在顷刻间用力地拍开了她的手。 “没有发烧。” 与他的体温相反,他的声音非常冷淡。 叮铃铃—— 风铃随清风跳舞。 娑由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微微鼓起了嘴摸了摸。 可是没有道歉的意思,他也不觉得哪里有错,五条悟甚至看都没看她。 他只是将手搭上了那双眼睛,像被刺到一样,稍稍蜷起了手脚,掩去了满目晃眼的光。 娑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睡意还没完全褪去,以致于声音上还残留着一种似困倦又似慵懒的冷淡与颓唐: “离我远一点。” 娑由听话地挪远了。 她算是知道了,这家伙有起床气,而且不轻。 不多时,五条悟终于完全清醒了。 清醒后的五条悟依旧还是那个五条悟,他坐起身来,咂了一声舌,揉着凌乱得翘起的头发开始吐毒液:“你丫的成咒灵了是吧?还是想要暗杀我?” 回答他的是娑由灿烂的笑:“一亿多哦,你的命,谁不心动呢?” 眼见白发的小少年因她的话蹙起了眉,自己想要的效果终于达到了,娑由心情好得再提醒了他一句:“太没危机了,五条小少爷。” 闻言,他的表情冷淡得像是白开水一样。 娑由却笑得很开心。 出乎意料的,不再开口追着他删照片,娑由只是拿指尖轻敲擦得褐亮褐亮的木板,认真地问他:“今天不去上学吗?” 语毕,她补充了一句:“这样青春是会被塞进垃圾桶的。” 惹得五条悟轻轻瞥了她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娑由没有反驳,只是不再看他,而是放眼看向了廊外。 假山,池塘,浮桥,青木,以及湿润的踏脚石。 坪院的光景一向如此。 然后她就听到五条悟说:“今天休息天。” 对此,娑由一愣,随即轻轻翘了翘嘴角,发出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哦。” 阳光浅薄,下过雨的天还没完全放晴的迹象。 廊外,有四季交替时特有的缥缈光影虚晃而过,屋里,散落一地的书籍多久都没人收,喝完的果汁瓶也东倒西歪没个正样。 而罪魁祸首坐在那之中,垂着嘴角百无聊赖地看那院子里碧光粼粼的清水池子。 他的手边,是一副被随手搁置的墨镜和一朵被摧残得有些萎靡的蓝色雏菊花。 不久前,五条悟将娑由的‘恶作剧’取下时实在算不上温柔,以致于那朵娇嫩的花儿被他一个不小心揉得皱巴巴的,还掉了两片花瓣。 但好在没人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反正之后也会被他扔进垃圾桶里的。 娑由想。 倏时,娑由敏锐地听到有人踱着细碎的脚步而来。 她在五条悟的注视下一闪就躲起来了,对于五条家的人来说,现在的她算不速之客。 果不其然,来人是五条家的一个仆从。 她给五条悟送来了甜点,说是谁谁谁路过仙台时买的特产,特地拿来给自家嗜甜的小少爷尝尝。 言毕,她便安静地退下了。 与此同时,娑由像一抹脱离了影子的魑魅魍魉,从最不起眼的地方蹿出来。 她一边心想五条悟真是受宠,一边凑到他身边去,眼巴巴地看着那份甜点:“是喜久水庵的「喜久福」。” 言毕,她眨着眼睛去看五条悟,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五条悟寻着她的目光望来,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好不馋嘴的样子。 “想吃?”他挑了挑眉。 娑由忙不迭地点头。 见此,他原本兴致索然的面上渐渐染上了兴味的笑,好坏好坏的那种。 果不其然,下一秒,五条悟就当着她的面把喜久福一个一个送进了嘴里,只留下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对娑由说:“我也没那么小气,那杯茶就给你了。” 娑由一呆,失望落空的感觉叫她险些呜咽出声,但是她忍住了,只是气呼呼地端起那杯茶喝,结果又被苦到又被烫到,叫她红着眼眶吐了吐舌头。 但下一秒,她注意到五条悟的表情有些难言的样子,他手中咬剩一半的喜久福是最后一个了,他却停了下来,既而抬眼望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茶杯上。 娑由一下子就猜到他是一口气吃太多吃腻了,或许也是太甜了,所以现在急需清茶解腻。 但是不等她开口,五条家的小少爷就移开了目光,他起身去找之前那杯凉了的清茶,结果发现已经空了。 转头,是娑由笑得十分无辜的脸:“对不起,我趁你睡觉的时候偷偷喝掉了。” “……” 可是娑由没管他什么表情,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她将手中喝剩一半的清茶放下,以企鹅一样的频率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回来,一边晃着脑袋说:“我们来交换吧!半杯茶换你剩下的喜久福!” “……” 五条悟站在屋里的影子中,用那双像玻璃珠一样剔透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半晌后,他顶着娑由期待的目光,终于抬脚走了过来。 眼见有戏,娑由更高兴了。 她咧开嘴,亮着眼睛说:“我不介意你咬过的!” 可是下一秒,他的脚步就顿住了,随即换了个方向,径直往院外走。 娑由正要唤他,他合掌作了个手势,赤着脚就从她眼前消失了。 啊…… 娑由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看着寂静的院子陷入沉默。 交易失败了…… 他宁愿去外面找水喝也不喝这半杯茶呢。 娑由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然后,她又突兀地想起了去年夏天五条悟说她脏的事。 也许他是不想喝她碰过的东西。 这个猜想在娑由的脑中瞬间成立,她也不觉得难过或受伤,只是将目光放在了托盘里那咬剩半块的喜久福上。 不多时,五条悟踩着游离的光影回来了。 娑由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她诡异的热情叫他先是安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了那空无一物的托盘上。 下一秒,他就听娑由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说:“刚才来了一只猫,我没能阻止它,被它吃掉了!” “是吗?” 五条悟只是不冷不淡地应了声。 可是须臾间,他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沾着些许砂糖与糯米粉的掌心搁在眼前看,然后又拿指尖在她的嘴角边一拭,随即垂着透白透白的眼睫,将其放进了嘴里一舔。 “嗯……毛豆生奶油的味道。” 五条悟用一种煞有其事的语气,认真地说:“那猫一定舔了你一口。” 娑由刹时后退了一步。 她觉得五条悟一定生气了,他都气到要用这种举动揭穿她了。 但他没有明说,她也就没主动承认。 娑由面上脸不红心不跳的,眼见五条悟放开了她的手,她的眼珠子转啊转,寻思着转移话题。 待扫了周围一圈,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五条悟赤|裸的脚踝上。 “啊……”她霎时瞪圆了眼,像发现了什么惊喜的事情一样,抬起眼睛对白发的小少年说:“你长高了!五条悟!” 相比去年,这件和服的下摆明显短了一截。 这个认知叫娑由愣住了。 对此,五条悟上挑眼角,扯了扯自己的银发,淡淡道:“大概吧,最近好像也高了几厘米了。” 同时,娑由也在仔细地端详他:“你的头发好像也比之前长了点。” 这么说着,她微眯着眼,很想揉一揉那袭与奇犽相像的蓬松银发,一边开心地笑道:“很好看哦,再留长一点吧!” 闻言,五条悟神情一顿。 片刻后,他就将和服换下,转而换了身名牌的便服回来,一边踩着贵死人的鞋走出了五条家。 娑由困惑地提着自己的编织箱跟了上去:“去哪里?” 他的侧脸是懒洋洋的神态:“理发店,剪头发。” “……”刹时,娑由就委屈巴巴了。 比方才吃不到喜久福还要委屈。 她追在他身后嚷嚷道:“剪短了的话就不好看了,娑由不喜欢!” 可是回答她的是白发小少年头也不回的背影:“正好,我不需要你那种喜欢。” 闻言,娑由只能发出失落又委屈的尾音:“唔……” 为什么总不能顺她意呢? 未来也是,明明她喜欢蓬软的银发,可是以后嫁的人却截然相反。 娑由感到很失落。 以致于她嘟囔道:“为什么我的丈夫会是黑头发的人?” “噗嗤。”捕捉到她声音的五条悟回过头来笑了,他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嘲笑她:“异想天开什么啊,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已经结婚了,我会被笑死的。” “不是现在。” 可是,娑由却认真地回答了他:“我以后,有丈夫的哦。”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白发少年澈蓝的眼睛,用轻飘飘的声音说:“他会有黑头发和绿眼睛,偏蓝一点的颜色,姓伏黑。” 具体到听起来十分天方夜谭的话,经由她说出来,却好像不掺杂一丝虚假。 对此,本以为她又在乱说的五条悟难得沉默了。 偏巧,娑由还很认真地继续说:“如果你今后有幸遇到这个人,请务必通知我。” 她会赶在那样的未来到来前干掉他的。 娑由想。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娑由的心思,半晌后,五条悟神情冷淡地说:“有你这样的人当妻子,你的丈夫真可怜啊。” “什么?”娑由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便刻意拉长了语调重复了一遍:“太——可——怜——了。” 兴许是想嘲笑她,他扯着嘴角笑,面上全然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娑由听后却也不恼,反倒弯着眼睛朝他点了点头:“嗯,确实挺可怜的,希望他到时能多多包涵我的冒犯。” 温热的午后,日光淡淡的阴云之上有飞鸟的痕迹。 街巷之外缭绕的云烟被拂开,站在清风中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敛去了所有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像将一切都看穿似的,他的表情说不上不悦,但也与愉快沾不上边。 恍神间,清风蹁跹,他的面上有种接近神佛一般的无悲无喜。 而娑由却只是在想,呀,她的墨镜忘在他家了!《 》 10、第十章 200x年,夏初,日本东京。 午后的时候,发生了一次地震。 频率不大,顶多是震坏花瓶的地步。 东京街道的信号灯因此闪烁了几下,随即跳到了幽幽的绿灯。 在发生地震的前几分钟,娑由正提着编织箱追着五条悟越过人来人往的人行道。 地处亚欧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的交界地带,这座地震活动频繁的群岛就像一个容易受伤的孩子,哪怕是在梦境沉睡之际,也会因摇篮晃动而发出不安的哭啼。 除此之外,还有海啸和火山喷发的危害。 栖居在这样的国家中,一年到头来,不安与麻木形成了生活中某种矛盾又合理的常态。 同理,压抑与疯狂也是。 「诅咒」便从中孕育而生。 彼时,刷着斑马线的油柏路上是人流错落的脚步声。 倾斜的光影从挂着广告牌的高楼罅隙间游离而来,天空半阴,晚些时候似乎还会下雨。 而娑由的目光掠过了这座城市里所有虚晃而过的诡谲,拨开了所有喧嚣的人影,紧紧地追着那个人耀眼的雪色,嘴上还在劝他别剪头发。 可是当汽车开始呼啸而过时,很突兀的,前方的五条悟脚步突然一顿,随即上挑眼角朝一幢商业大楼瞥去。 同一时间,地震发生。 突如其来的晃动,致使玻璃窗内的咖啡溢出,街上的垃圾桶倒下,马路上,车辆纷纷停下来,一时间,笛鸣声此起彼伏,刺耳得很。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颤栗,连同人的五脏六腑都开始颤抖。 短暂的混乱之中,一辆小轿车突然脱离正常轨道朝街道上的他们撞过来。 娑由跟在五条悟身后,转身望去时便见诡谲的车灯在闪烁。 逼仄而强劲的气游在极近的距离下迎面而来,掀起了她飘扬的黑发和长裙,她甚至能看清车窗里的人那张惊恐的脸,以及一只附在他身上的黑色的咒灵。 结果下一秒,五条悟就抬脚猛地踹上了那辆车。 嘭的一声巨响—— 一时间,车灯破碎,玻璃飞溅。 小轿车狠狠地撞上了街道的护栏,终于熄了火停了下来。 五条悟很灵巧地卡在了那辆车即将撞上护栏的那一刻动的手,所以以街上人的角度看来,那辆车是因为撞向护栏才停下的。 沉闷的午后,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闻的焦油味来,车内因巨大的冲击力而鼓起了安全气囊,司机陷入昏迷,可是咒灵却已消失不见。 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娑由只是用轻轻的声音对五条悟说:“好险哦,差一点我们就出车祸了呢。” 五条悟没有回应她,娑由低头望去,见他脸上是冷到足以冻结人呼吸的表情。 他的眼球表面像覆着一层薄冰,望着那辆车的目光尖利又刺骨。 可是很快,他便任由垂落的发掩去了表情,带着她离开了吵闹的现场。 结果走没多远,他就停下来,以懒洋洋的姿态对娑由说:“我现在要去个地方,你接下来别跟过来了。” 娑由张了张嘴。 可是不等她出声,五条悟便继续淡淡地说:“去找个地方等我,想喝饮料或甜食都行,我请你,等下再来找你。” “不行……” 可是娑由却是这般拒绝的。 这下五条悟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他咂了一下舌,表情有些阴沉,片刻后索性拿出手机来,手指在键上啪嗒啪嗒地操作了一通,然后将空白的相册页面拿给她看:“照片是吧,我删了,总之现在快给我滚。” 见此,娑由眨了眨眼,随即扬起了满足的笑容。 没有追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她离开,毕竟照片都没了,确实没理由跟下去了。 娑由这么想着,但也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用慢吞吞的语调对他说:“马上就滚,然后,想和你告个别。” 闻言,五条悟一愣:“干嘛?搞得好像再也不……” 可是娑由递来的一块颗晶晶的水果硬糖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和你相处的这些时日,我一直都很轻松。” 五条悟蹙起了细眉安静地看了她几秒,才将那颗水果硬糖收入囊中。 半晌后,他用一种算得上是抱怨的语气说:“当然轻松,我可是每次都帮你拔除了你身上的诅咒,你要怎么感谢我?” 娑由一愣。 就见五条悟抬着眼,用透彻而凌厉的目光剜剐她:“既然你看得到诅咒,那你也应该知道吧,从第一次见面起,你身上的诅咒就总是多到令人作呕的程度。” “……” 伴随着这句尖锐刻薄的言语,世界突然就此安静了下来。 阴天之下的浮光掠过街角的剪影,浮动的尘埃夹杂着雨前的气息,街道上陈列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会下雨。 于是,世界又就此喧闹起来了。 可娑由只是寂寂地看着他。 黯淡的日光下,五条悟那袭银发依旧雪亮。 而他那双漂亮的六眼直直看着她——苍白,漆黑,又鲜红……娑由从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色彩。 那双眼睛,就像一面镜子一样,清晰通透地映照出她身上所有丑陋的秘密,让她自觉形秽。 娑由不由得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从一开始…… 她在他眼中,就是如此了。 娑由想。 所以才会说她脏吗? “……” 这一刻,她轻轻咬了咬唇。 讨厌…… 讨厌他这样的眼神。 别这样…… 不准这样……不要这样看着她…… 否则—— 伴随着心中的呢喃,她朝他慢慢伸出了手。 与此同时,铁锈般的气息转瞬袭来,娑由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尝到了自己的血。 但兴许是不久前偷吃了喜久福的缘故,她还尝到了自己唇上的淡淡奶油香。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的指尖一顿。 下一秒,像找到了某个寻求已久的答案一样,她眼中清明一片。 沉默之中,她将手慢慢收了回来。 她看见五条悟的眼睛明暗交杂,似乎什么都已看透。 娑由安静了片刻,才像往常一样连带眉眼的弧度都变得欢喜又柔软起来:“诅咒多什么的,因为我是杀手呀~” 她用近乎无辜的声音说:“也许是杀了很多人的缘故,那些东西就总爱缠着我呢,所以我才得寻求你家的帮助嘛。” 闻言,五条悟的目光似是闪烁了一下。 他嘴角微垂,抿成了一条直线,其表情既不愤怒了不惊讶,叫人猜不透情绪。 但必然不是多好的心情吧。 因为他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这么评价她:“你这样的社会毒瘤怎么还会存在?” 娑由觉得五条悟一定他没有好好看之前她给他的名片,不然怎么会任由她这样的“社会毒瘤”烦着他呢? 但她并不失望,因为这不是重点。 考虑到五条家的家业,娑由并没有生气。 咒术师是为了保护人类存在的,那么她这种专门杀人类的好像确实与他们火水不容。 但是娑由向来不在意这些。 她也不管五条悟在不在意,只是说:“唔,可是在我看来,杀手是一项神圣的职业哦,我家世代都做这个的,哦,对了,说到诅咒,作为你这些天额外帮我拔除诅咒的感谢,你有需要记得找我哦,我会给你打个折的。” 可是,五条悟却冷冷“嘁”了声,声音好像变得薄凉了些:“谁要你这样的感谢?” 如果说前面他的声音还算平静的话,那后边这句就像覆上了冰椎一样,好似想要在她身上戳上好几个血淋淋的洞的那种。 娑由当然不可能任由他戳。 她弯着嘴角,转身就打算走人了:“因为还有工作要完成,我就先走了哦。” 但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一边看了看某幢商业大楼,一边用笃定的口吻向他确认:“是在那幢大楼里吧,诅咒师。” 须臾间,他的瞳孔微缩。 依旧是那般随意又懒散的站姿,可是他的神情却瞬间冷得像打上了一层霜:“你要去干什么?” 对此,娑由困惑地歪了歪头,理所当然地说:“说了要去完成工作了哦。” 言毕,她示意他看那幢商业大楼。 考虑到接下来的任务与他有关,娑由便决定解释一下:“你已经注意到了吧,从刚才开始……不,这些天,一直都有人在暗处注视你哦,五条小少爷,这次我接了你家的任务,五条家接到了情报,说近日可能会有诅咒师对你动手……” 可是不等她说完,五条悟就冷冷地打断了她:“不需要,给我哪里凉快哪里呆去。” “啊……” 细密的黑发划过薄肩,娑由轻轻发出了一声尾音。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对此,娑由咧开嘴角轻轻笑了。 她漆黑无光的眼睛像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不可以哦,我是个有原则的杀手,我不会做白工,也不会乱杀人,但既然接受了委托,那么就算下地狱我也会杀了雇主想要杀的人的。” 眼见他皱起了眉,她便继续说:“我也是有事先了解过你的,我知道你很强,五条悟。” 所以才会被人忌惮或嫉妒。 不管是身为咒灵或诅咒师的敌人,还是同为咒术师的同伴。 不然他怎么会被悬赏一亿多呢。 人的欲望与恐惧,是本能。 人的暴虐,是本能之上的机能。 不管是因为太过强大而被人恐惧,还是因为天赋而被人忌恨……都是不值得惊讶的事情。 娑由笑着说:“我知道你有能力解决他们,想必也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应对他们,但是我收了钱了,杀了他们是我的任务,所以请别插手哦。” 伴随着这番话,五条悟的表情反倒淡了下来。 娑由猜他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他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当然也包括了又快又强的接受能力。 虽然可能没看过她的名片,但他也一定多多少少知道她是做什么的了。 对此,白发的小少年双手插兜,耷拉着嘴角,说不出的散漫:“那一起去吧。” 语毕,他自己率先迈开了步子。 娑由一愣,随即追了上去。 他似乎是铁定了心要一起去了。 而娑由也懒得阻拦。 然后,她就听到五条悟语气非常冷淡地问她:“为什么是你?对付诅咒师你只是个门外汉吧。” “嗯……” 娑由顺着他的话稍稍沉思了一番,然后才笑着说:“因为诅咒师也是人哦,可能觉得人杀人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听?说起来,你们咒术家不是一直挺注重这些的吗?那么这个时候,我们这些清洁工就派上用场了哦,虽然没法一次性解决所有肖想你的人,但是杀鸡儆猴嘛,总要彰显一下自身的强大,呀,反正我需要你们五条家的咒术师为我拔除诅咒,那么他们顺手让我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也有钱。” 闻言,他冷笑,似是不悦,以致于眼神有一瞬的阴郁:“嘁,那群老不死……” 但娑由没有探究他的心思,反倒拍了拍手,眉眼弯弯地笑道:“不过还是要说一声谢谢,惭愧的说,我的追踪术并不算出色,要去找他们的话我觉得太费精力了,果然跟着你的话他们自己就咬着饵送上门了呢。” 丝毫不怕自己一直以来将他当成诱饵的真相暴露了,娑由看见他轻轻瞥了她一眼,看不出情绪:“诅咒只能用诅咒对抗,你……” “你在担心我吗?” 娑由却问。 这一刻,娑由像得到了糖果一样眯着眼开心地窃笑起来,惹得五条悟不爽地蹙了蹙眉头。 她却晃着指尖,自顾自说:“不用担心哦,对付诅咒我还是有招的。” 不多时,他们已经一起穿过了人群,一起跨过七转八拐的马路。 天空有浮屑飘动,娑由抬头,见反着日光的大楼在眼前伫立,似乎与浓云渐沉的天空相接。 “我曾经在战场呆过哦,那里的诅咒多得要命,烦恼的是他们总爱缠着我。” 骤然大起来的风中,娑由微笑地将鬓发撩到了耳后。 少年流光稍转的瞳孔中是她笑得天真又纯粹的面容:“最开始的时候也挺苦恼的呢,后来我就找到了能短暂解决那种烦恼的方法了。” 但是,没有继续说是什么方法,眼前的自动玻璃门缓缓敞开,转瞬呈现出一片流光溢彩的景象。 在正式踏进商业大楼前,娑由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五条家的小少爷的: “最后确认一下,你应该不会因为那些人死了而心生愧疚什么的吧,比方说‘那些人因我而死’之类的想法,如果有的话也请憋着哦,千万不要妨碍我,否则的话,我就得将你当作妨碍我工作的家伙清除掉了。” 娑由侧过脸去,大大的眼睛眨啊眨的,全然是柔软的笑意:“反正我任务里没有确保你性命安全这一条。” 可是,没有任何情绪,五条悟的神情是一种可以令无数想要杀掉他的人火大的不以为然。 细看,甚至接近一摊死水。 就像听到街边可有可无的促销活动一样,他似乎不觉得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威胁,毫无紧张或惊惶之感。 恰逢最后一丝温暖的天光从阴云之上凿下来,落在了他长长的眼睫上,他的影子轻得好像能被风吹散或被她碾碎。 白发的少年扯着薄凉又傲倨的笑,犹如施舍一般,说:“无所谓,反正他们在我看来也和社会毒瘤无异了,同样是社会毒瘤,你比他们顺眼点。” 娑由被逗笑了,便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来?来帮我?” 闻言,五条悟似是呢喃,只是轻轻地说:“这幢大楼里,我记得有理发店。” 就此,娑由指尖轻颤。 因为,这一秒,少年的目光安静又冷漠。 轻如脱身的翎羽,又像冬雪之下枯朽的落叶,他那双澈蓝的眼睛——剔透,明彻,却呈现出一片空无一物的光景。 娑由莫名觉得,他在某一刻,也许连自己生命的重量都感觉不到。 既不关心他人的生命,也不想过自己的死活…… 他的力量和心性,也许已经强大无谓到这种程度了。 简直就像…… ——无心无惧的神明。 以及…… 披着人皮的怪物。 这一刻,五条悟形如此身。 可是,没有惊惧,也没有惶恐,娑由甚至惊喜地笑了。 因为,在她眼中,此时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惊艳漂亮。《 》 11、第十一章 「娑由,我不想当杀手。」 记忆中的那个人用窃窃私语的声音说。 而她稚嫩的声音在问:「为什么?」 时光窸窣的树影间,锯齿状的边缘割据了天空与阳光下的阴翳。 被秋天枯黄的落叶掩在树林里的孩子有一袭与她截然不同的银发。 他像是一只逃避盛夏又讨厌严冬的小蟋蟀,在簇簇的秋日里拉着她躲进了金红的叶毯下。 萧瑟的风由此带来了他的声音: 「那娑由你想当杀手吗?像老爸老妈他们那样……还有伊尔迷……杀很多很多人,不能交朋友,被人憎恨,有天可能会被人杀掉……」 回答他的是娑由眨巴眨巴的眼睛:「奇犽是害怕被人杀掉吗?」 闻言,记忆中的那个人一顿,却惹得娑由哈哈哈地笑起来:「那娑由要更努力训练才行,这样娑由也可以努力保护奇犽。」 可是画面中的人却骤然提高声音打断她: 「才不是!」 她刹时呆住了,因为伴随着那句话,她看见那个人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难过的表情: 「我是怕你……」 「娑由都可以哦。」 可是小时的她却这么说 湛蓝的眸子由此一缩,下一秒,抚上那个银发孩子面容的,是一只又软又小的手。 「娑由没关系的哦,不管是训练,还是吃毒,就算交不到朋友,或是被人憎恨,哪怕现在就死掉,也没有关系……」 手的主人轻轻抚平了对方微蹙的眉,她最看不得那个人难过的样子了: 「反正,对娑由来说,只要奇犽一直呆在我身边……一直好好地看着我就够了。」 「……」 遥远的时空中,她在他的沉默中亲吻着他的眼睑,感觉幸福得不得了: 「一直、一直到死为止,都希望奇犽你能看着我……」 与此同时,记忆中的沙漏反转。 时间是日本的傍晚。 “呀,下雨了……” 娑由听到自己身边的女孩子这么说。 穿着jk制服的少女似是与她同龄,正与自己的朋友站在商业大楼七层楼高的落地窗前,面带苦恼,低头往包里翻找某样东西:“啊啊啊,今天出门忘了带伞了。” 娑由安静地抬眼望去,就见窗外的整个世界都被笼在灰蒙蒙的雨幕中。 日本六月的梅雨季,硕大的水珠在玻璃上蜿蜒,破碎,又缠绵。 娑由看见底下的路灯随着阴沉的天色一一亮起,车灯诡谲的光影被淅淅沥沥的烟雨模糊,微微掠过了她隐约映在玻璃窗上的脸。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今年意大利的春天,也想起了家里的织田作之助。 之前的某个雨夜,那个少年执行一个任务后第一次受着重伤回来了。 她回到那间阁楼时,屋里没有点灯,但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属于生命的喘息在黑夜里轻轻地响,娑由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那个衬衫上沾满了血的少年身边去,轻轻道:“作之助,你受伤了,伤得好重……” 顿了一下,她有些无措地问他:“能挺过来吗?痛苦吗?” 可是伏在黑暗中的人却只是轻声问她:“下雨了吗?” “下雨了哦。”她的声音也跟着放轻了。 娑由走到窗边,打开窗,让他能更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而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毯上,平日里暗红色调的发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我在想,我要不要自杀。” 轻飘飘的声音不带任务多余的情绪,就像轻风拂过空洞的石壁。 那一刻,他就像摇曳的残烛,好似在渴望雨下大一点,最好把这座阁楼冲塌了,然后熄灭他仅剩的生命。 娑由不由得也点了点头:“我也在想,需不需要帮忙杀了你。” 难得的,那个向来冷淡又无情的少年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他说:“拜托你了……我想死在黑夜里……” 那么说着的人在漆黑的雨夜中安静地闭上了眼:“对不起,娑由,弄脏了你的地毯……” “……” 直到现在,娑由依旧能记得他当时等待死亡的表情——温顺,平和,又脆弱,却叫她轻轻伸出了手。 时间回到现在,不多时,不再多想的娑由提着编织箱走向了大门出口。 大楼里特有的暖灯隔绝了辽远的彼间,行人踩着雪亮雪亮的地砖路过独自一人的她。 在路过美妆区时,娑由将琳琅满目的化妆品瞥了去,然后想,她的妈妈说过,高跟鞋和口红是一个女孩长大的证明。 她是不是也应该买一些呢? 但这个想法在看到楼下那对jk女高中生撑着一把伞依偎走远的身影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想,自己应该先买一把伞。 要漂漂亮亮的,漂亮得叫人羡慕得那种。 就算贵点也没关系。 反正她刚刚杀了任务委托中的诅咒师,已经有大笔的钱到账了。 在商业大楼这样的热闹场合杀人不太符合娑由的作风。 但是怕他们跑了,她也就懒得挑时机,直接跟着进了没人的厕所里动了手。 与咒术界所说的咒力相似,作为杀手,娑由除了以前学过的暗杀技术以外,还可以自由操纵从体内发出的生命能量,并作用在现实中,即「念」与「念能力」。 在她进入厕所前,她先是用「念」的四大基础中的「绝」收紧并隔绝全身的气和气息,将自己的存在感变得微弱,并刻意避开了监控器的视线用一根细针破坏了摄像头才进去动的手。 当然,为了手上不沾血,她没有像以往一样直接掏心挖肺,而是用了「念能力」。 她的念能力名为【浮士德】。 在念能力的范畴中,属于强化、具现、操作、变化、放出和特质这六大系的特质系—— 那是与时间有关的能力。 具体表现为她使用时,身后会出现一扇黑乎乎的大镜子。 娑由对付那个诅咒师时,她身后的镜面就像旋涡,望不到底,也映不出娑由的身影。 而娑由笑着说:“现在回答他一个问题哦,答对了我就不动手杀你了,如果不回答就会被镜子吃掉哦。” 仿佛为了附和她这句话,那面镜子深处传来了如鬼魅一般的言语: 【请问,生命和金钱,哪个更重要?】 就像刀尖切割焊铁一般难以忍受的声音,暗哑又尖锐,扭曲撕扯着那个空间的一切。 彼时,娑由提着编织箱站在厕所里,用柔软的微笑提醒那个驱使术式的诅咒师:“没关系的,根据你自己的心答就好,不过时限只有一分钟哦。” 伴随着这句话,她的脑海中倏然浮现出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 「娑由,为什么不笑一笑呢?」 时间往回倒退一点。 属于意大利的记忆依旧清晰。 声音的主人是位金发的意大利女性,也是她上一个任务需要保护的人,即mafia家族的波维诺夫人。 问这话时,她坐在西西里岛的阳光中轻拍襁褓中的婴儿,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娑由,我的孩子诞生了哦,你不笑笑吗?」 当时的娑由眨了眨眼,便拖着软软的声音道:「我现在不想笑呀,如果你实在需要我笑的话,这是另外的价钱哦。」 闻言,波维诺夫人脸上出现了无奈的笑意:「嘛,真是的,不过这次辛苦你了,因为你们我们才能平安。」 春天的西西里岛有海洋的气息,风徐徐吹来时,纱帘轻扬,光晕朦胧。 而那位初为人母的女性在阳光中散发着某种温软又柔和的光辉: 「所以,娑由,笑一笑吧,他是被你拯救的,生命的诞生是美好的哦,是值得欢喜的,你不感动吗?」 也许是对方的笑容真的感染到她了,娑由不禁也轻轻笑了:「您是因为生命的诞生欢喜吗?」 「是的。」波维诺夫人说。 对此,娑由的笑容不变,甚至扬得更好看了。 她说:「可是好多人因为他的诞生死了哦。」 就此,那位夫人的笑容在记忆中顿住了。 ——「诶?」 而现实中,娑由弯着眼睛,对那位诅咒师笑着说:“我最近一次任务解决了五十多个人哦,为了确保一个婴儿的出生。” 与之重叠的,是她不久前还在西西里岛的声音:「夫人您不知道吗?除了您怀里的那位正统继承人外,据说外边还有您家boss一位情人所怀的私生子哦,那些坏心眼的人好像想干掉你们扶持他们上位呢,我帮您都解决掉了哦。」 「单单是我就就五十多人了哦——保镖仆人,还有那对母子,啊,不能说是母子,因为对方的孩子还没出生,我为了你,为了你们,为了你口中所谓的一条生命的诞生,我解决了五十多个人哦,你笑得出来吗?」 那一瞬,颤抖与惊惧逐渐占满了那位夫人美丽的瞳孔。 娑由却望着她褪去了所有光亮的眼睛,眨着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像是单纯好奇似的,微笑地问她: 「您笑得这么开心也就算了,还希望别人同您一起开心,您真的不怕您和您的孩子受到诅咒吗?」 言毕,少女歪了歪头,黑发从肩头滑落,下一秒便温柔地安抚了对方:「不过别担心,诅咒什么的,就由我来为您承担吧,所以请您安心入睡吧,夫人。」 “可是,后来那位夫人竟然骂我,说我好残忍,把我赶了出去,还说再也不要见到我,甚至还和我的雇主吵架,说为什么要雇我这样的人。” 娑由像是委屈,又像是抱怨地同诅咒师说。 「不准你诅咒我的孩子!!」 当时,那位夫人满目狰狞,一边哭得惹人烦厌,一边歇斯底里地朝她吼道: 「你这种不把人命当命看的家伙!」 “但是杀手就是这样的哦。” 窗外闪过一道白亮白亮的落雷。 作为记忆中没能说出口的回答,娑由在春色与夏日的罅隙中缓缓笑着。 “你身为诅咒师,应该能懂吧。” “……” 人啊,之于世界实在是很渺小的生物。 可是,构成文明的是人,组成社会的是人,击落星星的也是人。 人类的价值,被这个世界的千万事物所赋予。 一个人的死亡有多沉重,他的生命有多生动,都由价值来决定。 可是,她是杀手。 即杀人的人。 所以,她不喜欢给予人多余的价值。 比如说,卖糖果的人就只是卖糖果的人。 她不会因为自己买到了好吃的糖果而喜欢上那家店,也不会因为被送了糖果而萌生出除了感谢之外的感情。 就连织田作之助,对于她来说也没有多余的价值。 他只是同居人,也只是同居人的价值。 他们能一起分担房租,一起打扫卫生,一起泡奶茶,一起看惊悚的电影……他们可以一起做很多很多同居人的事情,但也仅此而已。 由此,她可以在任何必要的时候杀掉任何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多余价值的人。 哪怕是她自己也一样。 而她将会获得更重要、更重要的—— 可是那个诅咒师没有认同她,而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然后在临近的一分钟里说:“我,我不杀五条家的小鬼了,说到底我只是来试探一下而已,请放过我,请别杀、杀我,我可以提供其他诅咒师的情报,想对他动手的不止我一个……” 可是娑由却无动于衷:“已经55秒了,56——” 在她寂寂的目光中,对方冷汗淋漓,终于咬着牙喊了出来:“金钱!” “呀!回答正确!” 这一刻,娑由高兴得整个人都显得雀跃起来,她比了个赞同的手势:“你是不是也对五条家那位少爷的一亿多特别心动!” 她这么说着,可是身后那扇诡异的镜子却没有消失。 娑由说:“太好了,我不用动手杀你,在这种地方亲自杀人的话会很麻烦的,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浮士德】先生了,别担心,我的能力【浮士德】只是暂停你一定的时间,这段时间,你不会有任何变化,所以你可以逃走也可以继续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那个诅咒师一愣。 娑由继续说:“知道吗?不管当诅咒师还是杀手都是一件挺好的事,因为它们来钱最快,有了钱就可以去很多很多的地方,也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我需要那些钱去找一个人,我想要找到他,我想和他们做同样的事情,就算已经不是在同一片天空下。” 可是伴随这句话,那个火红而萧瑟的秋日中,她带笑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不过如果奇犽不想当杀手,或是奇犽不想娑由当杀手的话,那娑由就不当了……」 「所以……」 时空中,那个柔软又纤瘦的银发孩子在沉默中将她紧紧拥住了怀中。 「不要再难过了,奇犽……」 可是现实与过去存在跨不去的隔阂。 娑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击不碎的镜面前说:“你可以否定我,也可以杀掉我,但是让我不要杀你什么的,请不要夺走我的生存之道。” 言毕,娑由顶着对方惊惧的目光走出了厕所。 十分钟后,当她在购置伞时,商业大楼顷刻就变得喧嚣混乱起来。 有许多制服保安开始往楼上赶,娑由逆着人群行走,听到有人惊恐地在说楼上的走廊里有一具死相难看的尸体。 娑由不禁有些好奇那个诅咒师最后是想做些什么呢。 【浮士德】可以暂停一定的时间不假。 但是当时间开始流动后,它就会把这段时间的变化全部反应出来——血液流动,细胞变化,呼吸频率,心脏跳动……等等生理反应会为了追上流逝的时间而在瞬息之间飞速地完成生命活动,只有不到0.03秒的时间,所以身体会因为承受不了这段时间的变化而转瞬崩坏。 这样的尸体可查不出什么来哦。 她这般想着时,眼前的自动门开了又合,呈现出一片灰败的街景来。 娑由走出商业大楼的时候,意外的看见了白发蓝眼的少年倚在一旁。 他真的去剪了个头发。 原来蓬软稍长的发梢被利落裁短了一大截,露出了光洁又白皙的额头,看上去细碎又清爽。 也叫那双安静望天的眼睛显得更加凌厉了。 而楼里的喧闹好似与他隔绝了,她的出现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娑由不禁困惑地问他:“唔,你在干嘛?” 五条悟这才将落在苍穹之上的目光收回来,歪头轻轻瞥了她一眼,然后冷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来:“躲雨。” 娑由一愣,随即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她晃了晃自己手中刚买的伞,然后将其撑开,先一步跳入淅淅沥沥的雨中,转身朝他蛊惑一般地笑道:“要来吗?我可以送你回家呀。” 娑由新买的伞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颜色与款式。 近乎透明的伞面不带任何花里花哨的蕾丝花边或蝴蝶结,可以清晰地看见上边的雨点鼓动又滑落。 娑由在伞下玩闹似的转了转,瞬间就甩出了一片水晶涟漪来。 而五条悟则是安静地看了她一会,才抬步钻了进来。 阴翳的天空垂下灰败的眼泪。 隔着晴朗的玻璃,伞下的漆黑影子被一抹明媚的雪色挨上。 这让娑由瞬间更高兴了。 她脸上是那种好像得到了什么盛大礼物一样的笑容。 而那个家伙,既没有问她任务完成了没有,也不关心楼里吵闹的情况,甚至连提及都没有,五条悟只是轻轻吐出了一句似诅咒的话来:“你这样的人,会早死的吧。” 娑由一愣。 她下意识抬头望了下天,那里压抑暗沉得好像透不出光来。 但她却明快地笑了:“也许吧,但至少不是今天死,今天不是个死掉的好天气。” 与此同时,她又想起了那个与织田作之助的雨夜。 他说他想死在那个黑夜里。 她便问:「为什么?」 那个除了一手精湛的杀人枪法就空无一物的少年说: 「因为早晨来临时,旁边睡着能埋葬我的人。」 就此,当时她伸出的手稍稍停住了。 同一时间,傍晚的暮色即将落下。 娑由侧过头对五条悟说:“我想死在蓝天下或大海里。”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什么东西开始重叠了。 那个雨夜里,她的手轻轻为那个少年掩起了被子:「如果作之助想死在黑夜里,那我就想死在蓝天下或大海里。」 “那里有风,有阳光,有飞鸟,有晃动的波光,一定还有某个人冰冷的拥抱……” 街道上散布的水洼惊起涟漪,他们眼前滑落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帘。 娑由笑着望进了身旁那个小少年干净又澄澈的蓝眼睛里: “至少……” 「至少……」 “我想死在像你这样漂亮的蓝眼睛里。” 雨安静地下。 少年的眸光有一瞬的潋滟。 娑由从中看见了自己虚渺的身影。 而世界有一瞬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静谧之中,白发的小少年像是真的被人钻进了眼球一样,连眼睫都不敢眨。 可是眼帘中的人笑得万分灿烂,他有一瞬间感觉到虹膜漫上了温热的颤栗。 与此同时,心跳如鼓。 像是要死掉了一样的陌生的感觉支配了他的四肢百骸,以致于他微微紧缩了瞳孔,朝娑由伸出了手去。 可是,这个雨天转眼间就成了时光的遗迹。 五条悟看见视野中自己伸出的手,与几年前记忆中那个久远而透明的雨天重合。 2006年,夏,日本东京。 转眼就长到了190cm的五条悟戴着墨镜,在太阳灿烂的天气里冷笑着,狠狠掐住了娑由那张几年来都没变过的脸: “哟,你这社会毒瘤,还没死啊?”《 》 12、第十二章 最近,娑由发现自己的记性变差了。 ……不,应该说是大脑自动筛选且屏蔽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信息,导致她的记忆点出现了一些模糊的断面层。 这对一个杀手来说值得注意。 但好在因为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所以目前还没对她造成什么大影响。 不过,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在2006年的某个夏日清晨被蓦然放大了——她收到了一份邮寄的礼物。 那是一个包装非常精美的大礼盒,大到她必须双手才能圈住的程度,盒子其上还绑着可爱的锻带和蕾丝,好不漂亮。 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娑由起初怀疑里边是哪个敌人送来的陷阱,比方说炸弹什么的。 但是抱着好奇心打开一看时,却见里边安静地放着一件非常漂亮的连衣裙。 其中,还包含了鞋子和头上装饰用的草帽等物件,总之,组合起来就是一套非常适合这个夏天的行装。 再一看,她发现这份礼物是在外出任务的织田作之助寄来的。 刹时,娑由就在清晨的阳曦中瞪圆了眼。 惊奇,不可思议,还有某种形容不来的感觉与其交杂,揉合成了一句惊喜的感叹: ——呀!作之助竟然送她这样的礼物了! 以往都是送子弹什么的,作之助真的变浪漫了! 娑由嗅着里边的甜香,没想到还很贴心地洗过了。 不过他突然送她礼物是为什么呢? 娑由想啊想,都没想起今天是什么特殊的节日。 只看见里边有一张便签,上边写着一个地址,说是希望她今天能去。 对此—— ……唔。 她抬眼望了望窗外的艳阳天,微微眯了眯眼。 好热…… 不想出门…… …… [东京站,到了。] 时间,是下午的三点左右。 从横滨到东京的车程,只有半个多钟。 [东京站,到了。] 炎炎夏日,电车里的机械提示音好似也被某种热烈的温度烫得失了真,正随逐渐放缓的哐当晃动而发出叫人觉得燥热的嘶鸣。 [请到站的乘客下车。] [注意行李……] 娑由就是在这样的提醒中随流动的人群下了车的。 东京不愧是日本的首都。 就像是夏天的午后,交通运行的人流量也依旧可观。 这个时间点,车站里人声窸窣,启动的电车又在哐当哐当地响,娑由见冷白的地板晃悠出了彼此交叠又错开的影子。 而她自己穿着裙子,踩着哒哒响的凉鞋,头顶草帽来到了东京。 说实话,她对东京已经有些陌生了,因为她这几年都没来,一直在外国跑业务。 就算偶尔需要咒术师,也是直接联系相关的人过去找她。 今天会来,完全是因为她那位同居人。 说希望她今天能来东京一趟什么的,她可是顶着大太阳过来的哦!要是不是什么能让人惊喜的事情她可就要闹脾气了! 心下如此想着,娑由穿梭在电车站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草帽不小心被行人撞歪了些。 她轻轻扶正,顺带将压低的帽沿抬高了些,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来。 这次出门她一身轻松,除了标配的小洋伞外再无多余的东西。 夏天在某种意义上是个清凉的季节,不管是女孩子们飘扬的长裙,还是海风吹拂下清新的香气,都带着令人呼吸放轻的效果。 游走在这样喧嚣又柔和的人流中,也许是有同行的人被冲散,娑由在即将出站的时候注意到后边的不远处,有人正在挥手喊某个陌生的名字。 那声音穿过人海,越过距离,像从彼端传来一样,听不太真切。 可是娑由看见自己身边的某个人在刹那回过了头去,同一时间,欢喜的表情在那人脸上绽放,但回应尚未出口,他就被后边涌上来的人群挤远了。 娑由看着他脸上的欢喜转为惊惶,感到有些恍然。 这是多么熟悉的表情啊…… 她的眼前浮现出某幅与现实交叠的画面。 ……那个人,曾经也流露过这样的表情。 对着她,逆着人流,朝她嘶吼着,竭力伸出了手。 ——「娑由!」 那是苍白又遥远的声音。 而岁月就像迷路的小鹿,正追着流动的时间奔袭而来。 哐当。 电车一声响。 她猛然惊起。 须臾间,像是听到了过去的声音,在人群的罅隙间,她转头往身后看了去,就见电车如时光隧道般穿梭,惊起了夏日午后的尘埃与睡蝴蝶。 咔嚓咔嚓。 电车呼啸而过,将背景模糊成一道流动的光影。 眼帘中的一切都在动。 电车开动,人群流动,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 其中,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白昼之上,属于文月的光点像揉碎了的星星一样,也在相继跃动……时间好像从来没有停止过。 在这般浮光掠影的光景中,她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一个银发的男人。 不,还不是能称呼为男人这般成熟的年纪,大约介于青涩的少年与青年之间吧。 会注意到他的原因很偶然。 第一眼,只是因为他相比周围的人,实在太高了。 高到鹤立鸡群的地步,叫人回头第一眼就能瞅见。 第二眼,他的发色好亮眼。 又恰好是她喜欢的颜色,仅此而已。 第三眼,娑由大致临摹出了他的轮廓——瘦削,又高挑。 恰逢车站里的灯光晃白,好似有游鱼在他白得发亮的脸上翕然。 娑由看见他脸上戴着一幅有些滑稽好笑的圆形墨镜,而且大夏天的,还穿着一身似制服的黑衣,却不显燥热。 以此为界,黑白分明的人,身上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明明看起来明媚张扬,但又好像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隔着远,人影错落,娑由看不清他的脸和墨镜下的眼睛。 但是,明亮的白昼,他就站在那,似是在等人,又好像什么都不是,既不随着人流飘,也不逆着人群走。 她只知道他似乎望着这个方向,其身影在模糊成光线的电车背景中近乎静止。 就像公园里即将被一锤子敲碎的雕像一样,看似坚不可摧,但日光与浮影一晃,就会消失。 都说夏季是虚渺与真实的分界。 娑由为此多看了一眼。 就像妖精一样呢。 娑由想。 但也仅此而已。 随后她便转头融入了人群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车站。 然后,娑由发现车站外的天气比她想象中的更热烈。 与此同时,距离她与那个正逐渐变得浪漫的同居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好长一段,娑由便决定先去哪家清凉的甜品店呆会。 但在路过一家专卖洋裙的店时,她突兀地停住了脚步。 擦得雪亮的橱窗里摆放着好几套繁复又漂亮的洋裙,作为模特的玩偶是非常精致的洋娃娃。 娑由看着她们白瓷一般的面孔出神,见她们的脸向着蓝天,可那长长的眼睫是不会眨动的弧度。 看着看着,她倒映在橱窗上的影子似乎就随着偏倚的阳光而与她们渐渐重合了。 蓝天之下,巨大的玻璃是隔绝了彼端的镜子。 漆黑的长发在盛大的阳光中安静地垂落,一端是无机的人偶,一端是静止的人影。 娑由用伞尖轻叩地面,仿佛为了搅乱某种不可逆转的东西似的,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镜中呈现的那幅诡谲的画面——直到店内有人注意到她在外边站了许久出来打招呼,娑由才笑着离开了。 走着走着时,娑由无端开始猜测她们什么时候会老旧,或是什么时候不再被需要。 也许她下次再路过这家店时,已经是不同的洋娃娃了。 与此同时,娑由发现东京的街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虽然大体的布局没变,但是却与她记忆里的相差甚远了。 随着二十一世纪的深入,更加新颖绮丽的事物占据了这座大城市。 娑由看见高楼林立,广告招牌琳琅满目,色彩也更加鲜亮明艳。 大体的印象尚是如此,当她顶着大太阳逛了一圈后,便发现当年某家会卖廉价冰棍还会送她糖果的老旧糖果店已经找不到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流动、变化。 就连作之助也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他以往的衬衫已经短上一截,时不时就要购置不同的尺码。 而她却没怎么变过,以致于这几年来,就连作之助那样不太关心这些的人都能准确买到合她尺码的衣服送她了。 所以说,时间真是很神奇的东西呢。 这么想时,娑由正将脚下的凉鞋踩得哒哒响。 午后阳光偏大,她的帽沿为她的脸投下了淡淡的阴翳。 透过这片清明的视野,娑由像一抹影子一样融入了街道边上逼仄的阴影中,她跨过屋檐下的阶梯和地毯,避开店门口放置的招牌和盆栽,以此来躲避外面热烈的光线。 这个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身后好像有视线落在她身上,但回头一看,只见白晃晃的日光下,没有任何违和的情况。 而阴影外,灰白与黑墨的色彩交织又分割,构成了一片任由太阳炙烤的油柏路。 泛着冷光的汽车承载着这个夏日的火热,在她的眼帘中呼啸而过,将信号灯模糊成了某种具有温度的血色。 也是在这一刻,娑由很偶然地看见了一只猫。 是的,猫。 甩着长尾巴的猫,是由白褐黄三色交织而成的色泽,外表不算多可爱,体型也中规中矩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唯一亮眼的地方,大概是它有一双看上去就非常灵动的绿眼睛。 但就是这样一只看着精明又矫健的猫突然从街道上蹿出,跃到了马路上的车口下。 因为太过突然了,连司机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可是娑由却在下一秒倏然跑了起来。 她脱离阴影,其长裙飘扬的身影融入灼热的太阳下,然后飞快踏上街道的栏杆轻巧一跃,落在车辆穿梭的马路上。 可是她没有停,而是在电光火石间将那只即将被车撞上的猫捞进了怀里。 恰逢一阵稍大的风裹着热意从高楼之间的狭缝间吹来,娑由的黑发纷纷扰扰,须臾间,头上的草帽也被扬起,转瞬便脱离了她所能够到的距离。 啊…… 她的帽子…… 她的目光不禁追寻着飘扬的帽子而去,可是一辆货车骤然而过,再一眨眼,帽子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娑由连人带猫一起跑到了安全的街道边上时,她顶着那些被她的举动吓坏的司机的咒骂,却连猫都无暇顾及。 此时此刻,她想的只是,作之助送她的草帽不见了…… 她的目光在马路上不知所措地扫来扫去。 是刚才掉在马路上被汽车卷走了吗? 可是,任她迷茫地望了半天也没有寻到那顶草帽的影子。 半晌后,她只能摸了摸被日光晕烫的发顶,失望地放弃了找寻,然后捻着那只猫的脖颈将它提起来。 娑由认真地注视着那只既不挣扎也不害怕的猫的竖瞳,下一秒,便以笃定的口吻说:“你是猫。” “喵~”手中的柔软生物发出了这样像应和的声音。 闻声,娑由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我救了你,那你是不是应该报恩?” 虽说是问,但娑由却带着理所当然与期待的口吻。 最近,她看了一部电影,叫《猫的报恩》,讲的是女主小春救了一只差点被车撞的猫后,被猫咪报恩的故事。 其中,娑由最喜欢的是里边一只胖胖的大白猫,她好想拥有它,所以心血来潮救了一只猫想被报恩从而遇见它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不过现在这个愿望变了。 娑由说:“你能将我的帽子找回来吗?” 伴随着这句话,她又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某种视线。 虽不致于刺人,但是她就是不喜欢。 而手中那只猫,趁着她分了神,竟乱蹬两下,然后就给逃开了。 娑由看着它跑进一条光影掺半的小巷里,便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那种从不久前就能感知到的目光消失了一瞬,但很快又追寻而来了。 娑由微微眯了眯眼。 是敌人吗?还是来寻仇的? 心里这般猜测着,娑由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只猫,脚下加快脚步行走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 如果是的话,找个隐蔽点的地方解决了吧。 她想。 眼见那只猫踩着步子跑进了巷子深处,她便开始加速跑起来。 后边的脚步声就此一顿,随即也加快速度跟了上来。 可是主导权在娑由这边,随着她变相的绕弯加迂回,很快,那人的脚步就远得听不见了。 娑由回头看,发现那人没有追上来。 阳光偏倚,身后越来越小的巷口就像一扇泛着白光的窗,什么都看不清。 她微微蹙起了眉,感觉到小巷顶上斑驳的光落在了她的眉梢。 然后,她听到了前方传来一声软绵绵的猫叫。 像在提醒她什么一样,娑由蓦然收回了后视的目光,但同一时间,某种凛冽又具有攻略性的气息出现在了咫尺之间。 这一瞬,她敏锐地感知到了前方另一个生命的律动。 于是她来不及完全收回来的黑瞳冷冷一凝,在只瞥到一抹雪色的同时,她在转头的那一瞬便旋身而上,用双腿缠上了对方的脖颈,紧接着分别用双手上下卡住对方的脑袋,猛地一扭,一气呵成,不带任何多余的迟疑或留情。 可是意料中的声响和扭曲没有出现,她在刹那微微紧缩了瞳孔:“……!!” ——没有实感! 没有碰到的感觉! 可是,相反的,她的脚踝突然被一只骨感又宽大的掌心握住。 本应被她制住并杀死的人反过来握住她的脚踝将她从身上狠狠地扯了下来。 这个过程实在太过快了,近乎转瞬之间。 于是,娑由只来得及看见对方银白的发旋和垂落在了颈侧的发尾。 下一秒,眼见自己就要被那只带着热度的手重重摔在地上了,娑由反手抱住了对方抓着她脚踝的手臂牵制他,同时五指并合,以手化刃猛地刺向了那人的心脏。 可是她的视线倏然被一个罩过来的东西挡住,与此同时,凉鞋的带子咔嘣一声断了一只,堪堪耷拉在她的脚尖上,而她刺出的手依旧没有碰到对方的实感。 一切都糟糕透了! 这样的认知致使娑由猛地挥开眼前的东西,同一时间,她夹杂着沸腾杀意的眼睛猛地抬起,却在下一秒就被敌人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脸。 刹时,她脱了带子的凉鞋就给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巷子顶上的大太阳从罅隙之间漏下来,有泛着草木香的草帽在光点破碎的空气中轻飘飘地落下—— 伴随着一声又冷又恣意的嗤笑:“呦,你这社会毒瘤,还没死啊?” 外边的大街上阳光灿烂,小巷里光怪陆离,恰逢飞鸟掠过狭道的天顶,形成了交错的落影浮光。 阴翳之下,一明一暗游走在那人的脸上,娑由几乎以半挂在对方身上的姿态看到这是个带着墨镜的银发少年。 他很高,高到给人压迫感的程度。 此时此刻,他微抬着线条姣好的下巴,以傲倨又嘲讽的角度轻咧嘴角笑。 娑由看见他的脸上有一种虚晃又圣洁的白:“还以为你早就死在哪片大海里喂鱼了。” 可是,娑由却说:“你谁?” 下意识吐出的言语,冷漠又不带任何情绪,娑由紧紧盯着他,瞳仁微竖,里边是刺骨的杀意。 而伴随着她这短短两个字,随之而来的便是死寂一样的沉默。 但很快,他给人的感觉一瞬间就变得凌厉起来了。 然后,他发出了嘲讽垃圾一样的声音:“哈?” 顷刻间染上冷意的声线,带着少年变声期时特有的低沉与沙哑,自对方颤动的喉咙撕扯出来。 下一秒,身形高挑的少年微微低下头,于是,墨镜从高挺的鼻梁微微滑落。 须臾间,映入娑由眼中的,是上挑的眼角,和镜片之后一双张狂又冷冽的澈蓝瞳孔:“这个回答好像比奇犽那两个字还叫人火大啊。”《 》 13、第十三章 「那个,我和奇犽走散了。」 过去的她在说。 陈旧的画面铺满脑海,天空褪了色的灰,她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地仰头,扯着陌生人的衣角,懵懵懂懂地问: 「你知道奇犽在哪里吗?」 可是,回应她的是众人茫然又困惑的目光。 「奇犽?你问我奇犽是谁?」 「奇犽就是奇犽哦,娑由的哥哥。」 「嗯?你不认识奇犽吗?」 她近乎惊惶。 好在,终于,有人笑着牵起了她的手。 她便开心地绽放出笑容来: 「你要带我去找奇犽吗?谢谢你。」 然后,失望在下一秒接踵而至。 「可是,那个人不是奇犽呀。」 「……叔叔你骗我。」 伴随着那句话,铺陈在眼前的,是灯光,红毯,偌大的舞台。 以及黑压压的一片客人。 她站在上边,像个被临时赶上台的表演者,不知所措地面向前方的人。 「你们都不认识奇犽吗?」 可是,回应她的,是满堂喧然的大笑,以及此起彼伏喊出的数字。 她目光死沉地望向世人的嘴脸。 半晌后,她失望地说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你们都不知道奇犽呢?」 言语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也就是那句话,将她带上了今后无止尽的旅程。 「奇犽……」 「奇犽,你在哪里……」 「奇犽,所有人都不认识你……」 时间不停歇地洋淌。 转眼,无数个岁月过去。 时至今日,盛夏光年。 2006年的小巷午后,那个放在心尖上颤颤巍巍的名字,被眼前那个高大的白发少年清晰又突兀地吐出来了。 对此,娑由有一瞬的恍惚。 但这并不能影响到什么。 因为在此之前,她的战斗意识和杀手本能都在叫嚣着提醒她一件事: 危险,危险。 这个人,很危险! 燥热的夏日,小巷的空气倏然变得冰凉。 她的小洋伞早在动手的那一刻就扔到一边去了,此时正孤零零地与一堆堆在墙边的钢木混在一起。 而娑由则是感受着对方在那一瞬给她的压迫感,结果差点溺毙在他那双眼睛里。 漂亮到足以使人忘记呼吸的眼睛,是晶亮且明净的蓝,像宝石一样,镶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 娑由觉得他的瞳孔,卷着雪白的浪花和易碎的泡沫,其边缘处坠入了天际之上的阳光,晕出了虚渺的光来。 而她的身影映在里边,像粼粼的海面倒映了暗色的远山。 与此同时,娑由的脸被他掐得有些痛了。 他的五指卡着她的颧骨,温热而宽大的掌心贴着她的唇,叫她连吐气都觉困难。 反之,将她死死压制住的人却在笑。 一时间叫不出名字的少年,其清俊的面容好似不与记忆中的任何人重合。 但他嘴上扯着实在与温和挂不上钩的弧度,还带着不知道是怒意还是不满的情绪,如同拨开浪潮,泛出深海之下的暗礁。 意识到敌人的不简单,娑由反倒不急着解决他了。 她收回刺向他心脏的手,也收回了所有的的杀意,其眼神微沉下来,嘴角翕合,摩挲着他带有甜香的掌心:“抱歉……我曾经叫过你奇犽吗?” 闷闷的,在他掌心下如同小兽一般的呜咽,以及柔软的吐息,叫雪白的睫羽抖了抖。 “是我的错。”娑由认真地说。 她看着那张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的脸庞,除了漂亮的银发和蓝眼睛,以及男生身上难得的甜香外,他与奇犽实在相差甚远。 但是—— 银发,蓝眼,奇犽,东京……这些特征组合起来就有些熟悉了。 娑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用满含愧疚的声音嘟囔道:“奇犽没你这么高,也不长这样。” 这话叫他挑了挑眉,神情上好像也有一瞬的缓和。 可是娑由又用闷闷的声音说:“他也不会这样对我。” 毫不掩饰自己的抱怨与委屈,娑由眨巴着眼,漆黑的瞳孔往下瞄了瞄,示意对方先将手放开。 惹得眼帘中那个少年意味不明地撇了撇嘴。 远方,山际和蝉鸣连成一线。 巷外的热度好像连晃白的光景都能够扭曲。 阴翳中,穿巷而过的夏风吹动了少年额前的发梢,其透明的发丝掠过了精致的眉骨。 他好像没有娑由想象中的恶意或坏心眼。 虽然方才的气场叫人胆寒又冷慑,但是这会,他倒像个普通又安静的大男孩,只是用那双剔透的眼睛注视了她一会,就稍稍松了力道。 不过也没有完全放开,而是将指尖滑到了她的脸侧,将掐改为捏,开始一个劲地捏她软软的脸。 娑由的嘴便鼓了又鼓。 与此同时,他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好了些,连带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了,嘴上却咧着小虎牙说:“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点的回答。” 像是午后没睡醒的状态,散漫得叫人提不起劲来。 但眼睛的亮度却是叫人不敢怠慢的清明。 娑由一惊,某种明媚的光景似乎从过去一一漫来,她不禁好好正视他。 相比同龄人来说,其海拔绝对是仰望对象的存在,正在微微抬了抬下巴,以娑由的角度看去,少年那双隔着镜片下移的瞳孔由此充满了居高临下的睥睨感。 但很快娑由就注意到好像不是这样的。 因为对方的两只手都拿来牵制她了,所以他似乎是想要用这个方式将他那幅已经滑到了鼻翼边上的圆形墨镜给扒拉回去。 但是,物理法则可不会容许他这般任性又小孩子气的举动。 眼见那墨镜晃了许久还没上来,少年的神情渐渐浮现出了不耐的神色。 很明显的情绪,毫不掩藏,就像夏天水池里因燥热而冒起的泡泡那般迸裂,又像一颗包装纸全然透明的糖果,里边的糖衣连浮起的浆点都清晰可见。 对此,娑由觉得意外的可爱。 可是另一边,他不愿放开她的脚踝,她不想放开他的手臂,他们两人正以诡异又能相互依托的姿势对峙着。 想来是双方都怕对方突然再袭击,至少他有这个意识的话娑由会忍不住夸他是对的——因为娑由空余的手悄悄覆上念力,正准备趁机给他来上一击。 她还一边鼓着嘴说:“再不放开我墨镜就要掉了哦。” 可是他没有理她,娑由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巷外的日光太过灿烂,他们头顶上那些犹如狭隙漏下来的光就像一条铺在地狱上方的光河。 娑由见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暗含乖戾与冷淡,就像山间最清凉的河,却在黯淡的小巷里闪着熠熠的光亮。 她被其中的亮色晃了眼,终于忍不住用那只空余的手,帮他将那幅摇摇欲坠的墨镜顺着他英挺的鼻梁给推了回去。 在这个过程中,那幅眼镜就像一扇缓缓闭上的大门,隔绝了他瞳孔的色彩,连着似翎羽的眼睫都被掩盖。 而他安静地任由她动作,从容,淡定,写满了漫不经心。 片刻后,娑由收回了手。 她在盛大的宁静中弯着眼睛问他:“带着这样的东西,你那双眼睛看到的世界不会扭曲吗?五条小……呀,现在得叫五条大少爷了吧。” 这一刻,蝉鸣好似失去了声音。 透过镜片凝视他的眼睛,娑由很满意这个距离。 但她还是联想到了雨后初晴的天空。 逐渐明晰的记忆中,带着水汽的穿堂风吹散了那个小少年在伞下如云团一般柔软的白发。 有抖着雨露掠过小巷楼檐的飞鸟,在凿下的天光中将辉煌的夏日盛放进了少年看向此间的眼睛里。 在此之中,是娑由笑得明媚的脸:“我认出你了,好久不见,你是……” 可是舌尖就此卡了壳,她困惑地歪了歪头,随后才恍然大悟道:“你是,你是一亿五!” 比起名字,她更先想起的是他的悬赏金,不知道现在涨了没。 然后不出意外,她又收到了一记冷冷的目光。 五条悟的眼神饱含嫌弃,好像想将她立马塞进垃圾桶里一样。 顶着他这般凌厉又薄凉的目光,娑由想啊想,才终于想起了他那个拗口的名字:“五条……悟。” 而伴随着这句话,他瞬间就将她放开了。 所有的钳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娑由差点直接摔在地上,但是她身手灵巧,直接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从一开始就觉得了,五条悟的黑衣制服上带着属于皂香与糖果的气味,还有太阳烘晒的热度。 娑由感觉自己也染上了这样的味道。 同一时间,娑由一只脚踩在了小巷里不算平整的地面上,另一只赤着的脚却在须臾间踩上了五条悟的鞋尖。 对此,五条悟的脸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你找死吗?” 娑由觉得几年不见,虽然除了他的外貌之外,她对他没有多强的陌生感,但五条悟的脾气好像变得更不好了。 以前他对很多事都很淡漠,倒也没那么多的碰撞。 但现在他好像正值青春期,性子就来得更张扬直白点了。 不过,娑由没有害怕也没有惊慌。 她以一种慢吞吞的语调说:“我觉得你应该赔我鞋。” 语毕,她抬头,像天鹅仰起细长优美的脖颈一样,以有些累人又尽显脆弱的弧度看向了五条悟,面露困扰:“我今晚有一个很重要的约会哦,为此特地涂了指甲油,不想脏了脚。” 可是,五条悟掩在镜后的目光明灭不定,娑由一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她只知道在下一秒,巷子外的空气传来微小但致命的震动。 他们两人的瞳孔同时微缩,从彼此的眼中知道,有什么东西,划破夏日灼烈的空气,寻着光亮,飞快且直线地朝她袭来。 在那一刻,他一把将她揽进了臂弯里,力道之大,叫娑由猛地撞上了他的胸膛,这一撞,甚至让他脸上的墨镜也落了地。 但他不甚在意,只是在同一时间,摊开掌心挡在了她背后对应心脏的位置。 几秒钟后,叮当一声响。 有什么金属质感的东西落了地,发生了这般清脆的声音。 娑由一看,那是一枚由狙|击|枪射出的子弹,正泛着冷光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而五条悟用鞋尖踢了踢它,咧开嘴,似嘲讽,张扬又狂妄地笑了出来:“看样子你平时杀太多人了啊,人家来寻仇了啊。” 可是娑由却在下一秒就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 “谢谢你呀。” 笑着说完这句话后,娑由也不顾脚脏了,她赤着一只脚就捡起小洋伞跑了出去,将五条悟的声音狠狠甩在了身后。 根据弹道,可以推测方才狙击手所在的地方。 她要找到那个敌人。 娑由顺着小巷跑到了大街上。 此时此刻,她的眼珠子像无机质的玻璃球般在眼眶里转了转,飞速地扫了周围的建筑一圈,随即沿着街道跑了起来。 夏日的午后,油柏路是近乎滚烫的温度。 娑由迎着烈日,脚下因缺了只鞋而踩得很不习惯,但她不在意。 她只知道,她要找到那个狙击手, 如果是来杀她的话,但就得尽快解决了。 这次出行,她可不想全程被仇人盯着。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根据周围的建筑,很快就锁定了对方的狙击地点。 不多时,她跑上了一座天桥。 天桥上方的风带着远山的气息吹扬了她的长裙,娑由的目光越过护栏,穿过了车辆和楼檐,将其放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可是她的视线突兀地被挡住。 就像太阳黑子突然袭卷一样,护栏之上,突然出现的白发少年高得仿佛伸出就能碰到太阳。 五条悟踩在护栏上,指尖挑着她那只断了带的凉鞋,还有那顶草帽,懒洋洋地说:“喂,穿上鞋再说啊你。” “谢谢。”娑由下意识道了声谢,但下一秒又意识到她的凉鞋就是他弄坏的。 她便嘟囔道:“鞋坏了……” 闻言,五条悟咂了咂舌,从护栏上跳了下来。 一看,他脸上依旧戴着那副墨镜。 但镜片上有了裂痕,想必是方才摔地上造成的吧。 娑由多看了两眼。 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眼熟。 她突然想起,她以前弄丢的墨镜好像也是这个款式呢。 与此同时,五条悟像嫌麻烦似的,直接将那顶草帽扣上了她的脑袋,然后在辽阔的蓝天之下躬下身来。 娑由见他半蹲下来,修长的双腿只能折叠成一个大大咧咧的姿态,却只能轻踮着鞋尖支撑自己的重量。 五条悟朝她伸出手,不算温柔地攥住了她的脚踝。 她的脚掌小巧,托在五条悟的掌心中好像一把就能握住,其肤色白白的,修剪得平整的指甲上还涂了淡淡的指甲油。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刚才踩了地,脚心带上了灰以及油柏路的热度,其中的余温烫得任何人都觉得燥热。 他将那只凉鞋套上了她的脚,然后手上不停,还在折腾。 娑由垂眼注视着他雪白的发顶,太阳毫不留情地罩下来,穿透了他的发丝,娑由见少年的发梢是微翘的弧度。 就像揉乱的银丝绒,裁得细碎又飘逸。 这个角度,娑由还能够看见他制服立领下半露的后颈,以及他额发眉梢下那双超乎平静的眼睛。 他折腾着她的凉鞋带子,扯来扯去的,娑由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不过,难得的,没有不耐也没有敷衍的神色。 他抿着弧度冷薄的唇角,看上去是一种近乎认真的神态。 娑由注视着他微弯的背脊,见他的肩膀单薄,但已经比以前宽了许多了。 片刻后,她突然说:“你真的长高了,五条悟。” 准确地吐出这个几年来都没再提起的名字,娑由颤着眼睫,眼里漫出了明显的失望与冷漠。 她站在街上,被太阳晒得脸颊微红,眼睛却隐匿在帽檐之下的阴翳中:“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你余生的时间都偷走。” 记忆里那个还没她高的小少年,那个和奇犽相像的人,转眼间就已经褪去了当初的青涩与残留的稚气,成长成现在这副陌生的模样了。 娑由觉得很遗憾。 对此,现在的五条悟却笑了。 他低低地笑,笑得肩都在抖,带着某种冷意与嘲讽。 下一秒,他抬起头来。 五条悟这人,永远都笑得那般漫不经心。 如同那个雨天,分别之际,笑得挑衅又恣情。 他说:“现在偷也不迟。” 娑由微微瞪大眼。 这一瞬,她就像某种得到了狩猎许可的兽类,将手轻轻伸向了他的脖颈。 迎着她伸来的指尖,五条悟嘴角上扬,眼里是某种明暗生花的色彩。 但半晌后,她放弃了。 娑由失望地收回了手,说:“没有意义了。” 他已经不是她喜欢的样子了。 伴随着这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喃语,五条悟的嘴角也耷拉下去,抿成了冷硬的弧度。 娑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我可以要一张照片吗?你以前的。” 可是五条悟垂下眼睫,答得又冷漠又随意:“没有那种东西。” “哦。”娑由不由得收回了视线。 她不再失望,只是仰头望天,神色寂寂,任由日光刺痛自己的眼睛。 真可惜。 她想。 这样的话,五条悟之于她,就已经没有价值了。 娑由这般想着,可是五条悟却转瞬抬起头来。 少年眉舒目展,好像眼里停留着蹁跹的光。 他将那只带子勉强系上了的凉鞋露给她看,其眼角上挑,带着像展示作品一样的、骄傲又洋洋得意的笑:“这样不就能走路了吗?” 言毕,他单手插着兜站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了娑由的腰,将她整个人夹在了臂弯处,另一只手则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墨镜的镜腿。 娑由低头,蹬了蹬自己沾不上地的脚。 抬头,见五条悟笑得一如既往的傲倨,其眉梢微垂,甚至有些嚣张了:“走,老子要去找那个弄坏了我墨镜的家伙算账。” 恰逢太阳偏倚,光影从他的脸部掠过,娑由看见他飘扬的银发几乎与云絮融为一体,明明身着黑衣,整个人却轻盈得像飞鸟一样,要飘过这个盛夏的长河了。 下一秒,被阳光洗尽的少年稍稍低下头来看她。 娑由从那副墨镜的镜腿与镜片的连接处,窥到了对方干净得不染纤尘的眼睛。 他说:“这次帽子可得自己给我拿好了。” 娑由不禁抬手抓住了帽沿。 ……唔,算了,就当是那只猫的报恩好了,附赠一只白毛的那种。《 》 14、第十四章 五条悟的那双眼睛实在方便。 因为有他在的关系,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狙击手。 期间,娑由的脚都没沾一下地,就被五条悟揣在臂弯中像只小鸡崽一样,眨一下眼就瞬移到其所在地了。 她觉得他的术式真的好方便,可以省好好多脚程和车费。 就算他不当咒术师,也可以去当司机。 这般想着时,他们两个已经踏进了一幢废弃的大楼里。 原本是写字楼的建筑因为这几年的泡沫经济人去楼空,留下的只有一堆待拆迁清理的旧物和尘埃,尽显空旷。 午后的阳光过了滤,透过老旧得模糊的玻璃窗洒进来,惊起了空气中的浮屑。 那个狙击手身手很利索,短短时间就躲进了这里来,若非五条悟的话,她跟丢的可能性就会有些大了。 想来他也没想到今天她身边会有五条悟这样的存在吧。 而身形高挑的少年今天穿了一双鞋板稍硬的鞋。 他们一起拾级而上时,他走在前边,长腿一迈,走得那是一个干净利落,很快就与娑由拉开了一段距离。 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的鞋跟把楼梯踩得哒哒作响,每一声每一步都像一个临近的信号,不知道是在提醒后边的她跟上,还是在捉弄那个狙击手。 娑由没多想。 她只是嗅着楼里干燥又难闻的气味,觉得上边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咙干涩。 很显然,她一直怀疑有洁癖的五条悟也是这么想的。 那个瘦削的人走在前边,因太高而微躬着背,双手插兜,被洒在楼道里的日光拖长了剪影。 他嘿咻两声不费劲地登上了楼梯的拐角,短阶段的胜利就致使他放松似的伸了伸懒腰,随即长臂一伸一拉,就将那扇镶在墙上的紧闭的窗给拉开了。 嘎吱一声—— 久久未动的窗框在他不算多温柔的力道下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但热烈的日光顷刻倾泻下来,将他迎着光的脸照得雪白剔透,甚至模糊了轮廓。 每爬上一层楼五条悟就会这样做。 像一只不甘被困在密室里的飞鸟,向着太阳和蓝天,迎着热风,要将自己折成纸飞机一样,乘着这个夏天最滚烫明亮的气流去恣意飞翔。 娑由听见他半是抱怨半是不悦地说:“就不能选个好点的地吗?灰尘大死了。” 这样说着的人拿手在鼻边扇,一边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嫌弃的表情不能再明显了。 眼见他又走了起来,娑由便随着他拖在楼梯间的影子一蹦一跳地上楼。 宽阔的大楼里一时间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无端有种寂寥之感。 娑由感受着石阶与鞋底间掀起的肉眼不可见的微小气流,玩心大起,踩着他的影子玩。 这让她想起了几年前那个冬夜,以及那些追着他在学校跑的日子。 想着想着,她自己就被逗笑了。 结果那影子就不动了。 一抬头,是如积雪一般的发,化开了盛夏的所有燥热。 逆光之下,那个少年被掩在墨镜后的眉眼都是模糊的,但唯独那样干净分明的色彩不变。 娑由不知道他的目光是否落在她身上,只听到他用一种不冷不淡的声音说:“刚才连鞋都不穿就跑,现在倒是不紧不慢了啊。” 那是她比较熟悉的语调。 属于五条悟,属于那个干净得好像不染浮尘的小少年。 而她仅仅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了。 因为仰头看他还真有点累。 与此同时,她弯着嘴角,回答得十分随意:“因为有你在呀。” 语毕,她趁机两三步追上了他:“如果,是冲你来的话我可不会插手,当然,你付钱我也可以顺道给你解决。” 然后,她又补了句:“不过很大概率是冲我来的,真烦。” 闻言,五条悟没说什么,但也懒得理她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咬——这是他们相遇后娑由见他吃的一颗糖。 可惜的是这颗糖没能让他露出什么生动的表情来,相反,他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索然。 仿佛无聊时恰巧遇见她然后顺路搭了个伙想找乐子打发时间,结果突然发现一点都不好玩一样。 而现在,他想赶紧结束这样无聊的事。 于是,他二话不说两三步就跨到了上边,一兜一转就彻底抛下她了。 很快,楼上传来几声枪响。 听声音,是直径较小的手枪。 娑由赶到声源处的时候,见五条悟正将楼里的第三个人随手一抛,抛在了靠窗边的位置上。 那个人明显是被狠狠揍过了,脸上肿了一大块,已经陷入昏迷,正耷拉着脑袋软趴趴地倚着掉漆的墙。 娑由拄着伞尖走过去时,一边将落在地上的手枪和那个可能装有狙击枪部件的包踢远了些。 五条悟长腿一迈,大大咧咧站在那,对她的到来没有反应,手上还在玩手机。 娑由却面露困扰,说:“你把他打晕了。” “不然呢?” 少年的声音因咬着糖而有些含糊,带着理所当然又不以为然的语气。 五条悟下移蓝瞳,连头都不带侧一下的,只是透过镜片与镜腿的间隙投来了不带任何情绪的一瞥:“在你杀了他之前,我得先为我的墨镜揍他一顿才行吧。” 唔,好吧,这个理由很五条悟。 娑由没什么话讲。 她只是觉得现在要打醒他又撬开他的嘴得知雇主这一程序很麻烦罢了。 但她没急着做,而是凑近点细细地打量那个人,顺带嗅到了与枪械硝烟混杂的属于海风的咸湿气味。 与此同时,她还打开了那个包,确认了一下枪|支|子|弹可能的来源途径,她从对方的面容体型等等推测他是个雇佣兵,可能还在以前呆过战场。 等看了这些后,娑由已经有头绪了。 期间,五条悟无聊得作势就要离开。 报完自己的小仇后,不管是她还是雇佣兵,他显然都不想理了。 娑由也没有拦他。 她只是在他离开视线后很快就解决了这档事,然后寻着他的脚步追了上去。 好在五条悟还没走远。 他正悠哉悠哉地下楼梯,还在打电话,是个叫夏油杰的人。 看五条悟的表情和语气,估计是比较熟悉的人吧。 娑由没有打扰他,甚至刻意放轻了脚步。 等到对方打完那通电话时,他们已经走出大楼一段距离了。 但是娑由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不等她先开口,反倒是他先笑着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我觉得你将那个男人被揍的照片发给那个想杀你的雇主更能气人。” 娑由一愣,反应了几秒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对此,她窃笑起来,像在嘲笑一个天真的小孩子:“真是可爱的想法,但你不觉得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吗?” 她说:“死人不会动,不能说话,没有呼吸,之后也不会在世上留下痕迹,他们将不复存在,不会占据空间,也不会抢夺空气,更不会碍到眼。” 可是这话又惹得五条悟差点捧腹大笑。 或许他并没有觉得多好笑,但此时此刻,他并不吝啬用这种夸张的作态表达自己对她的嘲笑。 他说:“竟然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的傲慢也不遑多让啊,织田娑由。” 这是她认识五条悟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嘲讽这项技能似乎同他的六眼一样,是五条悟与生俱来的天赋。 时隔几年,他非旦没收敛,吐出的毒液反倒更致命了。 他说:“你身上的诅咒可是多到巴不得将你拖入地狱的那种,而且多是怨灵,这不是比以前更惨了吗?” 这么说着的人弯下腰来凑近她,逼仄的视线比居高临下的俯视更令人窒息。 娑由看见他的眼睛掩在墨镜后,其中一只被镜片上的裂缝分割成了近乎破碎的质地。 “就算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都想连你一起拔除了,即便如此,你也敢说自己不怕死人吗?” 伴随着这句话,头顶上的太阳渐渐偏倚,有了落山之势,滚滚云团从天边涌上来,像漫开的棉花。 而娑由在漫天的日光中愣住了。 逢魔将近。 高楼伫立,光怪陆离。 夏日的光与影隔开了时间的罅隙,天边有飞机划过一道刺目的云痕。 他们两人的影子有一瞬被风交叠在一起。 其中,少年的手在她肩上挥了挥,像是挥散什么脏东西一样,挥扬了她耳边的黑发。 可是娑由却问:“这是你不久前跟着我的原因吗?”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倏然变得轻飘飘的,但她只是眨着眼睛,迈前一步,将自己的掌心放在了心脏的位置:“你是想杀了我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直起了身,面无表情的样子在逐渐温和的日光下就如同一座打了蜡的神祗。 嗯,五条悟长得就是这么完美又好看。 但是这个时候,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生硬。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娑由也不关心。 她只是收回目光,嘴上却依旧在笑:“可以哦,你想做就做,这是你的选择。” 正如她一开始也想要杀死他一样。 “如你所说,诅咒总是缠着我。” 娑由用一种近乎天真的神态说。 她手掌贴合的地方能感受到一种规律的跳动:“我自己也知道,杀的人越多,它们也就越多,可是对我来说,人或许比诅咒更可怕。” 这一刻,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片陌生迷茫的人海和舞台。 然后,她听到了炮火与枪械交织的声音。 娑由在日光中说:“人会说谎,会斗争,会剥夺,就算是诅咒,也是由人产生的东西。” 叫喊,哭泣,怒吼,悲泣。 漫扬的沙尘,阴灰的天空,飞溅的鲜血,以及呛鼻的硝烟。 名为「战场」的地狱。 她在那里学会了一切。 对此,娑由弯着眼睛笑得很纯粹,也直白赤|裸得很:“对于我来说,诅咒和人都没什么差别,我与你们五条家,也只是出于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可是五条悟突兀地打断了她:“别和我说这些长篇大论。”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有种冰冷的不悦,以致于娑由说:“我还以为是你作为五条家的人,想和我讨论这些呢。” 可是五条悟什么都不说了,他转身就走,两人对这个话题的态度一拍即合。 但最后,娑由还是补了一句:“不过,我没有杀那个人哦,今天不想杀人呢,因为今晚有个重要的约会。” 而且,她有其它的做法了。 言毕,娑由瞅着他飘飘然走远的背影,安静了一会,她才意识到什么。 她追上去,像只偷腥的猫一样,窃笑道:“等下,你刚才是在担心我吗?” 可是任由她怎么问,五条悟没有再理她。 得不到答案的娑由也不恼,索性略过它,道:“你记得赔我鞋哦。” 此时的天色,已有了点晚暮之彩。 与横滨相比,东京的天暗得快些,呈现出一片幽蓝的暗调。 娑由觉得他还是得赔,就算被他折腾得暂时能穿了,但是鞋坏了就是坏了。 对此,五条悟抽了抽眼角,对于她在这方面死计较又老顽固的性子显然是领教过了。 所以他也懒得与她呛声,直接问她:“多少钱?” 娑由一愣,摇了摇头。 表示不知道。 五条悟又问:“哪里买的?哪个牌子?” 他的态度大方得好像就算这鞋是昂贵的名牌货也会照价赔给她一双全新的,可是娑由又摇了摇头。 五条悟一时间就被她噎住了:“……你是笨蛋吗?” 赶在他不耐烦之前,娑由率先解释道:“这是一个男孩子送给我的,我不知道他上哪买的,也不知道多少钱。” 语毕,她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说:“你等我一下哦,我给他打个电话。” “……” 可是她的电话并没有被接通,娑由也不接着打了。 她看了下手机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 已经快傍晚了。 距离和织田作之助约定的时间也快了。 娑由便笑道:“我想去东京铁塔,要不你不用赔我鞋了,你带我去那里吧,我们这样抵消了。” 咻的一下就到的那种。 娑由想说。 这样她就不用走路也不用付车费了。 多方便。 反正她也不需要多一双一模一样的凉鞋。 作之助送的,一双就够了。 即便是坏的。 而这个提议也叫五条悟欣然接受:“可以啊。” 语毕,他转身拔腿就走:“走吧。” 娑由愣住了,站在原地没动:“不是直接带我瞬移去吗?” “谁和你说是了?” 五条悟却回头来,朝她吐了吐舌头,恶劣得很:“那个也是要耗一定的咒力的,我还不想在你身上浪费。” 娑由一噎,才发现自己被他坑了。 她闷闷地说:“那我不要了,你赔我鞋。” “迟了。”这么说的五条悟就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大坏蛋,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和开心,甚至回来拽住她的伞尖,哼着小调拖着她就走:“快走。” 娑由走得是相当郁闷了。 她发现五条悟的恶劣程度原来是和身高成正比增长的。 这么想着时,她见银色的发梢随着少年跃动的步伐而一颤一颤的,隐约露出下边的耳廓和镜腿。 她突兀地想起了一件事:“啊,对了!我之前有副墨镜落在你家了,你有看到吗?” 五条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都几年了这点小事你还记得啊?” 语毕,他顿了一下,才轻声道:“大概被哪里来的野猫叼走了吧。” “唔,那猫真坏。” 娑由嘟囔说。 “是啊。”五条悟说。 他不经意间回过头来的眼睛在阳光下亮亮的,像一块浸在水中的玉——温润,又耀眼。 他摸着下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估计和偷吃我的喜久福的猫是同一只,真坏。” 娑由刹时就住嘴了。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接下来,她撑起了伞,同五条悟一起走过偏僻的楼房檐下,两人一起踏过东京角落里涂了鸦的壁墙。 五条悟腿长,走起路来就像一阵风,飘飘扬扬没个多正经的样,普通人兴许难以根上他的脚步。 他自己大抵也有这个自觉,偏巧娑由的脚步又轻得没声音,天桥之上,她看见前方的白发少年回过头来,似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娑由迎着光,在伞下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笑着说:“这次我没有跟丢哦。” “哦。”他草草地应了声,回过头去揉了揉自己的发,将其揉成了天边飘逸柔软的流云。 不多时,娑由在一家糖果店停下了脚步。 她买了两瓶汽水,一瓶自己的,一瓶是买一送一的,就给了五条悟。 对此,五条悟直呼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抠门。 娑由歪了歪头,问他:“你要还是不要?” 他一把夺过,嘴角微动,好像犬类在磨牙一样,咬牙切齿:“不要白不要。” 随即咕咚咚咚下了肚。 娑由这才去喝自己的。 本来她也没想喝汽水的,但是那种汽水是她最喜欢的汽水。 碧色液体的波子汽水,又甜又清新,装在透明玻璃瓶里,里面还有一颗只有喝完了才能拿到的蓝色玻璃珠。 娑由已经喝了很多年了。 这会,她在夕阳漫漫的黄昏中同五条悟站在糖果店门前。 她吨吨吨喝完了一瓶,然后取出了那颗玻璃珠,将其晶蓝剔透的玻璃珠贴进自己的眼睛看。 透过它,她看过了辽阔的天空和流云,以及五条悟的脸。 白发蓝眼的少年姿态随意又不羁,懒洋洋地倚着阴翳下的墙。 昼颜与暮色是金紫交加的光,在他脚边游离,寻着狭隙融合。 娑由不禁发出了惊艳的喃语:“漂亮……” 一时间,没人知道她是在说什么漂亮。 半晌后,娑由收回焦距,对着那颗玻璃珠感叹道:“就像蓝色的眼珠子一样。” 一旁的五条悟闻言,仰头喝了一口便宜的碳酸饮料,玻璃瓶外淌下的水珠划过了他葱白又修长的指尖。 他像个不服输的小孩子一样,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明明我的眼睛比它漂亮多了吧。” “……” 五条悟这人啊,对自己的认知真是清晰得令人火大呀。 偏巧还不懂得收敛,已经是将其融入了骨血的程度了,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将那份张扬又明媚的色彩明晃晃地摆出来。 而娑由被他的声音吸引,便将那颗玻璃珠从眼前放下,从而看到了更真切的光景。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墨镜,望进了白发少年澈蓝的眼睛里:“那你能送给我吗?” “什么?”五条悟一愣。 娑由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把你的眼睛送给我。” 也许是那双百年难得一遇的眼睛实在被太多人觊觎了,听到她这么说时,五条悟好像下意识以为她想挖他眼睛一样抬了抬自己的墨镜,却发现镜腿把耳廓磨得有些痛了。 他一个咂舌,索性直接扒下来不戴了,将那双溢出了些许冷意的眼眸暴露在她眼前。 他手握成拳,用拇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心,随即向下,沿着精致的眉骨向下放在了自己的眼睑上,一边咧开嘴笑,正想恶狠狠地挑衅她说上一句:“有本事你就来拿啊,拿得到就送给你了。” 但是娑由却只是笑着站在那。 她像单纯讨要糖果,或期待礼物的孩子一样,以近乎拥抱的姿势伸出双手来,摊开了掌心。 五条悟听见她柔软的声音与他即将出口的言语重叠:“把你的眼睛送给我,给予我注视它的权利,给予我亲吻它的恩惠,一直一直看着我。” 她的掌心中,那颗蓝色的玻璃珠映照出近乎静止的一切。 其中,她的裙摆和长发,撩拨着这个夏天鼓动的光点。 也是这一刻,世界的寂静被打碎。 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发颤的轻笑:“请不要诅咒我的朋友,小小姐。” “你看,他眼睛都移不开了。”《 》 15、第十五章 声音的主人,叫夏油杰。 他是五条悟不久前那通电话的通话对象。 而从他自己的言语推论,他是五条悟的朋友。 与五条悟给人惊艳的第一印象不同,夏油杰像个被泼了墨的人。 接近傍晚的时候,东京的蝉鸣响个不停。 流云近乎停滞,晕染出浅薄的天。 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系着丸子头的墨发少年同样一身黑,正站在街边光影斑驳的界限边缘。 他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了死水的石子,惊起了静止的水面。 由此,涟漪晃开。 紧绷的思绪像一根架在了盛夏阳光中的弦,轻轻一弹,便被拉回。 于是,下一秒,玻璃珠的曲面映照出了少年浮动的雪色:“谁移不动眼睛了?” 这么说着的人狠狠地蹙起了额发下细长的眉。 他长腿一抬,就碰到了来人宽松的制服长裤。 似是不满,又像是反驳,少年被街边温热的风吹蓬了白发。 他撇着嘴,半是懒散,半是张牙舞爪,扯着浸染过汽水的嗓子,朝那个黑发少年高声嚷嚷:“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哦。”那人却只是轻轻应了声,轻轻淡淡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提不起劲来:“我也没说是你啊。” 对此,五条悟一噎。 赶在他压抑与爆发的边缘,那人这才满意地弯着眼睛和嘴角,徐徐笑开了:“谁是我朋友,谁刚才就移不开眼睛。” 五条悟瞬间哑了声,最终只能给出个不耐烦的气音:“嘁,谁要一直看她那张蠢脸。” 随即,他将那个喝完的汽水瓶放回了糖果店的回收处。 哐当一声。 玻璃与架框碰撞的声音,清脆得令人机灵,足以惊醒这个夏天所有的梦境。 就此,娑由也收回了手。 她没有理会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因为她不关心多余的人。 当然,她也并不对五条悟感到失望。 因为,从来没有人将眼睛送给她。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也许未来也不会有。 所以,她没有抱过多少期待。 但是,下一秒,当她抬起头时,却见一颗蓝色的玻璃珠从五条悟的指尖弹起。 晴朗的天际,辉煌的浮光在剔透的球面里晃荡。 须臾间,弹起的玻璃珠与他的眼睛有了一瞬的重合。 于是,整个倒转的世界,好似在他的眼中重现。 伴随着他淡淡的声音:“你不是喜欢这玩意吗?” 闻言,娑由一愣。 她的目光不由得追着那点跃起的亮色跑。 可是,抬起头,眼睛就被刺亮的光晃到。 她惊惶地伸出手,以双手去捧,光晕便像细密的流沙,转瞬在她的掌心中摊开流逝。 与此同时,那颗玻璃珠从半空降下,像太阳赐予的礼物,被阳光烫得亮晶晶的,轻盈地落在了她的掌心中。 然后,她听到五条悟说:“送给你了。” 刹时,一种惊穿了花与水的欢喜像烟火一样,在心中绽放开来。 她微微瞪大眼,忍不住将它同另一颗一起举起放在眼前看他。 小小的球体,宛若盛满了这个盛夏的光亮。 其中,那个人的影子像是被囚禁在里边一样,被光影尽数扭曲,最终却晃成了缥缈又自由的风。 对此,娑由近乎惊艳。 她雀跃地说:“谢谢你,五条悟!” 像得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宝贝,她高兴得连脚步都轻快起来,其展现出来的欢喜比夏阳更为热烈。 见此,五条悟微愣。 片刻后,许是想浇灭她这份过于燥热的情绪,五条悟又买了几瓶波子汽水。 买一送一的玩意,少年一边说着它廉价,一边将其中一瓶抛给了自己的朋友。 然后,他在娑由猝不及防之时,又将另一瓶碰上了她的脸。 冰凉的水汽刺得她一个机灵,她瞬间瞪圆了眼后退一步。 她这般受惊般的举动饶是五条悟也没想到的,他先是一愣,随即朗朗地笑出声来。 就像恶作剧得逞后带来的喜悦,又或许只是单纯嘲笑她的反应,记忆中笑起来时连眼角都显凌厉的家伙,此时此刻,借由高度和墨镜的遮掩却柔和了那些讥诮的棱角。 娑由看见他笑得眉梢下垂,眼角微弯,连尖利的虎牙都能看清。 娑由由此猜测他可能经常咬到自己的嘴唇。 可是现在的五条悟完全不在意这个。 他笑得那么开心,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来得高兴。 娑由却瞪了他一眼,随即跳起来,夺走了那瓶汽水。 对此,夏油杰看了看娑由,抓着这个间隙问五条悟:“朋友?” 五条悟的笑容瞬间敛去,转而换上了难以言喻的嫌弃:“朋友个鬼哦。” 闻言,夏油杰也不就着这点追问。 他只是用好听的声音笑着说:“那我们该来说说你突然跳车消失的事了。” “……” 老实说,娑由一直觉得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年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但兴许是错觉,这个感觉每次都只堪堪掠过一瞬就寻不到踪迹了。 娑由打开那瓶汽水喝,这会无聊,不禁开始细细打量那个人。 而他正与五条悟说着什么:“没弄错的话,我们正和硝子准备搭车去任务地吧。” 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风里飘扬徘徊的花羽,寻不到落根的地,甚是好听。 而五条悟闻言,瞬间少了分狂肆。 就像是被夏季蒸腾的水汽沾湿了发梢一样,他蓬软的发垂下来,虚虚地耷拉在白皙的肌肤上。 他抬手摸了摸后颈,以此别开眼睛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一边问:“硝子呢?” “先走了,因为她说不想浪费车票钱。” 与五条悟同款制服的少年笑着答。 说不清是调侃还是打趣,那人的脸上带着不算真切的笑意:“你突然在发车的时候跳窗跑了,周围的乘客可是被你这个举动吓得不轻啊。” 看起来与五条悟同龄的人也是又高又瘦的身形,只不过相比五条悟还是矮上一点,其微笑的模样看上去就是那种老师喜欢的优等生。 娑由猜他们都是上高中的年纪了,从制服上看应该是同学加朋友。 这般想着,娑由却是一愣。 ……朋友? 这个不算陌生但是冷硬的词叫她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放下汽水,眼珠子黑得深沉,以缓慢的运转速度将其死寂的目光放在了那两个人身上。 ……五条悟……朋友? 而被她注视的白发少年正与黑发少年说着什么。 她没有注意听他们对话的内容,只知五条悟对对方所说的不以为然,甚至可以说是毫不掩饰的讥讽态度。 惹得那人微微敛去了笑容。 但许是说到好笑的事,他们两人冷着脸对峙了一会后,又相继笑了起来。 就像彼此戳破了对方最想渲泄的事情一样,又像一起做了坏事一样,他们心照不宣又互相嘲笑。 和路边普通的高中生一样。 而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优等生的人,正在和五条悟插科打诨。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五条悟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有朋友? 娑由感到不可思议。 甚至可以说是冲击性的。 这一瞬间,她觉得五条悟不仅身高样貌变了,脾气也变了,还有某种不可言状的东西也变了。 具体是什么,她一时间也说不清道不明。 只知道,不是能叫她笑出来的事情。 而那边的两个男生还不知道娑由所想,他们窸窸窣窣的言语像这个盛夏被风拂过的绿叶摩挲声。 说到最后,五条悟满含抱怨与暴躁地说:“啊啊啊,好烦啊,反正本来就只是提前去踩点而已,而且总会有这种情况的吧,勇者打魔王途中被支线任务中给拐跑的什么的。” “踩点什么的,是你说想吃那里的红豆沙我们才提前走的吧,悟。”夏油杰这么无奈地提醒他。 他显然很清楚五条悟随性过头的脾气了,当下也懒得和他吵。 但这个年纪的男生到底不服输。 他不对五条悟输出了,转而改变方向,将眼睛移向了娑由。 其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这就是拐跑你的支线任务吗?” 名为夏油杰的人眉眼细长,耳垂饱满,笑起来浅浅淡淡,就像白纸晕开的痕迹,也像不着墨的化叶。 娑由觉得他有福相。 这样的人通常不会早死。 但也只是通常。 因为他还有一种轻盈的悲悯之相。 这样的人一般又死得早。 这样的矛盾感放在一个人身上叫娑由顿时觉得有趣,并尝试从他脸上看出更多。 但最后她只是轻轻歪了歪头,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吐出了一句:“……你的声音,好耳熟。”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突然这般大叫出来的是五条悟。 他很少这样大喊大叫,至少几年前她认识他时没有。 所以他突然这样就显得很刻意。 就像故意引人注意的孩子,又像是急切想要掩饰什么,他转移话题的方法生硬得惹人哂笑。 但五条悟好像没有这个自觉。 不,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但他懒得改,只是任由墨镜的光影掩去了眼睛。 他双手插兜,弯着身子,十分欠扁地抖了抖腿,扯着嗓子大声地嚷嚷:“这家伙的声音超像一个人。” 娑由顺着他的提示想了想,想了好半天,当眼角触及到街边的电话亭时,她突然一个机灵,将握成拳的手敲在了掌心上,恍然大悟道:“啊……是那个杀人鬼,就是以前……” “binggo!” 五条悟双手从口袋里抽出,咧着嘴角朝她比了个枪型的手势表示正确。 他高扬的语调像裹了一层甜腻的糖浆一样刻意,带着张扬又恣情的笑意:“所以我第一次见到杰……啊,这家伙叫夏油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忍住揍了他一拳。” “……” 夏油杰抽了抽眼角,好像也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一样,很想给五条悟那张笑得欠扁的脸来上两拳。 但是很突兀的,五条悟的笑容突然尽数破灭。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骤然低冷了下去:“等等。” 夏阳璀璨,却渐渐褪去了热度。 金红的光从天际漫到了脚边来,翩跹出青鸟的痕迹来。 在这之中,白发少年的表情就像泡泡一样破裂开来,暴露出近乎空白的裸面来。 他眼睛里的冷意似乎化作刀刃刺穿了墨镜,也刺向了娑由:“你还记得那个杀人犯,但就是把我给忘了?” 但是,回应他的是娑由摊开的一只掌心。 那是当年被他摔在地上硌破了的那只手,现在那里光洁如初,没留下任何疤痕。 娑由笑道:“没忘,我还记得你当初救了我。” 当年,迷路也好,被抛下也罢。 她都觉得无所谓。 但也许是因为那时的五条悟和奇犽长得像——所以,就像期待奇犽会回头找回她一样,就像期待奇犽会在她受伤的时候跳出来保护她一样,当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或许对救了她的五条悟投入了某种感情。 以致她还能好好地记住那个冬夜的一分一秒。 可是,现在的娑由却只能踮起脚尖,仰头去看眼帘中那个好似伸手就能碰到火红流云的少年。 她迎着他落下的目光,满目落寞地说:“我只是忘了你会长大,对不起。” 空气就此安静了下来。 有鸦啼翻过电线而来,太阳化作赤轮镶在了远山的边缘。 难以说清五条悟这一刻的表情是如何的,他只是安静地站立在那,惹得夏油杰多看了他两眼。 蓝色的玻璃珠在冒着泡的汽水中浮浮沉沉,半晌后,五条悟将其举过肩,仰起头,像灌廉价的啤酒一样咕咚咕咚喝下了肚。 他喝得很急,喉结颤动,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呛死似的。 随着汽水的减小,里边漂亮的球体带着黄昏时光怪陆离的诡谲,掠过他的眼眶时,真的有一瞬像取代了他一只眼睛似的,将他的面容衬得冰冷又失真。 片刻后,他将见了底的汽水瓶从嘴边拿开,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拿袖口抹了把嘴,随即将那个玻璃珠晃得叮当响的汽水瓶准确扔进了不远处一个标有可回收标志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对夏油杰平静地说:“杰,晚点我们再在车站汇合。” 夏油杰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了声好。 相反的,五条悟以近乎烦燥的态度抓起了娑由小洋伞的伞尖,扯着她走:“快走,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娑由踉跄了一步才站稳脚步跟上他。 她觉得五条悟好像生气了。 但他在气什么,她并不知道。 五条悟的脾气好难好难捉摸,从以前就是这样,所以她也懒得思索。 一路上,他们以前前后后的脚程沉默着走完了好长的路,无聊时,娑由还买了一瓶泡泡吹,但也没有引起他的兴致。 不多时,娑由踩着夕阳的余韵,看着他逆光的背影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长,恍神地想起几年前那些追着他跑的日子。 那时候他比她还矮一点,走起路来散漫得很,一步也迈不大,像个被汽球绑住了往上拖的天上人,一晃眼可能就会往上飘。 这么想着时,前方的人突然出声了:“喂。” 娑由一愣,抬眼望去时,就听他用不冷不淡的声音说:“上次……比起上次,我确实已经长高了。” ……上次。 几年的时间用“上次”来说实在太长了。 现实与过去总是存在模糊的界限。 叫人一时重叠不了两副画面。 娑由花了近乎半分钟的时间,才想起了那个夹在春与夏浮隙中的雨天。 那一天,阴灰的天际下,透明的伞面间,银发蓝眼的小少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朝她伸来了手…… 而现在,还是同一个人。 只是不同的姿态罢了。 他真的长高了好多好多。 那时的她哪怕追在他自后,也能透过他的肩、他的发看见远处的景色,而现在,他高大得几乎占据她所有的视野,叫她抬头是他的身形,低头也是他的剪影。 就此,娑由稍稍停住了脚步。 ……曾经,奇犽就是这样的存在。 迷离且懵懂的岁月中,那个人柔软银白的背影总是走在前端。 就像破开黑暗的一束光,又像为她挡去了世界所有黑与暗的墙,相比于年幼的她,大上三岁的哥哥就是那个能让她仰望追逐的世界。 所以,她能一直一直追着他跑。 「奇犽……」 她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 「奇犽……」 她也能一天又一天地找寻他。 「奇犽,你在哪里……」 然而,然而…… 伴随着她的这般所想,与此同时,被晚霞暮霭亲吻的人头也不回,只有某种奇怪的言语乘着风而来:“抱歉啊,没能长成那个叫奇犽的家伙。” 许是炎热,他的语调被发酵得有些闷。 那是空洞到近乎空白的声音。 说着道歉的话,却像陈述某种既定事实一样,既不带任何愧疚,也不含一丝一毫的讥讽,甚至连基本的喜怒哀乐或无聊的情绪都没有。 接近于「无」的声音,从五条悟的嘴里吐了出来。 盛夏的温度好像再次涌来。 知了响个不停,树影婆娑,日光晃荡。 眼前的人仿佛变回了初见时那个被她扑倒的孩子,用那般生涩又沉闷的声音告诉她: ——不是奇犽,是五条悟。 就此,某个认知就像摇摇曳曳的烛火,被逢魔时刻的魑魅魍魉吞没。 这一瞬,她近乎死寂。 但与此同时,好似又有什么东西,像此刻他们身边闪闪烁烁的路灯,在傍晚的晚风中骤然亮起,惊醒了她停滞的脚步。 ——五条悟,不是奇犽。 所以…… 娑由抬起眼来,像是要逃走一样,在无垠的天际下跃上了一旁的矮墙围栏。 ——她才不要追着他跑呢…… 思及此,她像一只轻巧又矫健的猫,踩在上边轻盈得像是要飞走了一样。 同一时间,视野的开阔致使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浊气。 光亮璀璨的眼帘中,远山连绵起伏,送来了盛夏光年的微熏。 她看到了天边翻涌而来的火烧云,看到了远处高到足以撕裂云絮的东京铁塔和悠悠转动的巨大摩天轮,还看到了自己如纱雾般的黑发和长裙被吹得纷纷扰扰,一起胡乱往后飘。 然后,低头,她看到了少年自下而上望来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摘了墨镜,正虚虚别在高领边。 流云与暮色映入他那双明净的眼睛里,他的脸却被夕阳柔和得朦朦胧胧,却人看不真切。 他好像有些不悦,耷拉着眼角和嘴角,像是已经看穿了她的所有一样,语气半是散漫半是微凉地问她:“所以你下次,不会再来见我了吧。” 这一刻,娑由突然朗朗地笑了出来。 她笑自己站得高,笑风很舒服,笑夕阳很漂亮,也笑他看起来没那么高大了,还有表情莫名的好笑。 然后,她弯着眼睛和嘴角点了点头,安静地告诉他不会了。 作罢,她不再理会他,将自己脚下生了锈的铁栏踩得咔嚓咔嚓响,一边迎着风,一边又开始吹泡泡。 白昼与黑夜的交界,影子与光开始重叠。 她的眼帘中浮起了许多包着夕阳光彩的泡泡,模糊了虚晃的现实。 这一刻,她真想被包裹在这些泡泡里做个梦。 当泡泡破灭的时候,她就坠落。 从空中,从梦中,从她无尽的泡影中。 可是,她刚这样想时,漫山金光的视野中就闯入了扑凌的黑影。 那是大群大群的候鸟。 其漆黑的剪影,从天边,越过山,跨过海,横穿整座城市,飞向了落日的彼端。 对此,娑由愣了许久。 许到那群候鸟的影子都消失不见了,她才回过神来。 然后,她张开手,像是要振翅飞翔一样,在以东京铁塔和摩天轮的背景中朝底下的白发少年笑道:“五条悟,谢谢你,到这里就好了,接下来我自己去啦!” 可是,他好像没有听到,只是说:“那些栏杆年事已休,不想摔就给我下来,省得我等下还要给你叫救护车。” 娑由却只是弯着眼睛,朝他狡黠地笑:“那你会接住我吗?” 然后,她满意地看到他望来的眼睛。 澈蓝,漂亮,又干净。 他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以无悲无喜的表情,一直、一直看着她。 同时,少年雪般的眼睫微颤,被晚风吹扬了发梢。 这一刻,娑由突然很想跳下去。 就像一只甘愿摔死的鸟,坠入那片大海之中。 她是一只没有归期的候鸟。 渴望的,只是回到所爱之人的怀抱。《 》 16、第十六章 今夜,没有星星。 只有一轮圆月镶在一无所有的夜空之上。 晚上八点的时候,娑由在辽阔的苍穹下,爬上了东京铁塔最高的地方。 由坚硬的钢铁打造而成的朱红高塔,高达332.6米。 作为目前日本最高的建筑,是东京的地标性建筑与观光景点,也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不久前,她与送她来这里的五条悟告别。 分别的时候,他们双方都很平静。 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拜拜,本来就只是玩闹似的走上一程,相遇时的碰撞被傍晚的夕阳稀释,灿烂的烈日也在亮起的霓虹灯中失了温,少年神情索然,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安静地看着她走远。 可是当娑由不经意回头时,那个惹眼的家伙依旧站在那。 错落的人群中,人声喧然,浮动的气球在眼帘中飘动。 那个白发少年的身影被往来的的人流分割成不完整的块面。 他安静地望着这个方向,其目光被墨镜掩了个七七八八,也没有任何表情。 游离的长街之上,他在那一刻就像被世间一切无聊的东西堆积起来的废弃品,好像下一秒就会躺到垃圾堆里自我掩埋掉一样,无论是黑色的制服还是瘦削高挑的身形都被灯火朦胧了轮廓。 可是,明亮的灯火还是绰绰的人影都被虚化的世界中,唯有他还是那般夺目艳丽的亮色。 然而,所有人都路过他。 他的色彩在人隙中斑斑驳驳,莫名有些寂寥。 那一瞬,娑由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在车站里看到的妖精,就是他啊…… 对此,娑由向着空气说了这么一句话:“不要再看啦。” 她的声音柔软而缥缈,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然后,下一秒,那抹雪色就消融在了人群中,再也寻不到痕迹了。 与五条悟分别后,娑由就爬上了东京铁塔。 东京铁塔的照明灯是从日落点到午夜的,霓虹灯闪耀的当下,塔外随季节变化的灯光在夏季为晃眼的柔白,与铺陈的月光融为一体。 娑由踩着明暗交杂的光影穿梭在镂空的铁塔之内,远处的灯火掠过红白相间的钢筋,在她的面上游离。 这个高度禁止人攀登,但娑由是逃票潜进来的,压根就不关心这一条规定。 所以此时此刻,只有一人的高台之上,安静得不可思议。 高处穿过的风吹鼓了她的长裙,娑由抬手按住自己的草帽,不多时,便手脚利落地爬上了最高的立足点。 眼帘中,远处的山际寂寂地伏卧在地,穿过山脉与天际的电线像漆黑的蛛网,人影被缩成黑夜的暗渠。 而整座城市被她尽收眼底,灯火辉煌,流光溢彩,无数光点闪闪烁烁,构成地面璀璨的星河。 娑由在这之上坐下来,垂着两条细白的腿在外边晃。 织田作之助约她来这里,但她好像前提到了。 于是,便只能等了。 说起来,他们因为任务的缘故也已经半年没见过了。 这般想着,她就这么吹着夜风,看底下的灯火暗了亮,亮了又暗。 人潮人声褪去一波,又来了一波。 就像海浪与金色的麦田,此起彼伏,来回错落。 渐渐的,声音小了。 像稻穗和浪花一样,一点一点地剥落消弥,最后留下的,只有晚风的哼鸣。 世界因此归于寂静。 娑由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微凉。 她看了眼时间,神色寂寥,决定打个电话给织田作之助。 话说这上面的信号会不会不太好呢? 百无聊赖地想着,娑由的目光落在深邃的夜空之上。 就见月光冷凉,驱散了白昼残留的余温。 万里无云的天,朦胧的清辉从远处发散而来,像雪色的轻纱,迷离了夜色。 娑由想起织田作之助曾经说想要死在黑夜里,可是深邃得单调的夜空,除了月亮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不是很喜欢。 可是,仰头,手上拨着按键的动作却在某一秒突然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娑由微微瞪大了眼。 她漆黑的眼睛里在这一刻坠入光亮。 因为,眼帘中的黑暗,被一道微亮的光骤然划破。 ——……是流星。 从宇宙而来的矿物,拖着细细长长的尾巴,从不知名的深渊里逃离出来,从天际滑过,点亮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是两道,三道…… 无数光亮,安静地从远山的背后划落,宛若星轨,稍转即逝,隐没山际,融于深海。 “等一下……”娑由不禁呢喃出声。 伴随着这句话,她跳下高处,落在被月光与夜色浸凉的高台之上,开始追着流星跑起来。 等一下…… 心里不断默念某个愿望,少女的身影掠过了浮光掠影的罅隙。 她的眼睛穿过高台之外的钢铁间隙,越过整座城市的上空,一瞬不瞬地追着流星跑。 ……请再停留一下。 请再给她一点时间…… 她可以一直跑到时间尽头。 就此,她的身影像飞鸟一样从冷硬的钢铁边缘蹁跹而过,底下猛然袭来的风吹扬了她的黑发,减轻了一只脚的踏空感。 同一时间,有人从身后用有力的臂弯揽住了她的腰,将她从铁塔的边缘捞了回来。 娑由猛然一惊,再抬头时,星轨已然消失,一切又归于不久前的平静。 偌大的晚风中,吹散了来人身上倏然弥漫开来的甜香气息。 “消失了……”娑由这般说着,回头去,有些恍惚、又有些委屈地对那人说:“流星消失了。” 可是,一起消失的还有骤然撤去的手臂和气息。 取而代之的,回答她的是伫立在黑暗中的声音:“那你许愿了吗?” 有些喑哑的声线,从几米之外的地方传来。 被浸在夜色与月色之间的人,由暗红的发和洗得发白的衬衫组成了少年的轮廓。 娑由一愣,在认出来人之后,奔过去拥抱了他:“作之助!” 她口中的人被她撞退了一步,随即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娑由拿脸颊蹭了蹭他的发梢,弯着嘴角抱怨说:“我等了你好久。” 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轻轻道了声:“抱歉。” 娑由也不恼,笑着放开了他。 她绕着他转上两圈,见他和之前离开前所见到的并无太大区别,不禁笑得更开心了。 最终,她将目光落在了少年手上提着的一个盒子上。 “这是什么?” 虽然这么问,但娑由已经从包装上猜出大概是什么东西了。 织田作之助见此,将那个盒子提高了些,并牵着她走到了月光清亮的地方。 他一如既往的安静,寡言得像是要融入黑夜里。 可是那个盒子被他那双杀人的手轻柔地放在了地上,并且被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于是,下一秒,展现在娑由眼前的就是一个漂亮的大蛋糕。 雪白的奶油和焦糖巧克力,被扭转成花的形状绽放在眼前,不过,与之不符的是中间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属于少年的字: “织田娑由 生日快乐。” 娑由在顷刻间微微瞪大了眼。 她眸光晶亮,漆黑的眼底好像终于浸了些月色进去。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膝前蹲在那个蛋糕前,看了好久好久,才在脑内将今天的一切都联想起来。 半晌后,好像被冷着了一样,她缩了缩肩膀,小声说:“我都忘了今天是我自己的生日了……” 她好像真的忘了很多事。 原来生日对她来说,已经是不重要的事了吗? 可是,织田作之助却说:“没关系。” 娑由抬眼望去时,少年并没有看她。 他也半蹲着,手上开始拆蜡烛,然后将其一根一根插进了柔软的奶油里。 这件事作罢后,他将纸质的王冠戴上了她的发顶。 安静的夏夜里,她漆黑的长发像绸缎一样铺在冷凉冷凉的高台之上。 而少年的影子被主人驱使,正在为她送上祝福:“虽然还不知道你的全部,但是,只要是你说过的,我都会努力帮你记着。” 闻言,娑由安静地注视着他冷蓝色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才眯着眼睛笑了出来:“那你可要一直、一直……” 顿了一下,她翕合的嘴角微变,道:“那你要和我住久一点呀。” 他一愣,其脸部线条在月光下尽显柔和。 娑由看见他眼里好似有了一种淡淡的光,下一秒,他便安静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织田作之助开始在身上摸索什么。 几秒后,他摸出了一支打火机,顺带一包说不出牌子的香烟。 香烟是被他的动作甩出来的,摔在脚边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们彼此一愣,但都默契地没有理会它。 娑由心情大好,哼着小调,晃着脑袋看织田作用打火机点蜡烛。 几百米高的东京铁塔上,整层高台只有他们两个人。 将所有的喧嚣和逼仄都甩在下边,晚风带来的只有将歇的蝉鸣和月色。 在这之中,少年暗红的发被风吹得凌乱微翘,娑由可以敏锐地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可是,他垂着眼睫,安静的面容在一点一点亮起的澄亮火光中温软得像一尊悲悯的佛像。 与此同时,有什么明明灭灭的东西在他波澜不惊的瞳孔中渐渐亮起,这位杀手在离夜空最近的地方点蜡烛,其侧脸像在亲吻塔外悬挂的月亮。 织田作之助只插了几根蜡烛,那代表他们从相遇到现在的年数。 说起来,这是他为她过的第一个生日呢。 也是她从离家到现在来,第一个被庆祝的生日。 娑由开心地想着,在他平静的目光中许了愿,然后吹灭了蜡烛。 他们将蛋糕分了,两人一起坐在高塔之上吃蛋糕。 期间,有人打了个电话给她,看号码是工作上的事,她接了一下,但这个时候懒得详听,只知道是与咒术师相关的工作,隐约还听到了个「天内理子」的名字。 娑由说了句“之后详谈”就挂掉了,然后便去问自己的同居人:“作之助,你开始抽烟了吗?” 其实织田作之助抽烟她并不感到意外,且不说正常人也会抽烟,他们这个职业常年接触的都是暗地的人和事,有时难免会染上这些玩意。 娑由只是觉得上瘾的话,烟是挺费钱的东西,而且对身体也不好。 而经她这么一提,少年也不否认。 在她面前,他一直是个很实诚的人。 ……不,应该说他实在不怎么会说谎,所以索性就不说了。 他只是说:“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碰了。” 娑由含着叉子眨了眨眼,目光放向遥远的天际。 片刻后,她才说:“你喜欢的话就抽吧。” 对此,织田作之助含糊地应了声。 他们虽然分开了半年,但此时此刻其实也没太多事要说,娑由本以为自己需要找话题聊,却突然听他难得先开了口:“我最近找到了一家不错的咖啡厅。” 坐在她身边的少年停下了听蛋糕的动作。 他一直都不太爱吃太甜的东西。 这会他说:“我在那里读了一本书,书里说一个杀手不杀人了,我很好奇他不杀人的原因。” 闻言,娑由也好奇了起来:“书上没有说吗?” “嗯。” 很难得的,她的同居人语气中带上了情绪——郁闷的,像阴天中难以呼出的一口水汽:“最后的几页被撕掉了,那书太老了,市面上也找不到,所以我不知道结局,” “唔……”许是他难得的情绪叫她新奇,娑由不禁也蹙起了眉,同他一起思考:“杀手不再不杀人了呀,大概是过厌了在死线上徘徊的生活?或是怕杀多了仇家太多了被找上门反杀掉?” “是吗?”织田作之助淡淡道。 金盆洗手的杀手娑由其实见过不少。 上边的大多是他们从良的原因。 钱赚够了,受伤退休了,讨厌那种生活了……等等,但是这样的家伙一般不是隐藏工作做得很好的话,不久的将来就会被干掉。 毕竟,以前杀了那么多人,总会被人记恨的。 而自己不杀人了,就容易松懈下来,行业上也不会受欢迎,很容易就被人反杀。 娑由自己就干过不少这样的单子呢。 这么一想,她不禁多看了少年一眼。 不过她不认为她的同居人会因为这些好笑的理由金盆洗手。 正如他没有什么理由金盆洗手,织田作之助当杀手杀手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 最开始,或许只是不想被人杀,或许只是为了得到金钱活下去——住行,温饱……作为一个被抛弃在这个世界的人,年幼的他拿起枪的理由仅此而已,自此到现在都是个超简单的人。 被生命的本能驱使,被死亡的恐惧奴役,流逝的时间就是「活着」的代名词,强硬地推着每一个人类前进。 织田作之助就属于就是这其中的一只蜉蝣。 他的生命中,好像只有生存的需求。 无趣又空洞。 可是,她不讨厌这样的作之助。 以致于现在,她就算对这个话题多么兴致缺缺,也会笑着对他说:“那下次遇上不杀人的杀手的话,我帮你问问他们呀!” 对此,织田作之助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反过来,试探性地问她:“那娑由你,如果有一天不杀人了,会是因为什么呢?” 闻言,娑由毫不犹豫地答:“那大概是因为我死了吧。” 少年不意外这样的答案。 而娑由依旧在笑。 她笑得理所当然:“我就算死了,也要挂着杀手的名头哦。” 因为她家就是杀手家族哦。 世世代代都是杀手的揍敌客,就算死了,也依旧是杀手的代名词。 这可是娑由·揍敌客的荣耀。 说到这,整座东京铁塔突然就暗了下去。 光隙像游鱼一样飞速游走,眼帘中由此黯淡了一圈,只有月色依旧,整座城市都寂寥了下去。 而娑由站了起来,迎着午夜的风眺望远方。 口袋里的泡泡水还在,她又吹起了泡泡来,一边对织田作之助说:“我今天收到了很好的礼物哦,你的,还有……” 她顿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却窃笑起来,道:“作之助会送这样的礼物我还真没想到,还有为什么约我在这里见呢?” 闻言,少年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才满意地收回,他平静地说:“礼物是森先生提议的,他说你会喜欢。” 她确实喜欢,可是他话中出现的某个称呼叫她的笑容定住了。 可不等她说什么,就听杀手少年继续说:“至于来东京铁塔,因为我听说今晚会有流星……” 伴随着这句话,她的眼中是少年望来的眼睛:“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实现。” 就此,她眸中的光又亮了一瞬。 娑由明快地笑出声来,凑过去同他肩挨肩,一起望向午夜东京的夜景。 期间,她的同居人提醒她:“下次不要爬那么高了。” 娑由却只是咧着虎牙笑:“不用担心哦,在我的愿望实现前,我不会因为这个死掉的。” “而且啊……” 她的声音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一同的还有嘴边那些不断往后飘的泡泡。 它们漫过月色,乘着晚风,游进了月光无法涉及的阴翳中。 其中一个,被黑暗中伸出的一节葱白的指尖戳破。 与此同时,有柔软的微笑在月色下绽放:“妖精先生说会接住我的呀。” 自此,到了半夜。 睡得迷糊的夏油杰突然接到了朋友的来电。 对方一开口就是一句:“杰,我生病了……” 夏油杰一愣。 然而,来不及关心,也来不及询问缘由,更来不及幸灾乐祸,随之而来的就是与电话的内容完全不符的——暴躁的声音: “东京铁塔上的风真他丫大!”《 》 17、第十七章 “听说夏天生病的人,九成九都是傻瓜。” 夏油杰这么说时,宿舍里的风扇正在嘎吱嘎吱地响。 他的声音和窗外的蝉鸣混在一起:“看样子挺有道理的。” 结果,咔嚓一声响。 耳边就传来了玻璃与齿间摩擦的声音。 闻声,夏油杰显得不慌不忙。 他头也不抬,交织着腿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玩手机,懒懒道了句:“别把体温计当硬糖咬碎了,等下你会成为第一个因体温计中毒的人的,悟。” 被善意提醒的人显然也明白这个理。 但是听与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五条悟就是这样一个擅长逆反常识的存在。 果不其然,夏油杰一抬头,便见那支水银体温计被对方含在嘴里用舌尖和牙齿撩得咯咯作响。 接近一米九的银发少年躺在床上。 那袭透白的发落在雪色的枕上,几乎与其融为一体。 就量体温而言,他实在不算安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咬棒棒糖。 但夏油杰已经懒得再提醒他了。 此时此刻,依旧是炎热的夏季。 五条家的大少爷从去年起就读的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业学校表面上是私立宗教系学校,实际上是咒术师的培养基地之一。 阳光盛大的晌午,座落在了一片山林平地的校舍被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包裹。 因为自建立起就有些年头了,所以无论是建筑还是陈设都显得复古老旧。 五条悟去年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毫不客气地嫌弃了一波。 财大气粗的五条大少爷向来不亏待自己,立刻就动用财力给自己未来几年的宿舍购置空调更换软床,势必要让自己的青春拥有个舒适快乐的窝。 结果今天,空调坏了。 拍几下都不见好,叫来蹭空调的夏油杰差点打道回府。 而宿舍的主人则是摊着那副瘦长的手脚,翻着白眼,像条快要被曝晒而死的鱼,大大咧咧地横在那。 午后的阳光热烈,空气的温度沉闷得叫人抓狂。 早些时候,五条悟不小心踹断了床尾的栏杆,价钱高得吓人的软床因此报废了一角。 可他的身形躺在那张床上还显得有些委屈。 不过现在他没心情在意这个。 窗外的光影随着日轨蹁跹,建筑偏向宗教系的学校青砖灰瓦。 从窗帘半掩的窗口望去,所见之处的石笼、神龛都覆着青苔,五条悟听见夏河叮咚,斑驳的树影与浮动的尘埃重叠,白昼明朗,呼吸仿佛都能被扭曲。 窗帘微扰,吸热的制服和墨镜被他随手扔在一边。 风扇歪叽歪叽地转,他桌上还有一份写到一半就开始画鬼画符的报告,一切都不如意,尽增烦躁。 五条悟盯着天花板上转动的风扇,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油杰好半天才听到他说:“杰,帮我叫硝子过来呗。” 不大不小的声音,慢吞吞的,像从喉咙里踱出来的一样,无精打采又空茫茫的。 夏油杰拿眼睛瞥了他一下,终于离开了椅子,跨前一步去将他嘴中的体温计扯了出来。 他一看,又将体温计塞回了五条悟嘴里,这一下差点把他的牙给磕了。 夏油杰说:“放心,健康着呢,体温正常,不用叫她。” 闻言,五条悟的表情依旧厌厌的。 带着些许倦怠与烦躁,他蹬了几下脚,在发现这样更加躁热后索性放弃挣扎,偏头将脸埋进了枕头下:“可是我觉得脑袋好晕,心跳好快,全身无力,而且一直做噩梦,感觉身体也好烫。” 这话他说得咬牙切齿,就像个任性又坏脾气的孩子,将自己假想的病毒视为了讨厌的怪兽,并想将其狠狠揍上一顿。 对此,夏油杰不以为然。 作为五条悟那个性格糟糕透顶的家伙的朋友,他熟知这是五条悟的常态。 「无聊」是这个六眼咒术师日常中最为致命的情绪。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像要脱离这个世界一样,脑袋放空,灵魂抽条,你可以从他那张精致得像人偶的脸上看到一种接近无人之际的冰冷与苍白。 但是作为人,一切生理活动依旧继续,并逼迫他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 往往这个时候,五条悟骨子里的恶劣性就会放大,无论他是想搞怪还是乱说一通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次涉及到身体状况倒是少见。 夏油杰这般想着,嘴上却只给予了随意又敷衍的问候:“做什么噩梦了?” 嗯,没错,这是对某个前几天放了他鸽子让他在车站等了一整晚的家伙的报复。 还有没事去什么东京铁塔吹风? 重点是,吹就吹了,结果大半夜打电话来打扰他睡觉就只是因为这种原因,夏油杰当时简直想立即奔到东京铁塔去和他干上一架。 所以这会夏油杰也提不起什么劲,只是随口一问:“该不会是被什么低级诅咒缠上了吧。” 结果,五条悟说:“或许。” 这两个字叫夏油杰打字的手差点按错。 他眉一挑,细长的黑眼睛从手机屏幕移开,看向了那个背对着他的家伙:“真的?” 五条悟被低级咒灵缠上了的可信度还不如他吃泡面被呛出鼻涕的可信度高呢。 但五条悟却说:“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 伴随着这句话,银发蓝眼的少年翻过身来,夏油杰见他那张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倒是褪去了些许虚无,变得清明些了。 这叫夏油杰有些好奇:“那你怎么处理的?” 比起原因,他显然更好奇过程和结果。 可是,五条悟咬着体温计,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天花板,没有说。 于是,夏油杰换了个说法:“做什么噩梦了?” 这叫五条悟瞥了他一眼。 就见黑发黑眼的人神色浅浅淡淡,但这次的语气明显比上次认真了些。 说实话,夏油杰大多时候都懒得去揣摩五条悟的脑回路。 名为「五条悟」的家伙随性又恣意,往往突然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多余的理由,太过较真只会被他无语到凝噎。 但这是源于他自身的强大。 对于出生起就拥有一切的人来说,正常的思维很难概括五条悟这个人,普通人弯弯绕绕的心思和逻辑也很难与他重叠。 五条悟就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夏油杰从以往与五条悟的相处中得到了这样清晰的认知,所以一般懒得和他扛。 但这次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些许的不对劲。 带着关心与好奇,他便继续问。 可是五条悟依旧是那个五条悟。 他夸张地大喊大叫起来:“梦到可恶的波子汽水要淹死我!” 这么说的五条悟把自己的碎发滚得一团乱。 在朋友面前,形象这东西早被他扔到了十万八千里。 他瞪着眼,暴躁得像街边疤子脸的老大哥:“我像美人鱼一样在波子汽水里变成泡泡死掉了,气死我了!” 如果这话叫别人来说夏油杰可能只当对方在耍他,但是放五条悟身上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因为真假都有可能。 真的,那么他对美人鱼好像有什么误解。 假的,那他确实在耍他。 反正,纠结这个没有意义。 所以,回应五条悟的是夏油杰近乎棒读的声音:“啊,我刚给你带了波子汽水。” 空气突兀地安静下来。 五条悟以那个姿势定格了片刻,才发出了不爽的声音来:“哈?你是故意的吗?” 夏油杰耸了耸肩:“因为前几天看你喝得挺欢的。” 带着些许调侃之意的言语说明了对方此刻的愉悦。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抵如此,男生间的友谊更是一场在互损与互坑中神奇诞生的灾难。 夏油杰将桌上塑料袋里的一瓶波子汽水‘好心’地递到了五条悟眼前:“还喝吗?” 不久前刚从冰柜里取出的饮料瓶外泛着水珠,里边的汽水随着夏油杰手臂的晃动而往上冒气泡,玻璃珠也在浮沉。 五条悟瞳孔上移,目光落在那瓶汽水上,瞳孔的焦点却有些涣散,不知正透过它想着什么。 好半天他才坐起来,满脸嫌弃地拿过了那瓶饮料,恶里恶气地说:“下次敢再买这种汽水给我,你就别想再来蹭空调了。” 今天就没蹭到空调的夏油杰根本不在意他所讲的,眼见五条悟恢复了往日的一点状态,夏油杰又坐回了椅子上去玩手机。 玩着玩着,他对五条悟说:“井上和香出写真集了。” 结果,一抬头,他就看见五条悟将那颗玻璃珠连着最后一口汽水一起灌进嘴里去了。 而这么做的家伙早就将体温计放到了一边。 这会五条悟像找到了替代的玩意一样,将汽水瓶一扔,仰头躺下去继续盯着天花板,还将嘴里的玻璃珠玩得咯咯作响。 夏油杰用两秒的时间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他那不是糖果,但片刻后,他作罢,只是随口道了句:“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好像挺喜欢这东西的。” 闻言,五条悟一愣,随即露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与此同时,他的手在喉咙到腹部的两点上划了一条线,说:“如果我当着那家伙的面把玻璃珠吞进肚子里,或者直接咬碎,她会不会生气得想要亲手剖开我的肚子或是撕烂我的嘴巴?” 这么说的人咧着嘴在笑,其弧度好像并不能与善意的情绪挂上钩。 夏油杰看见他那双剔透得好像能看穿森罗万象的六眼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其中冷冽又清明的眸光像一把潜伏的刀,能刺穿空间剥开距离,将某个可怜的猎物杀个猝不及防。 可不等夏油杰回应,五条悟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他像个提前得知了结局的、耀武扬威的胜利者:“当然,她休想碰到我。” 可是在那之前,你可能会先被噎死,或者被玻璃碎片割坏嘴巴刺伤喉咙,流一嘴血像只丧尸。 夏油杰想这么说。 但下一秒,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便止了话头。 片刻后,夏油杰合上翻盖手机,语重心长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真的生病了,悟。” 顿了一下,他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幸灾乐祸,继续说:“而且病得不轻,建议早点治疗。” “……” 五条悟的笑声突兀地止住了。 就像被突然扼住喉咙似的,他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也是这一刻,他抬起手臂掩住了眼睛,像个真正的病人一样,被这个突然热烈起来的夏天摧残得措手不及:“烦死了,无下限术式都防不住的病毒。” 2006年的夏天真的很漫长。 漫长到能叫娑由再次遇上五条悟。 只不过,这次的地点是她所在的横滨。 而时间,是某个下着大雨的清晨。 雷声震震的天,苍穹压抑的灰,浓云成团地堆积在天际之上。 阴郁的雨幕中,一切都被模糊成灰蒙的色调。 出门前娑由就知道今天会下暴雨。 但是这阻止不了她要去办事的脚步。 当下,她提着编织箱和小洋伞站在公交车站的亭子下等车时,不远处驶来了一辆反方向的公交车,最终在她面前停下。 下一秒,车门打开,车上涌下一把一把撑开的伞来。 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的公交亭立马变得拥挤起来。 但娑由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随着下车的人影而拥簇在她周围的伞面,觉得它们就像雨中树林里冒出的蘑菇和绽放的花,五颜六色的,下边还连着会移动的根,正一蹦一跳地融入雨中,一朵一朵地离开她身边。 对此,她发出了呢喃:“花和蘑菇在走路。” 与此同时,她发现在这之中,有一个异类。 为什么说是异类呢? 因为花瓣不够好看吗?还是因为菌盖不够像样? 不,不是的,都不是的。 是因为那家伙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娑由这般想着,天边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公交亭隔绝了外边的雨水。 在她眼帘中,亭檐上落下的水珠落成了一张剔透的珠帘。 而几步之外,正从公交车上下来的银发少年因过于高挑的身形差点撞上车门,最终只能弯下背、矮着身从上边一个长腿跨下来。 由此,水洼溅起涟漪,车门外的雨滴有了截停的落点。 在她目光所及的所有人中,就他没带伞。 再加之高,他站在人群中那袭银发就像一片灰颜料里的一点白,惹眼得很。 而相比那些因撑了伞而看不见脸的人,娑由可以清晰看见他那张在雨天里昳丽得叫天地黯然失色的脸。 就此,她心中有了答案。 她看见对方那双更漂亮的蓝眼睛穿过人隙与雨幕,锁定了她。 伴随着她内心的笃定。 ……不是花,也不是蘑菇。 而是五条悟。 物种都不一样了。 他总是这么的不一样。 这会,那个不一样到被娑由称之为异类的家伙因为没带伞而被大雨淋上些许。 但他也不恼,只是双手插兜,脚下轻巧一跃,脸上戴着的墨镜就此一晃,整个人一步就跨进了亭子里来。 这一步,越过了雨帘,越过了人群,直撞到她面前来。 须臾间,娑由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氤氲水汽和甜得喉头一紧的香气。 与此同时,有微凉的雨水沾上了她的眼睫,叫她眼睫一颤,垂下了眼睛。 可是那人在雨天里也不带湿的运动鞋在须臾间闯入了眼帘。 今天他穿了一身宽松的便服,娑由抬起头,整个人就被他逆着光的身形笼入了阴翳中。 她虚了虚瞳孔,试图对准焦距,嘴上下意识问他:“五条悟,你怎么在这里?” 闻言,银发少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好也不算坏,索然得很,叫她难以揣摩他此刻的情绪。 娑由看见他的发丝柔软而飘逸,意外的,不带任何湿意。 但他的声音裹着雨天里特有的湿软而来:“我生病了,来找药。” 这个回答叫娑由有些意外。 再一看,他的肤色在灰败的雨景中显得有些苍白。 可不等她多想,下一秒,眼前的人就将掌心摊在了她面前,扯着清澈的嗓子,拔高了声音说:“给我解药。”《 》 18、第十八章 娑由也觉得五条悟生病了,而且病得脑子都不清醒了。 不然为什么找她要药呢? 她又不是医生。 但是她很聪明,没有立即反驳他。 依她目前对五条悟的了解,反驳了的话一定会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比方说尖酸刻薄的回怼什么的。 可是光线黯淡的亭子下,属于五条悟的那只掌心就那样明晃晃地摊在她眼前。 娑由抬眼,他漂亮的眼睛正透过墨镜盯着她。 低头,他修长的指尖似是催促地勾了勾,看似随意,却又不容拒绝。 眼下,淅淅沥沥的大雨被隔绝在亭子之外,方才的人早就走光了,剩下的只有他们两个,雨水落在冷硬的油柏路上汇成激流葬送进下水道里,马路上的汽车掀起水流呼啸而过,被雨幕朦胧成了一道幽灵似的影子。 而五条悟比幽灵还要安静。 没有多余的解释,他的到来与态度好像都理所当然得不需要多说。 娑由也没有多问。 她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会来横滨,也不去想他们相遇的巧合,只是在半晌后,才空出了一只手,迟疑地将其递了上去。 宽大而温热的掌心,在她的指尖搭上的那一瞬抖了两下。 娑由感觉到他的指尖动了动,好像在挠她的掌心,随即屈了起来,像一张慢慢收起的网,想要将她送上来的手尽数笼住。 但是,赶在那之前,娑由的指尖就像在钢琴键上跳舞一样,雀跃地沿着五条悟的掌纹向上爬,既而伸进了他外套的袖口,最终搭在了他的脉上。 “唔,你的心跳确实有些快哦。” 娑由弯着眉梢,指尖在他鼓动的青脉上点了点,笑道:“体温也有点高。” 这么说着,娑由抬起眼睛去看他。 阴翳之下,白发少年的表情明灭不定,娑由看见他的嘴角处在一个冷硬又乖巧的弧度上。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少年的手在轻微地发颤,娑由一愣,不禁问他:“你很冷吗?” 夏天的雨总是清爽又微凉。 当落在人身上时,便会激起一阵机灵或颤栗。 时间尚早的清晨,五条悟套着白t和宽大的薄外套,朽叶与水泥的气息夹杂在夏季肆意的风中,像玩躲猫猫一样灌进了他的衣服里。 由此,少年的衣角轻扬,袖笼微鼓。 其中,娑由的长裙和黑发也在飘扬。 她说:“最近有一家医院,你可以过去哦。” 语毕,娑由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五条悟,其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小孩子一样:知道怎么走吗?知道怎么挂号吗?” 都说生病的人智商会降低,要不然好好的东京不呆,干嘛大雨天不带伞跑来横滨找她讨药呢? 好在五条悟好像还没退化到那种程度。 因为他刺过来的目光好像在无声地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可是,娑由刚这样想,下一秒,与他的神态不符的却是他出口的言语:“不——知——道——诶——” 刻意拉长的语调,懒洋洋又干巴巴的,要都假有多假。 对此,五条悟自己都翻了个白眼,他好像被自己的调调给恶心到了,就差吐个舌头将其虚伪的做作都呕出来一样。 可是,他不改。 像是要将这种心血来潮的操作贯彻到底,五条悟反过来握住了她搭在脉上的手,说:“你要负责医好我。” 唔,她收回刚才的话。 娑由想。 生病的五条悟不但智商下降了,而且开始随手逮人并无理取闹了。 她不禁抬起头看眼前的那个高个子。 而五条悟则是看见她细密的眼睫上有晶莹的水珠在闪烁。 那是他赋予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睫,漆黑的瞳孔里因此落入了流转的光华。 娑由用一种天真又无辜的声音笑着感慨道:“能打倒你的病毒真强大呢。” 闻言,五条悟不知为何就觉得有点火大,娑由看见他骤然阴冷下来的表情写满了不快:“你是在挑衅嘲笑我吗?” 对此,娑由困惑地眨了眨眼。 片刻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这并没有让五条悟的表情有所好转。 在她看来,五条悟的火气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可她不想受这样的迁怒。 娑由近乎委屈,直言道:“又不是我害你生病的,你为什么要对我生气?” 这一刻,五条悟哑了声。 与此同时,娑由觉得他好像更火大了。 白发少年抽了抽眼角,烦闷与暴躁好像须臾间在他那副身躯里肆意地轰炸开来,以致于他的表情都扭曲了一瞬,并用手将那袭柔软的头发揉乱了。 娑由感觉到他握着她手的力道在收紧,他烦躁得甚至下一秒就可能跳脚,同时,他翕动的侧脸好似在咬牙切齿,想就着她的脖颈将她狠狠撕裂咬碎一样。 她敏锐地觉得五条悟有些不对劲。 而她向来不喜欢这样不稳定又明晦不清的情况,于是她冷下表情,想将手抽回来。 可是五条悟却说:“别动。” 这么说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滤去了所有动静,他方才的躁动好像全都结了层冰,沉下了深海。 可他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 属于他的骄傲与冷倨被这个夏天蚕蚀,转而凝成了盛大的火星,在他冷蓝色调的瞳孔中迸溅开来:“你敢挣开我就……” 娑由的瞳孔随之微微紧缩。 偌大的夏雨中,他的眸光在这个阴郁的雨天中碰撞出明亮又危险的火苗。 然而,模糊了他声音的是公交车刺耳的车鸣。 穿透雨幕的车灯绵长又朦胧,一辆公交车放缓了速度驶来,在亭外停下,随即敞开了自动门。 娑由一瞥,是她要搭乘的那辆。 眼见车门快合上了,她一惊,来不及解释便加大臂力想要甩开五条悟的手。 五条悟显然也没想到她这一下力气会这么大,这一甩没让他脚步站稳,他瞪圆了眼,呲着牙“啧”了声,高大的身形在这一瞬脆弱又单薄,被她巨大的力道甩得撞上了公交亭的板壁。 感觉到手上力道的松驰,娑由赶忙踩着步子踏上了车。 雨依旧在下。 而她刚站上车门的身形在须臾间被一股硕大的力道猛地往后扯。 这会的娑由已经没有空余的手来扒住车门了,所以差点被他扯下车去。 回头时,那个家伙正站在公交亭与公交车之前的间隙中,被大雨淋湿了大半。 可是五条悟压根不在意,只是用阴冷又逼仄的声音说:“别想逃……” 嘟嘟嘟—— 公交车再次发出笛鸣。 雨天的雾霭在空气中弥漫,阴灰的天连一丝浮动的光都不见,而眼帘中的少年原本柔软蓬松的银发被这场夏雨打得尽数耷拉下来。 娑由眼睁睁看着五条悟那身一看价格就不菲的衣物被雨水晕开了深色,其发梢也沾上了水汽,甚至开始滴水。 可是他的表情冷硬,大雨都化不开他此时眸中的冷冽。 而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声音倏然变轻了,带着莫名的郁闷和委屈:“我在横滨找了十几天才找到你……” 闻言,娑由一愣。 恰逢司机扯着嗓子在提醒她快上车,吵人得很。 这一刻,鬼使神差的,她在愣忡间反过来牵住了五条悟的手。 少年宽大的掌心浸了水,变得有些凉了。 娑由借着车梯的高度与他望来的视线持平,用一种比雨水还要柔软的声音哄他:“先和我一起上车吧,淋雨的话,病会加重的哦,五条大少爷。” 闻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掠过的光影中明暗生花。 几秒后,他终于迈动腿跨了上来,在彻底淋成落汤鸡前,以近乎拥抱她的姿态和她一起挤上了公交车。 晨间的公交车大多是要去上班的社畜和上课的学生,人很多,也很拥挤。 夏季的雨天里,大家手里滴水的伞彼此摩擦,车内有种潮湿又沉闷的水汽。 相比娑由,五条悟长得很高,都顶到车顶上面垂下来的护手了。 这么一看,他微微弯下背脊的身形穿梭在一车子拥挤的人中就显得格外委屈。 但是这样年轻又高大的人却在上车时就被好心又善良的高中生让了座。 因为下雨天还戴着墨镜的人在他人眼里可能就是个盲人吧。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他道了声谢后就毫不犹豫地坐下了。 嗯,没看错,脸不红心不跳地坐下了。 不过这也是有好处的,毕竟五条家的大少爷不管是鹤立鸡群的身高还是鲜明昳丽的外表在上车就引来了大多数人的注目。 而当他坐下时被密集的人影掩住后,这种瞩目的存在感就大大降低了。 所以娑由没有拆穿他。 她顺着人流想走到车厢后去,却被他隔着人隙拉住了手。 娑由只好在那个位置站住脚,她的身形也在人群中随之摇摇晃晃,甚至差点淹没掉。 她不禁说:“后面没那么挤……”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那个家伙在那个位置上缩了缩身子,那么大只的人在这一瞬好像想竭力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孩子一样,随即拿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一小块位置。 “过来,娑由。”她听到他的声音在摇晃的车内被摇得险些支离破碎:“到我身边来。” 伴随着这句话,他手下用力一扯,娑由整个人就挤过人隙被他拉到了他面前去。 她一个踉跄才站稳了身子,一看,五条悟那双长腿无处安放,踡在那个位置的一角之外,可怜得很。 同时,她注意到对方原本干净的鞋子溅上了水渍和污秽,还有点鞋印,估计方才被谁不小心踩了一脚吧。 ……好可怜。 娑由歪了歪头想。 但是她却像被逗笑了一样,微微弯起了嘴角。 娑由也不拒绝了,她随即挽了一下裙子,就着那一小块地方坐下来。 她的肩与他的臂弯挨在一起,车在哐当当地响,其中,娑由说:“谢谢你,五条悟。” 至少不用站着和陌生人挤,她还是很中意的。 听到她这话,五条悟好像才满意了。 他摸出手机来玩,娑由无意间瞥到一眼,看见他屏幕上的壁纸是当今一位名气大的平面女模特——井上和香。 娑由有些诧异。 原来,五条悟也会喜欢这些东西啊。 思及此,她像个发现了重大秘密的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出来:“原来你喜欢这一款呀。” 井上和香真的很受欢迎。 街上的广告很多都是她——身材好,凹凸有致,脸蛋也漂亮,是成熟又温柔的年长型女性。 娑由说:“现在的高中男生都喜欢她呢。” 对此,五条悟一噎,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娑由已经移开了目光,他瞬间像一颗洩了气的气球,撇了撇嘴,索性把手机收起来,不玩了。 娑由没有理会他这一点,只是安静地等待目的地的到来。 不多时,车内就已经报过好几个地名了。 车停了又启,启了又停,车内拥挤的乘客随之流动。 在这之中,娑由将编织箱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其身姿端庄得像摆在橱窗里的人偶。 她的眼珠子黑沉沉的,直直看着前方。 眼见不同的人下了又上,换了一波又一波,车外雷鸣闪烁,玻璃窗的水珠蜿蜒成碎片的痕迹。 在一个红灯前,公交车突然刹车,惯性致使全车的人都在晃。 而五条悟的头歪过来,轻轻碰上了她的脑袋。 娑由感觉到他湿漉漉的发梢扫过了她的耳廓,原本能被风吹鼓的外套袖笼已经失了干燥,正贴着下边有力而紧致的手臂线条。 五条悟从上车到现在都没说什么,好像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目的地,没有人看得出他索然的表情之下在想些什么。 他如同一个随波逐流的旅者,要随着这趟车徘徊。 而娑由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他下车去买把伞。 可当她侧头抬眼看过去时,率先看见的是他形状姣好的下巴和线条轻薄的嘴唇。 许是方才淋了雨,他的脸色真的有些苍白了。 但是五条悟贴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垂着雪白的眼睫,表情上有种沉耽美梦的放松感和满足感。 娑由眯了眯眼。 ——好甜。 她嗅着他的气息,心想他比几年前甜多了。 对此,娑由在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几颗包装纸亮晶晶的水果硬糖,吃了一颗。 然后,她将另一颗放在了他的掌心上,看着他的脸色说:“补充点糖。” 起初,五条悟没什么反应。 他整个人好像被雨打得焉焉的了。 银发少年的肢体因为常时间没动过姿势而有了僵硬之感,他维持那个表情,安静地看着手中的糖果。 娑由觉得他现在才有了点病人的表现。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娑由也不太习惯他这副样子。 娑由不禁问他:“你冷吗?” 他没有回答她,娑由便碰了碰他的手。 有点凉。 判断不出。 娑由“唔”了声,见他像个大孩子一样蜷着,便帮他剥开了那颗糖果外亮晶晶的包装纸,递到了他嘴边,碰上他的唇:“给你。” 糖果的触感似乎唤回了他的思绪,五条悟的眸中清明一瞬,随即瞥了她一眼。 半晌后,他终于动了,就着她的手将那颗糖果含进了嘴里去。 入口的糖果致使他微微眯了眯眼。 娑由看见他的墨镜上有方才留下的水痕,就将其拿下来,拿帕子擦了擦。 全程他都没说话,甚至可以说很乖。 不说话的五条悟真的很乖。 以前因为身高问题总是上挑眼角瞅她的小少年,凌厉又冷清,但是现在垂着眼角看她的家伙却缺少了几分张牙舞爪的攻击性,有了份温软之感。 擦完墨镜的娑由又给他戴了回去。 这个过程中,他那双剔透好看的眼睛暴露在外,惹得更多人看来。 好在那个给他让座的高中生已经下车了,不然他一定会后悔的。 娑由这般想着,将那张亮晶晶的包装纸折成了星星放进他的掌心中。 她也不管他喜不喜欢或什么反应,便侧过头去,就此,他们的呼吸有了一瞬的交融,而娑由染着甜香的唇角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夹杂着一种几近诱哄的笑意。 然后,她听到五条悟用同样轻的声音说:“好……” 得到了回答的娑由很满意。 可是不等她撤回去,五条悟的声音就着那个姿势,也贴着耳朵传了过来:“今后,你身上的诅咒就由我来袚除。” 对此,娑由说:“我去你家就可……” 可是,五条悟倏然加重的声音打断了她:“我是来见你的。” 娑由一愣,便听他用近乎烦躁又抱怨的语气在她的耳边说:“都怪你,因为满脑子都是你,烦死了……” 娑由看见他的指尖微动,却迟迟没有动作,似是在小心翼翼地保护那颗脆弱的星星。 人潮拥挤的空间里,他们好像隔绝了所有人。 而他的声音像夏天窸窣的蝉鸣和风铃:“可是你之前说不会再来见我了,那我就自己来见你。” 这一瞬,娑由彻底愣住了。 偏巧五条悟还在说:“现在我找到了,所以……” 伴随着他这句话,娑由仿佛又听到了以前那个人的声音:「我答应你,不管娑由和阿路加在哪里,哥哥都会找到你们。」 ……可是,她等了这么久,奇犽都没有来。 从来没有人找过她。 哪怕她在受伤之时,将死之际,奇犽也没有找到她。 她早就知道了,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就算在这个世界迷路,受伤,死掉,也不会有人找到她。 而现在,身边的这个人告诉她,他是来找她的。 炎热的夏季,跨越了城市,跑了十几天,在轰轰烈烈的大雨中找到她的人,叫五条悟。 就此,这个名字好像在一瞬间火急火燎地撞进了心间,以致于娑由翕合嘴角时,一字一句都在颤抖:“谢谢你,五条悟……” 而这一刻,他的声音也与她的重叠在一起:“所以你别想逃,织田娑由。” ——犹如诅咒。《 》 19、第十九章 「奇犽,奇犽!」 欢喜的声音自见到那个人起就雀跃地响起来。 树影婆娑的记忆中,好像也在下雨。 有一天,她家那扇高到必须仰头才能望尽的大门,被一双手缓缓推开了。 于是,阴灰的天空尽数呈现。 可是,须臾间,好像有飞鸟与蝴蝶越过雨幕从敞开的门隙中飞进来,带来了飘飞的不知名的花,和一个她等待已久的人。 「奇犽,欢迎回家!」 年幼的娑由抱着布偶,撑着伞跑到他面前去,开心地牵起了他的手:「今天我约好要和阿路加一起玩,我们一起去找阿路加吧!」 刚从外面回来的人,银发蓝眼,穿着戴兜帽的雨衣,被大雨打得灰败,身上还有种铁锈与糖果混合的气味。 可是娑由不在乎。 反之,他本想抱起娑由的,但思及到自己身上湿漉漉的雨衣只好作罢,只是任由她牵着他的手,与他一齐走进了青墨的树林中。 他们两人的脚步在记忆中沙沙沙地响。 其中,娑由嘟囔道:「娑由好笨,找不到阿路加了,大家也说找不到,但是奇犽的话一定可以的,只要你叫一声,我和阿路加就都出来了!」 可是,回答她的是他冷漠又茫然的眼神: 「阿路加?」 她一愣,不禁困惑地唤了他一声:「……奇犽?」 冷寂的蓝瞳因此清明,那个被雨水打湿了额发的小少年眼睛亮亮的,一如既往地温柔:「不,我们去玩吧,今天娑由想玩什么?大富翁还是……」 「奇犽不去找阿路加吗?」 可是,娑由仰头这么问他。 「什么?」 伴随着这样的疑惑,娑由看见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茫然的眼神。 就像听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如脚下飘飘然的落叶一样,被他踩在了水洼之下。 为此,娑由停下了脚步。 雨淅淅沥沥地下,远处的火山还在冒着灰黑的烟。 树林里的生物好像都在躁动,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某种令人不安的信号。 在这之中,娑由捏了捏他的掌心,低着头说:「奇犽今天对阿路加好冷漠哦。」 因为她而停下脚步来的小少年微愣,就听她继续说:「奇犽明明很喜欢阿路加的不是吗?」 对此,他似是困扰,微微蹙起了眉头: 「就算你这样说……」 「可是……」 没有一丝天光的过去,那个人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又苦恼的笑容:「阿路加是谁?」 她猛然一惊。 抬伞仰头时,却见不远处的树影后有一个人影——她的大哥伊尔迷,暗沉,死寂,犹如发黑的青苔一样,覆在大雨的阴翳之中。 在那一刻,他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见此,她的眼珠子机械似的动了动,在黯淡的雨天中被发酵成了黑漆漆的色彩。 她将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回来,顶着那个人冰冷无光的眼神,扯着奇犽的衣角说: 「奇犽忘记阿路加了吗?」 「奇犽不喜欢阿路加了吗?」 「奇犽不去找阿路加吗?」 一连串的追问,从她的嘴中迫切地吐出来,一股脑灌进了银发孩子的耳朵里,叫他张了张嘴。 可是他吐不出半句话来。 片刻后,他不顾湿淋淋的雨衣了,径直将娑由抱了起来。 他抱得有些用力,脸颊近得好像想与她说悄悄话一样,脚下却平常地走了起来。 娑由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种似是不安、又似茫然的神色:「娑由能告诉哥哥,阿路加是谁吗?」 娑由这才弯着眼睛高兴地笑了出来:「阿路加就是阿路加,是娑由的哥哥,也是奇犽的弟弟,我们都很喜欢阿路加,还有拿尼加哦,之前她啊……」 他的脚步在她洋溢着笑意的絮语中渐渐慢了下来。 借着高度,娑由在他臂弯里举着伞罩在他头顶,也不顾自己被他的雨衣沾湿或淋湿。 而当他最终停下了脚步时,娑由正好说:「之前我们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你说过不管我和阿路加在哪里,都会找到我们的哦。」 伴随着这句话,她满意地看着银发小少年眼里的茫雾被一点点驱散。 可是,下一秒,有不带情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奇犽。」 名字的主人一惊,眼中原本清明的一点光转瞬就被几分惧意覆盖。 回头,一身便服的黑发男子从雨幕中踱出:「欢迎回来。」 雾蒙蒙的树林中,那人被大雨冲刷的身影静悄悄的,犹如隔着镜中水月的魍魉:「奇犽刚执行任务回来已经很累了。」 这话他是对娑由说的,虽然没有道尽,但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可年幼的她没有听从,只是悄悄攥紧了奇犽的发梢。 同样拒绝的还有小少年干涩又僵硬的声音:「没关系,我想陪她玩,我不累……」 「你很累了,奇犽。」 可是他们的哥哥却用更冰冷的声音说:「乖乖去休息。」 就此,树林里没有了人的声音。 取而代之的,是黑发男子朝他们伸出的手:「至于娑由……」 娑由看见奇犽微微张了张嘴,最终却平抿成了一个微颤的弧度。 而那人一步步地走来。 哒哒哒。 豆大的雨水打在她撑着的伞上。 哒哒哒—— 那是临近的脚步声。 以及,一只自上而下朝她笼罩下来的掌心。 「接下来,她就交给大哥我吧。」 就此,她眼帘中的世界有了一瞬的黯淡。 哒哒哒—— 雨水顺着合下的伞尖滴落在灰黑的地板上。 2006年,夏。 娑由脚下的鞋跟在暗沉的隧道里发出了声音。 很快,有微亮的光从尽头洒来,告诉她快到目的地了。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声响。 细微,但不容忽视。 她转头看去,就见那个自下了公交车后就跟着她的人插着外套的衣兜,澈蓝的眼睛随意一瞥,就着脚边跑过的一只小咒灵,满脸嫌弃地踹了它一脚。 娑由觉得他好幼稚,明明是弱小到构不成威胁的咒灵还要欺负它。 这么想着,她考虑到对方目前正在生病中,便站在隧道的光影尽头,软软地唤了那人一声:“五条悟,五条悟,快过来,要跟紧我哦,不要跟丢了。” 闻声,银发蓝眼的少年遥遥望来,嘴上却硬气得很:“谁会跟丢,我才不会弄丢你呢。” 他刻意拔高的声音在空旷的隧道内回荡。 娑由一愣,就见他避过水流,蹦跶蹦跶地跑过来了。 娑由不禁有些恍神。 以前都是她追着他跑,现在他朝她这般奔来的光景好像还是第一次。 这个认知叫她弯着眉梢笑了起来。 同时,她向前欢快地跑了起来。 她听到五条悟不爽地“啧”了声,随即迈大步子加快脚程追了上来。 而她则是像个恶作剧的小孩一样,在隧道里一边跑,一边狡黠而恣意地笑出声来:“快点!五条悟!快点跟上来!不要弄丢我!” 因为近海的关系,日本横滨一直是一座十分特殊的城市。 经上次的大战结束后,繁荣的国际外贸交易成为了横滨光鲜的对外象征。 无数商人与势力涌入了这座城市,理所当然潜伏在黑夜里的非法分子也占据一方,一同统治着这座华丽与贫瘠共存的城市。 于是,魔都——大家这样称呼横滨。 作为杀手,娑由喜欢这座城市的特殊性,但不代表她喜欢这座城市里的人。 其中,名为森鸥外的地下医生就是典型代表。 可是,不喜欢他的娑由今天提着自己用了几年的编织箱和喜欢的小洋伞,带着五条悟去了他所在的地下研究所。 隐藏在红灯区地段的地方,阴森,灰暗,少有光亮,还与横滨的港口mafia多有牵涉。 他们一路走过水洼之地,下了楼梯。 陈旧又老长的甬道常年照不到阳光,潮湿且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器械的霉味。 四周交错横接着密密麻麻的漆黑电路,破碎的灯忽闪忽闪的,一会儿便熄灭了。 头顶水泥上裂了缝,渗下水来,冰冷的水滴打在了开裂的地上,像一条长蛇蜿蜒着寻找出口的光亮。 她暂且不说,五条悟显然比较少来这种地方。 从进入红灯区起,他的表情就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不过那并不是经由不安或恐惧衍生出来的厌恶,而是单纯的不喜欢,就如同吃到了娑由给的某种讨厌的糖果一样,叫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吐掉。 可是在确认娑由没有带错地方后,他也只能将那颗讨厌的糖果嚼碎了往肚子咽,心不甘情不愿的,却不愿吐出来。 好在这种情况很快就有了缓解。 因为作为医生,森鸥外那家伙向来对环境有自己的一套主张,至少他的住所阳光充足,也很安静,夜晚透过唯一的窗口望去时,还能看见月亮的轨迹。 相比一路走来的混乱与湿冷,至少,是能叫人感到舒服很多的地方。 娑由带着五条悟七转八拐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外边还在下雨。 地下狭长阴暗的走廊,随着她的走近,一股夹杂着福尔马林和双氧水的味道越来越浓,叫人不自觉微微屏住了呼吸。 而在那里的尽头,立着一扇略显陈旧的门。 不管来几次娑由都觉得那扇门的质量不怎么样,起码隔音效果没那么好。 这会,当娑由站在门前时,还未敲门就先听到了里边传来的动静。 那是一个男人和小女孩的声音: “今天我给爱丽丝酱讲《浮士德》的故事吧!” “林太郎终于不是讲童话故事了吗?” 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嗯,是的,《浮士德》的故事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恶魔梅菲斯特与上帝打了个赌,恶魔引诱人类的浮士德与他签署了一份出卖灵魂的契约。” 小女孩问:“是怎么样的契约?” 男人道:“掌管时间的恶魔梅菲斯特说,它将变成浮士德的奴仆,满足浮士德生前的所有要求,帮助他完成理想,但是若浮士德满足现状,沉迷而停滞不前,那么浮士德的灵魂就归魔鬼,并将在死后下地狱,成为恶魔的奴仆。” 小女孩追问:“然后呢然后……” 叩叩叩。 打断里边对话的是娑由敲门的声音。 娑由听到里边哐啷哐当地响,似是打碎了什么东西,但半晌后就归于寂静,而且好半天都没人来开门。 对此,她身边的少年开始不耐烦地轻踩着地板数节拍,脸上的表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阴郁:“搞什么啊?你说的医生真的就在这里?” 娑由点了点头。 闻言,五条悟翻了个白眼。 五条家的大少爷本就不喜欢这个地方,这下更不耐烦了。 他直接跨前一步,好像下一秒就会一脚踹上去让那扇门去见上帝似的。 好在那扇门赶在归西前就被打开了。 嘎吱—— 开门的是个金发蓝眼的小女孩。 ——卷发,洋裙,瓷白漂亮的脸蛋。 乍一看犹如洋娃娃的小女孩,那张西方面孔上镶着一双娑由向来喜欢的蓝眼睛。 可是,甫一开门,娑由沾着水汽的手就直接扼上了对方的喉咙用力一折。 仅仅一瞬,咔嚓一声响,小女孩只来得及瞪圆眼,椎骨就被折断,脑袋也随之无力地耷拉下来了。 作罢,娑由随手将她的身体一甩,也不管身边属于五条悟的目光是怎样的,就抬脚走进了屋子里。 意外的,没有躯体落地的声音。 跟着进门的五条悟不动声色地瞥了旁边一眼,没有看到方才那个小女孩的尸体。 相反,不但如此,地板上连一点死亡的痕迹都没有,别说存在了,这间屋子里好像连她生命的一丝气息都没有。 就此,他知道了答案。 而自身后突然传来的女童声音也验证了他的想法:“今天小娑由带来了一个超漂亮的大哥哥。” 须臾间,五条悟下移瞳孔,眼睛的视角是镜片与镜腿连接处的间隙。 从中,他看到了一把横在他动脉边上的手术刀。 可他不慌不忙,只是耷拉着嘴角,也不怕刀割伤自己,一偏头,澈蓝的六眼就与一双无板质的蓝眼睛对上了。 方才身穿洋裙的金发小女孩此刻正拿着手术刀飘在他身后,一派的面无表情。 五条悟却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笑意有些玩味与轻挑,其指尖放在了那把手术刀上,轻快地点了点:“我可不是什么臭小鬼都爱护的。” “呀抱歉抱歉。”回答他的是前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男人:“因为小娑由刚才吓到我了,所以下意识防卫而已。” 这般说着,可是他颈边的手术刀却没有撤去。 与此同时,娑由对五条悟解释说:“那是人形异能哦,简单来说,就像你们咒术师会召唤的咒灵一样。” 语毕,她也不理会五条悟了,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屋子的主人:“森先生,好久不见。” 这么打着招呼的娑由开心地笑了起来,像见到了久逢的朋友一样,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闪电在阴天之上交错,窗外的雨下得有些大了,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台上,迸溅出破碎的水珠来。 被她呼唤的家伙好像刚起床,连下巴的青茬都没刮,有些颓然又邋遢地坐在一张桌子前吃早餐。 也许是她的到来真的吓到他了,娑由看见他手边的牛奶打翻了,浸湿了桌上那些装着药剂的烧杯的底座。 但他也不管了,枣蜜色的眼睛弯成了一个叫人难以窥探情绪的弧度:“小娑由,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呢?” 娑由笑着退开一步,叫森鸥外能够更好看见五条悟:“他好像生病了,森先生能帮他看一下吗?” 闻言,黑发的男人往后仰,似是打算将这个高大的少年尽收眼底:“这位是?” 娑由说:“他叫五条悟。” 语毕,她又对五条悟说:“虽然森先生人不怎么样,但是医术还是不错的。” “诶呀呀,小娑由你这样的介绍还真是叫人开心不起来呢。” 看上去还处于青年之龄的男人苦笑两声,随即欢快地拍了拍手,一脸无害相:“不过看在你一如既往这么可爱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可不等娑由回答,白发少年就挑了挑眉,毫不客气道了句:“嘁,装模作样。” 很显然,五条悟不喜欢森鸥外。 而他嘲讽人的本事也还没退化,几年前那个喜欢“嗞嗞嗞”吐毒液的毒舌小鬼,已经精进到可以一针见血的程度了。 起码她觉得这句“装模作样”挺适合森鸥外的。 对此,森鸥外一愣,面上看不出恼怒,只是摸着下巴笑:“没记错的话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吧,我就被五条君讨厌了吗?还有没人告诉五条君不可以随便欺负医生吗?特别是病人哦。” 可是被手术刀横着的人一点也不怂,他跨着脚站在那,表情上不悲不喜,只道:“不用治,我没病。” “诶呀,小娑由你带来的人真难搞。” 森鸥外笑着这么说时,那个人形异能撤掉了手术刀落在地上,哒哒哒地跑向了他。 与此同时,他看向娑由,而娑由看向了五条悟,看上去竟有些关切:“五条悟,你真的没病吗?都开始说胡话了。” 闻言,五条悟一声不坑就狠狠揉乱了她的头发,娑由委屈地抿了抿嘴,觉得他还是好难捉摸。 明明不久前说生病的是他,现在说没生病的也是他。 而森鸥外好像对这副场面抱绕有兴趣的态度,半晌后,娑由才慢吞吞地说:“他不想治就不治了。” 毕竟她只是顺路带他来罢了。 他生不生病或治不治都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 好在森鸥外也悠哉悠哉道了句:“他看起来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呢。” 言毕,这位地下医生找出了个新杯子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一边道:“这是小娑由你带来我这里的第二个人呢,之前你带来的织田君现在还好吗?” 娑由点了点头。 谈起自己的同居人时她脸上总是有雀跃的笑意:“他很好,最近喜欢上了一家咖啡馆,为我做的甜食也越来越好吃了。” “倒是森先生你。”娑由道:“我猜你最近杀了一个雇佣兵吧。” “诶?”森鸥外装热水的动作一顿,转头来对上娑由的眼睛,片刻后才耸了耸肩,道:“没办法,突然被人袭击什么的,我也很苦恼的。” “嗯,是我将你的住所告诉他,让他来杀你的。”娑由用一种无辜到毫无愧疚的声音说::“我说如果他不反过来杀了雇主的话我就当场杀了他,好在他没什么职业道德呢,一下子就答应了。” 与此同时,她脸上的笑容扬得更欢了:“不久前,我去了东京,作之助约我去了那里过生日,你建议的礼物我非常喜欢哦,但是半路被人袭击什么的我也很不爽呢,下次不要这样做了哦,森先生,这套对我是不管用的,你想要借我的手杀人没关系,但是不要牵扯上作之助哦,就算是利用也不行。” 听罢,森鸥外也不惊讶。 这个男人早年在战场上当军医,现在又是与港口mafia挂钩的地下医生,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以致于他现在还能慢条斯理地调侃她:“小娑由好冷酷,明明是我将你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几年前织田君受了重伤也是我医好他的。” 可是,娑由不领情,只是说:“作为回报,我也帮你杀了不少人哦,所以我不欠你什么。” 言毕,娑由走上前一步,其伞尖轻叩地板,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想了想我还是想来说一下,但话我只说一遍哦,所以要好好听清楚,森先生……” 这么说着的娑由站在窗边,被窗外闪过的落雷勾勒出冰冷如鬼魅的面容来:“如果你以后胆敢再动织田作之助的话,哪怕你死了,我也会追杀你到地狱去。” 就此,空气安静了一会。 这个过程中,五条悟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没出一点声。 娑由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在她身上,而是落在了直直的前方,仿佛那里有什么需要威慑警戒的事物。 耳边是轰隆隆的雷声,冷蓝冷蓝的光稍纵即逝,拖长了少年的影子,也将他那双如宝石的眼睛照得刺目又明亮。 将这副光景尽收眼底的男人好半天都没说话。 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沉闷,又有些冷凉,在他们的注视下,落在窗台之上的雨水仿佛也滞停了半秒。 半晌后,森鸥外才发出了暗哑的声音来:“这不太像你的作风啊,娑由。” 似是感慨,又似好奇,他问:“那位织田君,于你而言是什么人呢?” 闻言,娑由一愣。 说实话,目前除了“同居人”外她想不出其它回答。 但是为了更有说服力一点,她想了又想,最终才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现在用的身份证上,姓织田。” 娑由笑了起来,说:“我们正准备一起买下我们目前住的那幢阁楼,他是房产证上的另一个名字。” 可是,最先回应她的是白发少年稍稍吸气的声音:“哈?” 娑由看见他在须臾间瞪圆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难得一见的惊讶与错愕,其眉梢却下垂成了一个失落的孤度。 与此同时,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噘起了嘴。 那副模样实在很像一只炸毛又委屈的猫:“你和那个小子已经结婚了?!”《 》 20、第二十章 “五条今天的心情不太好诶。” 此话出自咒术高专二年级的学生家入硝子之口。 作为同级生中唯一的女孩,她平时相当文静。 而当她这么说时,语气也很符合她一如既往的淡定,甚至没用上任何主观臆测的词汇。 烦闷的夏日,教学楼的风扇孜孜不倦地转。 窗边的蝉鸣不绝如缕,咒术高专的教室偌大而空旷,而短发的少女坐在靠门的一边。 除了必要的设备外,她所在的教室讲台前摆放的三张桌椅昭示着学生的数量,以及当今咒术师的匮乏。 而不管是学生还是咒术师,家入硝子都是其中之一。 她拥有的才能是罕见的治愈型术式,以致于养成了冷静又淡然的性子。 所以她很简单就判断出了五条悟的状态。 不,好像也不需要多加判断,因为那是一眼便知的情况。 ——脸臭得要命不说,还呲牙咧嘴的,像只等着咬人的恶犬,整个人一大早就烦躁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揍人似的,浑身散发着“不要惹我”的诡异气场。 某种意义上,五条悟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呢。 夏天的白昼总是很长。 接近傍晚的时间里,光线依旧堂亮。 今年咒术高专的教室换了新的设施。 崭新的黑板光滑又干净,正被午后斜射进来的阳光照亮了半边。 其中,属于粉笔的尘埃在光屑中浮动。 此时此刻,是五条悟不在的放学后。 说实话,少了五条悟的教室很安静。 那位天赋异禀的五条家大少爷在这个年纪里,意外和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充斥着不甘被无聊或平淡支配的叛逆性。 像是要将血液里最热烈的温度释放挥霍掉一样,自从家入硝子认识他以来,就知道他平日里时不时喜欢用各种各样匪夷所思又搞怪的方式打发时间——小到大冬天心血来潮翘课去高高的富士山上吃雪糕,大到“自投罗网”去找诅咒师陪他对敌研究术式都有可能。 他的存在就像一颗石子惊起日常的涟漪,连带周围人的死水都一起被搅动,以满足他自己辉煌璀璨的青春。 总而言之,是个叫人头疼的问题儿童。 可惜一物降一物。 这位问题儿童目前还有些应付不来班主任的铁拳。 他前些日子连续翘了好多天课,今天一大早刚回来就被身为班主任的夜蛾正道逮到,并被要求放学后留下来谈话,逃都逃不掉。 结果,一整天都被按在老师眼皮底下的五条悟心情看上去就十分糟糕。 如果是平时,五条悟不会在意这个。 训话还是惩戒,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事。 反正名为五条悟的家伙随心所欲惯了,规矩还是道理在他那双通透的六眼中,早已被他玩九连环一样扭转成了自己喜欢的形状。 所以致使他坏心情的,应该不是夜蛾老师的训话,而是另有其因。 家入硝子这般判断,但一时也想不出其它缘由。 作为二年级唯三的学生之一,家入硝子觉得自己是时候关心一下自己的同学了,嗯,虽然好奇占更多数。 但她也是个聪明的女孩,多少了解五条悟的性子,所以她没有随便去触他的霉头,而是选择先从另一个同学那边入手。 她还特地挑在五条悟被逮去了办公室的放学后。 而被询问的对象,自然是夏油杰。 且不说同级的只有他们两个男生,相比于她,同性间也会比较亲近些,更何况他们还是朋友。 家入硝子认为夏油杰会知道答案。 而他也没有让她失望:“嗯,大概知道。” 这么回答她的人还未离开教室,正坐在课桌前写近期的任务报告。 窗外的阳光打亮了他漆黑的发丝,少年写字的笔未停,嘴上却轻轻笑了。 比起五条悟那种喜欢把一张好看的脸糟蹋出不良少年的恶劣感的家伙,夏油杰乍一看就是乖巧的优等生姿态。 但是,某种程度上,这只是错觉。 听,他此时的语气就相当玩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美人鱼付出了代价上岸找心爱的王子,结果发现王子已经娶了另一位公主,所以伤心失落地跳回海里来了吧。” 闻言,家入硝子一顿,瞬间一阵恶寒。 因为痴情又可怜的美人鱼怎么都和五条悟挨不上边。 除了一双漂亮的卡兰兹大眼睛外。 家入硝子发挥自己苍白的想象力,将五条悟那个一米九的大男人以自己对人体的见解扭转成了一个坐在礁石上拿尾巴拍海水、一边望着岸边的美人鱼。 然后她顿时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她来不及多问,就听到谁的手机在响。 滴滴滴——的声音。 短信到来的提示音从夏油杰的翻盖手机里传了出来。 夏油杰随手打开一看,发出了短促的语气词:“啊,是悟……” 家入硝子探头来看。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五条悟应该正在办公室被夜蛾老师训话吧。 夏油杰看出了家入硝子的好奇,便体贴地念了出来:“叫我帮他拿下抽屉里的东西,说什么时间快来不及了。” 家入硝子往唯一一张没人在的课桌抽屉里一摸,果真摸出了个东西来。 他俩心想能叫五条悟着急的东西是什么,一看,是一个用黑笔绘了诡异图案的旧书包。 “……” 夏油杰顿了顿,同家入硝子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淡淡的困惑。 而在此之前,别人口中的美人鱼五条悟和王子娑由最近一次见面依旧是那个属于横滨的大雨天。 潮湿而微凉的红灯区,青苔与铁锈覆在斑驳的建筑之上。 水流滴滴答答,布满医疗器械的地下场所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稍稍驱散了消毒水的气味。 被五条悟认为是已婚人士的娑由放下了编织箱和湿淋淋的伞,在他直晃晃的目光中抬手亮了亮自己光光的十指:“你在说什么?我还没有结婚哦,何况作之助也不到结婚的年纪。” 言毕,为了增加说服力和生动性,娑由歪了歪头,晃着食指说:“他的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们都还没成年,不能和我结婚哦。” 白发的少年顿时一噎。 他的眼底有类似懊恼的情绪腾起。 见此,坐在一边的地下医生也悠悠地笑道:“看样子五条君还不是很了解小娑由,小娑由可是不婚主义者,而且那位织田君,说不定是哥哥或弟弟呢,五条君怎么一下子就想到结婚去了?” 娑由便道:“果然生病了。” “不,从心理学上来说的话,五条君这属于某种心理暗示而引起的直性思维。”森鸥外一本正经说:“看样子他很在意你和织田君的关系。” 娑由不禁朝他望去。 就见五条悟的表情在他俩的一唱一和中逐渐褪成了冷茫茫的白纸。 他什么也没说,好像不想理他们似的,转头就走出了门去,将门撞得哐哐响。 娑由没有理会他这来得莫名其妙的小脾气,反倒向着森鸥外走前一步。 对方会意,从堆满药罐的架子上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她:“来,这是小娑由你要的东西,包括东京廉直女子学院的入学资料,如你要求,捏造了假身份。” 娑由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听森鸥外摸了摸下巴说:“学校啊,真难得呢,小娑由,是任务需要吗?” 娑由没有多说,黑发的男人也不恼不尴尬,只是耸了耸肩就去喝自己的咖啡了。 娑由站在原地翻看了一下文件袋里的资料,期间,森鸥外好像不堪寂寞,便出声与她聊天:“话说,你这次带来的这个孩子某些方面还挺坦率的。” 娑由一愣,没想到森鸥外会有兴趣谈起五条悟。 她想了想,大概是源于对方方才冒犯了他的小心眼吧。 嗯,森鸥外是个很记仇的人。 这个认知被她牢牢打在心上。 同时,娑由点了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同。 坦率什么的,这类词汇放在五条悟身上其实没多少违和感。 毕竟,不管是讥讽他人还是目空一切,他都有傲慢的资本。 他是五条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放眼整个咒术界、乃至世界,他都足够特殊出众,独一无二。 对于他来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想要或不想要只是一句话的事,并不用像普通人一样弯弯绕绕去得到或推却。 这样的家伙,某种意义上,如他本身的色彩一样,剔透得通亮。 对此,森鸥外好像很感兴趣:“他是你的任务目标吗?” “不是。”娑由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 “诶?除了这个答案外我想不出其它了。” 已经三十多岁的家伙掐着嗓子说起话来还有种混淆的天真感。 但娑由觉得很扭捏。 特别是对方话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试探:“当然,我不认为他对娑由你来说有织田君那样的价值。” 闻言,娑由眼中的墨色一凝。 她就着森鸥外的话想了想,随即淡淡道:“嗯……确实没有……其实,我一开始是想要杀了他的。” 所以,那个时候穿了黑色的和服。 ……为了一亿多的悬赏金。 “但是……” 顿了一下,她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骤然变轻了:“亲眼见到他的时候,我放弃了。” 森鸥外有些惊讶:“杀不掉他?” 这话叫娑由蹙了蹙眉。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别人质疑她的专业能力,不知情的人也就算了,但是现在说这人的是森鸥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底细。 以致于她此刻的脸上是一种被人冒犯的不悦神色。 但她没有说出来,而是更先向对方阐明结果:“真的要动手的话他确实很麻烦,但是还不致于杀不掉,如果想杀他的话,给个五十亿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么说的人在落雷声中将手中的资料装回文件袋里。 烦闷的夏季中,她的表情没有温度,空白得像被人活生生撕下了一层皮一样:“他现在的缺点还很明显,真是毫无危机感呢。” 最后一句近乎呢喃,一时间也不知她是在对谁说。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片刻后,在确认资料无误后,她向森鸥外道了声:“谢谢。” 言毕,她也不愿多留,垂手便将自己的东西提好,打算走人了。 走前,她看向那个全程都呆在森鸥外怀里的金发小女孩。 作为森鸥外的人形异能来说,对方小巧又精致,看向娑由的那双眼睛本该十分讨喜才对。 可是,娑由却轻轻说:“再瞪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哦。” 闻言,森鸥外像个废物家长一样,发出了苦恼又委屈的声音:“不要对我的爱丽丝这么冷酷啦,明明我那么喜欢小娑由,不过你这一点也很可爱就是了……” 娑由没有动摇,就听他用褒奖似的口吻笑着说:“作为杀人机器来说,小娑由真的太完美了。” 对此,娑由终于笑了。 她露出了一个万分甜美的笑容:“谢谢夸奖,我就是喜欢森医生你这一点哦。” 同时,也最讨厌他这一点了。 娑由转身踩着步子走出了那间屋子,。 顺带上了门,其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要将身后的人一起关在过去。 明明自己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却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无声地提醒她某些讨厌的事情。 真叫人生气呢。 林太郎。 不过,生气的好像不止她一个。 ——五条悟也很生气。 不知缘由也不知为何,但在看到那个白发少年的时候,娑由就知道了这一点。 不久前离开的家伙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蹲在来时的走廊里发呆。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接近晌午。 暗沉的甬道分不清天色,地上的雨水渗下来,滴滴答答地响。 娑由听到了些许风声,带着阴冷的气息穿过走廊,扬起了少年耷拉的发梢。 即便在这样的环境里,那个家伙也白得发光,明净得格格不入。 可是,他蹲在不算多干净的角落里,垂着头,一声不吭的,脚边是好几根白色的棒棒糖纸棍。 如果放远看,就像一个躲在暗处抽闷烟的颓废不良。 嗯,好像也和不良差不多了。 毕竟谁没事会来红灯区呢? 娑由这般想着,举步走向他。 听到她的动静,他也没有抬起头来,娑由知道他在吃糖,当下嘴里的还是棒棒糖。 因为随着她的走近,她听到了咔嚓咔嚓咬碎糖果的声音。 下一秒,一根棒棒糖的纸棍就从他嘴里吐出来,落在了她停下来的脚边。 但奇怪的是,他手上几张亮晶晶的糖果包装纸却没有扔。 娑由也没有问,只是伸出手去捏住了包装纸的其中一角。 就此,另一边的力道全部卸去,他松了手,任由那些糖果包装纸被娑由拿走。 娑由将这些纸折成了星星。 没有日光的走廊里,它们亮得像天上闪闪烁烁的光点。 娑由将其放在眼前看了看,随即一颗一颗送进了五条悟的外套口袋里。 全程他都垂着头,好像已经知道她会这般做一样,默认了她的行为。 娑由没有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也没有问他在干嘛,而是眨着眼睛道:“你在生气什么?” 闻言,他这才抬起头来。 借着高度,娑由看见他上挑的眼角凌厉又冷清。 早些时候,他被雨打湿的额发也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堪堪掩住了眉梢处的一丝怪异:“遇上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伴随着这个答非所问的回答,五条悟以那个蹲着的动作朝她伸出了手来。 这个过程中,叫娑由不禁回想起了几年前那个雨天中的小少年。 他们的身影在阴暗的走廊里慢慢重叠,与此同时,五条悟的五指屈成了一个枪|型。 像是要枪|杀了她似的,他将拟成枪|口的食指对准了她的脑袋。 但是,没有惊慌也没有追问,娑由伸出手,像懵懂的婴孩一样,轻轻攥住了他的食指。 就此,那个枪|型的手势瞬间就瓦解掉了,转而轻轻缠了上来,将她的指尖都包裹在掌心之下。 与此同时,她身体的重心往后仰,就着交握的手将这个大男孩拉起。 娑由笑着说:“可是我很高兴能遇见你。” 迎着她飘缈的视线倾来,五条悟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娑由看见他眼里的冷清在这一瞬间被某种辉煌的东西击得支离破碎。 伴随着他闷闷的声音:“骗子。” “没有骗你。” 娑由牵着他,带他走出了这条走廊。 黯淡的空间里,她的黑发和长裙随着走动的幅度晃动。 五条悟听见她柔软的声音轻轻回荡在耳边:“我说过以前的你和我的哥哥长得很像吧,但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前,我已经快要忘记我哥哥长什么样子了。” 都说人的灵魂是由经历组成的。 那么,将「娑由·揍敌客」的灵魂拆分开,也一定存在着那个揍敌客家的拼图吧。 可是,过去的记忆太过久远,时间能摧毁一切,以致于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一切,都变得像陈封已久的画卷,泛黄又模糊。 其中,那个人好像也要被时间小偷偷走了。 她对奇犽的记忆,只停留在了彼此的孩童时代。 温柔又一往无前的哥哥,好像永远都不会长大了,留给她的大多是追逐的背影。 而终有一天,那副苍白的画面也被岁月撕裂得斑斑驳驳,变成了一晃就会消失的海市蜃楼。 于是,属于她的路标——那个名为「娑由·揍敌客」的路标就要被风沙掩埋了。 她就像一个走在茫茫沙漠中的旅者,不管是回家的路,还是名为「娑由·揍敌客」自我意识和灵魂,好像都要彻底迷失了。 “但是,你出现了。” 娑由说。 ——就像沙漠中的绿洲一样…… 同一时间,娑由看到了走廊尽头的出口。 她笑着说:“你突然出现……” ——像奇迹一样…… “唤醒了我的记忆……” 这么说的少女牵着银发的少年登上出口的石梯。 淅淅沥沥的雨声应距而来。 黯淡的天光飘浮在雨水的罅隙之间。 娑由在彻底踏出地下走廊的那一瞬回头去朝五条悟笑:“你让我想起了我哥哥的样子。” ——在那个日光璀璨的夏日…… 风铃晃荡,飞鸟翔掠。 她被馨香的夏风邀请。 而名为五条悟的人,那个明媚剔透得仿佛能够惊穿盛夏的小少年,在当年须臾间望来时,拯救了差点渴死在沙漠中的娑由·揍敌客。 就此,虚浮的死神收起镰刀,在盛大而辉煌的阳光中落下泪来。 哪怕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她也有了继续前行跋涉的力量。 所以…… “谢谢你……” 娑由说。 两米高的地下出口,像一扇隔绝了明与暗的窗,他们各占一边,只有牵连的手切断了光与影的线。 五条悟站在最后一层石阶之上,看到娑由站在细细的石檐之下。 他感觉到了外边飘进来的雨丝。 少年的眼睫由此颤了颤。 而她的身影在他的眼帘中,像一只躲避大雨的蝴蝶。 “谢谢你让我没有迷路。” 娑由笑得非常开心。 “谢谢你,谢谢你帮我保留住了娑由·揍敌客的一切。” 出现在她脸上的,是与初见时截然不同的表情。 ——明媚,满足,充满了由衷的欢喜。 叫人不禁想去相信她的话:“你的出现,和你的存在,叫我打心底里高兴。” 偌大的雨声中,五条悟沉默不语。 而娑由悠悠地撑起了伞。 她想将伞递给五条悟,因为他太高了,一起撑的话就得由他来拿才行。 可是在此之前,她突然听到五条悟用干涩的声音说:“我想,送你一个东西。” “什么?”娑由好奇地问:“是好东西吗?” 闻言,五条悟好像一机灵,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当然是好东西。” 紧接着,他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之后你就会知道的。” 娑由却眨着眼睛,困扰地歪了歪头:“唔,我可以不要吗?” “不可以。” 这个时候的五条悟就显得有些霸道不讲理了:“约定个时间,我拿给你。” 言毕,不等她回答,他便笑了:“你就给我好好期待着吧。” 这样说的人笑得欠扁又得意,一把抢走了她手中的伞,将它高高举起,一边拽过她的手,将她像来时那样,兜入了他所掌控的伞下:“挨近点,淋到了我可不负责。” 对此,娑由只是嘟囔说:“明明是我的伞。” 时间回到现在。 傍晚时分,天色有了丝金红的薄辉。 当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拿着五条悟拜托的东西走到校门时,就见那个家伙直接从几层楼高的教学楼窗口跳下来,显然是刚被夜蛾老师训完撒欢子跑人的赶脚。 而他二话不说就朝他们狂奔而来,一边烦躁且埋怨地嚷嚷道:“该死!为什么要定在这个时间!” 飞速奔来的五条悟甚至没有停下来就径直扫过那个旧书包跑远了,只留下一句飘散在风里的声音:“谢啦——” 留下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半响后,家入硝子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所以他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 回答她的是夏油杰难得迟疑的声音:“也许是被留堂,约会要迟到了?” “哈?”《 》 21、第二十一章 姓名:天内理子。 性别:女 年龄:15岁 出生年月:1991年x月x日 …… 以上的信息被人用白纸黑字直晃晃地呈现在娑由面前,附带一张主人的照片。 娑由一瞥,就见照片中的黑发少女,用头巾作装饰,系着麻花辫,一双黑色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俏皮又天真。 她将这些信息牢记于心后,便理了理及膝的百褶裙,随即踏着夏天的阳光走进了东京廉直女子学院。 那是娑由最新的任务目标所就读的学校。 上午时分。 红绿交织的操场上传来计时的吆喝,阳光在镂空的铁网边上蹁跹。 天泼了湛蓝的墨,抹了棉白的颜料。 教学楼的旁边种满了常青的绿柏,羽毛球飞扬的清风中,落叶纷纷扰扰,被三两成群的女学生踩过。 专收女孩的学校,几乎看不到同龄的男生。 但是,并不单调。 不多时,上课铃在辽远的上空飘远。 形似教堂的建筑传来了朗朗的合唱声。 其中,在教学楼一层靠角落的地方属于艺术的领域。 这天没有班级在那上课,乍一看空荡荡的走廊跑起来甚至能听到回音。 可是,某间钢琴教室里传出了琴声。 有一个匆忙从楼外窗边跑过的学生在路过那间教室时不禁放轻了脚步。 但是,教室的窗没关实,只堪堪半掩着。 她探头一看,在那夏风拂过的纱帘缝隙中窥见了墙上的莫扎特画像和窗台上摇曳的花朵。 空气中有淡淡的甜香。 黑白的琴键在明亮的日光中跳跃。 操作它们的是一双白净又漂亮的手。 窗外树影婆娑,操场上传来催促的哨声。 教室里,有漫进来的光晕穿过了漆黑的发梢。 眼帘中,身穿同款制服的黑发少女正坐在钢琴前弹奏罗宾的《知更鸟》。 而轻柔的琴声慢悠悠地缠住了她的脚步。 她有些恍神,觉得对方漆黑得连阳光都能隔绝,又白净得晃眼。 黑白分明的少女,精致细腻得像女儿节的人偶,怪异,又静美。 以致于她停下了脚步,扒在窗边轻轻问出了声: “你是钢琴室的幽灵吗?” 就此,那在琴键上跃动的十指倏然静止。 噔—— 钢琴猛地发出了刺耳的尾音,吓了她一跳。 她站在窗边,感觉心跳有些快。 而那个从没见过的少女闻声望来,同时,也站起了身向她走来。 一瞬间,她有些不知所措。 脚下想逃走,却迈不动腿。 窗外绿叶飘飞,清风和煦。 头上透过树隙洒下来的阳光斑驳又模糊。 那个黑发少女走到了窗边来,在窗台上微倾着上半身低头看扒着窗台的她。 一头如瀑般的黑发随着主人的动作倾泻而下,有些发丝轻扫在了她抬起的眼睫上。 而对方漆黑的眼睛安静又死寂:“你好……” 那是非常柔软的声音。 伴随着像小孩子一样可爱的笑意:“我叫小早怜人世。” 小早怜……人世? “……娑よし?” 她喃喃念着这个轻飘飘的音节。 “是的,所以也可以叫我娑由哦。” 回答她的是少女与她拉近的距离。 逆光之下,黑发少女低头来看她,其身影将窗台下的她都拢进了自己倾垂的影子里。 “在日语中,「人世」和「娑由」,是同个意思,也同个念法哦。” 自称「小早怜人世」的少女笑着说。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就听到对方问:“那么,你的名字呢?” “什么?”她一愣。 盛夏的阳光蹁跹。 窗台上摆放的花好似游走在空气中,正点缀在那个盛有女孩身影的视野中。 她嗅到了对方身上糖果的香气。 黑色长发的女孩近乎抵着她的额角与鼻尖:“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鬼使神差的,她说:“天内理子……” 与此同时,她感觉脚根有些发软。 “好的,理子。” 这么说的人支起身来,像被逗笑了一样,拍了拍手,笑着说:“现在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不是幽灵,而是杀手。” 娑由看见微仰着头望她的天内理子眼里坠了光。 可惜的是,下一秒,那点光亮就随着她的声音熄灭了:“来杀你的职业杀手。” “诶?” 天内理子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天内理子。 15岁的花季少女。 相貌清秀,成绩中等,性格活泼。 自小父母就出车祸死掉了,目前正与一位名为黑井美理的女性住在一起。 乍看之下,是个平凡无奇的女孩。 可是,这样的女孩,在咒术界里有些特殊,并且要在二十天后死去才行。 而杀死她,就是娑由此次的任务。 安静而侘寂的音乐教学区里,天内理子跌坐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而说要杀她的人正站在她面前。 不久前她甚至来不及逃跑或呼救就被对方一把捂住嘴从窗边拖进了教室里。 情急之下,她乱踢乱蹬才寻得一丝逃脱的缝隙,可是还没来得及跑远,就被对方堵在了走廊的墙角。 这会,走廊里的空气一片死寂。 顶着娑由黑乎乎的眼睛,死亡的恐惧支配了她的四肢百骸,以致她颤着身喘着粗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想要呼喊一个名字求救。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 好像在提醒她自己的生命也所剩无几。 但片刻后,她却选择这么说:“我现在……我现在还不能死,至少!至少,我、我不能以这样的方式死掉……” 可是,打断她的是娑由轻轻的声音:“能听我说完再走吗?” 黑发的少女一僵,眼泪终于蓄不住了,开始啪嗒啪嗒地掉。 娑由一愣,这才慢慢蹲下来,与她的视线持平:“我确实是来杀死你的,但确切来说,是让你作为「星浆体」去死。” 闻言,天内理子发颤的身体一顿。 见此,娑由知道她终于冷静点了。 她便弯着眼睛笑道:“呀!哭得好难看!想要拍下来当屏保。” “……” 娑由此次接的任务有些特殊。 雇佣她的人告诉她,在咒术界,有位叫「天元」的大人。 那位大人的存在确保了咒术界各处结界的稳定和任务的进行。 但是他的术式对肉|体所造成的负荷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就要重置肉|体信息。 而完成这一目的的操作,就是让符合条件的人类——即「星浆体」,与他进行同化。 在娑由看来,天内理子就是那个二十天后要去死的倒霉蛋。 可是,她本人看上去好像并不这么觉得。 至少,比起被娑由亲手杀死,她对那个等于送死的同化仪式好像没那么抗拒:“什么嘛,你早说啊!” 这么嚷嚷的天内理子哭花了一张脸,整个人却明显放松了下来。 对此,娑由转了转眼珠子,笑着说:“放心,到时我一定会好好送你去死的。” 可是天内理子却噘着嘴反驳她:“我那才不是死呢!” 伴随着这句话,娑由看见她满是泪水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倔强又坚定的神色:“我那可是在拯救世界!与天元大人同化后,我的灵魂、思想依旧存活于世,这么神圣光辉的事情不要把它同死亡这种货色混淆!” “哦?是吗?”娑由眨了眨眼,撑着下巴笑:“你能这么想就好哦。” 这样她的任务也会轻松点呢。 对方要是那种又哭又闹不去死的类型她可就只能动粗暴点的手段了。 好在不是。 思及此,娑由开心地拍了拍手。 她说:“在那天到来前我会确保你活着的,啊,你也不用在意我,我今天只是来同你说一声,现在你还很安全,所以我暂时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影响你的日常,别人想杀你大概也是临近的那几天才会动手。” 语毕,娑由将自己方才拾到的头巾递给对方,一边用指尖抚上了她的脸颊,在她愣神的目光中为她拭去了眼泪:“不哭不哭。” 安静的走廊里,天内理子听到娑由用一种近乎哄她的语气说:“你就要迎来自己向往的死法了哦,多好啊。” 同一天。 下午四点过后。 在暗处目送天内理子安全回到藏身之处后的娑由拿着小洋伞去了东京街道的一家甜品店。 前些天,五条悟突然说要送她东西。 虽然觉得麻烦,但实在拗不过他,他们便约好今天这个时间在那间甜点店见面。 按照约定,她今天准时到来了。 可是当她走进那间甜品店时,却并没有发现五条悟的身影。 但她并没有气恼,因为低头一看手机,她其实提前了十几分钟。 而在此期间,娑由接了个电话。 来电人一开口就是她的名字:“娑由!” “娑由你在哪里?” 那是脆脆的声音,宛若孩童:“想你了娑由。” “我想听你给我讲故事。” “所以你要快点回来。” “记得给我买薯片,我等你回来陪我玩。” 对此,娑由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就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她发现甜品店已经没有空位置了。 这个时间点,装饰得柔软又漂亮的店面大多是刚放学不久的学生党。 弥漫着甜香的空间里洋溢着活跃的色彩。 娑由可以从那些人身上形形色色的制服看出他们来自什么样的学校,也可以听出他们谈论的多是青春期的话题。 这样子这间店很受学生欢迎呢。 娑由想。 这间店是五条悟定的地点,他当时还说她先到的话就坐下点单,想来是他常常光顾的地方吧。 娑由这般想着,却站在门边不动了。 她看了下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便不打算坐下了。 可是服务员并不知道她的打算,当下便过来问她愿不愿意先找个位置坐一下。 语毕,一群花花绿绿的学生党中,有一桌女生就朝她雀跃地挥手:“嗨,这边这边!” 见此,娑由歪了歪头。 同时她发现这个惹眼的动静叫店里的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作为杀手,她不喜欢这种众星聚目的感觉,想了想,便走过去。 走进后她才知道为什么那桌女生会招呼她。 因为她们身上的制服与她一模一样,都是东京廉直女子学院的学生。 而致使她们对她这个陌生人如此热情的原因,除了来自同校的亲切感外,还有纯属的好奇:“奇怪,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这号女孩子了?” “长得这么漂亮不会不知道呀。” “难道是最近才来的转校生?” “嘛,看起来是后辈哦。” 她们的絮絮丝语对娑由来说是清晰的程度。 而随着她的走近,她们很适时地收了声。 五个少女坐在一边,腾出了最边上的位置给娑由,招呼她坐下:“先坐下吧,同学。” 她们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请问几年级呢?” “一个人吗?” “想喝点什么吗?” 像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砸过来的问题,娑由并没有感到困扰。 她在道了声“谢谢”后就此坐下,也不吝啬回答这些问题,以此来打发时间。 平时她在人多的地方都会用「绝」隔绝气息,但今天没料到店里人这么多呢。 然后,她注意到对面的一排椅子没人坐,便问:“为什么对面空着呢?” 少女们一愣,随即扇扇手,窃笑起来。 其中一个告诉她:“因为联谊哦,联谊,等下会有别校的男生过来哦,我们学校是女校呀,没有男生啊,太没意思了,所以你等下要留下来一起吗?” 娑由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可是没等她实质说出口,店门就叮当响来了几个穿制服的男生。 他们笑着在对面落座,互相热情地打招呼的同时,其目光在她们几人身上巡回,当然,少女们也在打量他们。 而娑由则是低头看菜单。 她在想五条悟等下会不会请她吃。 然后,她就听到有个男生对她说:“这家店的蛋糕不错哦。” 娑由抬眼望去,又一个男生问她:“想好喝什么了吗?” 她张了张嘴,正要回答。 可是,嘭的一声。 什么东西撞在桌边的落地玻璃窗上,发出了惊响。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而娑由转头一看,呀,五条悟正站在窗外看着他们这一桌。 接近傍晚的时分,日光浅薄。 那家伙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提着个有些眼熟的书包,掌心却重重拍在了窗上。 同一时间,他的脸几乎贴在玻璃窗上,其高挑的身形像一抹被拉长后拍在窗上的剪影。 娑由看见他墨镜后微露出来的蓝眼睛直直盯着她,脸色看上去阴郁又逼仄。 “你们在干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被玻璃隔得有些失真,像从某个深处传来似的。 顶着他不善的表情,娑由却先是看了下手机,嗯,还有两分钟,没迟到。 与此同时,回答他的是一个少女磕磕绊绊的声音:“联、联谊。” 闻言,五条悟脸色更糟了。 下一刻,他长腿一跨,很快就气势汹汹地撞开店门走了进来,一边还把墨镜扒了下来,好像要将眼中的情绪大咧咧地呈现出来一样。 而他的出现一下子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 五条家的大少爷实在太耀眼夺目了。 哪怕他穿着那身黑漆漆的高领制服,哪怕提着一个与其不符甚至险得有些滑稽的书包,甚至脸色一点也不温和,却还是叫女生们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 “啊!!好帅!!” “是模特吗?!这也太高了吧!” 一时间,女生们兴奋的赞叹此起彼伏,少年们则是一阵愣忡。 而这样惹眼的家伙正直直向他们这桌走来。 自始至终,娑由都安静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直到他在她身边站定,她才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目光,笑着说:“他们在联谊,但我在等你。” 以此为收束点,他脸上所有能与负面情绪沾边的表情好像都被这个夏日蒸腾掉了,转瞬就变得有些空白。 但下一秒,五条悟就笑了。 他笑得眉舒目展,某种得意又孩子气的笑意爬上了他俊朗的眉梢,有明净的光在他的眼中闪烁。 这副模样叫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须臾间,银发的少年甚至哼起了小调。 他瞳孔下移,朝她们对面的少年们挑了挑眉,然后将目光移回到娑由身上,用那只提着书包的手在眼角处比了个剪刀手,整个人近乎欢喜又雀跃:“哼,算你有眼光。” 正巧,他的身边有女孩子勇敢地上前来搭讪:“呐,小哥哥,等下要一起去玩吗?ktv什么的……” 他的心情好像真的变得不错,以致于当下都能朝少女们抛了个轻飘飘的wink。 不过,他说:“抱歉啊,我只是来找她的。” 这么说的人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然后,他就着娑由的腰,像个胜利者一样,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捞进了怀里:“也只想和她一起去玩。”《 》 22、第二十二章 娑由有些苦恼。 因为五条悟像抱布娃娃一样抱着她。 她的双脚蹬了蹬,没蹬到地,反倒把五条悟的黑裤给蹬上了个印子。 但五条悟不在意。 他微抬着下巴,看上去洋洋得意。 很显然,他非常习惯别人的目光。 自小就被众星捧月的家伙,不管是倾羡忌妒、或憎或善的目光,他都一揽而过照单全收。 当下,他迎着所有人的注视,将笑容肆意扬大,然后像个走国际红毯的明星,抱着她大摇大摆走出了甜品店。 于是,门边的风铃被撞响。 叮叮当当的,隔绝了店内所有的甜香,也将方才的目光全部滤去。 娑由觉得五条悟肯定没有好好抱过人的经验,不然也不会直接锢着她的腰让她在半空中晃啊晃的。 说实话,他这个姿势硌得她的腰有些痛。 但对娑由来说,这种疼痛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连皱眉都不用,甚至也不用用“忍受”这样的词来形容。 不过,她还是将感想轻轻吐了出来:“五条悟,痛……” 借着这个由头,娑由示意他放她下来。 可是,今天的五条悟脑子好像缺了根筋。 他听闻后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有些呆地“哦、哦”两声,就将她往上掂了掂,然后像抱小孩子一样,让她以一个舒适点的姿势坐在他的臂弯里抱着走。 “唔……” 她从布娃娃升级成小孩子了。 可是来不及反抗,腾空的感觉和骤然升高的视野就叫她下意识钩住了他的脖子。 娑由的视线几乎与五条悟持平。 近距离中,日光晃悠,娑由看见了他雪白的眼睫还有脸颊边细小的绒毛,而她搭在少年肩上的手摸到了他的颈动脉。 下一秒,她用指尖点了点那鼓动的肌肤,一触即离,却叫他的眼睫像翎羽一般抖了抖,蹁跹出晃动的光点来。 娑由一时间觉得好玩,又碰了碰。 但她很快就收回了手,赶在对方发火望来前。 眼见行人对他们的回头率有些高,娑由便将对方别在高领边上的墨镜拿了下来。 她一边给他戴上,一边慢吞吞说:“戴上墨镜吧,五条悟。” 可是罪魁祸首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会还颇为享受那种惊艳的目光。 他咧着嘴,鼻子好像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你看,我的魅力多大啊,没有人能够拒绝我!” 这么说的人近乎耀武扬威,另一只手甩着书包,噗嗤嗤地笑:“那些男生怎么比得上我?他们估计连高数都算不出来,你选择我真是有眼光,作为奖励,我大方点,请你吃冰激凌怎么样?” ……这家伙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了。 娑由想。 而且他是不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不,他本来就挺骄傲自大的,又很个人主义,所以,自恋什么的好像也不是令人惊讶的事。 娑由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想。 他正哼着不成调的歌,心情好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可是,须臾间,五条悟的眼瞳一瞥,好像读懂了娑由眼里的意味。 对此,他不爽地咂舌,皱起了眉,侧过头来时墨镜险些撞上她的鼻子:“干嘛啊?我这是在夸你!” 他说:“难道比起我,你更愿意和他们玩吗?不是吧不是吧。” 说到后面来其实已经是笃定式的语气了,那副叠加了嘲讽技能的嘴脸看上去傲慢又欠扁:“他们顶多是带你去游戏厅打电动的类型,嗤,无聊又幼稚。” 闻言,娑由也没反驳,只是顺着他的话问:“那你能带我去玩什么?” 就此,某种璀璨的色彩在他的眼底凝成了一片绽放的花,他却转过头去,神情奇怪,就是不对上她的眼睛:“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娑由歪了歪头:“怎么不一样?” 与此同时,她用「绝」掩藏了自己的气息。 在大街上的,被一个大高个那么抱着也足够引人注目了,她不喜欢。 可是,原本正要回答她前一个问题的少年却突然垮下了脸来。 娑由清晰地看见他的瞳孔在一瞬间微微紧缩,那是六眼在试图获取某种情报时的反应——伴随着五条悟望过来时锁定她的尖锐目光:“不要这样做。” “什么?”她一愣。 “在我面前收起你那一套。” 这一刻,他的声音像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冰冷又涩哑。 “明明就在我面前,离我这么近,被我抱着,也有重量,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颤动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像在捕捉一场遮天蔽日的幻觉。 倒映在那双眼中的,是雾,是风,是缭绕的云烟。 而他的声音很冷硬:“我不喜欢。” 少年盈满了不满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任性。 对此,娑由张了张嘴,脸上是一种冷漠到空白的表情。 她问:“然后呢?” 不喜欢? ……然后呢? 她抬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张开五指穿进了他的头发,攥住,然后一拽,神色死寂:“知道吗?五条悟,作为杀手,这种尽量减少存在感的技巧非常便利哦,老实说,我好想当透明人哦,这样既可以减少一定程度的偷袭暗杀,也可以尽量不与他人建立多余的联系。” “就比方说哦,假如我某天因为外貌或是穿着,呀,什么都好,总之,我在路上被某个人记住了,那么我和他说不定会发展出什么不必要的关系,既而产生出麻烦来呢,我超讨厌这样的。” 这般说着的人声音很柔软,就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一样,可是目光却死死盯着他:“不过,你应该不会明白这样的感受的。” 一生下来就属于这个世界的五条悟,是天之骄子。 上天赋予了他的东西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像太阳、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可是,她不是。 别说属于这个世界了,她就是因此才与奇犽分开的。 这个世界…… 这个没有奇犽、也没有揍敌客的世界,于她而言,就像个囚牢,把她一个人关在里面了。 它又像个大迷宫。 任她怎么找,怎么跑,怎么逃,都找不到出口,也离不开这里。 所以,她有多讨厌这个世界,他根本就不知道。 一直、一直在流浪。 一直、一直在寻找。 可是,时间在流逝,世界在变动,记忆也开始模糊。 她只能追着过去的身影,死死抓着记忆中那点单薄的认知不放。 就连成为杀手,也只是想叫自己不忘记最初的家人。 杀人,赚钱。 然后拿着那些钱,在确保自己不被人杀死的情况下,满世界跑,只想要找到记忆中的那个人。 直到有一天,来到了日本,亲眼看到了富士山后才有了点慰藉的那种心情,都显得她是那么落魄又颓败。 所以…… 这样的世界…… 她才不要与这个世界建立多余的联系! 而说不喜欢她这一点的五条悟,站在自己立场上说这话的五条悟,可真狂妄。 这一刻,娑由几乎想要将这些话大吼出来,可是,被她攥住发丝的人微仰着头,瞥她的眼睛冷得令人窒息。 这个年纪的少年,又是五条悟,大抵是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挑衅,以致于他的脸上出现了同样冰冷的表情。 他压低的声音暗含牙尖磨合的不悦:“他丫的,织田娑由,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放开!痛死了!” 闻言,她微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了声音来:“可以哦。” 与此同时,她放开了他的头发。 柔软蓬松的银发被她抓得稍乱,她的五指穿梭其中,微凉的掌心贴着他的头皮,似是在轻抚那些方才被她拽疼了的发根:“对不起……” 伴随着这句话,她轻轻垂下了眼睛。 ……碰得到。 她现在,碰得到五条悟。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了还不甩开她? 稍稍冷静下来后,她近乎迷茫,其指尖拂过他那些落在了墨镜上的发梢。 它们被午后的阳光穿过,像浮冰一样,与眼睫一起,几乎融化在那片海里。 而她贴近他,像是诱哄,又像撒娇,对他轻声说:“那你也放开我吧,五条悟……” 她说:“把我放下,放我走。” 可是,在他们之间漫开的,是漫长的沉默。 远处的天色依旧澄亮。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被大城市的模糊成了光影,从他们身边一一掠过。 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五条悟的目光掩在了墨镜和稀稀落落的额发后,叫人看不清。 而娑由也不再等待他的答案。 她转过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拿着小洋伞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店,说:“想吃冰激凌。” 她说:“你说要请我吃冰激凌的,不是吗?” 闻言,五条悟侧头,脖子转动的幅度有些僵硬。 兴许是方才的沉默像冰一样冷冻了他的机能,被搁置了半晌的五感好像这才恢复。 五条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不远处,画风粉嫩可爱的冰激凌店前,排着老长老长的队。 若是想买到的话,估计得排一段时间,还得晒会太阳。 可是,她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笑:“如果你还愿意奖励我的话,就去买吧,不过我不太想晒太阳,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哦。” 五条悟安静地看了那里一会。 片刻后,他撒开手,轻飘飘的,任她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 他也不再看她,一言不发就跑了过去,带着跟的鞋子在石地上踩得哒哒作响。 娑由看见他跑了半程远,然后一顿,又跑了回来。 他把手里的书包扔给她,不是叫她帮忙拿,而是说:“背上。” 少年的语气淡漠得不带任何情绪,既不强硬,也不属于命令。 一时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娑由则是困惑地眨了眨眼,拿着那个有些重量、又被黑笔涂了个诡异图案的书包两秒后,也不追问,就乖巧地背上了。 见此,五条悟也没说什么。 墨镜将那双明净的眼睛掩个七七八八后,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很难说清他的情绪如何。 他只是一把夺过了她的伞,也不在意那是一把缀满了蕾丝花边的粉红款式,就撑起来遮太阳,融入了老长老长的队列中去了。 说实话,那副画面太怪异了。 一米九的大高个男孩,撑着一把粉得能冒泡泡的小洋伞站在大街上同大伙一起排队买冰激凌,谁看了不觉得画风错乱。 而娑由就站在错落的人群中,任由人影来来往往,将他的身影分割成了模糊的色块。 她想,她该走了。 她应该走。 想吃冰激凌什么的只是借口。 她只是给了那个傲倨的少年一个台阶下罢了。 他一定也知道吧。 所以才会什么都没说就放开她去买冰激凌了。 以此,他们两人拉开了距离。 不需要告别,也不需要再等那个冰激凌,娑由就此迈开了脚步。 可是,随着她的动作,书包有东西突兀地晃动了一下。 她一愣,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老实说,她不知道书包里的是什么东西,也没有窥探别人物品的习惯。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书包的重量与存在提醒着娑由,她还不能走。 ……他的书包在这,她的伞也还没拿回来。 沉默了一会,娑由离去的脚步退了回来。 她想,伞或许可以不要,但如果不把东西还给他的话,以五条悟的性子依旧会找上门来吧。 所以……不可以。 她还不可以离开。 伴随着这个认知,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击穿了她的思维盲区。 娑由不禁抬眼望去,就见那个家伙已经拿着冰激凌走回来了。 起初,他没立即锁定她,行人错落,世界仿佛也在此起彼伏。 而她的身影隐匿其中,无声无息。 光影虚浮的人隙中,暮色隐约漫来。 白发的少年安静地站在那张望,神色茫然,还有些寂寥。 但很快,他就找到她了。 他一直都能够找到她。 也能够像现在一样,穿越人海,跨过长街,携着夏季的日暮之色,准确地向她奔袭而来。 ……他是故意的吗? 娑由看着他想。 把书包给她,又拿了她的伞,让她走不了。 仅仅一会的迟疑,她就走不了了。 终于,他在她面前站定了。 娑由抬眼望他,被他举着的伞笼进了阴翳里。 她虚了虚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一瞥,那条长队差不多还是原来的模样,排队的人都还没前进几个呢。 可是五条悟却说:“这还不简单,插个队不就行了,他们不让,那我就把前面的人的单全买了呗。” 轻飘飘的声音,理所当然又散漫,充斥着一贯的不以为然。 娑由一噎,就见他把冰激凌递来,还一边微弯下身子,凑近她,笑着问:“不是说不想晒太阳吗?” 啊,他就是故意的。 这一瞬,娑由意识到了这件事。 她看见少年的墨镜随着他的动作从鼻梁上滑落些许,而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剔透,通亮,仿佛早已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 可是,她没能如愿。 以为他是放她走,于是傻乎乎地跳下了他设的圈套,还被他圈了个正着。 所以,此刻那双瞳孔中倒映出的少女,郁闷又委屈。 而现在,他来欣赏自己的成果了。 他好像乐于欣赏她这副表情,以致于脸上毫不掩饰恶劣又得意的笑。 其咧着嘴吐出来的话语也如同调侃或取笑:“不是说不想晒太阳吗?为什么还站在这里?笨蛋吗你?” 明知故问。 娑由只能轻轻发出个语调:“呜……” 可是,递来的冰激凌真的很漂亮,也非常可爱。 叠了三层冰激凌球,每一层都是不同的口味,上边还加了好多巧克力饼干。 娑由接过它,低下头赌气没去看五条悟,只是拿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嗯,第一层,草莓味的。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方才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弥了。 然后,下一秒,她听到头上传来属于五条悟的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突兀的,娑由意识到了另一点。 她想,也许,他去买冰激凌,不是踩着她给的台阶下,也不是顺着她的意让她离开。 仅仅是因为她想吃,而他还愿意请她吃。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他的鞋尖。 与此同时,他突然揽过她的肩,叫她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稳住冰激凌,还未弄清情况便听五条悟对着她身后嚷嚷:“小心点啊你!没看到这里有人吗?” 下一秒,身后便传来了一个陌生人略带歉意的声音:“啊!抱歉,可能是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片刻后,娑由侧眼看着那个人走远,就听五条悟笑得张扬,对她说:“看吧,人家连注意到你都没有,差一点冰激凌就得被他撞掉了。” 像是在嘲笑、又像是训斥的口吻向来符合他的作风。 比起她,他好像更心疼冰激凌。 可是,很快,他带着嗤笑的语调被接下来一句轻轻的声音撕裂了:“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闻言,娑由微微愣住了。 她来不及看清他说这话的表情,就听他继续说:“所以,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用这样。” 她愣愣地抬头,就见金蓝交加的天空之下,白发少年漆黑的身影被涌来的暮色晕成了柔软的轮廓。 ……说起来,好像是呢。 娑由有些恍神。 上一次,是他帮她挡了子弹,上上次,啊,几年前了,是他帮她挡了撞来的汽车,再上上上次,也是他将她从杀人犯手中救下。 每次在他身边,不管是帮她袚除咒灵还是解决问题,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就此,她感觉到了某种奇异的轻松感充盈了整幅身体。 与此同时,五条悟那双足以看穿一切的眼睛,此刻看着她,却好像在说,给我点实感,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这个世界。 至少,不要拒绝此刻有他存在的这个世界。 “……” 老实说,娑由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说不清什么感觉,像是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即将被推翻似的,她觉得心悸又惊惶。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着眼睫,低下头去,又舔了一口冰激凌。 她想,这个冰激凌,真贵。 但是,很好吃。《 》 23、第二十三章 当晚,娑由做了一个梦。 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梦中,她得到了一个看上去很好吃又漂亮的冰激凌,漂亮到她舍不得吃的程度。 可是,没一会儿它就开始融化,雪糕软绵绵地塌下来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正欲凑过去,须臾间,有人一口将它吃掉了大半。 娑由刹时一愣。 下一秒,怒气涌了上来。 她好生气好生气,气得想杀了那个人。 她自己都舍不得吃! 哪个讨厌的家伙吃掉她的冰激凌了! 可是一抬头,她看见的却是一面大镜子。 镜中映出的人,是她自己。 黑发黑眼的少女舔了舔唇,眯了眯眼,露出魇足的笑容来。 镜前的娑由因此微愣。 她低下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手中残缺的冰激凌。 原来是她自己吃掉的吗? 与此同时,剩下的冰激凌飞速融化。 它们像腐烂的残骸,化作又腥又黏的血水,从甜筒溢出,流了她一手。 滴答。 她满手的红。 滴答。 她瞳孔颤动,艳丽的色彩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后退一步,甩手扔掉了那个盛着血水的甜筒。 它轻轻落在了镜子前,落在了一只不属于她的黑色鞋跟前。 滴答,滴答。 有红色的血依旧在滴,与甜筒周围的血泊融在一起。 她茫然地抬头,望向鞋子的主人,却在须臾间瞪大了眼。 因为,她看见了五条悟。 在梦中,在镜中,银发蓝眼的少年,像睡蝴蝶一样,被梦境的主人镶在那个世界中。 有血色从他的眼睛、鼻子以及嘴巴里涌出来,他瓷白的脸上满是血污,瘦削的背脊也因痛苦和狼狈而弯下来。 娑由看见他瞪圆了眼,迷茫侵占了他的脸,少年拿掌心去接那些从他身体中争先绽放出来的血花。 顷刻间,他茫然地望向她,然后朝她伸出手来。 咔嚓一声。 镜面出现了一条裂缝。 像是要打破那层禁锢,他眼中的色彩在瞬间凛冽,化作锥子刺来。 [别逃……] 他说。 又是咔嚓一声。 崩裂的镜面撕裂了他的面容。 ——宛若惊雷。 就此,她从梦境中惊醒。 娑由醒来时,耳边依旧有咔嚓咔嚓的声音,不过并不刺耳难听,反倒有着淡淡的甜。 而她的眼帘中,是一片纯白。 朦胧的光晕从上边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温度。 是阳光,温暖的阳光,从阁楼窗外洒下来,自上而下地亲吻着她的脸和指尖,温热得让她轻颤眼睫。 那日光中,有清风,有纱帘,也有细碎的尘埃。 恍惚间,娑由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但是意识尚未清明,眼帘中突兀冒出了一只晃来晃去的手。 “醒了醒了。” 耳边传来了一个少年懒散得仿佛提不上劲的声音。 娑由转过头,见到的是一个黑发微翘的少年。 看上去还很青涩的人逆着夏天的阳光懒懒地趴在她的床边,嘴上正咔嚓咔嚓地咬着硬糖。 少年身边大开的窗被半掩的纱帘微微遮挡着,夏天晨间的风温和清雅,外边是湛蓝的天以及温暖明媚的阳光。 其中,他闪着光的碧瞳是比绿宝石深邃生动的存在。 ……讨厌的颜色。 娑由想。 可是她的醒来却叫眼睛的主人笑眯了眼。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有趣的玩具一样,哼哼唧唧的,像个雀跃的小孩子,扯着清脆的声音提醒她:“你迟到了,娑由,小懒猪。” 闻言,娑由顶着乱糟糟的长发坐起来。 她看了下时间,嗯,距离天内理子上课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钟了。 现在洗漱完坐电车赶过去,大概也要一个钟吧。 可是,少年却这般说:“如果你不吃早餐现在赶过去,就可以坐上去往东京的最近一班车,大概还能提前半个钟吧。” 娑由一顿,刹时睡意全无。 她将目光移向他。 眼帘中的人顶着一头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远,在晃动的日光中将一个画着涂鸦的书包提给她,一边哇哇大叫:“好丑的书包哦。” 娑由一看那个书包,点了点头,对他的评价表示赞同。 但是她没有接过那个书包。 因为她不是去上学的。 她只是起身去了洗漱间,一边说:“我要编织箱,乱步,嗯,墙角的那个。” “可是去学校得背书包吧。” 被唤为「乱步」的少年用活泼的声音说。 他的全名叫江户川乱步,和作之助差不多年纪,作之助不在家的现在,前些日子因为某些原因被她暂时捡回来了。 不过,是个很麻烦的家伙。 这会他追在她身后说:“提着那个箱子去学校也太显眼了吧,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哦。” ……啊。 娑由在洗漱间的镜子前抬起了头。 镜中映出的少女被水打湿了脸,破碎的水珠从脸上滚滚落下,娑由看见自己在笑。 她想,乱步真聪明呢。 聪明到不需要她说什么,就能知道她要去哪里,或打算去做什么。 某种意义上,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如果他的智慧能收为己用…… 所以,再等等吧,再等等…… 娑由对自己说。 再观察看看吧。 不多时,娑由换完衣服就从洗漱间蹦了出来。 她穿上鞋,提上编织箱,对正在咬面包的人笑着说:“我觉得背那个去更引人注目,因为实在太丑了!” 言毕,她将一把钥匙扔给乱步,弯着眼睛笑得清甜:“在我出门的时候,就拜托你看家啰。” 对此,黑发的少年轻轻“唔”了声,眯了眯眼,咬着面包的嘴鼓囊囊的。 他对着关上的房门嘟囔了句:“大骗子娑由……” 出门后,娑由听了乱步的建议赶上了最近的一班电车,看时间,真的能提前半个钟左右。 日本的清晨,距离上班上学的高峰期已过,电车里空了些许。 因此占了个座的娑由百无聊赖时,将额角抵在电车的窗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随着哐哐当当的车厢晃动。 天空湛蓝,电线横穿,树野葱绿。 夏天的太阳渐渐大了起来。 电车里有小孩子在吵闹,其声音如公鸡一般啼叫,叫她想起了乱步。 她会认识乱步的原因其实很偶然。 今年刚回日本的那天,也是大太阳。 许久没回横滨,她感觉到了些许陌生。 出了机场后,口渴之际,她便在一家超市里买了几瓶波子汽水喝。 蓝绿色调的玻璃瓶在塑料袋里撞得哐哐当当,她走出超市的门时,便看见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人型布偶熊在街上派发传单。 很显然,扮演布偶熊的工作人员对这份工作并不熟练,甚至可以看出是个新手。 它在大太阳下跌跌撞撞地踱来踱去,脚步还是动作都非常笨拙僵硬不说,看上去也没有一点积极性,甚至连招招手靠布偶熊的外表卖个萌都不会,只会将传单向着路人一声不响直愣愣地递出去。 罢了,不管成不成功,它都会将手收回来。 以此往复,等娑由喝完了两瓶汽水都没见它派发出去几张。 可是娑由却被逗笑了。 她的笑声引得对方遥遥望来。 显然,对方知道她在笑它。 对此,它安静了一会,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跳脚了两下。 奈何布偶装于那人而言可能有些重了,人型的布偶熊狼狈晃了晃,差点摔在地上。 娑由却撑着伞笑着跑过去,蹿到它面前。 ——「你好可爱呀!能让我抱一下吗?」 她眼睛亮晶晶地说。 ——「不可以……」 布偶熊里传出了属于人的声音来,闷闷的:「你刚才取笑我,我才不要被你抱……」 对此,娑由只是眨了眨眼,说:「不是取笑哦,是觉得你很可爱。」 言毕,她将手中的塑料袋往前递了递,笑着说:「我请你喝波子汽水呀!这是交换哦,一瓶波子汽水换一个抱抱!」 闻言,对方站在太阳底下沉默了,好像有些动摇。 半晌后,它朝娑由安静地张开了毛茸茸的双臂。 娑由高兴得眉眼弯弯,也张开双手抱了上去。 布偶熊身上柔软的绒毛被太阳烘得暖暖的,甚至有些烫了。 娑由将脸埋在它身上,嗅着属于阳光与海风的气息,感觉对横滨这座城市的陌生感在瞬间消弥了。 须臾间,她在抬头时透过布偶熊眼睛处的两个洞窥见了里边的人,有着一双粼粼的碧眼。 看轮廓和身形,那是个还处于少年之龄的男孩。 在这个本该好好上学的年纪,他已经在太阳底下工作了。 逼仄的视线中,娑由还瞅见他稍乱的额发——漆黑,带着点褐冷的质感,衬得那双碧眼更加明亮了。 娑由不禁问:「我叫织田娑由,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不在交涉的范围里,他便迟疑了会。 但很快,少年那被夏天熏染得沉闷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江户川……乱步。」 ……不是姓「伏黑」呀。 娑由半是失望半是轻松地放开了他,将手中塑料袋里所有的波子汽水都送给了他。 保险起见,娑由在他接过汽水的时候多问了一句:「那么,乱步,你喜欢吃甜食吗?」 第一次见面就叫乱步好像太亲密了,但是相比江户川三个字,果然还是乱步更顺口一点吧。 意识到这一点,娑由索性选择就那样与他交谈下去。 而对方在听到她的话后一顿,随即笨拙地抬起了手来,摇摇晃晃地摘下了那个布偶的头套来。 下一秒,娑由就见到了少年清秀且略带稚气的脸——他额上覆着一层薄汗,漆黑的发尾在摘下头套时被捋得乱翘。 可是,他在笑。 笑得欢喜又期待,宛若挖到了宝藏。 没了头套,他的声音也在风中变得清脆又明快。 ——「说喜欢的话,你会请我吃吗?」 那就是她和乱步是第一次见面。 江户川乱步是个已经辍学的乡下孩子。 他本与父母过着平和的日子,但父母突发事故双双去世。 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亲戚照顾的人从纯朴的乡下来到了横滨这座群魔乱舞的大城市,并且在父亲朋友当校长的警校里半工半读。 但是因为中途发生了些事,就被学校给踢出来了。 就此,不谙人世的少年为了生存开始在横滨辗转游荡。 然后,前些日子,娑由偶然又遇见了他。 那时他刚被辞了工作,无家可归,娑由却发现了他智商超高的优点,便将其带回了家。 娑由想,他之于她而言,有没有足够的价值呢? 她需要考量。 江户川乱步是威胁还是助力,过些日子就知道了。 这般想着,娑由的心情却算不上明朗。 她觉得一定是昨晚做了噩梦的缘故。 梦到的还是流血的五条悟,像恶鬼似的,叫她此刻脑中对他梦中那副模样挥之不去。 恰逢这时,电车到站。 娑由跟着人流下了车。 隔了一夜再次走在东京的街上,她感觉时间被悄无声息地折叠重合了,一点流逝的痕迹都没有。 昨天,五条悟在这条街上请她吃了又贵又好吃的冰激凌。 好吃的冰激凌,被她吃掉了大半。 她是个擅长吃甜食的人。 即便冰激凌大份,她也赶在它化得黏黏糊糊前解决掉了。 牙齿和舌尖因此被冷气冻得发麻,连带指尖那些属于夏天的热意也被驱散了。 可是,五条悟拉着她的手。 少年的制服是吸热的颜色,骄阳似火的夏天,他外套的袖口摩挲着娑由的手腕。 其中,属于他的温度滚烫得叫她眼睫微颤。 可是五条悟不知道。 像怕她跟丢,又怕她逃走,他拉着她,却不太体贴,长长的腿迈得又大又快,叫被他拉着的娑由感觉自己好像要在他的牵引下飘起来了一样。 街道外的马路上,汽车交错驶过。 须臾间,好像有所感般,娑由侧头看向了一辆车的后视镜。 在那罅隙间,她透过一晃而过的镜面,眼尖地捕捉到了对面街道上的一抹影子。 黑发,碧眼,瘦瘦小小的,背着书包的小男孩,与记忆中那个叫「伏黑惠」的孩子有八|九分的重叠。 娑由瞬间瞪大了眼,反过来拉住五条悟的手,扯住了他的脚步:“五条悟!五条悟!停一停!” 那个白发的少年由于惯性被扯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撞上旁边的电线杆。 但好在只是蹭了一下鼻尖而已。 不过,这个家伙是个坏脾气。 转过头来的人吸了吸泛红的鼻子,不悦像北极的寒气,转瞬就从脚底侵上脑袋,遍布那张白瓷般的脸孔。 他好像在用眼神凌迟她,让她最好给个好点的解释。 娑由便道:“我看到我的孩子了!” 说这话时,她语气紧张又雀跃,欢喜又惊惶,一时间谁也不知道她的心情究竟如何。 但是闻声后的五条悟心情怎样倒是明显。 只见他额角一跳,某种压抑的情绪叫他的眉梢在额发与镜片边缘的间隙中抖了抖。 久违的,他用那种像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娑由却不甚在意。 应该说那会她压根懒得理他,径直挣脱了他的手,就要跨过马路去追那个孩子。 可是,五条悟又抓住了她的手:“等下,你别总是自说自话就跑!” 这会功夫,那个孩子的身影已经在人群中消声匿迹了。 娑由不禁有些郁闷,回头来对他说:“不见了!那个孩子……我的孩子不见了!” 与此同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个违和的事实。 等下,她还没结婚呢,也没生孩子呢……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所以…… 呜……她竟然是后妈吗? 一瞬间,她扁了扁嘴,觉得更委屈了。 可是,比她更委屈的估计是五条悟。 因为,须臾间,滴答一声—— 艳红的血色从少年的鼻子下流出,滴落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 “欸?”他们同时一愣。 娑由抬头,就见五条悟的鼻尖下流着一管鼻血。 那些血遵循牛顿定律,淌过了少年薄薄的唇和下巴,滴在了她的指尖上。 五条悟明显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流鼻血。 看到那些滴在手上的血时,他有些呆,甚至一开始还不觉得是自己的,他弯下身段来,其惊讶与茫然的目光在她脸上认真巡回。 也是这个时候,他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却是换了个手势重新拉起她的双手看了看,神色空白地问她:“你哪里受伤了吗?” 此话一出,娑由也呆住了。 受伤流血甚至是死亡于她而言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她觉得没什么的。 但是五条悟的目光却告诉她,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仿佛被他感染,她有些不知所措,说:“五条悟,是你流鼻血了……” 就此,他一愣,空茫的神色才有了色彩。 仿佛为了验证她所说的话,他抬手呆呆地一抹,一看,掌心上全是血,其白皙好看的脸上也晕开了一层淡薄的血色,有种破碎之感。 有行人置以关心的目光,五条悟却轻轻呼出了口气。 他直起身来,神情上很是寡淡,拿拇指将剩下的血迹不以为然地拭去。 可是,大抵是方才蹭到电线杆时还是产生了些许冲击的影响,那血并没有立即止住,顶着周围人的目光,五条悟逐渐不耐烦起来,直接拿制服袖口去擦。 而娑由终于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纸巾来。 这一出让她早已将那个孩子的事抛之脑后了,她将纸巾递给他,得到了他轻轻的一瞥。 许是觉得丢脸,很快他就移开了目光,且再也没和她对上。 他转过身去,只留下个高高瘦瘦的背影。 娑由听到他近乎暴躁地抱怨:“烦死了,要是我自己会反转术式的话……” 娑由便道:“对不起。” 闻言,他安静了一会。 片刻后,他将被染红的纸巾揉成团,站在原地,手一扬,就准确地扔进了几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远山的夕阳爬来。 傍晚时分,晚风中穿过了车流不断的马路。 [就是因为你不好……] 电视机中的女主角在说。 2006年的夏天,日本东京的街道上还有摆放着一整排电视机的店。 而他们刚好站在街道边的十字路口处。 人行道的红绿灯交替亮起又熄灭,身边等着过马路的行人因此增多,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橘调的暖色。 不远处,高高叠起的电视机像格子或俄罗斯方块一样,构成了一大片屏幕。 其中,正在播放宫崎骏的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 下一秒,绿灯亮起。 身边的行人像浪潮一样穿过他们,他们彼此的身影在穿行的人隙中明明灭灭。 而电机里边的女主角面向世界,却与此时天边漫来的夕阳无关,正在拥抱自己的心上人。 由此,晃白的画面传出了多个重叠的音轨—— [就是因为你不好,才要留在你身边,给你幸福!] 同一时间,娑由的手在涌来的人隙中被转身而来的银发少年抓住。 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已然处于半空。 腾空的感觉致使娑由下意识抓住了手边的东西,可是比她先一步的是五条悟托来的掌心。 这一刻,她蜷起腿,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挣了挣。 但是稍稍后仰的头感觉到了身后人的气息,五条悟在她耳边说:“走起来。” 许是站得有些高,脚下又没实感,顷刻间,娑由觉得心脏好像跳快了几下。 但是,视野和心间就此辽阔得不可思议,鬼使神差的,她迈出了脚。 眼帘中,属于少年的黑色鞋尖与她虚浮的脚步彼此错落,五条悟的托着她的手,带她在无人的半空上走。 须臾间,娑由感觉到风吹拂的轨迹和夕阳的热度,她觉得脸颊有些烫,自己的心间也被飘乎乎的风吹得好像也要浮起来了一样,非常轻松又安心。 就此,她解除了「绝」的状态。 她放肆地笑了出来,说:“你好像哈尔哦,《哈尔的移动城堡》中的哈尔!五条悟!” ——《哈尔的移动城堡》。 两年前上映的电影,是娑由非常喜欢的作品。 电影中,被荒野女巫诅咒而变成老婆婆的少女苏菲无意中闯入了哈尔的移动城堡,因此展开了一段唯美浪漫的恋爱故事。 内心荒芜的哈尔胆小又懦弱,因为苏菲的闯入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花海,也变得强大起来。 而自卑的苏菲因为遇上哈尔变得自信,并且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和落脚点。 娑由好喜欢那座会移动的城堡,好喜欢会说话的卡西法,也喜欢会魔法的哈尔。 哈尔会做饭,会飞,笑起来好温柔,声音也好听。 说起来,哈尔也是蓝眼睛呢。 可是,被她夸像哈尔的五条悟却扯着干涩的嗓子,在她身后不悦地说:“我才不要当哈尔那个胆小鬼。” 于是,娑由住了嘴。 不多时,他们一起走过街巷的半空。 五条悟领着她,看那路灯亮起,看那东京塔的霓虹灯闪烁,星星稀稀疏疏爬上天空,夕阳与天仿佛踮起脚就能够到。 在看到车站的时候,五条悟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却轻得仿佛要飘在风中了:“我要送你的东西就在书包里。” “是什么?”她随口一问。 “我的照片。”这次他没卖关子,很直白地告诉她了:“以前到现在的,都有。” “为什么?”娑由一愣。 就听到他说:“你之前不是想要吗?你说我和你哥哥长得像……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叫奇犽的家伙,重申一遍,他很讨厌!但是,有那些照片,你就不会再忘记他的样子了吧。” 娑由看不见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只知道他好像在笑,语调中似乎浸满了夏季的热度。 一瞬间,她感觉对方又温又甜的气息近得好像要将她包裹起来了。 五条悟说:“挺多的,我随便拿个东西就装来给你了,你自己回去整理吧。” 言毕,他好像被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絮絮叨叨:“里面有张是我……等下,我想想,哦,是我五岁时家里人硬拉着我拍的。” “七岁时过年的也有。” “还有张是家族聚会拍的。” “第一次去学校也拍了。” “还有……” “……” …… 老实说,娑由压根没记住他后面说了什么。 她只是放眼看那夕阳下越来越近的车站,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能走慢一点了。 日落得慢一点,让她慢慢欣赏吧。 反正…… ……反正只要有那些照片在,她就能一直记得奇犽的模样了吧。 也许,她可以不用再与时间流逝的速度博弈,也不用再追逐记忆消散的虚影了…… ——因为五条悟。 伴随着这个认知,此刻清晨,走在东京街头的娑由回想着昨天傍晚的事,却突然一惊。 这一瞬,娑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昨晚那样的噩梦了。 ——因为五条悟…… 他满身血污…… 她在梦境中惊惶地后退了一步。 ——因为五条悟。 他朝她伸出了手。 他说:[别逃……] 与之重叠的,是另一个声音:[快逃……] 梦境的最后,某个声音在耳边催促她:[不然……] 原来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我会被他抓住的……]《 》 24、第二十四章 “听说了吗?最近一楼最角落的钢琴房总会传出钢琴声来。” 有人在窃窃私语。 “诶?听说那间钢琴房以前经常这样,都不敢一个人去那里上课。” “真的吗?” “真的哦。” “呀,可怕。” 恐惧在玩笑中发酵。 少女们的笑声在东京廉直女子学院的教室中低低回响。 “是学校七大怪谈之一呢。” “最早好像是十几年前流传出来的。” 午后的夕阳从窗外透来。 教室里一半金亮,一半黑暗。 聚在一起谈论这些的学生们,大半都埋在逢魔时分的阴翳中。 “据说,在里边弹钢琴的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会弹诅咒人的钢琴曲。” 与此同时,有学生在悠扬的琴声中独自一人去到了那片区域。 哒哒哒。 脚步声在响。 “说起漂亮的女孩子,两个星期前我去甜品店联谊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帅哥!超帅!真的!我这辈子见过最帅的男孩子了!” 清风拂来,教室的窗帘晃动。 桌椅的影子在少女们的脚下扭曲,欢脱得像在跳舞。 “可惜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哦,对了,看制服那个女孩子还是我们学校的哦!超漂亮!” 一个少女雀跃地说。 “我问过了,叫小早怜人世,是同级生来着,打听打听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同一时刻。 一楼角落的钢琴室有学生踏及。 嘭的一声—— 门被打开。 伴随着戛然而止的琴声,以及少女中气十足的吆喝:“果然是你!娑由!” 被叫及名字的人坐在钢琴前寻声望去,就见天内理子站在门边,皱着眉瞪她:“我说,你都快成怪谈了,别给学校造成恐慌啊。” 对此,娑由眨了眨眼,听话地点了点头,在她的目光中合上了钢琴盖。 作罢,她像小兔子一样,笑着蹦跳到天内理子面前:“理子真为同学们着想呢。” 许是第一次见面时被她吓得不轻,对于她的靠近,这会天内理子不由得后退一步。 娑由不甚在意,只是笑着说:“可是,理子现在的处境很特殊呢,估计很多想杀你的人都开始行动了哦,那么,为了同学们着想,理子是不是最好别再来学校了呢?” 闻言,黑发的少女有一瞬的茫然。 但是,窗外传来了这个年纪的少女们的欢笑。 有雪白的飞鸟从垂条的绿簇中相继飞过,谱写出流动的音律来。 以此为收束点,她眼中的空茫褪去,变得清明一片。 她上前一步来,眼中闪烁着无畏又倔强的光:“可是,在此期间保护我不就是娑由的责任吗?” “是这样没错啦。” 娑由屈起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说:“但是,总觉得你搞错了什么。” 本质上还是杀死她啦。 所以说保护什么的,感觉怪好笑的呀。 事实上娑由也笑了,像听到了有趣的事情一样,笑得万分欢快。 对此,天内理子有些恼火。 她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娑由的想法,当下涨红了脸,噘起嘴大嚷一声:“不理你了!我要回家了!” 眼见那个女孩提着包气冲冲地走掉的身影,娑由却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娑由提起了自己放在钢琴边的编织箱,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教室门,伴随着她轻轻的声音: “【浮世德】先生,吃掉他们吧。” 很快,世界寂静一片,连窗外的蝉鸣都变得寥落起来。 此时,距离天内理子的同化仪式只剩几天了。 同一时间。 静冈,滨松市。 天空阴云密布,某座充斥着灵异传闻的洋馆传来一声巨响。 建筑在阴天之下尽数崩塌,疑似爆炸,引得记者媒体来此采访,还上了新闻。 而罪魁祸首却在事后大大咧咧走在街上,甩着自己手上的墨镜说:“杰,硝子!这里离山梨县很近欸!” “是啊,毕竟相邻。” 作此回答的夏油杰抬眼看向声音的主人:“怎么了吗?悟。” 今天他们二年级的三人过来静冈支援在那座洋馆失去了联络的前辈。 但某个笨蛋不仅甩开了监督,还忘了放屏蔽普通人的「账」,所以等待他们的是被夜蛾老师训话的命运。 对此,他现在实在提不起劲来。 可是五条悟向来不在乎这些。 相比他和硝子,那个精神气还十分充足的家伙走在前面,双手插着兜,两条筷子一样的腿抖了抖,看上去既轻浮又不正经。 他说:“山梨县是离富士山最近的旅游景点!” 这般说的人转过身来倒着走,哼着调子:“我们等下去那里买点特产吧,要甜的!” “……” 最近,娑由一直在东京活动。 就算晚间也没有回家。 天内理子的同化仪式将近,该行动的人开始行动,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娑由几乎是在她身边进行全天候的观测。 这天晚上,她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娑由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封邮件,来自五条悟。 前些天在车站分别的时候,他们交换了邮箱。 本来只是不想反抗他增添不必要麻烦的举动,结果从那天开始,五条悟像脑子抽筋似的,时不时就会给她发邮件。 不是“早安”、“晚安”或“你在干嘛”这样无聊的问候,也不是什么需要紧急联系的要事,而是更加没有营养的内容—— 就像现在,邮件里的是一张五条悟的照片。 照片中的时间看得出已近暮色,银发的少年又高又瘦,站在傍晚路灯亮起的街角。 他的身后,是幽蓝的苍穹,是灯光柔软的旅馆,以及近在咫尺的雪蓝富士山。 像是泼了幽蓝的墨般的画面中,他戴着墨镜的脸看得不是很清晰。 但是旅馆内逃出来的烛火微微照亮了少年的脸,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晕柔了,也拉长了他的影子。 五条悟扯着笑,在镜头前张扬地比了个大大的剪刀手,配上了底下的一句话: [山梨县哦山梨县!近距离看富士山还真漂亮!不过我比它更好看吧!如果你现在承认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大方点找个时间带你来玩呀~] ……原来五条悟是会在句尾用上波浪线这种符号的类型呀。 娑由想。 她想象了一下他现实中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觉得这家伙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这般想着,娑由将指尖按在了[删除好友]的键上。 五条悟这些天已经断断续续给她发了将近十封邮件了,每封都是在说他自己的事,比方说自己今天去了哪里玩,遇到了怎样弱小的咒灵,甚至深夜放毒拍了仙台的喜久福来,问她羡不羡慕想不想吃……等等。 老实说,好无聊,也好没营养哦,是垃圾信息呢。 娑由这般判断,所以从来都没有回复他。 而他这股自说自话的劲倒也没消退,实力贯彻了自娱自乐的原则。 娑由想,反正他不需要她回复,也不知道她看没看,删了也不影响。 思及此,她按下了那个确定的键。 屏幕的界面因此一跳,瞬间少了个叫五条悟的列表。 再往下刷邮箱,里边有一封情报短信。 里边是关于「东京的伏黑惠」的调查报告。 娑由前几天找人调查了现今东京中叫「伏黑惠」的小男孩。 虽然东京这座城市大,但是在确认了她想找的人存在后,只要知道名字性别和大概的外貌特征,那么找起人来就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果不其然,她现在就收到了结果。 娑由打开一看,黑漆漆的眼睛粗略将那个孩子的信息都瞄了一遍。 作罢,她关上邮件,将手机滑进了口袋里。 她想,先完成了这一单再说吧。 到时候再去找他。 找那个未来可能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次日。 天内理子上学迟到了。 东京廉直女子学院。 空了一个座位的教室里,女老师正从讲台上走下来。 “什么是「浮士德难题」?” 她拿着教科书问自己的学生们。 高跟鞋在地板上踩着哒哒响,这位女老师的目光在低头不语的学生中徘徊,最终落在了天内理子的座位上。 她问:“理子是请假了吗?还是迟到了?” 那个活泼开朗的黑发少女是这个班里欢笑的所在,今天她不在,还真是不习惯呢,气氛都活跃不起来了。 老师这般想着,就见自己的学生面面相觑,甚至连平时与她玩得好的女生也是一脸迷茫。 这位老师叹了口气,心想下课打个电话问问吧,一边在嘴上教育自己的学生:“平时要好好关注自己的朋友哦,不然哪天对方出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 言毕,她将目光收回,落到了教科书上,开始解答方才提出的问题: “「浮士德难题」其实是人类共同的难题。” “它是每个人在追寻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时都将无法逃避的灵与肉、理性与非理性、善与恶的斗争的问题……” 窗外的蝉鸣孜孜不倦。 这个夏天还在继续。 相比普通人,上学迟到的天内理子其实是在这个清晨遭到了袭击。 作为「星浆体」,同化仪式只剩三天,想要破坏咒术界某种平衡的敌人纷纷涌出。 他们不仅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处,还在大白天就发起了突袭。 对此,隐藏在暗处的娑由现身,两三下就将第一批前来的敌人解决了。 据娑由目前所知的,想要杀天内理子的家伙主要分两类。 其一,是诅咒师集团「q」;其二,是崇拜天元纯粹性的教团「盘星教」。 当然,也不排除隐藏的敌人就是了。 这点娑由时刻谨记于心。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她自己就是那种习惯于隐藏在暗处行动的敌人。 关于这些,天内理子暂时都不知道,因为娑由是在她所住的公寓外边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敌人的,包括尸体什么的。 可是,有些家伙就是不懂行规呢。 “既然是杀人,那能不能低调点呢?” 娑由踩着其中一个人的脑袋说。 清风徐徐的清晨,她站在天内理子所住的公寓里,看见了屋外的蓝天和飞鸟。 反之,屋内一片狼藉,玻璃和沙砾石瓦碎了一地。 方才,来自「q」的诅咒师用术式把公寓轰出了一个大洞。 巨大的爆炸冲击中,天内理子和名为黑井美里的女性都被震晕了过去。 而此刻,将近十层楼的高度,风透过那个洞口吹来形成了呼呼响的气流,吹扬了她的长发。 须臾间,娑由的脚离开了那个死掉的诅咒师的脑袋。 她的心情平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相比「盘星教」那些普通人来说,「q」这些会用咒术的家伙可真傲慢啊。 直接将公寓轰出一个洞什么的,还穿得极为夸张,这从娑由的职业角度看来实在是太拉垮了。 他们这般高调,她也很容易暴露啊。 不过按委托人的说法,咒术界应该会派咒术师来帮忙吧。 这般想着,屋里还仅剩的敌人喘着气朝她跑来,却在中途转了个方向,直接提起晕过去的天内理子就往楼下扔。 作罢,他还掐住了黑井美里的脖子喊道:“再动我就杀了她!” 想来他是想以此当作威胁拖住她直接让天内理子摔死吧。 娑由却没理他,只是径直奔向那个洞口,然后在十几层高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身体下坠的那一刻,娑由脑中回响起了天内理子晕倒前嘱托她的话。 她说:“娑由,你既然要保护我的话那也要好好保护黑井啊。” “你在说什么呀?” 可是,娑由却眉眼弯弯地笑出了声来:“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黑井小姐也是为了确保你顺利进行同化仪式的人吧,她并不在我的任务范围里,同时,既然她接受了这份工作,那么为此受伤甚至死掉也不是什么大事哦,毕竟这就是她可能承受的风险,我并没有保护她的义务或责任。” 那个时候,天内理子很生气地看着她。 那双明亮的黑眸里,燃着璀璨的火焰,将映在瞳中的她反复灼烧。 可是,直到现在,娑由的想法依旧没变。 倒不如说这样的事态正和她意。 本来呢,她就打算让天内理子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过这几天的,可是那孩子一直坚持要上学呢。 之前她还能放任她,但现在已经临近最后了,正好,现在直接把晕了的她带走吧。 至于黑井美里,并不在她的保护范围里。 这般计划着的娑由在跳出大楼的时候却没看见天内理子下落的身体。 按理来说,十几层高的地方掉下去,也要几秒钟才落地呢。 而娑由是在她被扔出公寓后没两秒的时候就一起跳下去的,结果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在极速下落,娑由的长发和衣角在风中肆意飘扬。 丝毫没有即将坠地的恐惧,她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 下一秒,她便看到了天内理子正被一个眼熟的人安安稳稳地抱在怀里。 那人黑发乌眼,远远望去,像天边一点晕不开的墨。 他抱着昏迷的天内理子,坐在一只飘在半空中的咒灵身上。 须臾间,他的视线就与娑由对上。 这一刻,娑由笑了起来。 是五条悟的朋友。 ……原来派来的咒术师是他啊。 她想。 ……叫什么来着…… 可是,相比于她,对方却是一惊。 他好像想救她。 那遥遥伸来的手像天上的神佛降下的一朵旋转绽放的花,却转瞬就被下落时扬起的气流吹散。 哦,叫夏油杰。 娑由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可是,仅仅几秒的下落时间里,眼帘中湛蓝的天空却越来越远。 娑由向着上边抬起手,看见辽阔的青空被她往上飘的漆黑发丝割裂成无数块的碎片,宛若破碎的镜面。 嗯…… 她笑着想。 今天是个适合死掉的好天气呀。 然而,眼帘中的天空转瞬被一片隔绝了彼世的澈蓝覆盖。 下坠的夏风中,娑由好像看到了来自极乐世界的蛛丝。 它垂下来,垂下地狱来,垂到了她手边来——晶亮、银白,与她飘扬的黑发缠在一起。 施舍下这份悲悯的‘神明’在须臾间出现,将她拥进了怀里。 娑由感觉到自己瞬间被一阵属于糖果与太阳的气息包裹。 可是,‘神明’却在瞪她。 夏蝉悠然,下落的风像夏天的盛礼。 被来人抱在怀中一起下落,娑由却感觉不到任何害怕。 相反,安心与轻松感顷刻占领了她的四肢。 娑由看见对方柔软的银发被扬得飘起,如本人一样,张扬又耀眼。 其中,那双清冽的蓝眼睛——潋滟、干净、又透彻,宛若不存在于此间的海。 那是,只属于五条悟的宝物。 “你为什么都不回我邮件?” 娑由听到他的声音在晨间被气流撕裂成了缥缈的回音,不悦又凛冽。 也许是错觉,隐约还有委屈的意味。 可是,娑由没有理他。 她只是望进了他的那双眼睛里,里边堪堪倒映出了她恍惚的面容。 啊…… 娑由想。 今天真的是个适合死掉的好日子。 与此同时,东京廉直女子学院的前两节早课结束。 下课的女老师回到了办公室,正欲打电话给天内理子,却听到其他老师在讨论一件事:“最近我们班上的孩子一直在讨论怪谈呢,就是一楼音乐区那间钢琴房啊,说有时会传来钢琴声,可是,那里的钢琴不是已经被搬走了吗?” 对此,这位老师一愣:“真的吗?” “是啊。” 那些老师回答她:“估计又是把什么声音错听成钢琴声了吧。” 可是,女老师的表情有些愣忡。 察觉到她的异常,有人便多问了一句:“怎么了吗,松田老师?” 闻言,这位姓松田的女老师的思绪才被扯回。 她笑了笑,说:“不,只是想起了我以前的同班同学,好像是叫小早怜人世来着,她以前就挺喜欢在那弹钢琴的,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想想,也快二十年了。” “对哦,你是在这所学校毕业的。” 有人说。 “嗯。”松田老师笑着说:“是个非常很漂亮的女孩子,所以给我印象挺深的。” “但是……” 说到这来,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她的声音在办公室里骤然放轻了: “但是,有一天,她突然死掉了。” “欸?”众人一愣。 空气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许是为了缓解凝固的气氛,有人率先以询问的口吻打破了沉默:“记得真清楚啊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闻言,松田老师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情绪,神情上变得万分空白。 她说:“1988年的夏天。”《 》 25、第二十五章 ——「我想死在像你这样漂亮的蓝眼睛里。」 她曾经,好像对五条悟说过这样的话。 那个夏季的雨天里,银发蓝眼的小少年因此停下了脚步来。 夏雨叮咚。 天边似有了放晴的浮光。 那个时候,五条家的小少爷刚剪了头发,那雪白的发梢犹带凌厉,又像海岸边上翻涌的浪花,不失柔软。 时光中的水汽温软又飘乎,像流动的泡沫。 雨声渐小,伞外有飘飞的雨丝被风拨到了他的发尾、衣服和眼睫上。 那个小少年的眉眼青涩又冷淡,好像隔着一层雾,却在须臾间朝她伸出了手来。 伞外的天空隐约有放晴的趋势。 可是伞下的人却后退一步,借由伸出的手臂与她拉开了距离。 同时,他将近在咫尺的掌心缓缓屈成了一个枪型的手势,堪堪点了她的眼前。 那时,她微愣,瞳孔的焦点一时不知放在何处,只能茫然地看向他。 然后,她呆住了。 因为那个人——那个小少年虹膜颤动,嘴角微嚅,对着她的指尖在抖。 那是她从未在五条悟身上看过的表情。 压抑,晦涩,瞳孔深处的色系重重叠叠——他像一个第一次开枪的圣人,但又像个普通的人类孩子一样,简单又直白。 他说:「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杀了你呢?」 那个雨天,她就此失去了言语。 记忆隔得久远,雨声好像已经变得喑哑。 而透明的伞面之上,不知何时破空而来的蓝也叫她对死亡的辩驳都失去了理由。 放晴的蓝天,漂亮的蓝眼睛,与奇犽相像的小少年……说要杀了她。 记忆在此断层。 而现实在扭曲,然后重合—— 盈盈下落的半空中,她看着五条悟的眼睛,这一瞬,不知源由的恐惧突然如潮水涌来。 不是对坠空的害怕,也不是对敌人的惊慌,可是娑由却觉得自己被下坠的风扼住了呼吸,恍神间,血液好像都开始倒流。 很快,她就轻飘飘地落了地,一同的还有五条悟。 他单手抱着她,一派游刃有余的姿态,身上漆黑的制服在阳光下被她的手抓出了点褶皱,如暗水游鱼。 而她几乎贴着五条悟的脸,机械地转动脑袋时,其颤动的唇角好像有一瞬掠过了他的眼睑。 这叫他猛然一惊,手一松,将她放在了地上。 他状似惊讶,实则漫不经意地取笑她:“不会吧,吓傻了吗你?” 与此同时,他上移瞳孔,抬手点了点眼睛周围那些疑似被她碰到的地方,好似在故意提醒她方才做过什么坏事一样,要她做出满意的反应来。 但是,没有回应。 娑由的表情呆呆的,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对此,来不及失望,前所未有的惊奇感就占据了五条悟的六感。 银发的少年插着兜,弯下腰来,甚至将墨镜给摘了,就为近距离窥探她的表情。 五条悟的性子很恶劣,认识他的人多少知道这一点。 这会他也没有放过这个可以嘲笑娑由的机会——他笑得窃喜,好像终于发现了她的弱点一样,恣意地挑衅她:“还以为你不会怕呢,原来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会怕啊。” 可是,这次他注定失望了。 因为娑由依旧没有理他。 事实上,她也想要作出正常的反应,可是,不知为何,她的肢体好像不太协调了——她的脚步虚晃,瞳仁的焦距怎么都对不好,甚至有些耳鸣。 这叫她有些气恼。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在害怕什么? 害怕到这种程度…… ——敌人?失重感?死亡? ……为什么? 伴随着大脑的转动,她抬起一只手,狠狠捶向自己的大腿,想要借由疼痛摆脱这种令她火大的状态。 可是,她的手在须臾间被五条悟抓住。 他终于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嘴角上扬的弧度缓缓收成了一条平抿的线。 五条悟将所有的笑意都剥除掉了:“喂,你真的被吓到了?” 娑由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声音来。 而五条悟在转瞬之间就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身长一米九的人的手真的挺大的,娑由觉得自己的脸在他的双掌中被捧了个满满当当。 捧着她脸的人低头来看她,她却依旧得仰起头。 足以遮天蔽日的身形笼罩下来,天地间好似有一瞬的黯淡。 娑由虚了虚瞳孔,尝试看清五条悟的模样。 眼帘中的人翕合嘴角在说话,许是意识到她现在听不清,他便拔高了声音,其上下张合的弧度看上去已经趋近于吼了。 娑由不禁集中精神,努力去倾听他的声音。 片刻后,五条悟的声音终于冲破了耳鸣而来:“喂,已经没事了!看着我,深呼吸一下。” 这般说着的少年十指修长,其骨感的指节像蛛网,又像树根一样,攀在她的脸上。 娑由能感觉到它们的根系触着她的眼角、额头、耳廓、太阳穴,甚至贴着耳垂勾勒出了她脸部的线条轮廓来。 这些,都是可以轻易致命的地方。 这个认知叫娑由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臂上。 只要她想,现在一拽就能叫他的胳膊脱臼骨折,甚至直接卸掉。 可是,他捧着她脸的力度很轻,动作也不算强硬,并不具备威胁。 而她在须臾间找准了焦点,终于望进了他澈蓝的眼睛里。 霎时,娑由觉得自己变成了深海里的一条鱼。 她鼓着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换气,只会咕噜咕噜地吐泡泡。 可是五条悟还在引导她:“深呼吸,别憋气,然后慢慢吐出来,好一点了没有?” 偏巧这个时候,有数把破空而来的小刀掷来,却在他们的咫尺之遥猛然停下。 来者是个男人,从那夸张的服饰来看,是隶属于「q」的敌人。 那人说:“你就是五条悟吧,你很有名,都说你很强。” 但是,五条悟眼都没抬,只道:“等等,大叔,等会再收拾你。” 那人眼角一跳,被轻蔑的怒气叫他的表情都阴郁起来。 而回答他的是娑由干涩的声音:“够了,五条悟。” 伴随着这句话,她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收回,随即捻住了一把即将噼里啪啦落一地的小刀,朝那个人扬手掷去。 噗嗤的一声。 命中目标的腿。 与此同时,恢复过来的娑由扒开了五条悟的手说:“先解决了他再说,这也是我的任务。” 言毕,她语调慢吞吞的,试图澄清一下自己的业务能力:“还有,我刚才不是被吓到。” “是是是。” 五条悟散漫地附和她,听起来要多假有多假, 可是,意外的,也没有怀疑的意味。 放开了她的五条悟开始折腾自己的墨镜,他作势撩了一下自己的额发,随口一说:“就当你是被我感动到好了。” “唔。”娑由懒得解释,便柔软地笑了起来:“你就当是吧。” 闻言,他反倒吓得手里的墨镜差点掉了,望来的眼睛微微瞪大,怪好笑的:“啊?真的假的?” 娑由却不再回答他,只是眨了眨眼。 他也懒得追问,哼笑一声,径直将墨镜带上,这才移动瞳孔,看向了敌人:“今天我心情好,也不想再被人骂说做过火,来定个规则吧,只要你哭着向我求饶,我就留你一命。” 事实证明,五条悟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没一会儿,他就将敌人解决了。 他把揍成了猪头的人扔在树下,还与他合了个影,以十分嚣张的作态通知夏油杰,表示自己打败了对方。 本来他是想拉着娑由一起拍的,但是娑由拒绝了,他也不失望,只是按着手机,又来了那么一句:“你之前为什么都不回我邮件?” 娑由却只是歪了歪头,笑着问他:“原来你希望我回吗?” 五条悟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只是咬了颗糖进嘴里,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嚷嚷道:“下次给我回!” 娑由就势摇了摇头,晃着手指,说:“你发的东西都好无聊哦,五条悟。” 闻言,他一噎,不再与她说这个话题。 那个「q」的敌人没有求饶,也没有哭,但是五条悟还是留了他一命。 娑由不太赞同这样玩闹似的做法,可是不等她补刀,五条悟就像拎鸡崽一样,咻的一下,把她拎上了十几层的公寓。 里边还算完好的沙发上坐着人。 名为夏油杰的少年坐在那懒懒地玩手机,他的对面是还在昏迷中的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 看样子他不但解决了那个敌人还把黑井美里也救了。 乍一看到她,黑发黑眼的人抬眼,似是想说什么。 但屋内的客厅一片乱,不久前的动静引得公寓的物业人员前来。 夏油杰与五条悟对视一眼后,只能在白发少年轻飘飘的口哨声中起身去应付那些人。 同时,娑由在客厅里捡起了自己的编织箱和小洋伞。 也不知道夏油杰是怎么糊弄的,总之物业人员很快就离开了,而他也带着淡淡的笑意回来。 这次他径直向娑由走来,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在确认她也是护卫「星浆体」的人员后,感到了些许诧异。 而娑由左摸摸,右摸摸,将一张名片递给了夏油杰,笑着说:“你好,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哦。” 可是,夏油杰却突然说:“别动。” 她一愣,果然不动了。 夏油杰伸出手来,在她肩上轻轻拂了拂,拂去了她肩头的一只小咒灵。 见此,娑由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 结果身后的人不甘寂寞,凑过来说:“喂,你身上的咒灵大多都是我袚除的。” “唔。”娑由觉得他好幼稚,但还是道了句:“那也谢谢你。” 五条悟这才满意地笑了。 而夏油杰瞥了五条悟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就对娑由温声说:“你身上的诅咒很多哦,织田小姐,你知道自己被诅咒了吗?” 娑由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己有些应付不来夏油杰这样的人。 也许是他笑起来清清淡淡叫人心生好感的缘故,至少,她不会轻易反驳他。 这会他像个温柔的邻家大哥哥,问她:“你平时不会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有时会哦。”娑由眼睛亮亮的,笑着说:“但是我承受得来。” 夏油杰一愣,只是皱了皱眉,不再多问。 而五条悟则是借着身高把肘子放她头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 他好像快瘫了似的,懒散得叫人想揍他:“杰,别把她当小孩子啊,也别小看她,虽然很矮就是了。” “我才不矮呢。” 娑由嘟囔着说。 同时,她一把抓住了五条悟的手,将他往前一扯,那个家伙整个人就被娑由从身后猝不及防地翻了过来。 可是他没有摔在地上。 因为娑由在顷刻间用双臂绕过了他的肩和膝弯,将表情空白的高大少年抱在怀里。 随即,她像举重似的,将他整个人高高举起,越过头顶,一边求夸奖似的,对夏油杰笑道:“你看!比他矮的我可以把他举高高!” 夏油杰:“呃……” 五条悟:“……” 黑发的少年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觉得那副画面实在太违和了,堪称美女举起了野兽……不,五条悟长得不像野兽,但是就是很辣眼睛。 片刻后,夏油杰终于憋不住了,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噗哈哈哈,真厉害呢你!织田小姐。” 这句夸奖对娑由来说很受用,她高兴得周身都要飘小花花了。 而反应过来的五条悟则是挣扎得厉害:“丫的!放我下来!” 听起来很生气呢。 所以夏油杰赶紧溜了,说是要去看看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的状态。 而娑由依言将五条悟放低下来的时候,他搂着她的脖子,脸涨得通红,隐约有些气急败坏,连上挑的眼角都被晕红了。 这叫娑由产生了一种自己欺负他的感觉。 可是,下一秒,他就凑过来,将脸埋进了她的脖窝,毛茸茸的脑袋还蹭了蹭。 他像个小孩子,想把自己埋掉一样,又恼又羞,又似撒娇,嚷嚷着说:“丢脸死了!你要怎么赔我?!” 温热的吐息和柔软的触感摩挲着她颈部的肌肤,娑由眯了眯眼,让他的脚落了地。 她眨着眼睛,状似困扰地说:“你都抱过我好几次了,而我只抱了你一次,我才是吃亏的那个,你才要赔我。” 终于自己好好站立的五条悟噘嘴想了想,好像是这样没错。 他抖了抖嘴角,像在压抑什么,随即张开了手,像施舍她一样,饱含某种大方的假仁慈:“那我就再给你抱几次好了。” “唔。”对此,娑由歪了歪头,下意识踏前一步去抱住了他的腰。 与此同时,她仰头去看五条悟,其脸颊轻轻贴着他胸口下的制服蹭了蹭,两只掌心向上游离,遵循职业本能摸了摸他稍突的脊椎骨,笑着说:“你腰好细哦,五条悟。” 娑由见他方才脸上的绯色还未褪全,这会好像还更甚了。 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恰逢那边的夏油杰对着他们吹了声轻扬的口哨,惹得五条悟挑了挑眉,随即从她手里跳开,风风火火走过去要去揍人的样子,却隐约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娑由不禁追了过去,扯着嗓子说:“还没完呢,五条悟,你上次在街上抱我了!上上次在公交车上也抱我了!别想耍赖!” 可是,回应她的是五条悟回过头来凶她的声音:“你是笨蛋吗?!” “呜……” 娑由瞬间停在了原地。 她捏了捏自己的袖角,瞬间觉得有些委屈,便扁了扁嘴,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了。 而他一噎,却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转过身去抬手撑着自己的脸,抬着脚避开地上那些碎石块,骂骂咧咧地走向夏油杰,也不理她了。 对此,夏油杰的眼睛在他们之间转了转,只是兴味地笑,好像没有打圆场的打算。 片刻后,娑由一声不响就走出了公寓。 五条悟好像看了她一眼,但一下子就收回了目光。 倒是夏油杰关心地问她去干嘛,娑由便笑了起来,一丝一毫的目光都没分给五条悟,说:“从现在开始,我会在暗处行动,你们不用顾忌我,按你们的方法做就好,我也一样。” 言毕,她提着编织箱和小洋伞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待公寓彻底安静了下来后,夏油杰才无奈地看向自己的朋友:“我说你啊……” “干嘛!”对方的火气还是很冲的样子。 “不,没什么。” 黑发乌眼的少年耸了耸肩,说:“只是觉得织田小姐真可怜呢,你这家伙害羞的时候也太让人不敢恭维了。” “谁害羞了?!”五条悟皱着眉踹了一下沙发,这一踹的动静不小心就把黑井美里给踹醒了。 见此,夏油杰也不想迁就这个家伙的坏脾气了。 某种意义上,他也是个问题儿童。 所以他直接翻了个白眼,摊开手,幸灾乐祸地说:“是的,所以她走了,你该改改了,女孩子才不喜欢这一套,至少我觉得她对我比对你友善些,笑得也更可爱。” “……你想打架吗?”《 》 26、第二十六章 接下来,娑由都没有和五条悟他们在一起。 那两个大男孩在公寓里折腾了会,期间,黑井美里先醒,随后醒来后的天内理子坚持要去上学。 就这一点而言,五条悟倒是和娑由持相同的看法:“明明是赶紧回高专更安全吧!” 别看五条悟平时任性又散漫的样子,但实际上是个冷静又清醒的人。 可是咒术界上层的人好像想尽量满足天内理子的要求。 用夏油杰的理解来说就是:“待到同化后她将作为天元大人成为高专最下层的结界根基,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朋友家人等重要的人了,就随她喜欢吧,这也是我们的任务。” 对此,五条悟没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站在校内的游泳池边喝罐装汽水,一边看那清蓝的水在日光下粼粼晃动,依稀倒映出他的样子。 倒是不远处的黑发少年翻着一张名片,突然说:“织田小姐是杀手?我理解的那个杀手?” 闻言,五条悟喝汽水的动作一顿,他索然的表情在晃荡的波纹中似是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但他头也不抬,只维持着那个姿势,继续盯着水面瞧。 “她看上去不像咒术师,也不像有术式的样子。”夏油杰说。 没有冒然对她的职业发表看法,夏油杰只是微微抬起细长的眼,似是提醒:“是谁雇她来的这个暂且不说,但诅咒只有诅咒能对抗……” “那家伙,可以的。” 回答他的是五条悟焉焉的声音。 这个话题于他而言仿佛无聊得提不起劲似的。 银发的少年抬眼望向远方的蓝天,目光辽远得不可思议:“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般说着,他将喝完的汽水罐捏扁,随即像扔纸飞机一样,扔向了铁栏边上的垃圾桶。 “她可比「诅咒」那种东西厉害多了……” 同一时间,娑由坐在学校里一间教堂外的一棵大树上,借由葱葱郁郁的绿叶掩去身影。 东京廉直女子学院本质上是一间教会学校,其中,教堂是必不可少的建筑。 天内理子最终以睡迟的名头赶上了上午的最后两节课。 现在她们在教堂上音乐课,练习大合唱。 而五条悟和夏油杰那两个显眼的家伙被她勒令在外,似是怕自己的同学看到他们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娑由没这个烦恼。 这会她坐在树上,透过教堂的窗户,很好地观察到了里边的情况,确保天内理子在自己的视线里。 这些天,娑由一直是这样暗中保护她的。 而在这期间,娑由一直有关注的诅咒师暗网发布了一条悬赏消息,她一看,天内理子被悬赏了,三千万呢。 真是令人心动的数字。 她想。 诅咒师集团「q」因为早上被他们解决了大半,现已瓦解,那么接下来就是「盘星教」了。 相比自身成员就是诅咒师的「q」,「盘星教」里的都是普通人。 不过教会向来钱多,他们若是雇人来杀的话,某种意义上比「q」还来得难搞呢。 但是,若在他们得手之前,将「盘星教」的人都杀了呢? 娑由笑着想。 反正都是普通人,总比接二连三扑过来的诅咒师来得轻松。 雇主死了,再将悬赏取消,他们自然就收手了。 不过,一次性杀太多普通人也不太符合行规呢。 想做的话只能找主要的雇主了。 这般权衡着时,娑由就接到了五条悟发来的短信。 娑由没有纠结五条悟为什么会知道她手机号码这件事,因为短信中说有诅咒师杀过来了。 片刻后,娑由便看见五条悟的身影从远处奔来。 只见又高又瘦的少年长腿一跨,一把推开了教堂的大门,隔着老远就在大喊:“娑由!天内!” 教堂里的所有人望向了声源处。 空气先是安静了半秒。 下一瞬,这般犹如抢婚现场的画面叫场面一度失控,大合唱被打断,正值青春期的少女们纷纷躁动起来,也叫天内理子羞红了脸。 “理子!什么情况?!男朋友?!” 少女们捧着脸,不嫌事大地起哄。 “噫~~~~~~~?!” “不是、不是啦!” 天内理子的辩解被淹没在那些声音中。 “是高中生吗?个子好高啊!” 有女孩子说: “小哥哥!把墨镜摘了呗!!” 闻言,五条悟倒是大方。 他笑着将墨镜扒拉下来,将自己具有杀伤力的脸大大咧咧地摆出来,惹得那群女孩子们又开始泡粉红泡泡了,连那位女老师都忍不住偷偷塞给五条悟手机号码。 “超帅啊!!” “是模特吗?!” 典型的持美行凶呢。 外边的娑由想,这就是美人计吗?女性杀手经常用的技巧。 她坐在树上晃了晃腿,心想自己要是将五条悟的手机号码卖给她们能赚多少钱。 嘛,不过会被五条悟揍吧。 不,也说不定……他可能还会很得意。 思及此,娑由从树上悄无声息地跳下来,就听吵吵嚷嚷的教堂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女生的声音:“不行!理子!那家伙是个渣男!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哈?”这是五条悟的声音。 那个女生继续说:“还是个漂亮的女朋友!也是我们学校的!我之前在甜品店看到的!作为朋友,我不能看你被他渣!” 一时间,粉红泡泡破裂,起哄声也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少女们失望的唏嘘:“欸?!原来已经有女朋友了?!” “真可惜,还以为难得有帅哥来呢。” “有女朋友了还想来吊着理子吗?过分!” “是啊!千万别被他骗了!再帅也不能接受脚踏两只船的男人!” “啊,那个漂亮的女孩子真可怜……” “他的女朋友还不知情吧。” “……” 眼见言论越来越离谱,天内理子的声音终于突破重围传了出来:“不是!不是啦!才不是男朋友,是表哥、是表哥!” 不多时,五条悟以家中有急事为由,将天内理子从教堂里拎了出来。 他实在算不上体贴,拎女孩子就像拎鸡崽一样,向来叫人脚不沾地的。 但看得出他心情不算糟,就算方才被人说成是渣男,这会他还能笑着道上一句:“你们学校可真热闹啊。” 而娑由则是在暗处目送他们跑远。 她像影子一样,几乎与夏天的阴翳融为一体。 树叶窸窣,窗边的光影如流水般荡漾。 某一瞬,她的长发掠过教学楼一楼的某间教室时,日光晃悠了一下,窗台上摆放的一个花瓶在清风中摇摇晃晃,随即倾倒下来。 娑由一愣,不禁抬手去轻轻接住它。 由此,交叠出了来自过去的声音。 ——「听说了吗?最近一楼最角落的钢琴房在放学后总会传出钢琴声来。」 有人故作神秘。 ——「诶?」 ——「真的吗?」 ——「真的哦。」 ——「呀,可怕!」 ——「这样都不敢一个人去那里上课啦!」 不管过多久,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聊怪谈的场面都是青春里一种经久不衰的仪式。 ——「所以敢不敢?敢不敢?今天放学后我们就去看看!」 ——「真的吗?」 ——「敢不敢?」 ——「可是……」 有人说:「我放学后要和小早怜一起做值日。」 记忆中的声音安静了片刻,沉默在课后的时间里无限延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说:「值日什么的,就让她自己做啦!反正她放学就回家吧,又没什么事做,她也不像是会打小报告的人。」 所有人点头表示肯定。 片刻后,有女孩子晃着脚,瞥了教室里的一张桌椅:「话说,不觉得小早怜那家伙最近有些怪吗?」 ——「她不是本来就是个怪人吗?」 另一个人不以为然地说。 ——「一个朋友都没有,性子孤僻也就算了,说起话来也叫人火大,可是很多男生都喜欢她那一款耶,说到底就是脸好看。」 言毕,就是一阵意味不明的唏嘘。 教室外的蝉鸣不绝如缕,远山飘来祭典的稻香。 其中,有人像说一个秘密一样,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说起来她不是孤儿吗?是不是被抛弃了啊?听说还是资助入学的,可是最近你们发现没有,她的东西都换成好东西了,她哪来的钱?是不是被人那个了?」 ——「被人哪个了?」 ——「就是……」 窗边,有漆黑的人影随飘扬的纱帘晃动。 咔嚓咔嚓—— 伴随着牙齿咬碎糖果的声音。 就此,艳红的糖浆染红了其人的舌尖。 老旧的窗框锈迹斑斑,剥落的铁锈落在窗台上,远远看去像溅上去的,形似血色。 ——「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哦。」 可是,有带着轻盈笑意的声音从教室里轻轻传来: ——「我倒是觉得小早怜同学很可爱呢。」 ——「至少,我挺想和她做朋友的。」 须臾间,有稍大的风吹来。 窗外的人安静地接住了窗台上倾倒的花瓶。 ——「……」 瓶中的绿枝摇曳,花瓣凋落。 过去泛黄的画面被风迷乱了眼。 在这之中,娑由将那个花瓶稳稳当当接住,又将其轻轻放好,随即头也不回地跟上了五条悟他们离开的脚步。 五条悟那边遇上了敌人,系着麻花辫的少女跟在他身后,像即将被鹰鹫捕猎的雏鸟,不安又柔弱。 不过五条悟看上去很轻松,并不需要她出手干预。 相反,娑由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之上,依靠良好的视力远远看见另一个方向,一个与黑井美里相似的女性被两个大男人五花大绑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啊,被绑架了。 娑由如此判断。 她没和夏油杰在一起吗?还是说夏油杰被干掉了? 但娑由仅仅疑惑了一瞬就不再多想了。 她遥遥望了一眼五条悟和天内理子的方向,随即转身,从教学楼的天台上直接跳了下去。 黑井美里,负责照顾「星浆体」的看护人。 老实说,娑由可以直接当没看到任她被绑走,她于敌人的价值无非就是拿来威胁他们罢了。 本来还好,她一个人的话黑井美里的死活于她而言实在无所谓,但是从这些天看来,天内理子相当在意这个看护人。 若真是如此,现在再加上五条悟和夏油杰,保不准他们会想救回她。 那么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派人假扮天内理子,再派两个人带着她去交换人质。 可是发展到那种事态就有点节外生枝了,倒不如现在就直接解决这个隐患。 这般想着,娑由飞速朝那里跑去。 初步判断,敌人是三个成年男人,两个穿黑西装的坐车上,一个穿黑衫的背对她站在车门外。 她黑漆漆的眼珠子在移动过程中机械地转动。 先解决外面那个。 恰逢面包车发动引擎,车开始驶动。 呼呼的车响中,娑由悄无声息地靠近车外那个人时,其五指并拢的掌心早已改变骨骼变成了能轻易穿透胸膛的利器。 她黑瞳一缩,对准他的心脏猛然刺出。 可是电光火石间,那人却在顷刻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其身形骤然一闪—— 嘭,然后是哗啦啦的声音。 她那一击被对方闪过了,她的手只堪堪割伤了他的脸,顺带刺穿了面包车的玻璃窗。 破碎的玻璃片倏然迸溅开来,车外车内都落了大半。 啊,没能一击杀掉他。 但娑由并不恼,毕竟真正的目的不在他。 伴随着这个认知,前后不到半秒的时间里,娑由的身影已经借由冲刺的惯性从车窗蹿进了车内。 这时的面包车早已加速驶动,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车内的两个男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娑由就已经抬手直接抹了副驾驶上的人的脖子。 一时间,艳丽的血在封闭的空间里如同喷泉一样喷得老高,溅红了车窗,也溅了驾驶座上的男人满身。 对此,那人在须臾间瞪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像坨烂肉一样软绵绵地瘫下来,连刹车都忘了踩。 而娑由在转瞬间就反手朝他杀去。 可是须臾间,有一抹黑色的人影破窗而入,一段双截棍像噬人的毒蛇般,直接就着她的脖子绞来。 电光火石间,她头往后一仰,若非如此,脖子就会一瞬间就绞断吧。 同一时间,她的腹部被那人跃进来时猛然一踹,刹时,娑由整个人直接撞上了车门,车门被剧烈的撞击撞开,她溅了血的半个身子几乎探在外边。 车行驶的轨迹颇为颠簸且扭曲,速度也很快,而司机也没停下的意思。 娑由迎着风,在风与血的间隙中一看,发现攻击她的是她方才没能一击杀死的男人—— 对方黑发绿眼,那张轮廓冷硬的脸上,除了方才被她割伤正在渗血的伤痕外,嘴角还有道疤,其包裹在黑衫下的身形高大又结实,看上去也十分年轻俊秀。 最关键的是,他与那个叫伏黑惠的孩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娑由不禁瞪圆了眼。 而这会,那人紧握武器,笑得杀意沸腾,手上的武器狠厉地朝娑由的喉咙刺来:“这家伙若死了,我以后的生意可是会变麻烦的。” 娑由却顶着方才脸上溅到的血,满脸惊喜地笑了起来:“嗨!伏黑君!我终于见到你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好高兴!” 然而,伴随着这句话,娑由的手就先一步抬起,任由对方的武器刺穿了她的掌心——然后,反过来紧紧握住了那把武器。 滴答。 她的血落下来,滴在了她自己的嘴角边。 下一瞬,娑由用比他更大的力气近乎蛮横地夺过了他的武器,同时一个挺身就将武器反过来刺穿了他的肩膀,顺带用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他的脸,将他整个人猛地砸向另一边的车门。 霎时,他那边的车门直接被剧烈的撞击撞得脱离了车身,彻底成了块报废的铁皮,转眼就被行驶的车抛在脑后。 而整辆车在她的巨力之下颠了一下,差点翻车。 与此同时,灌进车内的风大到叫娑由的长发胡乱飘扬。 可是,黑发的罅隙间,娑由在笑,笑得异常开心。 眼帘中,那人半个身子都垂在外面,其后脑勺被她狠狠按在玻璃渣和随着行驶而飞速后退的地面上摩擦,就此,沙砾与灰尘混合的油柏小道上留下了一道痕迹深重的血线—— ——宛若被她踩成了蚊子血的未来。 娑由笑着伸出舌尖,舔掉了嘴边的血。 ——多令她开心啊!《 》 27、第二十七章 ——「说起来,娑由你是女孩子,今后总有一天会离开家吧。」 也不知道过去中是谁先开口说了这句话…… 啊,想起来了,是她的二哥糜稽——那个最讨厌奇犽的哥哥,向来看不惯她对奇犽近乎盲目的喜欢。 年幼时期的某一天,他像要将童话的伪装撕碎似的,与她产生了如下的对话: ——「你会遇到更喜欢的人而离开我们,就像攻略游戏里一样,会恋爱,会嫁人,会与别人建立新的家人关系,与新的家人一起生活,就像之前那个死掉的管家春日,她遇到恋人后最爱的人就不是自己的妈妈了……」 彼时,娑由正坐在他的房间里折腾他的游戏机,抬头时,便见自己的二哥坐在电脑前吃薯片。 ——「所以说,你以后最喜欢的不会是奇犽,而是另一个人,奇犽那个臭小子也是,你们不会永远在一起。」 没有开灯的房间,阴暗又涩然,多台机械运作的声响被悄然放大。 玩具、周边手办堆满架子,雪蓝的屏幕光将对方沾着碎屑的邋遢脸照得阴白阴白的——也将娑由映衬得如边上的人偶手办一样,没有一丝生气。 可是,区别在于,这个人偶说话了:「不会的,糜稽哥哥。」 她哥哥只是拿细长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对她如同辩解的话不以为然。 娑由也不恼,反倒“哈哈哈”地笑了几声,上前一步,眼睛亮亮的,道:「妈妈说了,以后我可以不嫁人,她说,我可以永远陪着她,不管是陪她逛街,还是一起买小洋伞和小洋裙……而哥哥你们今后都会娶妻生子离开她,这样说起来,离开妈妈的、离开娑由的、离开我们的其实是你们不是吗?」 这样说的人在光影黯淡的房间里歪了歪头,面上勾起了近乎无辜又天真的笑:「但是我不会的,我才不要像你们一样,我不会与别人建立多余的关系,我就在这里,就算你们……就算奇犽……」 伴随着那句话,形似人偶的人在记忆中籁籁地落下泪来: ——「就算奇犽以后有了更喜欢的人……」 滴答,某种温热的液体滚落。 ——「我也最喜欢他。」 滴答。 那是透明与艳红混杂的色彩。 ——「所以……」 滴答。 记忆中断断续续的画面被染红。 年幼的她在一片血色中说:「我不会有那样的未来……」 滴答。 鲜红的血顺着她被刺穿的掌心落在了掌下的人的脸上。 接近晌午的夏日,她的眼帘中也是一片血色。 这一刻,娑由恍惚地眨了眨眼,才发现是方才溅到额角上的血流下来,流进了眼睛里。 她下意识松了手的力道,想揉揉眼睛,可是须臾间,她就被对方猛然抬起的膝击再次击中腹部。 那家伙也是个狠人,哪怕肩膀被武器撕扯开一道大口子也不在意,所以这次她连人带血,被他一脚踹下了车去。 在整个人从车内飞出来的时候,娑由看到那个姓伏黑的男人顶着满脸血,额发下的绿瞳阴郁得近乎漆黑。 那一瞬,娑由只有一个想法。 ——他一点都不甜。 然后,她再次看到了蓝天。 娑由在摔地的前一秒调整重心轻松落地,不致于落得个在地上狼狈打滚的下场。 相反,当她抬眼看去时,就见那辆绑架了黑井美里的面包车已经扬长而去。 白晃晃的日光下,留下的,只有一地猩红的色彩。 那是她方才将对方按在地上摩擦的证据。 对此,娑由慢吞吞地站起来,也没有立即去追的意思。 此时,这条与学校后方接轨的油柏小道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很。 而娑由吐掉嘴里的一口血,心想自己刚才应该先打爆轮胎的。 不然他就逃不掉了。 但是这样的遗憾并不能影响到她什么,同理,没能救回黑井美里她也不在乎。 反正,还会再见面的。 娑由笑了起来,在眼眶中转动的眼珠子黑得透不出光来。 毕竟,还有「伏黑惠」在呢。 拿人质威胁的技俩,她也不是不会。 思及此,她动了动指尖。 抬手一看,她方才被武器刺穿的掌心一个窟窿,正潺潺流着血。 而她身上,也被血染红了大半。 与此同时,蓝天之下,有人影跃上了学校后方高高的围墙,伴随着扯高了嗓子的清冽声线:“喂,我说你。” 不知为何,这个声音叫她倏然一惊。 像是被吓到一样,娑由将自己滴血的手藏到了身后去。 同一时刻,她寻声望去,就见两米高的墙上站着的人,正在日光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两米加一米九的高度,叫她的脖颈几乎仰成了一个将近折断的角度。 而对方有个与「大坏蛋」持平的名字,叫作五条悟。 从她认识他到现在,他不仅不懂得体贴人,也不够温柔,就直晃晃站在那。 没有关心也没有嘲笑,他手上提着她不久前落下某处的编织箱和小洋伞,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像一座伫立在石座之上的神衹雕像,压根不会放低身段叫她好瞧些。 甚至下一秒,他还拿出了手机来。 晌午的太阳明亮得叫人无法直视。 但来人的黑衣好像将那些光亮都吸走了一样,为她挡住了满目晃眼的日光。 可是,难闻的腥气在阳光与清风中发酵。 其中,对方干净又雪白的发丝像一道划破天际的云线,相反,她就像那道血迹中脱离出来的垃圾。 娑由一愣,怕他又是想将她的样子拍了去嘲笑一番,便伸出一只比较干净的手去,示意五条悟将编织箱和伞扔下来:“五条悟,把箱子和伞还给我,我要去处理下。” 可是五条悟鸟都没鸟她,转手就当着她的面打起了电话来:“喂,硝子,有空吗?过来一趟呗。” 娑由的手伸在下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收回还是继续坚持。 半晌后,她索性不理他了,直接略过他向前走。 直到他踩着围墙追上来。 “喂,接下来和我们一起行动。” 咬着棒棒糖的人用有些含糊的口吻说:“黑井小姐被绑架了,我们打算带天内去救她,绑匪应该很快就会打电话来的。” 原来已经知道情况了。 娑由想。 但她头也没回,一边撕下裙子的边角缠上流血的掌心给自己止血,一边轻声说:“最好别往圈套里跳哦,你们直接带天内去目的地吧,黑井小姐那边随便找几个人去救就行了,我晚点再和你们会合。” 闻言,后头安静了下来,连同脚步声都一齐消失了。 下一秒,她就被人拎住领子提了起来。 她的脚脱离地面,像只被捏住命运后颈的小猫咪,视线转而就与五条悟对上了。 罪魁祸首终于在围墙上屈尊蹲下来了。 他一手提着她的编织箱,一手拎着她,语气算得上漫不经心:“我说了,接下来得和我们一起,你要去哪里?” 而娑由缩着肩,却见五条家大少爷望来的眼睛冷冽得令人胆寒,全然一副不容拒绝的嘴脸。 她晃了晃脑袋,甩了甩自己黏了血的长发。 这一甩,叫他白瓷般的脸都沾了点血色,娑由一愣,霎时就不动了。 她垂着手脚,连眼睫都低了下来,好像有些倦怠似的,说:“我,现在很脏……想洗个澡。” 回答她的是五条悟突然转变的话题:“你几天没睡觉了?” 这般问的五条悟拎着她晃了晃。 在他手中,她好像轻得似一片纸或一颗气球,五条悟似是得意,可是那双清明的眼里却看不见任何开心的意味:“你可瞒不过我这双眼睛。” 闻言,娑由微微怔忡。 确实,已经好几天没睡了,毕竟这几天是关键时候,她一直在暗处守着天内理子。 但是没关系,她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还很好呢。 思及此,娑由也不瞒,很快就弯着眼睛笑起来:“也就几天啦,等到这个委托结束后我就可以大睡一场了!而且秋天就快来了呀,到时候我要和作之助一起去京都玩哦!” 她像个来了兴致的小孩子,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娑由似是炫耀,又似兴奋,一股脑地与少年分享自己的欢乐:“清水寺、瑠璃光院、红叶祭……” 可是,五条悟懒得听她这些。 他不耐烦地咂了声舌,直接将掰着手指的娑由夹在腋下,扒拉着她在围墙上走。 对此,娑由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挣了挣,见他干净的制服上已经染上了她的血污,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提醒他:“五条悟,我很脏……” 可是五条悟并没有将她抛下,甚至连嫌弃的表情都没出现。 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瞅到少年人被高领微微掩住的下颔线。 许是她的声音太轻了,他好像并没有听到她的提醒,只是上下翕合着那稍薄的唇线:“杰和天内在前面等着呢,我们已经订了酒店,在绑匪联系我们之前先去那,你的手得处理下,这身血也该洗洗。” 言毕,他下移瞳孔,瞥了她一眼:“别给我们拖后腿啊。” 娑由刹时就愣住了。 拖后腿? 她的业务能力竟然被这个自大的六眼小鬼质疑到这个份上了? 娑由的脸瞬间就变得气鼓鼓起来。 她拿那只受伤的手捶了五条悟的大腿一下,结果将这个大男孩捶得膝盖一弯一哆嗦,整个人险些一跪。 他们两个人差点都摔下墙去。 而娑由对此还洋洋得意地嚷嚷道:“才不会呢,这只是小伤,你看!五条悟!我才不会拖你后腿呢!” 五条悟则是在须臾间将差点甩出去的娑由抱进怀里,随即忍无可忍地大骂起来:“你是笨蛋吗?还是大猩猩!行行行!你最厉害行了吧!” “啊,你又抱我了。” 回答他的是娑由在他耳边带笑的声音,她的思维跳得太快,叫五条家的大少爷都跟不上:“记得之后得被我抱回来,不准耍赖。” “……闭嘴,别说了。” 娑由一愣,便看到了他的耳廓在发丝下微微泛红:“你不觉得怪害羞的吗?” 就此,娑由一顿,反过来问他:“那你现在抱我,也会害羞吗?” 他没有回答她,甚至别过了头不愿叫她窥探表情。 没有得到答案,娑由也不恼。 她反倒窃笑起来,也不顾会弄脏他,直接抱住他的肩,嚷嚷道:“走不动了!你要抱我回去!五条悟!我要举高高!” “你是三岁小孩子吗?!” “我不管!要举高高!” 日光晃晃的夏日,没营养的拌嘴在继续。 他们的身影在迷蒙的风中远去。 最终,五条悟还是拎着她去了最近的医疗诊所处理了掌心的伤口,医生还给她缝合了几针。 她告诉五条悟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但五条悟懒得理她,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为了证明这一点,也为了不丧失手感,在此过程中,她坚持不打麻药,面不改色地任医生折腾。 而五条悟全程就坐在旁边看她。 诊所的走廊上有沙发,夏油杰和天内理子在那等她,而五条悟好好的沙发不去坐,反倒来坐里边的硬凳。 对此,娑由只能认为他是想看她的笑话。 而当她无聊看过去时,正好与摘了墨镜的人对上视线。 因为不久前制服上沾了血的缘故,这会他已经脱了外边那件,只留下里边雪白的衬衫。 午后时分,光线亮得叫窗台都失了本色。 诊室的墙刷得雪白,所见之处大多都是淡色系的物品。 而白发的少年架着腿坐在其中的光源处,其微弯的脊梁贴着墙,白衬衫下的肌肤白得近乎剔透。 他整个人白得像在发光,连阳光都不能夺取他的光芒。 可是下一秒,这种耀眼的感觉就被打破。 注意到娑由在看他,五条悟那双盛了海水一般的眼睛便晃动起来,里边的光由此粼粼晃开。 很快,他就恶劣地笑了起来,稍稍伸直长腿,其鞋尖越过他们之间不长的距离,像挑衅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她的脚玩。 来诊所之前,娑由被五条悟偷渡去酒店洗了个澡。 因为经常到处跑的缘故,她带的编织箱向来会准备换洗的衣物,所以她早就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了——还是一身色彩明亮的绿罗裙,顺带换了双有小兔子耳朵的凉鞋。 结果,小兔子雪白的耳朵就被他的鞋尖弄脏了。 这个时候,医生正在为她缝合伤口。 也许是不想影响治疗,五条悟从始至终都没出声,甚至没做出什么惹人分神的举动。 但是这份贴心只针对医生。 对于她,他就像带小孩去拔牙的恶劣家长一样,会在边上扮鬼脸惹人笑的那种类型。 对此,娑由觉得他真的比以前幼稚了。 她想踩回去,可是不行,医生在缝合,这世上最不能惹的就是医生了,她要乖乖的才行。 许是看出了她的憋屈与郁闷,五条悟笑得更开心了,也更得寸进尺。 而她只能狠狠地瞪他一眼,一边缩了缩脚,微微蜷起了涂有指甲油的趾尖。 见此,他好像终于玩够似的,满足地笑起来了。 结果,被敏锐的医生狠狠一瞪:“这位先生,如果没事就请出去。” 五条悟一噎,一时间连带表情都充斥着无处反驳的空白。 片刻后,虽然并没有出去,但他彻底安静下来了。 五条悟撑着下巴不再看她,而是去看窗台上放的一盆绿萝。 阳光在圆滚滚的叶片上跳跃,许是想到了什么,他澈蓝掺绿的眼睛明暗生花,像一湖搅碎的春水,安静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身上好像争先恐后冒出了糖果和汽水泡泡。 娑由觉得他难得像个普通的少年,既不张扬骄傲,也不耀眼恶劣,而是带着某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默。 那份安静既不沉重也不轻盈,不算成熟也不致于幼稚,而是青涩的,更加纯粹的——夹杂着不知名的羞臊,与缭乱的赧然。 窗外,轻飘飘的云堆积在天空的一角。 尘埃的气息在诊室中消失匿迹,绿萝的新香淡得几不可闻,好像只有那个少年能嗅到。 等到娑由的手被绷带包成了粽子似的出来时,五条悟将墨镜戴上,又变回了那个恶劣的家伙。 他们一行人回到了订好的酒店。 在酒店的房间里,又有一盆绿萝。 那盆绿萝因失了水而耷拉枯萎,许是今天穿了绿罗裙的缘故,娑由不禁扒拉了几下,可它还是焉焉的。 看她在弄那盆绿萝,五条悟就过来凑热闹。 他也不喜它的状态,转手就给它灌了一壶水下去,娑由怀疑他会把它淹死。 夏油杰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提议让它出去晒会太阳吹会风,五条悟照做了,把它搬到阳台的桌子上一放。 回来后,他们就黑井美里的情况进行了商讨。 天内理子坚持要一起去救自己的看护人,说是怕来不及告别,这真是最愚蠢最任性的作法了。 可是,对此,五条悟和夏油杰却连一点异议都没有就同意了。 娑由觉得他们一定是在与她会合前就商量好了的,现在搞这出只是尊重一下她的意见罢了。 既然明白这一点,娑由也懒得白费口舌。 她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不久前救黑井美里的情况就不再掺与讨论。 恰逢有人打电话来,娑由便去阳台接电话了。 打来的是织田作之助。 乍一接听,对方冰冷到惊不波澜的声音就倏然而至:[娑由,家里有个陌生人。] 娑由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在他出去做任务这期间捡回了江户川乱步的事还未与他说呢。 按那个少年的性子,在发现自己的领域里有不明人物时,第一反应就是拔|枪解决对方吧。 于是,她问:“你杀了吗?” 手机那头安静了一会,才传来了他的声音:[……还没有。] [因为他说他是你带回来的。] 织田作之助说。 与此同时,娑由听到了机械咬合摩擦的声音,那是属于枪的音律。 娑由算是知道了,她的同居人是特地打电话来询问她江户川乱步能不能杀的。 这份可爱的顾忌叫她笑弯了眼。 放在几年前的初见,当时的作之助可是直接一枪嘣了她呢,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呢。 对此,她扒拉着阳台的栏杆,去看酒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 为了回应他这通电话的用意,娑由迎风笑了起来:“我暂时不想杀他呢,不过如果作之助你不喜欢的话就杀了吧,按你觉得开心或喜欢的做法来就好。” [嗯。] 对方淡淡应了声。 而娑由继续说:“对了对了,作之助,东京有一家咖喱店超好吃的!今天晚饭推荐去那里解决哦!顺便……” 清风拂来,天空高得触摸不到。 娑由听到身后有人的动静,便放轻了声音:“帮我去看望一个孩子吧,记得不要吓到他哦。” 片刻后,娑由挂掉了与作之助的电话。 回头,五条悟穿着酒店提供的毛绒拖鞋,倚着阳台的推拉门。 那扇门两米,也只是与他差不多高,五条悟站在那,娑由感觉出口都被堵死了,留给她的就只有身后通往苍穹大地的一方阳台。 但是,他这般问她:“你是不是该去睡一会?” 伴随着这句话,下一秒,五条悟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懒洋洋的陌生声音:“能让开吗?五条。” 闻言,五条悟揉乱了蓬松柔软的发,将身后的人让给她看,一边对娑由散漫地说:“这家伙叫家入硝子,会反转术式,简而言之,就是咻咻两下就能把你那伤治好的奶妈。” 而被他说得如此厉害的人是个黑色短发的少女。 她穿着制服,表情很淡,只是用眼睛好奇地打量了娑由一会,便道:“你叫我来我还以为几个小时不见你和夏油就受伤了,原来是治别人啊,这就是「星浆体」?” “不是,那丫头在那睡呢。”五条悟随手指了指房间里的天内理子。 名为家入硝子的少女转头一看,淡然地道了句:“比想象中普通。” 言毕,回过头来的她也不多问娑由是谁,只是看了看她的手,便对五条悟说:“既然已经去医院处理过了就不用再叫我来了,我也是很忙的,等下还要随三年级的前辈出任务呢。” “普通医生哪有你厉害。” 五条悟耷拉着眼,懒懒地吐出了恭维之词。 虽然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听不出多少恭维的意味,但能叫他这样的人说出这话,就证明那位少女本身已经很不错了。 五条悟对家入硝子说:“她是这次护卫那丫头的人员之一,这伤恢复起来也需要时间吧,我可不想影响任务,反正顺路路过,就帮她看一下呗。” 言毕,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来,挂着不着调的笑凑到家入硝子面前去,像小孩子一样扒拉着她:“嘛,就当帮帮我和杰,来,硝子!五条悟珍藏版限量棒棒糖!送给你了!” 闻言,家入硝子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夏油杰,结果得到了对方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和微笑。 对此,黑发的少女毫不留情地拍掉了那根棒棒糖。 仿佛知道她会这么做一样,五条悟转手就接住它了,还反手就将那根棒棒糖含进了嘴里。 家入硝子说:“假惺惺的谢礼就算了,我又不爱吃糖,真想拜托我就给我买包烟。” “好耶!谢谢硝子!”五条悟将这默认成她答应了,他夸张地大喊大叫起来,看上去颇为装模作样,怪不正经的。 而娑由则是安静地看着这出戏。 等到家入硝子伸出手来示意她可以开始的时候,娑由却轻轻摇了摇头。 这叫刚才耍了一阵子宝的五条悟挑了挑眉:“干嘛?不相信她?还是不想快点好?这家伙虽然还没医生执照,但是这方面还是挺行的,肯定也不输之前你那个叫什么森的地下医生……” 可是,打断他的是娑由柔软的声音:“谢谢你,五条悟,但是不用了。” 她笑着说:“这些违反时间法则的治愈术对我是不起作用的。” 这么说的人,身上亮色的绿罗裙在蓝天外随风飘扬。 她站在阳光中,露出了近乎生机盎|然的笑容,却好像下一秒就会如同桌上的绿萝一样枯萎掉。 以致于他伸出手来,像是要将她拉回来似的,想要兜住在松枝之上栖息的飞鸟:“那就过来。” 午后拂过的风中,桌上那盆绿萝的叶子经由少年的手恢复了点生机,正在轻轻摇曳。 而眼帘中,朝她伸出手的少年没有追问原因,只是以近乎强硬的态度说:“到我身边来,别再离开我的视线。”《 》 28、第二十八章 2006年的夏天。 五条悟买了一台照相机。 摊开五指才一个巴掌大的玩意——老贵老贵的,还是粉色的,表面刷着hollekitty的漆,压根看不出什么奢侈的点。 那是他走在冲绳的街上时心血来潮买下的小东西。 就性价比而言,夏油杰说他被卖家坑了。 对此,钱多人怪的五条家大少爷不以为然。 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那是他人生中第一台相机。 像「第一次」、「第一个」诸如此类的词汇,好似都具备某种神奇的魅力。 很不幸的,五条悟也中招了。 特别是在冲绳这种旅游圣地——昨晚九点的时候,绑匪打电话来,果不其然,他们说要用黑井美里换「星浆体」,并把交易地点定在了冲绳。 于是,大清早的,他们一行人就坐长达三个小时的飞机飞到了冲绳来,并且毫不废劲就救出了黑井美里。 现下,一群正值青春期的家伙决定在冲绳泡个两小时的海水浴再回东京。 而冲绳不愧是负有「日本夏威夷」之称的夏季景点——热情似火的夏天,天高云白,海也晃悠悠的蓝,晒得黝黑的少年吆喝几句,就叫刚下飞机的五条悟一言不发掏裤腰子买下了那台粉嫩嫩的小玩意。 嗯?你说看上去廉价?幼稚? 嘛,谁在乎这个啊!都无所谓啦! 白发的少年这么回答夏油杰时,其撇着嘴的模样好像被扰了兴致似的,顺带一种遮遮掩掩的不悦。 但很快,他就将那些都抛之脑后,呲牙笑了起来,整个人兴冲冲的,还决定立即试试照相机的性能。 于是,他摘下了自己的墨镜,一边举起相机怼到了自己的眼睛前。 第一次接触这玩意的萌新先生先是转了一圈,其又长又直的腿像圆规似的,定在原地,猛按快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猛拍一通,也不管对没对好焦拍糊了或浪费胶卷这种事情。 完毕,他低头一看。 哇,果然,里边大多都是模糊的浮影,只能隐约辨别出周围的景色。 而走在他身边的夏油杰也没能幸免。 黑发少年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已经被扭曲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状,叫五条悟尽数拍了去。 对此,罪魁祸首笑得合不拢嘴,就差捧腹大笑设成屏保大肆嘲笑了。 他还说之后要洗刷出来给学校的后辈看看,结果被火气上来的夏油杰追着跑了整条街,差点砸了那台相机。 那个场面很熟悉。 撑着小洋伞走在他们后头,娑由想起以前她也因为照片追着五条悟跑过一段时间。 作为曾经被五条悟祸害过的人,娑由对夏油杰产生了一丁点感同身受的怜悯。 不过很显然,夏油杰对这种事情的在意程度远远没她深,顶多揍上五条悟两拳就随他去了。 看,很快,那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少年就一起跑回来了。 时间是刚过十二点的时候。 靠海的城市总是具备某种浪漫辽阔的风情。 太阳晃白的午后,清爽的海风穿街而过,吹扬了街上悬挂的帆旗。 靠海吃海的半岛向来不缺乏海洋的制品——海鲜、饰品、泳具……等等商品已构成了这个地方独特的商业模式。 而走在这般琳琅满目的街道上,两旁种植的椰子树在高高的上方晃荡,成了艳色中的一点绿。 其中,各占黑白两色的少年像两道飓风穿梭在人海里。 他们大笑,制服勾勒出凸起的肩胛骨。 这个年龄的男孩,就像尚未定形的液态玻璃——柔软尚存,棱角渐深,在阳光下笑起来如同随风晃荡的纱雾,没有实感。 这般闲散欢快的状态叫娑由蹙了蹙眉。 她怀疑他们已经将任务忘个七七八八了。 可是转头一看,当事人的天内理子正拉着黑井美里在一旁的铺子边开开心心地挑泳装呢。 娑由不禁转了两下伞,以表自己的郁闷。 老实说,昨晚他们说要来冲绳的时候,她是不同意的。 天内理子的同化仪式就在明天的日落之时,这个时候还要去远的地方救人无疑是往敌人的陷阱里跳,未知的风险大大增加。 而且,更让她在意的是,诅咒师暗网上对天内理子的悬赏时间只挂到了明天十一点。 为什么呢,剩下的一下午不挂的原因是什么? 要么是对方有自信在这期间干掉天内理子,要么是对方有更深的目的——比方说削弱他们的警惕心什么的,这可是杀手经常用的心理伎俩。 总归不会是脑子抽了不想杀了。 对此,保险起见,娑由想的是拿人质换人质。 于是,昨天晚上,她打开手机,将邮箱里那张伏黑惠的照片拿给他们看。 娑由想,如果那个姓「伏黑」的男人真的是这次绑架了黑井美里的敌人,那么就拿他的孩子「伏黑惠」交涉,压根没有去冲绳的必要。 反正「星浆体」在他们这边,对于被掌握了弱点的敌人来说,娑由觉得他们占据主导优势。 结果,她这个想法说出来时当场就叫天内理子炸了毛。 “黑、黑井……之于我是朋友,也是家人……我想看着她好好地回来……” 黑发少女垂着眼,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裙角:“还有,如果到时她回来了,我、我却没能来得及与她道别……” 临近同化仪式,天内理子这几天的精神都高度紧绷,结果一大早就遇袭,自己最重要的人还被绑架了,确实会很难受没错。 而娑由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可是娑由并没有想要迁就她的想法,甚至略带赞赏地笑了出来:“你这个想法是对的,所以对敌人来说也同样适用,如果我们拿他们的家人威胁的话,那么交涉大概率是可以成立的。” 她这般话叫天内理子当即狠狠吸了一口冷气。 系着麻花瓣的少女嚅了嚅嘴角,某种悲怜的色彩爬上了她的脸。 可不等她说些什么,一只手从身后伸来,猝不及防地夺走了娑由的手机。 会这样做的人在场仅此一个。 娑由抬眼,就见五条悟站在昏黄的暖光下,表情明灭不定:“小鬼头?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已经把绑匪的家人都调查清楚了?” 娑由点了点头。 她弯着嘴角,像是要夸奖似的,踮起了脚尖:“是哦!是哦!我遇上那个姓伏黑的男人了!不会错的!这是他的孩子!所以我们不用去冲绳那么远的地方呀。” 她看见五条悟的目光在屏幕上逡巡了一圈,随即一顿。 而娑由眼睛亮晶晶的,她想起自己以前好像有和五条悟提起自己那个未来的丈夫,便继续说:“呐,五条悟!我今天超高兴的哦!我遇到那个我找了好久的男人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他都没找到,但今天就给遇上了!” 说着这话的人笑得开怀。 她近乎手舞足蹈,乌黑的眼睛迸发出一种如同曙光一般明亮的光彩来:“我想见他,那可是可能成为我丈夫的人哦!我好想再见到他!” 这个诡异的话题叫夏油杰和天内理子不明所以,而唯一可能懂的人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曾经提过的话。 至少,娑由无法从他当时冷淡又索然的表情中判断出来。 可是,五条悟像是烦厌一样,攥住了她乱挥的手。 霎时,她的无名指堪堪卡在他的虎口处。 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的拇指直接按在了她掌心的伤口上。 刺痛的感觉瞬间涌来,娑由一顿,下意识挣了挣,可是五条悟却按得更重了。 她不禁望进他的眼睛里,软声说:“你弄疼我了,五条悟。” 明明早些时候还带她去看医生的人,甚至叫来了会治愈术的人想要医治她的人,自己却使劲按她的伤口,扯着笑说:“原来你还知道痛啊?” 手机屏幕的光冷蓝冷蓝的,五条悟的脸上是一种冷淡得没有生气的白。 娑由见他俯瞰她的眼睛偏向一种无机质的蓝:“你说的那个人不就是把你搞成下午那个鬼样的家伙吗?” 娑由“唔”了声,没有反驳。 五条悟好像也不想再关心这般没营养的事,漫不经心地说:“黑井小姐这事不需要搞得这么复杂,直接过去冲绳就好,来回一次也不过六小时。” 娑由一愣:“可是……” “没有可是。”他说。 少年的语气上有种如冰椎刺进冰床的冷硬感。 他将手机扔还给她,娑由一看,界面还停留在伏黑惠的那张照片上。 他说:“冲绳那边没那么多诅咒师,比起你这个绕来绕去还要拿几岁的小鬼头威胁人的想法来得风险小吧。” 从这个方面考虑也是可以的。 但是…… 娑由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五条悟已经揉着头发拖着懒洋洋的步子说要去洗澡了。 下了最后通牒的家伙显然不想再理她了,也不想再听她多说什么。 他总是这么任性。 但这个结果对天内理子来说正合心意,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娑由。 本来娑由觉得夏油杰会比较认同她,但显然在她和五条悟之间,他站在另一边。 一时间,只有她安静地留在原地,任由灯光打在她的脑袋上。 方才所有的情绪冷却掉,她安静地退出了邮箱。 所以,她和五条悟这算是意见分岐吗? 娑由花了几秒钟思考这个问题,顺带想了一下自己要怎么反驳五条悟。 但她在得出那样更费劲的结论后就放弃了。 之后,她和五条悟几乎都没有再说话,和另外两人也没有。 她同天内理子本就不亲昵,夏油杰更别说了,所以一安静下来的话,她就成了一个人。 娑由也不觉寂寞,就自己一个人跑到了阳台上去坐。 她关上酒店房的落地窗,拉上窗帘,好像要就此与他们几人隔绝似的,将自己关在了阳台那寸小地方里。 夜色幽深,星河在上方铺就。 娑由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直盯着桌上那盆已经支棱起来的绿萝瞧。 早些时候,名为家入硝子的少女无法为她进行治愈,所以她很快就离开了。 离开前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是五条悟说了些什么不要再擅自行动离开他的视线添麻烦之类的话。 她当时也不觉得气恼,甚至笑着递上了手,任由自己被他从阳台的边缘拉了回来。 然后,她是这么回答他的:“你如果一直一直看着我的话,我当然就不会离开你的视线呀。” 可是,「一直」这个词汇是谁都不可能彻底诠释或实现的诅咒。 五条悟也不行。 她只要躲起来,关上一扇窗,拉上一扇帘,五条悟就看不见她了。 所以五条悟也没那么了不起。 这个想法叫她须臾间被逗笑了。 她像赢得了胜利一样,独自在阳台上得意地笑出来。 结果,娑由一整夜都没有睡,就呆在阳台上吹风。 期间,屋里没什么动静,估计所有人都睡了吧。 她想,真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同时,娑由回了趟屋里拿自己的编织箱。 乍一开门,阳台外的风就涌了进去。 夏夜的风吹动窗帘,静悄悄的酒店房没有点灯,连装饰的花朵都显暗沉。 可是,当她踮着猫步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时,却在纱帘飘动的缝隙中看到了里边一双晶亮的眼睛。 那是五条悟。 他咬着糖,抱着个枕头,像没有骨头似的,整个人窝在只有一米五宽的沙发上。 在他前方,酒店提供的电视机放映着一部说不出名字的电影。 晃白晃白的光在他的眼中交替掠过,交织成一部苍白的哑剧。 相对的,他也很安静。 没有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灵魂好像不具备人的特性,安静到娑由差点感知不到他。 静寥的夏夜,蝉鸣早已歇息。 而那个少年坐在那,面无表情。 就像一座雕像,五官精雕细琢,却因为打了蜡而显得毫无温度。 若是将名为「五条悟」的艺术品放在公园,想必会有很多雪白的飞鸟愿意在他身上栖息吧。 电视剧在播,五条悟也没有睡。 某一瞬,电视里的那些光形成了光圈,堪堪与他的瞳仁重叠。 为什么不开声音? 娑由想。 但她没问,甚至当没看见他,径直越过他,去提自己的编织箱。 她刻意用「绝」隐去了气息,可是那双六眼还是捕捉到了她。 他望了过来。 扑凌—— 羽翼扇动,一只飞鸟飞走了。 因为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扑凌。 两只飞鸟飞走了。 因为他翕合的嘴角有了温热的吐息。 扑凌,扑凌——须臾间,无数的浮光掀起,只因他眼中的冰河破裂,碎块,然后融化。 但是提起了编织箱的娑由又越过他回到了阳台去。 而他就像台会咔嚓咔嚓转的照相机,眼睛是镜头,焦距正随着她的走远拉长,最后定在了不再飘动的纱帘后。 哗啦—— 窗帘拉实,窗门关紧。 一切恢复原样。 回到阳台的娑由将整副身躯蜷起来,缩进了阳台上的藤椅中。 她打开编织箱,从里边摸出了糖来,坐在桌子前一颗一颗地吃。 糖分能使她心情变好,能使她不再焦燥,堪比尼|古|丁。 她一次能吃好几颗,把嘴含得鼓鼓的,待到嘴里的糖浆都尽数融化时,她便觉得这个讨厌的世界也融化掉了。 而她泡在它的残骸血肉里,站起来,像个干掉了敌人的胜利者一样,得以继续前进。 所以说,在这世上——富士山、钱、和糖,是她心中并列的好东西。 可是再一摸,编织箱里没糖了。 她看了看,心想自己这次明明备了很多的。 在确定真的没有后,她也不闹,只是坐在那,很安静很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地窗突然被拉开,她一看,是五条悟。 午夜时分,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都在沉睡,一片寂静。 桌上的糖果纸在偌大的夜风中乱飘,像蝴蝶一样穿梭在她的发间。 娑由近乎颓丧地窝在藤椅上,仰头呆呆地看他。 半晌后,她朝他伸出了手,问:“有糖吗?” “身上没有。”五条悟咬着糖,用平淡的声音说:“屋里就有,要就自己进来拿。” 闻言,娑由安静了好一会,半晌后,才慢吞吞地动了起来。 她一边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五条悟看都没看她一眼,其目光掠过她,落在桌上,一边晃了晃脑袋,含着嘴里的糖说:“来搬我的绿萝回去。” 啊,一定是他偷吃了她的糖。 那一刻,娑由想。 一定还偷吃了很多很多。 否则,为什么他的声音甜腻又柔软…… …… 而这会,那个被娑由私自定义成偷糖贼的家伙在她的眼帘中举着手,像挥旌旗一样,在冲绳的大街上挥着一件色彩斑斓的短袖衬衫。 他不顾街上人异样的眼光,朝她满怀张扬地跑来。 日光蹁跹,雪白的发随着他的奔跑飘起来,好像要融化消逝了一样。 其挂在胸前荡来荡去的相机滑稽得叫人发笑。 可是,五条悟笑得很尽兴,又明朗,其下垂的眉梢弯成了个没有任何重量的弧度。 他和夏油杰来回跑那么一趟就买回了东西来。 很快,五条悟就套上了向日葵的花衬衫和沙滩裤,连脸上的墨镜都换成了一副向日葵边框的墨镜,搞怪得很。 但许是戴不惯,他很快又将墨镜换了回来,没地放的向日葵墨镜就被他一把戴到了娑由的眼睛上。 对此,他嘲笑似的笑弯了腰。 娑由懒得理他,只是将墨镜往额发上推,一边撑着伞走远了。 他也不恼,又举起相机来折腾。 很快,他们一行人到了海边。 除了娑由外,他们都换成了泳装。 娑由的手受伤了,不能下水,所以没有游泳的兴致。 可是当她含着五条悟给的糖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时,她近乎惊喜。 冲绳的海——辽阔,澈蓝,漂亮得令她颤粟。 以致于她开心地笑了出来。 而五条悟还举着相机在那折腾呢。 他好像上瘾了一样,踩着细沙,将那双足以看穿森罗万象的眼睛贴在镜后,随兴地拍海,拍广告招牌,拍那些他感兴趣的东西,致力于以他自己的风格拍出扭曲或新异的照片。 可是某一瞬,他晃动的镜头捕捉到了一个人影,就不再动了。 镜头前,白裙黑发的少女合下伞提着凉鞋走在沙滩上。 蓝天,白云,粼粼的海面上飞过了海鸥。 一点多钟的午后,光晕在偏倚,老旧的船停歇在港湾。 有爬上港墙的牵牛花绕着信箱,阴翳中生锈的自行车被来此的异邦人骑动。 镜头前的人眼睛晶亮,裙角撩拨,正将发丝撩到耳后。 远处鼓起的船帆与漆黑的礁石形成色差。 浪花与细沙在她雪白的脚背上流动。 他瞳孔一缩,指尖一动,咔嚓一声—— 伴随着她望来的目光。 阳光中,她近乎明媚,笑着说:“五条悟,你给的糖好甜呀!”《 》 29、第二十九章 很遗憾的,五条悟没有拍到自己想要的照片。 因为恰巧胶卷用完了。 他也不恼,转手就把那个相机扔给了不下水的娑由,转头就跑向了天内理子,两人在海边撒欢子互泼海水。 娑由则是捧着那个相机,坐在伞下“欣赏”五条悟的作品。 一看,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风景照,没什么价值。 真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玩的那么开心。 娑由这般想,这时,头上笼下一片更深的影子来。 她抬头一瞅,是黑井美里。 据资料来说年过三十的黑发女性,看上去其实意外的年轻。 若是说她是天内理子的姐姐,想来也是有人信的。 她正扬着温和的笑,将一个开了顶的椰子递向娑由。 娑由一愣,道了声,便从这个被她放弃了好几次的女性手中接过了那颗椰子。 “黑井小姐。”一旁传来夏油杰的声音:“你忘了插吸管了。” 闻言,黑井美里这才意识到,当下不禁朝娑由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从那个黑发少年的手里拿过吸管递给娑由。 娑由将那根被扭成了心形形状的吸管插入椰子中,小吸了一口,便听到夏油杰笑着问她:“甜吗?听悟说你也挺喜欢吃甜的。” 这会,那个被提及了名字的人正拿着个大海参,与天内理子在不远处哈哈大笑。 他们的声音迎着清爽的海风而来,叫娑由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她才朝夏油杰点了点头:“很甜。” 不过没有五条悟给的糖甜。 娑由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那些含在口腔里,泡在冲绳特有的奶香中,也盖不住其中酸甜酸甜的滋味,以致于味道有些怪。 但夏油杰却已经被她那两个字逗笑了。 他多开了几个椰子,优先递给她身边的黑井美里,剩下的估计是开给那两个正在嗨的家伙的。 很快,夏油杰也在她身边坐下来。 这次五人行中,除了精力旺盛的五条悟和天内理子外,他们三个都没有下水。 不久前,他们向附近的商铺租借了遮阳伞等防晒物品,五条悟和夏油杰将其撑起,在沙滩上撑起一片阴翳供大家休息。 当下,他们三人并排坐在一起,被海风吹扬了同色的发丝。 期间,夏油杰突然问她:“织田小姐已经和悟和好了吗?” “诶?”这话叫娑由诧异地眨了眨眼。 和好? 她和五条悟有发生什么能用上「和好」这个词的事吗? 许是她困惑的神色过于明显,黑发的少年一愣,随即弯着眼睛说:“啊咧,因为昨晚的事我还以为你们算吵架了。” 娑由一顿,终于懂他的意思了。 而黑井美里对这个话题不明所以。 对于她来说,这是个不太友好的话题,所以夏油杰也并没有解释清楚的打算。 她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娑由则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和五条悟吵架。 吵架才不是那样的呢。 在她看来,所谓的吵架是得建立在某种关系之上的,例如朋友或家人之间。 否则有什么好吵的呢? 于她而言,别人的想法都不重要,那么她又为什么需要与他们交流这些,甚至争吵呢? 再举个例子来说,她以前时不时会与雇主雇来的其他人一起执行委托,但是每次做法相左的时候,她都不会理会他们,甚至会在任务优先的情况下解决掉碍事的家伙。 而雇主一般不会在意这个,毕竟他们注重的只有结果。 同理,她和五条悟没有达到需要吵架那样的关系。 这次的任务中,比起解决他,这点矛盾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但是夏油杰好像不这么想。 他目光辽远,说:“是吗?看样子因此烦恼的只有那家伙啊。” 闻言,娑由不禁抱膝远望。 眼帘中,白发的高个子少年在大太阳下笑得恣意又飞扬。 蓝天之上,有飞机划过的云痕。 泛着粼光的海波一层叠一层,漫过来,将他们的脚踝浸淌。 恍惚间,好似有夏花涌来。 薄绒的青空在海平线上铺展,稍一眨眼,空气中的浮光好像都化作星屑落了下来。 “感觉变成旅游观光了。” 她听到黑井美里这般无奈地嘟囔。 娑由不置可否。 不过,这次跟着来冲绳,并非妥协。 她真正的目的也不是救黑井美里,而是冲着那个男人来的。 可惜的是没碰见他,交易的绑匪只是来自「盘星教」的普通人。 娑由不免有些失望。 而这也证明了她此前要以人质换人质的假设是不成立的。 对此,五条悟骄傲得仿佛考试得了第一……不,他以前得了第一也没那么开心。 救出黑井美里后,那家伙就差黏在她背后,像只挂在她身上的大型树袋熊一样,大喇叭地循环自己的「正确」了。 然后,他转身就将那些绑匪一个个揍成猪头送上了警车,一边朝她扯眼皮做鬼脸,近乎洋洋得意地说:“这里边没你想找的那个人吧,有也没关系,我已经把他绳之以法了!” 末了,那家伙还应景地敬了个礼,一本正经的,叫逮捕绑匪的警官千万别放过那些人。 娑由不禁有些郁闷。 好在冲绳的大海冲散了这份失落感,才能叫她现在好好坐在这看他们嬉闹。 她懒得去思考五条悟是怎么想的,反正按原计划,过多一会他们就要回去了,一切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只要她在明天傍晚日落之后,让天内理子顺利完成同化仪式就大功告成了。 她刚这样想,就听夏油杰高声提醒他们准备回去了。 对此,五条悟和天内理子皆是一愣。 黑发的少女垂下眸子,脸上是明显的失望之色。 五条悟看了她一眼,下一秒,便涉着海水过来,说:“我们明早再返回吧。” 这下娑由就坐不住了。 不等夏油杰开口,她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五条悟这家伙,真的是个很会打破常规的人呢。 娑由想。 当下,她踩着温热的细沙走过去,用黑漆漆的眼睛凝视他:“你是在开玩笑吗?五条悟。” 对于她的质问,五条悟只是抬手揉乱了一把银发。 “天气很稳定。” 他给出的第一个理由是这样的。 顿了一下,他还特地用上了冲绳的方言,听上去有些搞怪,很不正经:“而且比起东京,冲绳的诅咒师也很少。” 可是娑由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她非旦没有被他糊弄过去的意思,神色还变得有些冷然了:“诅咒师?不要仅仅把敌人的类别局限在诅咒师上,我不是诅咒师也同样参与了这个任务。” 许是明白五条悟这个人的难搞程度,这个时候,与其交流的娑由压根没有去理会其他人。 她歪了歪头,神色认真得好似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这次是我作为敌人来杀理子,你还会这么想吗?” 闻言,五条悟这才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到她身上来。 “你该感到庆幸,五条悟,我这次是和你站在一方的,否则……”娑由顶着那双色彩明净的六眼,弯了弯眼睛,笑着说:“就算是你的这条命我也会照收不误哦。” 言毕,全场安静了下来。 耳边只有海浪轻轻涌来的声响。 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可是,娑由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她转头看向站在五条悟身后的黑发少女,柔软地笑了起来:“还有你呀,理子……” 飘在海风里的声音非常轻。 细听,其中隐含无奈的笑意,听起来像是有些苦恼似的:“虽然能在死前开开心心地玩一场是很好啦,但是你确定自己是越玩越开心吗?” 就此,绑着麻花辫的黑发少女一惊。 恰逢一阵稍大的海风吹来,她头上的草帽被吹扬,轻飘飘地落在了晃荡起伏的海浪中。 其中,娑由带笑的声音也轻轻传来:“不是吧。” 一瞬间,犹如被一根细针戳破了心里暗藏的气球似的,天内理子流露出了些许不知所措的神色。 偏巧娑由还在说:“越开心就越留恋,越想要弥补遗憾,就会发现自己越不舍,明明之前说自己为了全人类可以去死的,当时的那份觉悟现在看来,已经不太纯粹了呀。” 言毕,娑由偏头,便看见夏油杰和黑井美里都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 那个笑起来清浅温和的少年甚至蹙起了眉头:“织田小姐,你这么说就有些……” “为什么不能说?” 娑由却这般反问他们。 伴随着她的话,脚下的海波涌来又褪去,那顶草帽随之远去,像一只轻盈的小船,驶向辽阔而自由的远方。 但是,天内理子做不到。 她是「星浆体」,她存在的意义就是明晚的那场同化仪式。 她是一只被「人类」与「世界」这两个词束缚住的雏鸟。 娑由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她不会帮她。 因为她自己也在挣扎。 她想要挣脱「世界」这个囚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竭尽全力都还没看到那样的未来。 她已经没有力量再去拉谁一把了。 这会,娑由的语气不再带有笑意,仅剩的只有机械似的冷硬:“你们该不会认为这么短的时间让她尽情地玩就能弥补她吧,有意义吗?不管是去上课还是来这里玩,真虚假呢,让她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什么的,说到底只是让你们自己好受一点罢了,但理子你真的开心吗?” 天内理子没有出声,五条悟也没有。 从始至终,他都很安静。 安静到叫娑由不禁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也没看出什么来。 他的眼睛被镜片和细碎的额发挡了个七七八八,不笑不怒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娑由便不理他了。 她笑着对理子说:“如果理子你真的不想进行同化仪式了,现在就可以说出来哦,说出来后你确实也不用去了,而我就当自己任务失败了,可以现在就在这里杀了你哦……” “织田小姐,不要再说了。” 一旁的夏油杰道。 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神色看上去不算太好。 可是,娑由也没有理他。 她笑道:“这样的话,我还能得到敌方三千万的悬赏金呢。” 此话一出,娑由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瞬间隔开了一条无形的沟壑。 对此,她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想,若是天内理子真不想进行同化仪式了,那这样的死亡,某种意义上也算解脱了吧。 说到底,盛大的狂欢只会迎来寂寥的悲痛,就让她抱着觉悟平静地死去,不好吗? 以此为由,娑由微眯着眼,笑着说:“建立在将死之上的快乐,连我都觉得可怜呢,理子。” 伴随着这般言语,娑由的脑海中倏然浮现出了与之相反的皑皑白雪。 冬夏交织的罅隙,她看到一片荒白的雪原中,被掩埋在冻土之下的自己,朝那片无限延展的天空伸出了手。 记忆中冷入骨髓的温度随之而来。 明烈的太阳之下,她一瞬间却像被冷着了一般,觉得血液都被冻结,整个人颤颤巍巍地抖了起来。 一同停止运动的还有自己的思绪。 她在这一秒钟,脑袋空白,连脸色都变得苍白。 这时,有人的声音从上而至:“喂,你。” 娑由僵硬地抬头,寻声望去,就见一只宽大的掌心朝她笼了下来。 阳光从那些指缝穿透下来,她脸上的光影明暗交错。 眼帘中,掌心的主人窜得老高的身体已经不算单薄,比起以前,他的肩膀有了厚度和宽度,就连掌心都变得宽大起来。 这一刻,她像是一条即将被网住的鱼,惊得瞳孔一缩,猛然后退了好几步。 五条悟的手就顿在那,停在了空气中, 周围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将其插进沙滩裤的口袋里,稍稍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下一秒就吐出棒读式的夸奖来:“哇哦——好棒棒哦,既然都自信能干掉我了,那呆多一个晚上对你来说也不是问题不是吗?” 娑由一愣,反驳他说:“很高兴你能相信我的能力,但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闻言,五条悟安静了两秒,突然说:“你这次怎么那么奇怪?” 娑由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 “各方面。”他拉长了声音说。 他也不解释,只给了个广泛的范围。 不等娑由多想,夏油杰似是烦恼地揉了揉眉心,将天内理子推前了一步,笑着说:“织田小姐,其实你说的有道理,但稍稍听下理子妹妹的想法吧,毕竟她才是当事人不是吗?” 而被他提及的少女则是在黑井美里温柔的拥护中踏前一步来,眼眶隐约有些红。 她说:“娑由,你说的对,我这几天,确实没那么开心。虽然早就作好觉悟,并且以此为荣,但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大家了,我就觉得很痛苦很遗憾,所以我这几天都这么任性,对不起。” 站在她眼前的女孩,身着泳装,清秀、靓丽,正值花一样的年纪。 她可能还没谈过恋爱,还没来一场盛大的旅行,也还没遇见自己喜欢的男孩。 但她说:“如你所说,现在玩得越开心我就越觉得不舍,或许,还感到很寂寞了说不定。” “但是……” 她抬眼望来,神色一如既往的倔强又坚定:“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珍惜和大家在一起的时间。” 娑由愣住了。 天内理子继续说:“就算我快要走了,但只要能多和黑井在一起,多和你们这几个刚认识的朋友在一起,多看看这个世界,即便会痛苦也没有关系。” 言毕,那个女孩释然地笑了起来。 她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许多了,又是大笑,又是呜咽地给了自己的看护人一个拥抱,叫黑井美里也红了眼眶。 娑由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声音。 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脚下的这片沙滩被无限地放大,她与他们的距离也被无限拉长。 她与他们,这一瞬,好似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片刻后,娑由低下头去掩去了所有表情。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动了起来,回到伞下,提起自己的编织箱转身走了。 可是,身后有讨厌的声音传来:“去哪?” 娑由头也不回,只道了句:“买汽水。” 今年夏天的尾巴拖得老长老长。 冲绳微烫的油柏路在沙滩之外的地方延展,娑由踩着凉鞋走上去,其飘扬的裙裾与海边的椰子绿叶一起晃荡。 有人拖着拖鞋的脚步声与她的重叠,一直跟着她到了卖汽水的小摊铺前。 在这期间,那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随之而来:“生气了?” “没有。” 娑由没有回头,便听到独属于那个白发少年的声音又在问:“你在焦虑什么?” 就此,她一顿,也有了一瞬的茫然。 她觉得五条悟这个问题真是莫名其妙。 焦虑?她有什么好焦虑的? 她哪有值得焦虑的事情,顶多在意那个姓「伏黑」的男人罢了。 于是,她只能再次给出个“没有”的答案。 五条悟也不追问了。 娑由加快脚步,嘟囔说:“不要跟过来。” 五条悟却扯着嗓子,拖着老长老长的调在身后嚷嚷:“你让我不跟我就不跟,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言毕,似是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噎人,他又理直气壮地补上了一句:“又不是你一个人想喝汽水。” 娑由果然就不说话了。 对此,他满意地挑了挑眉,开始追着她喋喋不休:“明早再回去的话,天内的悬赏在飞机上结束了不是更好吗?” “听说这里的刨冰很好吃,今晚这里还有烟花,就顺道看了不好吗?” 一路上,他就在那说个不停,说的无非都是多呆一个晚上的好处。 娑由第一次觉得五条家的大少爷原来是个这么能说话的人。 确实该喝汽水了。 她想。 不然渴死他。 不多时,他们两人一起在卖饮料的小摊前就坐。 说是坐,其实也只有娑由。 毕竟小摊前只提供了一只凳子,理所当然的,被先到先得的娑由占领了。 五条悟则是踩着拖鞋,叉开腿,懒散地蹲在她身边。 冲绳的蝉鸣好似没有东京的彻耳。 午后时分,阳光从上方落下来,篷伞形成的阴翳中,他们的目光没有交接,而是一同放远,去眺望远处澈蓝的大海。 其中,娑由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以为你不会阻止我。” 她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的。 就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呢喃,若非五条悟耳聪目明,估计很难捕捉到。 娑由说:“昨晚和刚才,我都以为你不会阻止我,就像以前一样。” 她知道的,她作为杀手的做法向来没什么人认同,很多时候,就连雇主或同行都无法苟同她的理念。 但是,当年那个夏日里的小少年,以某种叫她为之惊艳的姿态尊重了她的活法。 彼时,她近乎动容。 那种奇异的欢喜至今都还保留在心中。 可是,明明涉及到自己的性命时都还能那般无所谓的人,这次却三番两次地阻止她。 对此,娑由觉得莫名有些失落,甚至有些委屈。 以致于她说:“你变了,五条悟。” 娑由得知了这样的结论。 但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她自己又觉得不太对。 不,是大家都在变,这才是正确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变的人或物。 就像五条悟这个人,她曾经觉得他是个位于天上的人,心性剔透傲倨,格格不入,宛若隔绝彼世之人。 她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朋友。 但他有了朋友。 就像从天上落入尘世一样,几年不见,他长高了,有了朋友,他在前进。 就像奇犽一样,一直一直在往前走。 一直以来,停滞不前的人只有她而己。 这个认知叫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厌恶感。 她也不知道是针对谁。 自己?五条悟?或许都有吧。 而那个少年听罢只是随意地瞥了她一眼。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娑由从他的那个通透的眼神中知道,他已然知晓她的意思。 他总是这样,好像可以用那双眼睛看透她。 现在,他也不否认自己的变化。 他用一种近乎不以为然的口吻说:“之前是懒得说你,但是,你这家伙每次都把人推得远远的行为实在很碍眼,看得我烦死了。” 娑由一愣,侧头去看五条悟时,就见汽水的水珠正从他的喉结上滚落。 长开了的少年,线条分明,轮廓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 她嗅到他身上有糖果与肥皂混合的清香,夏日鼓动的光点在他雪白的眼睫上蹁跹,那双望着远方的眼睛,好似倒映出了无限延展的天空。 可是,他表情索然,声音也很轻:“明明你是个很怕寂寞的家伙吧。” 就此,娑由呆住了。 他在说什么呀? 寂寞?这是什么玩笑话吗? 她困惑地歪了歪头。 但五条悟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只是喝了口饮料,漫不经心地说:“她都那样说了,就随她呗。”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天内理子。 兜来兜去,还是天内理子的事。 娑由收回目光,听到他在说:“说到底,你就是想赚钱不是吗?” 娑由没有否认。 他便哈哈大笑起来:“你现在该不会还在坚持那个天方夜谭的梦想吧?” 娑由依旧没有否认。 他因此笑得更大声了。 但笑着笑着,许是无聊,他的笑声就低了下去。 下一秒,五条悟拿汽水罐来撞了一下她的,哐当一声响,像某种仪式。 在这之中,他的声音突然随着海风而来:“让我成为你梦想的一部分呗。” “什么?” 娑由愣住了,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而眼帘中,那个银发蓝眼看都没看她,他索然的表情一如既往,似乎只是在谈论等下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他晃着汽水罐,说:“我可以帮你一起攒钱,和你去玩,春天我不是很忙,我可以亲自来找你。” 娑由微微张了张嘴。 “夏天的时候我们任务比较多,不过赚的钱也多,除此之外,如果你想去,我会尽量翘掉,嗯,空出时间来陪你去。” 这一瞬,娑由近乎呆愣。 她好像听到了喧嚣的蝉鸣,却掩不住他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从他身上,看到了某种明媚的光景—— 娑由看到了柏松上的栖鸟,夏季阳光下融化的奶油。 古旧长廊下叮当响的风铃轻轻晃动,有长青的绿野被风吹低,夏日的祭典随着烟火在黑夜中铺展而来。 “秋天富士山那边倒没什么好玩的,不过那里枫叶都会红,附近好像也会有秋日祭,还有特色糕点,然后,冬天才是重头戏,我们可以去那里滑雪,跨年,然后迎来春天……” 娑由看到了晴空之下火红的枫叶、湖水降低的公园,山际之上飞扬的白鸽,以及冬天的第一场雪。 其中,属于五条悟的身影就站在那,不偏不倚,就站在她此刻心脏和虹膜鼓动的鼓点上。 须臾间,她脑袋一片空白。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说这种话? 娑由在这一刻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她近乎茫然又惊惶。 这份心情,该称之为什么呢? 可是那家伙还在笑,名为「五条悟」的存在漂亮精致得像在发光。 而当他抬眼望来时,就此,那双眼睛里,有着太阳与月亮的颜色。 那是,只能用一个词语形容的颜色—— 这一瞬,娑由脑海中只想到了五条悟的死亡。 经由她的手,将其尸骸埋葬在富士山上。 ——成为她梦想的一部分。 ——那是,她与他名为「未来」的颜色。《 》 30、第三十章 不知为何,娑由突然就很想走。 她想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搭轮船也好,坐飞机也罢,抛下任务,提着自己的编织箱和小洋伞离开这里,离开冲绳。 这种奇怪的冲动来源于一种不知名的恐惧——似雾,又似烟的情绪,虚渺得抓不到实体。 娑由眨了眨眼,脑袋慢吞吞地运作起来,企图找到原因。 她的目光先从盛夏里的大海掠到云层之上,然后又从浮蓝的海平线飘到海港边鼓起的船帆。 巡视一圈后,一切如常,可是内心的异样感并未消除。 最终,她的目光落回原点——眼帘中,五条悟的侧脸在篷伞下的阴翳中晃白晃白的。 因为蹲着的缘故,他的身形比她的视线低了一点,叫娑由看见了他头顶上小小的发旋。 当下,他喝完了汽水后又买了根冰棍。 许是无聊,他耷拉着眼睛和嘴角,整个人显得苍白又单薄起来。 也不知道五条悟是怎么想的,不久前还欢烈璀璨的人丢下了沙滩和海,宁愿蹲在这陪她安静地消磨时间。 而此刻,他将那双棒的冰棍用手一拆,啪嗒一声,冰棍一分为二,他上挑眼角,将其中一半递来:“喏,给你。” 但娑由没有立即去接。 五条悟也没有表现出不耐,就举着那半根冰棍等她。 相比平时,今天他显得格外耐心。 不远处,有人往油柏路泼水,空气中好像弯起了一道浅浅的虹色。 盛夏光年,有虹青色的蜻蜓在少年的周围悠转。 起初,它像被一扇无形透明的玻璃隔绝一样,无法靠近五条悟。 但某一瞬,它似是得到了主人的同意,最终停在了五条悟翘起的发梢上。 见此,娑由盯着那只蜻蜓,伸出了手去。 啪嗒。 冰棍渐渐融化,水渍滴进沙土之中。 她慢吞吞地接过了那根冰棍,却弯着眼睛,像是要惊扰什么似的,狡黠地笑了起来。 她故意说:“五条悟,别人都说,男生如果主动分冰棍给女孩子的话,大概率是喜欢她。” 对此,银发的少年瞬间瞪圆了眼望来。 他咬着冰棍,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发梢上的蜻蜓由此被惊飞。 娑由达到了目的,笑得更开心了。 而最终,五条悟则是道出了一句空白的话来:“哪个傻x说的?” 娑由咬着冰棍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是那个傻x。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期间,那双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像失了控制一样,最终随着他转过头去而定格在了远方。 于是,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就这样掠过了。 远处,轮船抛锚停歇的声音传来,海鸥在鸣叫。 而身后的小摊,困倦的老板扒在台前吹嘎吱嘎吱响的风扇,台上放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正念着一首来自外国的诗歌: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写书中所能饱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 娑由垂着眼睫,感觉嘴中的冰棍冻凉了牙尖。 以此为界,娑由轻轻呼出一口凉气,决定做最后的确认:“明天理子就要进行同化仪式了,你们真的打算顺着她来吗?” 五条悟眼都没抬,发出了一声不轻不淡的语气词:“嗯。” 闻言,娑由也不发表反对的言论了。 她只是接着问:“五条悟,你知道一个人快要死掉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言毕,不等他回答,娑由自己又说:“你一定不知道。” 五条家的大少爷众星捧月,被人捧得老高老高,怎么会有这样的经历呢? “但是我知道哦。” 娑由笑着说。 说着这话的人像在说一个值得开心的秘密,弯身凑到了他的耳边笑。 五条悟这才轻轻看了她一眼。 收音机念叨的那首诗歌在他们这方短暂的沉默中结束。 而娑由带笑的声音随之响起:“以前,嗯,也是夏天的时候,我差点死掉了,所以我比谁都知道那种感觉哦。” 这么说的娑由拉开与他的距离,站起身来笑着看他,说:“你们对理子真残忍。” 恰逢一辆载着西瓜的大篷车慢悠悠地经过,娑由没等五条悟回话,便挥手去喊:“叔叔!请问能搭我一程吗?” 车的主人是个朴实的好心人,他闻声望来,见娑由扬着笑,便喝了句:“可以,不过要的话只能后边将就一下了。” 娑由因此笑得眉眼弯弯。 她不等车停就跳上了放着西瓜的后车,其熟练程度看样子不止一次这么做过了。 而五条悟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个操作。 对此,他踩着拖鞋,追上来问她:“喂!你干嘛?想逃吗你?” 娑由站在车上,迎着风,眼见他跑上前来就要来扯她下去,便道:“我去订酒店。” 她顶着他明显不悦的目光说:“今晚要过夜的话,得先订房间吧,不然我们睡哪?” 可是五条悟没有立即接受这个理由。 他拿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她,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这种当地运载作物的小型车辆速度并不算快,五条悟长手长脚的,稍稍加快走动的频率就追上了。 在这期间,他们一起路过港湾,那里有很多人在钓鱼,许是他追着篷车跑的画面太过滑稽,惹得很多人望来。 娑由便继续说:“所以理子就先拜托你了,既然要顺着她的话那就请你好好保护她,五条大少爷。” 闻言,五条悟这才放慢了脚步。 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他们的距离也一点一点拉远。 与此同时,娑由看见他的表情上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慨,就像用尽全力在遏制自己别再追了一样,他最终停在了原地,安静地看着她随着篷车慢慢远去。 他的身影在娑由的眼帘中越变越小,可是,他依旧在用那种她做错了事的目光看她,好像一只被她扔下的猫咪,很是寂寞。 这个突如其来的比喻叫娑由自己都不明所以。 等到娑由终于看不见五条悟后,她才将这个想法甩到了脑后。 她依言去订了酒店,并发了位置给五条悟他们。 作罢,她也没立即出门。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时刻呆在天内理子身边才对,但是当她一个人在安静的阳台上眺望大海时,有一瞬间,娑由觉得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委托,钱,天内理子,同化仪式…… 她的脑袋里转着这些东西。 可是,视野中,面向大海的阳台将夏日的风景一揽兜住,粼粼的海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与苍天浮云接壤。 海风吹来,树影窸窣,海面的波光一层又一层叠来,像翻涌的金麦。 娑由倚着阳台的栏杆,看着眼前的光景,突然想,要是现在不是任务中就好了。 这样她就能尽情地玩了。 就此,娑由感到了些许茫然。 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以前的任何一次委托中,哪怕路过再美的风景,她都没有产生这般消极怠工的情绪。 说到底,她是为了钱才接受这个委托,而钱是为了富士山,她理应为此开心才对。 可现在一想到富士山,她就想起了不久前五条悟说的那些话。 他的那番话,不知为何,叫她此刻的心情添上了几分无端的烦躁,娑由寻不到地说,便打电话给自己的同居人。 她说:“作之助作之助,我和你说哦,现在我在冲绳!你想要什么特产吗?我明天任务结束后带些回去给你!” 闻言,对面安静了一会,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娑由一愣:“没有呀,为什么这么问?” 那个寡言的少年也不答,只是平静道:[那明天你任务结束后,我去接你。] “真的吗?”娑由瞪圆了眼,欢喜地问。 这可是作之助第一次说会来接她! [嗯。] 娑由在酒店的房间里跳了两下,方才所有奇怪的情绪一扫而光,她笑着报了个地址,说:“好啊好啊!那你明天来这里接我呀!然后我们一起去吃蛋糕!就去你喜欢的那间咖啡店!” 不多时,挂了电话的娑由心情转好,她又重新燃起工作的热情,便提着编织箱出门去和五条悟他们汇合了。 另一边,天内理子一行人玩得还算尽兴。 他们划船观光,吃刨冰,在沙滩上堆沙堡,还买了几个西瓜回来玩蒙眼劈西瓜的游戏。 眼见五条悟蒙上眼睛,举着木棍在那装模作样,夏油杰没忍住戳穿了他:“这个游戏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吧。” 五条家的六眼神通广大,蒙上眼睛也能视物。 可是五条悟略略略地吐舌头,表示不听,手下一棍一个西瓜,鲜红的汁流了一地,像蜿蜒的血,也像地表之下炙热的岩浆。 趁着娑由不在,黑发黑眼的少年便问他:“对于织田小姐不久前的那些话,你是怎么想的?” 五条悟头也不转,平淡地道了句:“什么怎么想的?” 夏油杰撑着脸颊,漆黑的眼珠子在五条悟的脸上逡迴:“老实说,我觉得她有点危险。理子的同化仪式事关咒术界,我们是高专派来的,那么身为杀手的织田小姐呢?她是被谁委派来的?” 五条悟安静地听他说。 夏油杰的表情稍稍凝重:“可能我一开始看她年龄小,是有点小瞧她了,但是从刚才她的态度中我算是知道了,她是随时都有可能和我们对立的人,如果理子当时说自己不想进行同化仪式的话,我觉得她可能真的会当场动手,说到底,她无关咒术界,忠诚的可能只有钱,这样的人你能百分百信任她吗?” 五条悟不置可否,但是他似是提醒,说:“最好别把你的那套正论套在她身上,杰。” 这么说的人神色索然,夏油杰便不多问了。 而五条悟也不劈西瓜了,抬手将蒙眼的东西一把扯掉,随手一扔,自己耷拉着眼,在夏油杰身边坐下。 夏油杰注意着他的动作,抬眼去看不远处正在堆沙堡的黑发少女。 五条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片刻后咧开笑,站起身来跑过去,将对方堆好的沙堡一脚踢掉了,末了还哈哈大笑,惹得天内理子追着他跑。 等到五条悟再次回来,夏油杰才含着确认性地问了一遍:“之前我们说,如果理子不想进行同化仪式的话就取消,还作数吗?” 回答他的是五条悟不假思索的咂舌:“那当然,让一个小丫头哭哭啼啼去死,我都觉得烦了。” 这个答案不出意外,逗笑了夏油杰。 五条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所有人努力维持着沙堡不被海浪冲垮的时候,只有他会一脚踢掉那些脆弱又虚伪的东西。 但夏油杰又问:“那如果织田小姐……” 他没有说完,五条悟也不想听。 白发的少年双手撑地,像被抽空了灵魂似的,仰头去看那椰子树叶交叠的天空。 好半天,他才吐出了一句话无悲无喜的来:“想把所有蓝眼睛的人都杀掉……” 不多时,娑由到了水族馆。 五条悟告诉她他们现在在那里。 当她到了那里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她走了进去,没有立即找到他们。 这个时候,水族馆的人很多,所有人都置身一片蓝丝绒般光怪陆离的空间里。 娑由穿梭在人流中,看见了与她隔着巨大玻璃的鱼群。 冷蓝的海水从四面八方而来,包裹着她,娑由看见巨大的鲸鱼从眼前翕然掠过。 那副场面太过壮观,以致她惊艳地瞪大了眼,停在一片玻璃前。 她看见了好多好多水母。 水母很漂亮,但是又很危险。 它的触须有毒,碰一下可能就会死。 这种又漂亮又危险的生物,叫娑由非常中意。 她还看见了各种各样的鱼群。 有小丑鱼贴着玻璃游走,娑由不禁伸出手去,隔着玻璃,任由它们亲吻她的指尖。 娑由拿掌心贴着玻璃,发出了喟叹。 这些生物,与人类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 它们能在水里呼吸,人类却不行,一扇玻璃就是她与它们最好的距离。 伴随着这个想法,她看见玻璃上隐约映出了她微笑的模样。 起初,那只是一道虚影,一道属于她自己的虚影。 可是海水晃悠,珊藻浮沉。 渐渐的,玻璃上的模样扭曲动荡,然后在某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溺水之人的姿态。 娑由看见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孩被压抑的海水浸没,她漆黑的长发如海澡,在里边浮浮沉沉,被鱼群穿过。 她们的掌心相贴,可是身穿白裙的少女在挣扎。 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她的身体,她置身鱼缸之中,面朝玻璃外的世界,拿另一只手拼命地拍打玻璃。 她的所有挣扎都被海水泡软,她张开嘴,好像想要呼救。 这一瞬,娑由瞪大了眼。 她好像听到了某种落水时产生的海浪的翁鸣。 ‘救救我……!’ 那个少女在喊。 ‘求求你……人世,救救我!’ ‘小早怜人世……’ 可是,海水涌入肺叶,身体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着不断下沉,冰冷的海水冻洁了体温,一连串气泡从少女口中吐出,伴随着她失了气力下坠的身躯。 须臾间,娑由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她惊得稍稍后退一步,伸出了手。 这一秒钟,她只有一个想法。 她得救她出来…… 因为,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那个女孩,快要溺死了…… 她得破坏掉这片玻璃,将她放出来! 即便这样那些鱼群会死掉也没有关系…… 可是,记忆中,有谁的声音倏然而至: ——「娑由,怎么了?」 与此同时,水族馆的玻璃上有人银白掺蓝的色彩一晃而过。 见此,娑由转身去喊那个人的名字。 ——「奇犽!」 记忆中的她在说:「我想救她!」 可是记忆中,那个抱着滑板站在玻璃前的小少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她不禁喊了出来:「不然……」 “她就要死掉了!”娑由说。 “谁要死掉了?”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问她。 就此,娑由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不顾人群,在巨大的玻璃前大喊了出来:“我要死掉了!五条悟!” 她得将‘自己’救出来! 不然,‘她’就要死掉了! ‘她’要溺死在那个不适合‘她’生存的世界中了。 可是,下一秒,她被眼帘中那个银发蓝眼的少年拉进了怀里。 她转瞬被一片甜腻的香气包裹。 那人为她挡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娑由埋首在一片黑暗中,尝到了自己的眼泪的味道。 与海水一样,又咸又苦涩。 然后,她还听到自己的声音呜咽、哽塞,充满了如同孩子一般的无助与害怕:“我要死掉了,五条悟……” 可是,五条悟的声音说:“你还活着,别诅咒自己。” 伴随着他这句话,过去的光景迎面而来。 当年,她就是在水族馆与奇犽走失的。 ——因为,她想救一个人。 所以,她破坏了玻璃。 就此,记忆中,尽数破碎的玻璃和铺天盖地的海水向年仅七岁的她压了下来。 而她的哥哥,那个偷偷带她出去玩的小少年,在须臾间扔掉了滑板,朝她拼尽全力地奔来。 伴随着他拼命伸来的手,以及撕心裂肺的喊声: ——「娑由!!!」 …… [现插播一则新闻,亚斯其大陆的米歇滨市的海洋水族馆突发意外。] [目前死亡人数,一千八十一人,死伤人数还在统计……] [海洋生物死亡大半……] [损失金额预计……戒尼……]《 》 31、第三十一章 接下来,等她情绪稳定后,五条悟什么也没说,就带她去和天内理子他们汇合。 他们几个人迎着冲绳的夕阳,一起去吃了晚饭。 那是当地的特色菜,五条悟和夏油杰请的客。 五条家的大少爷毫不亏待自己,跟着他的人也不至于被亏待。 餐桌上,娑由坐在天内理子身边。 不久前水族馆闹出的事除了五条悟外,他们也都知道。 但是没人问她,他们也没有提起下午的事,一切如常,天内理子甚至为她剥了几只虾。 抬头,那个黑发的少女朝她笑,转头,夏油杰正将一杯饮料递来。 娑由安静了一会儿,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相比他们,五条悟并没有放过娑由。 到了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他们说要去看今晚的烟花,许是考虑到娑由,这次天内理子没有说要去热闹的地方。 于是,他们又一起去了海边。 来冲绳的旅客大多奔着大海来的,可是大家白天都玩够了,都去逛流光溢彩的夜市去了。 这个时候,海边没有什么人。 而抬眼望去,夜晚的海漆黑,又安静。 月光粼粼,海平面起了波光的褶皱。 天内理子拉着黑井美里在前边奔跑,夏油杰走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闹,而娑由向来喜欢别人的影子,便落在了后头。 五条悟摘了墨镜,特意放慢了脚步,走到她身边来。 这会,她脱了鞋,提着它,踩着细沙,沿着海岸线漫步。 夏季的夜,海边的晚风很凉也很柔软,娑由抬眼去看深邃的天空,然后又去看一望无际的汪洋。 五条悟不知道去哪买来了她爱喝的波子汽水,当他递给她的时候,娑由弯着嘴角笑得很开心。 见此,五条悟就趁机问她:“刚才是怎么回事?间歇性发疯吗你?” 闻言,娑由也不恼。 她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目光平视前方,并非厌恶嫌弃,也没有咄咄逼人,仿佛只是在问一件平常的小事。 她又低下头去。 她看着瓶中浮沉的玻璃珠,感觉到了淡淡的安心。 于是,娑由突然觉得,和五条悟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 即便这是她不曾与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当然,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 她这样的人,一直以来,都没有人会想要了解她,当然,她也不想被人了解。 可是,五条悟在这两方面都是个例外。 他高傲,恶劣,任性,捉摸不透,就像一束穿过了纱隙的光,挡也挡不住,以致于她有些招架不住。 而对于这个例外,她也不介意例外一次。 娑由便说:“五条悟,我想回家。” 她抬眼,见他雪白的发被晚风吹扬。 五条悟望来,眼中明暗交杂。 “不是回横滨,而是我真正的家。” 泛着些许腥气的潮水卷着雪白的泡沫漫过她的脚背,娑由感觉到脚底的细沙随之流逝,被褪去的潮水一起卷走,带进了大海里。 渐渐的,她停下了脚步。 五条悟走前了两步,回过头来看她。 娑由轻声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是,意外的,五条悟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怀疑或信任,就以平静的表情看着她。 从白天脱离、浸染在黑夜中的人,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欢愉与璀璨。 他被风吹开的发丝像一只只会发光的蝴蝶,正一点一点飞离发间。 而他这般安静的姿态,却有种超乎天地之间的、盛大的宁静感——叫她被抚平情绪的同时,也能继续说下去了。 娑由便弯着眼睛继续说:“小时候,我和我哥哥奇犽去水族馆玩,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 她低头,看见他比几年前大上许多的脚印烙在沙滩上。 “她让我救她,因为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想救她……” 娑由往前一步,像过去一样,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可是,救她的后果是我醒来后来到了你们这个陌生的世界。” 远处隐约可见山脉或礁石的轮廓,深蓝掺黑的夜色中,有灯塔发来迷蒙的光,堪堪掠过了她的眼睑。 就此,她心中突然一颤。 这一瞬,仿佛受到了邀请一般,娑由听到了来自海洋的哼鸣。 柔软的海水包裹着她的脚踝,娑由突然就改变方向,朝海的那头走去。 五条悟没有阻止她。 于是,很快,海水浸没了她的小腿,打湿了她的裙角。 海浪一波又一波涌来,在推她回去的同时,又将她竭力往海的尽头扯。 娑由迎着灯塔的光走。 冷凉的海水浸没她的体温。 在这期间,娑由将飘扬的鬓发撩到了耳后。 她回头对五条悟说:“我没有发疯,我说的是真的,我想回家,一直、一直。” 就像海上漂泊的船会寻找灯塔的光亮,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可是,五条悟却站在岸边问她:“回家后呢?你不是刚买了房子吗?你那个同居人呢?还有那个姓伏黑的男人,你打算丢下他们吗?” 少年的语气轻飘飘的,如秋天枯槁的落叶,诉说着夏夜里沉闷的细语。 对此,娑由感到了些许诧异。 她没想到五条悟会这么快相信她,更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但她只是轻轻地笑,顺着他的话摇了摇头,说:“伏黑君也就算了,但作之助不会难过的。” 她和作之助都是杀手。 连死亡都能平静接受的少年,不会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的。 所以到时她一定也能平静地离开他。 “至于房子什么的,我们买房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了,当我不在了后,我的房子就整幢都送给他。” 娑由站在海水中笑着说:“还有哦,如果我能回家了,却还买不了富士山的话,就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他,这样他想干嘛就能干嘛了。” 言毕,娑由眨了眨眼想了想,借着这个话题,她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在意的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东西不多,与之牵扯的事物也说不出几个来。 某种意义上,她一无所有,无牵无挂。 这个认知叫她突然觉得轻松起来。 于是,她开始笑,迎着大海的晚风开怀地大笑。 娑由将喝完的汽水瓶扔向大海,连同手中的鞋子一起,全部都扔掉了。 她赤着脚,两手空荡荡的,张开的指缝都能感觉到风的流动。 这份明快的心情让她雀跃地去踩脚下破碎的泡沫,这一刻,风吹过破了个口子的礁石,呼呼地响。 而娑由希望海浪能带走她,像带走脚下的流沙一样,让轻飘飘的她一起淹没在深海之下。 与此同时,她突然很想告诉五条悟,说,看啊!五条悟!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在意!我没有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在意我的人!我在不在都没有关系!是我赢了!是我娑由·揍敌客的胜利! 但是,五条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因为,他突然发出了闷闷的声音来:“那我呢?” 就此,娑由愣住了。 她像瞬间卡了壳似的,安静下来,抬眼望去,就见那个白发少年垂着双手,站在岸边看她。 今晚他穿了件宽大的白t裇。 这会,圆月高挂,巨大的苍穹之下,海风灌进了他的衣物里,他的t裇鼓了起来。 这让他高大的身形在那一瞬间显得万分单薄。 而他耷拉着嘴角,缭乱飞扬的额发下,那双六眼盛满了月光,神情上却莫名有些寥落。 可是,娑由呆呆的,想不出他为什么要那样问,又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歪了歪头,反问他:“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就此,晚风都变得安静下来。 某种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瓷白的面容上摇曳。 它们诡谲,晃动,与清冷的月色交融,张牙舞爪,舞动着爬进了少年的眼底。 下一秒,就被他瞳孔深处升腾而起的焰色灼烧殆尽。 他冰冷而压抑的声音随之而来,裹携着属于他的怒火与烦躁:“怎么没有关系?” 咻—— 某种划破夜空的声音同时响起。 嘭—— 灿烂的烟火在少年身后的辽阔夜空中炸开,如璀璨的夏花。 娑由看见烟火的余烬拖长了尾巴,从夜空之上坠下,有升腾而起的焰火与之相撞,迸裂出更灼目的光彩来。 烟花轰响,其中,所有的声音都隐去了。 而那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像是要杀掉她一样,用近乎吼出来的声音高声道:“那个傻x说对了——我就是喜欢你!” 嘭嘭嘭—— 烟花在炸响。 而娑由在须臾间呆呆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五条悟的每个字她都听懂了,可是合起来,却叫她脑袋顷刻空白。 她张了张嘴,脑袋卡了壳,转动不了,她没法思考。 可是,某种转瞬涌上心头的情绪叫她在片刻后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不可以……” 她说:“你不可以喜欢我……” 起初,她说的很小声。 烟花和浪潮都能淹没她的声音。 可是,她像着了魔似的,开始重复这句话。 恰逢烟火接近尾声,她的声音便越来越清晰,近乎无理取闹:“你不可以喜欢我!五条悟!” 没有纠结他为什么喜欢她,娑由想要的只有这样的结果。 对此,五条悟像头被触了逆鳞的恶龙,恼怒地回吼她:“我就要喜欢你!” 娑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好任性…… 她想,这个人好任性好恶劣! 明明她都那样说了,为什么就不能顺着她的意…… 为什么?! 由此,娑由觉得有些委屈。 她红了眼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这样说我、我会很困扰……” 可是,她这副模样却叫五条悟恶劣地笑了起来。 他上挑眼角,嘴角咧成了一个具有报复快意的弧度,随即指着她,近乎幸灾乐祸地说:“关我什么事?你就困扰吧,最好困扰到哭出来为止!” 就此,娑由一噎。 那种不知名的恐惧又攀上了心脏来,她觉得心跳得好快,像要死掉了一样。 可是,五条悟说完后就不理她了。 他转身走起来,将她抛在身后。 烟花早已放完,四周又恢复寂静。 盛大的璀璨之后,留下的只有无边的寂寥。 娑由突然就感到莫名的生气。 她涉过海水,在清辉之下奔向岸边,赤着脚踩过细沙和他的脚印,追了上去,说:“如果你喜欢我,那我就要讨厌你!像讨厌德川家康一样讨厌你!” 娑由最讨厌的人就是德川家康了。 那位将军在位期间,私自将富士山送给了浅间神社,叫富士山连国家都无法拥有。 而现在,五条悟在娑由心中有幸与那位将军同个地位了。 她在冲绳的月夜下追着他喊:“五条悟!我讨厌你!” 她要去寻找自己的灯塔!所以才不会让他有成为船锚抛下来绊住她航行的可能呢! 可是,说着喜欢她的五条悟却对她单方面的讨厌不以为然。 明明以前受不得她随口一说的一句“讨厌”,可是现在,为了气她,他已经能摆出无所谓的态度了。 于是,娑由和五条悟真的吵架了。 与此同时,娑由突然觉得五条悟变得碍眼起来了。 他的脸,他的声音,他说话的样子,他的姿态……哪怕单单是他的存在,都叫她感到不自在。 但她不知道这样的心情来缘何处,以致于她陷入了某种茫然的状态。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不想看见他。 一整个晚上,乃至到第二天顺利带着天内理子去到高专的时候,她都没有同五条悟说一句话。 对此,夏油杰是这样评价五条悟的:“能把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搞成吵架,你真是强啊,悟。” 闻言,五条悟差点和夏油杰打起来。 但那个家伙似乎很乐于看到娑由这样的不正常。 她越不理他,一路上,五条悟就越在她眼前晃,好像要让她更讨厌他似的。 他将能说的都说了,但娑由都没有理他,他安静了会,开始嘲笑她昨天哭得难看,说着说着,就说到她几年前哭的事。 娑由觉得五条悟根本不是喜欢她,而是随口胡诌的鬼话。 而这个一直在她雷点上蹦迪的话题也叫娑由终于吝啬地给了他一句冷冰冰的话:“五条悟,你这样的人,一定没尝过眼泪的味道。” 娑由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他们一行人从冲绳顺利回到东京。 现在,五条悟他们将带着天内理子进入东京都立咒术高等学校去进行同化仪式。 娑由不是咒术师,也不是高专雇的人,所以不被允许进入那所学校所在的区域。 不过,天内理子的悬赏已经结束,进入高专后某种意义上也算可以放心了,所以娑由没有强行要进入的打算。 就此,在高专形似神社鸟居的大门前,天内理子同她告别。 她笑着说:“虽然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但是谢谢你保护我,娑由,你这人虽然有些地方让人不喜欢,但是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 娑由站在台阶上,只是弯着眼睛笑。 直到现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打算与天内理子交朋友。 那个黑发少女不禁泄气地撇了撇嘴。 娑由也不去理她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五条悟。 那人换上了那身漆黑的制服,双手插着兜,脸上架着墨镜,站在朱红的鸟居下居高临下地瞅她。 娑由安静了一会,突然就笑了。 她想,没关系的,她完成这个委托后就出国,只要她愿意,就不会再见到五条悟了。 思及此,娑由又恢复了原样,还朝五条悟挥了挥手表示道别。 可是五条悟不吃她这套,好像也不打算和她好好告别。 他从刚才开始就莫名不快,拉着张脸,很是阴郁。 从昨晚到现在,他都处于极端烦躁的状态,许是为了保护「星浆体」两天两夜都没睡的缘故,他在某一瞬变得有些颓败。 他恶里恶气地说:“你刚才说我不知道眼泪的味道,少瞧不起人了。” 眼帘中,他近乎呲牙咧嘴,镜片后的傲倨被阳光与树影悉数割裂成了好多块。 娑由困惑,心想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虽说方才是嘲讽没错,但对他来说,理应没什么错才对。 五条家的大少爷生来就是天异之才,什么都有,难道也哭过不成? 娑由一瞬间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 老实说,她还真无法想象他哭的样子。 但是,五条悟下一句话就将她眼里的笑意尽数击碎了:“第一次尝到的眼泪,是你这个可恶的家伙的。” 就此,娑由的笑容僵住了。 她站在石阶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尾音:“欸?” 她抬眼,石阶的尽头被探出头的枝叶挡了个七八分,恰逢一阵大风吹来,眼帘中的树叶都在飒飒地摇曳。 但是她的视野中,五条悟站在大片繁绿的枝娅下。 如雾般飘逝的云絮与枝叶,他似乎伸手就能碰到。 鸟居之上,倾泻下一片明媚的阳光。 有风在吹,层层叠叠生得繁簇的绿叶悉悉窣窣地响。 枝叶的影子亲吻着少年的半边脸,他雪白的发在绿意与阳光中飘飞,隐隐约约,朦朦胧胧,温软得像是能将雪融掉一般。 而他扯着散漫的嗓子,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突然扑过来……” 伴随着这句话,娑由心中忽地一跳,然后听到了悦耳的鸟鸣。 那个少年看着她。 他第一次尝到的眼泪,是那个明媚的夏日。 扑来的人带来了眼泪,在她猛地抱住他的某一瞬,叫他不小心尝到了。 五条悟嫌弃地说:“咸死了,这是我尝过最难吃的东西,所以,很讨厌你哭。” 这一瞬,娑由整个人都呆住了。 与此同时,她好像终于知道自己这些天来莫名其妙的恐惧来源于何处了。 她有些恍神,听到了自己心脏的鼓动。 原来,真的是五条悟…… 她害怕五条悟。 因为他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了她。 这个认知叫她的瞳孔颤动。 偏巧他还在咧嘴笑,带着骄傲的意味:“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可是保护天内到这里了,你该夸夸我了。” 闻言,这一瞬,她的瞳孔颤动。 某个可怕的认知伴随着翻涌的情绪侵袭而来。 娑由的指尖在发颤。 也许,她搞错了什么也说不定。 未来那个人,真的是那个黑发的男人吗? 她想,那个时候,太过吵杂,她没能听清那个人的声音,然而…… 然而…… 她无法判断了。 于是,某个瞬间,她整个人突然就变得死寂下来了。 可是,在他们临走前,夏油杰还要笑着同她说:“织田小姐,悟他其实比任何人都相信你。” 娑由抬头,用漆黑黑的眼睛盯着他,没有回应这个话题,只平静地问了一句:“那我也问一句,你会让理子顺利进行同化仪式吧?” 夏油杰一愣。 但同样的,他也没有回应她。 半晌后,待到周围都安静下来后,娑由还站在原地。 她神色冰冷,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多时,五条悟他们离去的方向产生了巨大的动静,惊飞了森林里的飞鸟。 以此为信号,娑由像机械一样动了起来。 她提前编织箱和小洋伞,转身拾级而上,悄无声息地踏入了咒术高专的领地。 她穿过葱绿的山林,走过草木灌丛,越过溪涧,沿着不知名的山簏小道走。 很快,一段长长的石阶进入眼帘,它直通山簏的深处,被一道又一道朱红的鸟居包围。 娑由抬脚踏上石阶,寂静的,悄悄的。 她的身影穿过了长长的鸟居。 光影斑驳,阳光灼灼,鸟居上蹁跹的日光成了大片的剪影。 当越过最后一道朱红的鸟居时,娑由看见了前方一片被外力摧毁得破碎空旷的大地上,五条悟正背对着她,被那个姓「伏黑」的黑发男人用刀刺穿了喉咙。 可是,没有惊讶,也没有出声,娑由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只是放下了自己的编织箱,在须臾间安静地走上前去,借由五条悟的身影暂时挡住那个男人的视线时,将自己的五指并拢,合成了足以杀人的姿态。 “「暗步」……” 她无声无息地靠近他们。 与此同时,那个男人的刀从五条悟的喉咙一举往下劈,一时间,白发少年的肩膀、胸膛、腹部尽数被撕裂,还被刺中了额角。 一时间,五条悟如雪般的银发被鲜血浸透,整个人好似站在生的边缘摇摇欲坠。 娑由将他这副将死的模样映入眼帘。 站在鸟居前,她觉得自己得装模作样地忏悔一下。 她的一滴眼泪,玷污了那个夏日的小少年,并且将他从天上拉了下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所以,现在…… 她要把他送回天上去。 就此,娑由的手猛然刺出,从五条悟的背后径直刺穿了他的身体。 噗嗤一声,穿透血肉的声音——只听得五条悟闷哼一声,他的身形在她的手下虚弱地晃了晃,转瞬就吐出了一口血。 飞溅的血液中,她的手经由五条悟的掩护也刺中了那个黑发男人的腹部。 对此,黑发的男人惊得立即后退,而娑由也将手从五条悟的身体中猛地收回了。 空气中有破碎的血珠迸溅。 她看见五条悟在颓然倒下的过程中堪堪回过头来。 蓝天白云下,阳光依旧璀璨。 那双平日里熠熠生辉的眼睛此刻稍稍瞪大,却失了光彩与焦距。 他涣散的目光虚虚望来。 那一瞬,愣忡、错愕和惊惶等等情绪在他的眼中杂糅变幻,他染血的嘴角翕合,似是想说什么,朝她伸出手来。 下一刻,他所有的动静随着倒下的声响归于死寂。 他的瞳孔也再无光亮,龟裂成了属于死亡的茫然与虚无。 艳丽的血花在五条悟的身上绽放。 他犹如一场明媚至糜烂的春天,在她的脚边枯朽凋零。 而娑由没有再多看五条悟一眼。 她抬头,指尖滴着血,漆黑的眼里一点光都没有,只有凛冽又冰冷的杀意: “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伏黑君。”《 》 32、第三十二章 伏黑甚尔。 这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娑由托人查了将近大半个月,终于知道了他的全名。 有趣的是,对方似乎不是个普通人。 就这次的任务而言,娑由猜他是和咒术师对立的杀手。 其实,娑由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前天遇见他后,这两天都顺顺利利的,她还以为对方不会在这件事中露面了。 但是,果然,钱是能与糖果和富士山并列的好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它。 这会,夏日已经接近傍晚时分。 除了五条悟外,夏油杰、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都不在,估计是进了尽头那座名为「薨星宫」的建筑里准备同化仪式了吧。 那么她的敌人只剩一个,娑由的眼睛在捕捉相关的信息。 “又是你这个疯女人?” 而对于娑由的出现和偷袭,那个黑发碧眼的男人摸了摸额头上缠着的绷带,还在那扯着嘴嗤笑:“别叫得那么亲密,我可对学生妹不感兴趣,这次我可不会饶你。” 他这么说着的同时,抬手从身上缠着的一只丑陋咒灵嘴中扯出了一把宽刀和一截铁链。 高大的年轻男人以熟练的姿态甩起了连着刀的铁铁来,阴鹫而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很快就因高度集中精神而紧绷起全身的肌肉。 与此同时,娑由也动了起来。 结果一抬脚,就碰到了五条悟的尸体。 下一秒,她把五条悟的尸体踢到了远远的一边去。 随着她的动作,从少年的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将这片土地溅得斑斑驳驳,很是刺目。 但娑由没有丝毫反应。 她的大哥伊尔迷曾经说过,作为职业杀手,任何可利用的东西都要利用。 娑由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反正就算她刚才没动手,以他的伤势估计也活不下来,那么在临死前掩护她一下也算物尽其用了。 娑由想。 看,视野中,伏黑甚尔的腹部因为方才被她刺中而血流不止,这可以很好地消耗他的体力。 对此,娑由竟微眯起眼,微微笑了起来。 看啊,五条悟,你的价值…… 下一秒,娑由握紧手中的小洋伞,像拿长刀一样握着它,然后朝伏黑甚尔踏出了第一步。 “「肢曲」。” ——这是利用脚步的轻重缓急造成残像以迷惑敌人的暗杀技巧。 同一时间,伏黑甚尔将手中飞速旋转的铁链用力掷来。 漆黑而沉重的锁链,在瞬息间像一条灵活又凶猛的长蛇,其长身夹杂着凛冽的风,将地上的碎石撞得哐当响,将她所有的残影狠狠挥散,朝她张牙舞爪地噬来。 她微微偏移重心,仰头避开那截致命的刀锋,随即挥伞,将那截犹如噬人之蛇的铁链猛地撞开。 就此,空气中掀起激荡的气流,也响起了因碰撞而产生的嘶鸣,尖锐又刺耳。 娑由的伞还是那把伞,按理来说敌不过锁链。 只不过她在这之上加了念力——其名「周」,将自身的念运用特殊技巧将之缠绕在身体接触的物品上,使该物品的性质被强化的念力应用技。 这样的话,哪怕是一把普通的伞也有等同于铁杵的威力。 再加之她的巨力,铁链的准头瞬间就转了个弯,反过来朝对方咬去。 空气中的沙砾在飞扬。 铁链在地上粗暴地划动,犹如盘旋的怪物。 尘瓦落落的罅隙间,她矮身朝伏黑甚尔快速跑了过去。 这附近的树在这之前都被一股巨大的外力轰掉了,现在压根没有隐蔽的地方。 娑由便也不打算玩那一套。 经过上次还有刚才那一击她算是知道了,对手无论体术还是身体强度都是一绝,面对这样的敌人,她的念能力【浮士德】因为发动条件的苛刻,暂时也不太好使用。 这个时候,就是杀手间比拼技术的时候了。 娑由作出这样的判断,其身形灵活地旋转避开了铁链的咬合和禁锢。 她的速度快如残影,宛若闪电。 电光火石之时,她在瞄准伏黑甚尔后跳了起来,旋身往脚下的铁链上一蹬。 瞬息间,她借着铁链甩动的力道朝中心那人俯冲而去。 断绝气息,抓住死角,这个时候连自身的杀气都是敌人。 可是下一秒,无数犹如苍蝇的咒灵从伏黑甚尔身上那只丑陋咒灵的嘴里涌出来,占据了她的视野。 她瞳孔一缩。 那些咒灵发出杂嘈的声响干扰她的听力,视线也被阻碍——她看不到伏黑甚尔了。 然而,无论战斗意识还是身体动作,娑由都没有片刻的迟疑或犹豫。 她在空气中轻轻屏住了呼吸。 其身形犹如一道鬼魅,惊穿了无数的咒灵,直击伏黑甚尔的所在。 ——「娑由,以后别再提起阿路加了。」 由咒灵发出的“嗡嗡”的巨响中,过去的声音也倏然而至。 对此,她感到非常困惑:「为什么?」 对她说那般话的人没有解释,小时的她并不知道那其中有什么联系。 安静了半晌后,她才轻轻问了出来:「阿路加是死掉了吗?」 闻言,黑色长发的男人轻轻歪了歪头,似是有些诧异她会这样问。 小时的她站在家里暗沉的走廊上,垂眸抱紧了手中的布偶:「因为妈妈说,只有死人才不会再被提起,大家是已经不想再提起阿路加了吗?奇犽也是吗?」 她面前的人难得扬起了小小的弧度,缓缓笑了:「嗯,你可以这样认为。」 她却是一愣,扁着嘴抬起头去:「可是……」 「嗯?不好吗?」 可是,那人这样问,饱含无辜: ——「少了阿路加,奇犽不就更喜欢你了吗?」 记忆中的她站在走廊的尽头。 其身后墙壁上的画框似有影子翕动,里边的画被光影扭曲成了漩涡的形状。 她的大哥依旧在说: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娑由。」 ——「死人可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人。」 就此,2006年的夏日中,娑由猛地瞪大眼。 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如尖刀般袭来,娑由的伞拔开重重诅咒,在伏黑甚尔抬眼来的刹那直逼他的致命处。 须臾间,娑由将手中的伞朝伏黑甚尔猛地劈下。 可是,迎面而来的,是对准了她额心的黑漆漆的枪|口。 嘭—— 子弹在霎时脱离枪膛,朝她射来。 娑由眸子寂冷,在电光火石间,直接用另一只手劈开了那枚子弹。 由此,在彼此逼仄冰冷的呼吸中,娑由听到那人发出了这样低缓窒息的吸气声。 下一秒,娑由的伞身犹如锋利的大砍刀,就着伏黑甚尔的肩骨径直劈开了。 眼前顿时绽开了大量的血。 她抬眼,脸上被溅上血花。 逼近的死亡叫伏黑甚尔瞪大了眼。 但他明显是个老练的杀手。 在娑由彻底劈到他心脏前,他另一只手用刀自下而上挥来,猛然截断了她的伞身,然后猛地将娑由踹开。 娑由的身影径直飞了出去。 她在半空中扔掉报废的伞,就见与她拉开了距离的人趁此甩来铁链,直击她的心脏、脖颈等等致命处。 “「蛇活」——”她瞳孔一凛,自己将双手卸至脱臼的状态,随即将它们像鞭子一样极速地挥动起来。 须臾间,就将眼帘中的铁链尽数粉碎掉了。 眼见伏黑甚尔又要与她拉开距离,落下的铁屑间,娑由将脱臼的手臂快速归位,既而反过来抓住一截锁链,当即用力甩了起来掷出去,直接勾住伏黑甚的脚。 就此,她用力一扯,就将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连人带链猛扯了过来。 在骤近的距离中,下一秒,娑由迎着他的刀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攥住他的手,随即抬起弯屈的膝盖,“嘭”的一击就顶爆了他手臂的肘骨和血管。 血如同喷泉在他们相接的视线中涌出。 她听到伏黑甚尔死气沉沉地咂了一声舌,在那瞬息,她笑着将嘴边沾上的血舔掉,直接将如同刺刀的掌心刺向他的胸膛。 可是,他身上的咒灵竟划下来为他挡了一击,于是,空气中骤然响起了一阵孩啼一般的凄厉尖叫。 而伏黑甚尔在顷刻间抓住了她的那只手,喀啦一声,就将其折断了。 娑由也不慌不恼,她另一只手骤然握成拳,卯足劲,迅速且用力地对着他的那张脸砸了过去。 嘭地一声——她用尽全力的一击在空气中砸出了血来,拳头带动的气流夹杂着沙砾铁屑,将对方一拳砸出了百米去。 又是嘭的一声,伏黑甚尔血淋淋的身子狠狠地砸在了薨星宫的建筑物上,刹时,那块墙龟裂,破碎,随即尽数倒塌下来。 一时间,烟尘漫起,或大或小的石块从上边无情地砸下来,将他的身影掩盖在废墟下,有血从下边潺潺地流了出来。 尘埃还未落矣,周围却霎时没了动静。 娑由没有放松警惕,正打算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幢建筑的入口处传来动静。 一个影子隐约可见,娑由当下呼吸一窒。 因为,她看到了天内理子。 她在朝娑由挥手,欢喜地叫:“娑由!” 可是,要命的是,在距离那个黑发少女极近的地方,一只拿着手|枪的手先从那堆废墟的缝隙里立了起来。 下一刻,扳机就被扣动。 嘭的一声—— 那样的速度,从娑由现在的位置到她那里压根来不及阻止,就连她身后的夏油杰也顷刻间察觉到了也不一定能叫她避开。 这一刻,娑由什么都来不及想,腿一蹬就跑了起来。 ——【浮士德】!! 与此同时,念能力发动。 下一瞬,整个世界宛若卡了壳似的,万分寂静。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阴灰。 除了娑由外,人、子弹、浮云、草木、尘埃……竟没有任何东西在动。 而娑由在这之中,朝天内理子跑了过去。 0.04秒—— 她前倾身子。 0.03秒—— 她朝那个面露错愕的少女伸出了双手。 0.02秒—— 她扑了过去。 0.01秒—— 她碰到了天内理子。 0—— 滴—— 世界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然后,滴答,滴答—— 那是宛若时钟走动的声音。 就此,时间开始流动,万物再次动了起来。 伴随着娑由扑过来被子弹击中了太阳穴的一幕。 于是,错愕转瞬就爬上了夏油杰和黑井美里的脸:“织田小姐……?” 而被扑得微微后仰的天内理子也在须臾间缓缓瞪大了眼。 眼帘中的娑由,被自己的血溅了满脸。 她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像失去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了下去。 她们的指尖在时间的罅隙中相擦而过。 浮云飘动,满身是血的娑由倒在了她身上。 天内理子呆呆垂眸。 可是,她看见的却不再是那个漂亮得犹如女儿节人偶的少女,而是一具尸体。 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 不,不能说是尸体了…… ——头颅被扭断,脊骨被踢碎,身躯被肢解,皮肤溃烂,血液从那上边的每一个毛孔渗出,就是一堆血淋淋的肉|块罢了,完全看不出是个人样。 ——犹如怪物的尸骸。 那副可怕的画面叫黑井美里捂住嘴差点干呕,也叫天内理子抱头尖叫,近乎崩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又一发子弹朝她射来,却在下一秒就被夏油杰放出的咒灵挡开。 黑发黑眼的少年神色空白,他的目光从天内理子的怀中移向不远处,就见五条悟安静地躺在那。 老实说,夏油杰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血流一地,满身是血,像个破碎的瓷娃娃被人摔碎在地上……别说这副样子了,他压根没想到五条悟会输。 可是,五条悟就是死了。 此时此刻,他那双眼睛还半睁着,浑浊而死寂地望向这个世界。 这一秒,所有的死寂在一瞬间涌上了夏油杰漆黑的双眼,他满目血丝,朝方才子弹射来的方向发出了怒吼:“你这家伙!!!!” 他操纵的咒灵朝那里猛然袭去,却在须臾间随着掀起的瓦砾碎石被一个挥刀的人影撕碎。 从废墟与血泊中站起来的黑发男人在笑。 其实他的状态已经大打折扣了——腹部冒血,肩骨也被砍断,但他还是维持着战斗的姿态。 他呕出一口血,被血浸红的绿瞳触及到娑由的尸体时划过了一丝不明所以。 但是就结果来说是好的,以致于他发出了满是畅快的笑声:“总算把那个女人干掉了。” 他说:“接下来就是你们了。” 不过,是在高专内,还是得速战速决好。 伏黑甚尔想。 伏黑甚尔其人,在当上门女婿改姓伏黑前,姓咒术界御三家的禅院。 但因为天生没有咒力的缘故而被家族摒弃,之后他凭着天与咒缚的体质成了专猎术师的杀手,一切都只为了钱。 现在,那个难对付的同行死了,他连五条家那个众星捧月的六眼小子都杀了,没理由在这个时候止步收手。 思及此,他扬起又冷又残忍的笑,与夏油杰展开了战斗。 天上的云彩渐渐染上了金红之色。 悲灰的夕阳洒来,像鲜血的影子,静悄悄地淌在地上。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有沾血的指尖稍稍颤动了一下。 伏黑甚尔与夏油杰的战斗还在继续。 很快,在他的疯狂攻势下,夏油杰因为算漏一步且要兼故保护天内理子和美井美里的缘故败下阵来。 但伏黑甚尔并没有杀他。 因为他的术式是咒灵操纵,若是杀了他导致他手中的咒灵暴动那就太节外生枝了。 然后,他将枪口对准了跌坐在一旁的天内理子。 她的身边,是方才战斗中为了保护她而被刺伤晕过去的黑井美里,以及一具凄惨得看不出原样的尸体。 将死的少女仰头望来的目光,灰败,死寂,没有一点光。 伏黑甚尔正欲扣下扳机。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杀意。 伏黑甚尔猛然一惊,就听到一阵犹如地狱恶鬼般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对她和杰做了什么?” “!!!”伏黑甚尔呼吸一窒。 杀手的本能叫他飞快将另一只手上的刀朝身后挥了出去,可是落空的感觉倏然而至。 他还未看清敌人,下一秒,画面一转,他整个人被掩在层层叠叠的废墟之下。 外边的光通过石隙透来,熟悉的景色,甚至连身上熟悉的疼痛都一模一样。 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的手已经朝从薨星宫里跑出来的「星浆体」扣下扳机。 他一惊,幻觉?! 然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个疯女人已经从远距离中扑过去挡了下子弹,变成一具惨不忍睹的死尸。 熟悉的尖叫又响了起来,一丝不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这家伙!!!!” 伏黑甚尔调动身体的机能感官,从废墟之下站起身来,将袭来的咒灵用刀撕碎。 他有点茫然。 但是他很快就将这份足以影响战斗的情绪压下,然后与攻击而来的夏油杰展开战斗。 一切都和不久前一模一样。 他又站在了即将杀死「星浆体」的临点上。 结果,一眨眼,他又置身在废墟下了。 “……”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诡异。 他一直在即将杀掉天内理子之前就回到了在废墟下开枪的那一瞬。 每一次都是同样的走向和结局——开枪,那个女人挡枪死掉,他和夏油杰战斗,然后即将杀掉天内理子…… 无数次循环皆是如此。 对此,伏黑甚尔从一开始的茫然到不耐烦,再到冷静,他开始改变一些事看看是什么情况。 可是不管改变了什么事,结局都是一样的。 也不知道循环了几次,最后,他都感到无趣了。 在再次回到废墟之下的时候,他都没心情继续了。 于是他抱着死寂的眼神,懒懒地扣下扳机。 因为卸了些许力道的缘故,这次废墟之下他对准「星浆体」的枪口偏移了些,没有击中任何人。 但是那个女人还是在瞬间扑了过来,而且伏黑甚尔惊讶地发现,那个女人在那一瞬间自己拿手刀抹了自己的喉咙,然后又化作一堆肉|块死掉了。 他感觉自己终于抓住了什么。 于是,伏黑甚尔再次站了起来。 一切还是没变,他又站在了即将杀死天内理子的节点上。 但是这次,时间竟不再回溯循环了。 因为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本不该出现的声音:“你还要开枪吗?伏黑君。” 那是非常柔软的声音,含着笑意,宛若孩提一般。 伏黑甚尔在那刹那眸子一凛,挥刀向后。 可那人矮身袭来,自下而上,用堪比利刃的手刀从他的腹部劈至胸膛的位置,然后抬膝狠狠地击碎了他的下鄂。 就此,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脑脊液来不及进行调整并吸收冲力,脑子撞在了脑壳上,脑子收到的一定程度的损伤叫他的身形一晃,随即倒地,晕过去了。 视野彻底暗下去之前,他上移瞳孔,隐约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 黑发,白裙,穿着小短靴的少女,漂亮得犹如未死之前。 她站在夕阳下,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笑着说:“没时间了呢,我先带理子去进行同化仪式了,都怪你让我强制发动了【浮士德】第二规则,等下我回来后你可得和我一起偿还代价才行呢,所以你暂时还不能死哦,伏黑君。” 言毕,她蹲了下来,又道:“对了对了,伏黑君,忘了和你说了哦,其实伏黑君你已经没理由杀我了哦,你的雇主我已经查到了哦,花了挺多时间的,十几天吧,不过我已经雇了杀手去杀了,现在估计已经死了吧。” 闻言,伏黑甚尔试图动动指尖。 在尝试如果后,他上挑眼角,竭力扯起一抹笑,嘲弄道:“你是什么怪物……” “怪物?”这个词叫娑由的笑容瞬间被击碎。 她露出了有些委屈的神色:“我果然喜欢的不会是伏黑君你呢。” 这么说着,她将目光移向了角落里的白发少年身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伏黑甚尔混沌的大脑想起了不久前那个突兀的声音。 他突然就满是嘲讽地笑了起来:“你也不会好死的,疯女人。” 但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娑由敲晕了他。 将目光收回来的娑由满不在乎,轻轻笑了。 她站起身来,走向了还处于呆愣状态的黑发少女:“理子,好久不见。” 天内理子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 娑由俯下身去,用指尖轻柔地拭去了她的眼泪:“怎么哭成这样?没事了哦。”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很是温柔,叫天内理子终于有了点反应。 可是娑由看都没看倒地的夏油杰和黑井美里一眼,反倒轻轻拉起了天内理子的手,在夕阳中将这个瘦弱的女孩横抱了起来:“来,接下来我们要去进行同化仪式啦。” 闻言,天内理子攥住了娑由的衣襟,发出了虚弱的声音来:“我、我……” 结果走没两步,有人就轻轻抓住了娑由的脚腕。 娑由一看,是夏油杰。 被伏黑甚尔砍了两刀的黑发少年,其伤口皮开肉绽,正挣扎着站起身来。 他虚虚的视线望来,吐息也轻得几乎与死亡挂钩:“织田小姐……理子妹妹她……她不会去、去进行同化仪式了……” 娑由下移瞳孔,笑着问他:“为什么?” 对此,夏油杰一愣。 他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 娑由却打断了他:“算了,无所谓。” 言毕,她拿脚狠狠踹了夏油杰一下,将他整个人踹出了十几米远,叫他又昏了过去。 娑由歪了歪头,眼珠子黑沉沉的。 偏巧她的脸上还挂着与往日相同的笑:“不可以这么任性哦,夏油君,理子得去进行同化仪式才行,这可是我的任务呀。” 她想,幸好她来了呢,要不然任务就失败了。 就这一点而言,娑由可不会感激夏油杰。 这么想后,娑由抱着天内理子径直进入了薨星宫。 长长的昏暗甬道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哒哒哒—— 很是清晰,敲打着天内理子的心脏。 被一系列的事情吓懵过去的少女好半晌后才在她怀里找回了声音:“你,是娑由吗?” 闻言,娑由眨了眨眼。 她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似的,说:“我当然是娑由呀!” 眼见天内理子神色有些惊徨,娑由便道:“我吓到你了?是刚才死掉的时候吗?” 天内理子没有出声。 娑由却柔软地笑了起来:“别怕别怕,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在这吗?” 天内理子依旧没有出声。 娑由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至于为什么还活着,是因为我的能力哦。” 她笑道:“理子知道「虚时间」理论吗?” 所谓的「虚时间」理论呢,可以这样假设——假设一对龙凤胎从原点时刻处出生,三年后,女孩三岁了,而男孩坐上了父亲的宇宙飞船以光速飞行,那么根据相对论,三年后,他可能只有两岁,因为时间被压缩了。 而男孩下了飞船,与三年后的同胞姐妹相聚,但是这此相聚,看似在人类所处的时间上都处于三年后,但是在「虚时间」上,男孩与女孩之间具有一年的时间间隔。 如果说,平时所说的时间具体体现的是世界目前运转的时间,那么「虚时间」体现的正是这种时间旅行中的时间差。 对于娑由来说,她的念能力【浮士德】就相当于那艘能超越光速的飞船。 “所以……” 娑由扬着柔软的笑,轻轻凑近天内理子:“理子可以来猜猜看呀——” 黑沉沉的眼珠子对上了她颤动的瞳孔。 那一刻,天内理子的瞳孔深处,映出了娑由咧嘴微笑的模样:“猜猜看——我与你们、与这个世界究竟相差了多少时间呢?” 就此,天内理子却像看到了怪物一样,惊恐地挣扎起来。 这一瞬,她用尽力气从娑由怀里跳出来,随即飞快地朝出口奔了出去。 留下娑由站在原地苦恼地歪了歪头:“唔,好烦,都说了没时间了,怎么还这么任性?” 言毕,她随着天内理子的脚步追了出去。 天内理子跑得意外地快,娑由追上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到达出口了。 外边的夕阳是温暖的金红色,轻风吹来,带来了将歇的蝉鸣。 空气中有尘埃浮动,天内理子迎着夏日的夕阳,漆黑的眸子里宛若坠入了光。 她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来。 但她的笑容戛然而止。 因为赶上的娑由打晕了她。 于是,那个即将踏进光里的少女倒在了甬道的阴影里。 夕阳漫进来,却只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蹁跹。 娑由再次将她拖进了黑暗中。 可是,某一瞬,站在阴影中的娑由抬起头,就被外边的夕阳晃花了眼。 然后,她看见了五条悟—— ——是的,五条悟。 没有听错,她也没有看错。 本已经死去的人,直立立地站在夕阳下。 周围宁静,偶有蝉鸣吱响,烦闷温热的空气中徒留有白昼阳光的微醺,一片温和。 这一刻,娑由终于知道天内理子方才为什么会笑了。 因为那个发丝染血的少年站在那,被空旷的晚风吹扬了发稍。 夏日的傍晚,褐雀的狂噪穿过层层暮霭,在天空回绕,最终栖息在了远处一截翠叶簇簇的枝桠上,透过夕阳与绿叶的缝隙瞅他们。 下一秒,那具「尸体」动了——他抬起了头来,澈蓝的瞳孔闪着冷暖交杂的光,在夕阳静静流淌的视野中直直望来,令阴影中的娑由顿感无所遁形。 娑由一惊,下意识问他:“你为什么还活着?” 可是,他没有回答她。 五条悟只是垂下了雪白的眼睫,用寂寂的目光扫了一片狼藉的周围一圈,他的视线从那些倒地的人身上掠过,澄澈的眼底却好似什么都没有映出。 他无悲无喜,下一秒,却扯了扯自己黑色制服下那件被血浸红的衬衫。 那上边除了被撕裂的一道口子外,还有一个破口。 对此,他突然用小孩子一般委屈的口吻嘟囔道:“娑由,你弄坏我的衬衫了……” 娑由微微愣忡。 盛夏的黄昏,夕阳如履薄金。 如火的余晖渐消,有微妙的暗紫色渐渐从天际漫来,流入西天辉煌的落霞中。 沐浴其中的五条悟像没有重量的剪影。 但他在下一瞬抬起眼来,朝她张开了沾血的五指:“几十万呢,赔我。” 可是,娑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闻言,五条悟安静了下来。 他垂眸,抿唇,张开的五指微屈。 被她这般拒绝,他竟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山簏外黛色的山峦吞食着落日,他染血的面容无言又死寂,在金黄的光线下,带着一丝穿越时间的静谧感,像一副定格的卷画。 不像人类。 娑由想。 但很快,五条悟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眼中的光骤然亮了起来。 朦胧的暮色从天际边延展到他所在的破碎空地上,与星星点点的血交织出诡谲的光影来。 与此同时,他的五指屈成了一个类似□□手势:“那就……” 那个银发的少年瞪大那双透亮的眼,咧开嘴,朝她张扬又恣意地笑: “那就把你这条命赔给我!”《 》 33、第三十三章 “死火山……” 他好像做了个梦。 梦中,有人在念这句话:“冰冷山肌缀草莓……” 睁眼,半梦半醒间,浑身是血的五条悟看到了璀璨的夕阳…… ……2006年。 寂夏。 在五条悟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娑由感觉到周围的气流好像开始以他的指尖为中心尽数压抑扭曲、旋转、汇聚。 空气在瞬间好像被抽干,令人感到喉头发涩。 对于五条悟摆出的那个手势,娑由其实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但她站在原地,没有感到惊慌,而是歪了歪头,慢吞吞地问他:“你生气了吗?” 闻言,五条悟向上翻了翻那双眼睛。 他似是思考,蒙了白雾的虹膜漫上些许茫然。 但是,他面上也并未出现任何负面的表情,反倒是如做梦一样恍惚的笑:“好像没有?” 娑由便将地上的黑发少女抱了起来。 虽然她觉得五条悟有些不对劲,但是现在任务是最优项。 娑由如此判断,他不会动手的,现在动手的话理子也会受伤。 但她忽略了五条悟不是个会按常理出牌的人。 下一秒,娑由就看到他的指尖绽放出刺眼的光芒:“术式反转「赫」。” 须臾间,一股半径将近十米的巨大能量化作暗红的光流从他的指尖爆发而出——娑由微微紧缩瞳孔,从那道口子里一个跃身翻了出来。 而那道足以撕裂一切的光如同核弹激光,在顷刻之时惊起她的发丝和空气,直穿薨星宫,掠过了远处的山簏树梢,在以他为原点的空地上炸开,将夏日傍晚的恬静空气惊出了如同地震一般颤栗的嘶鸣。 瞬间,娑由只觉得震耳欲聋,耳鸣随之而来。 同一时间,身边的建筑开始崩塌碎裂、摇摇欲坠,飞扬的石砾划过了她的脸,留下了一道血迹。 爆炸扬起了满天的灰尘,阻碍了娑由的视线。 与此同时,周围的空气飞快升温,他那道攻击的余波犹在,一波接一波的热浪和气流足以将普通人掀翻在地。 模糊的视线中,娑由甫一沾地,眼帘中就倏然捕捉到一丝银白的色彩。 独属于少年的笑声从漫天的尘埃中传来——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她眼前的人,头脚倒着飘浮在半空中。 他那张沾血带笑的脸庞在刹那占据了娑由的视野,伴随着一双自上而下伸来捧住她脸的手:“虽然好像没那么生气……” “但是……” 这么说的人额发倒垂,额角被捅的伤口清晰可见,近乎苍白的脸上血迹蜿蜒。 可是他在笑,笑得眉梢舒展,眼角弯弯,嘴角的弧度轻盈得近乎飘渺:“现在杀了你的话,好像也什么感觉都没有……” 日暮西沉,天空渐暗。 远处层层叠叠的树木寂静无声,夕阳像畏惧黑夜的孩子,正在小心翼翼地褪去。 尘埃浮动,隐约间,似乎有微光在罅隙间浮动。 娑由微微瞪圆眼,注视着眼前那片倒映着她面容的天蓝浮光。 下一秒,她改为单手揽住怀里的天内理子,在对方那宛若落了雪絮般的眼睫轻轻颤时用另一只手向他的眼睛刺去,却转瞬就被他扣住了那只手。 娑由便用脚去踹,结果又如以前一样,压根没有碰上他。 娑由也不恼,她的目光轻轻掠过他,见周围尘埃落定,方才他那记攻击呈现出来的景象叫人不觉屏住了呼吸。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这般具有摧毁性的恐怖力量了,以前在战场上倒是经常从那炮火连天间窥过与此相似的景色。 因此,娑由马上就作出了判断。 她卸下手骨的力道,对五条悟说:“我投降。” 因为和五条悟打起来的话太不划算了。 五条悟的术式太过麻烦,现在任务时间又紧迫,她的念能力距上一次使用也还没彻底解除,目前还不能用,怎么想打起来都不划算。 就拿刚才那一招来说,虽说他方才瞄准的方向顶多是被波及的地步,但若是正面挨上一记的话怕是会很糟糕。 娑由觉得五条悟醒来后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了,但是她现在不想去深究他为什么还活着的缘由。 她只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用十分冷静的口吻提醒他:“我现在要带理子去进行同化仪式了哦,希望你不要阻碍我。” 五条悟却说:“天内不想去了,放她走吧……” 与夏油杰差不多的言论叫娑由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她冷冷的声音才响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五条悟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将扬起的嘴角压下,随即轻轻放开了她的手。 在她眼中飘着的人神情索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像个迷茫的孩子。 娑由不禁放软了声音,扬起嘴角,几近哄他:“如果同化仪式不能成功进行的话,苦恼的是你们咒术界不是吗?” 可是,回答她的是少年寂寂的声音:“无所谓。” 娑由一愣。 这个家伙是脑子坏掉了吗? 她继续说:“还有,你和夏油君可能也会因此受到上头的惩罚哦,比方说天元大人……” “对哦,差点忘了……” 许是不久前被刀撕裂了喉咙的缘故,五条悟现在的声音很是凄哑。 像是磨着早已凝固僵硬的血块,他颤动声带,力图以这样固执的方式将它们一一碾碎。 于是,那些可怕的音节从舌尖抵着牙齿吐出来时,几乎破碎,带着忘却悲悯的笑意:“那就把他们都宰掉好了……” 苍穹之下倒飘着的少年,没有任何杀意。 盛大的暮色在他脚下汇成深渊。 血色在他的衣物上如花般艳丽璀璨,若是他安静些,腐食性的蝴蝶说不定都会光顾。 他笑着对娑由说:“所以,你最好也收手……谁雇的你……我可以给你五倍的雇佣金……” 娑由却道:“我不是这么肤浅的杀……” “十倍……”他说。 “唔……” 对此,娑由可耻地动摇了一秒。 因为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但是…… “还是不行。” 娑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我是有职业道德的杀手。” 同一时间,她稍稍凑近他,用柔软的声音说:“还记得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雇佣兵吗?他就是那种没什么职业道德的杀手,后来死得可惨了……” 言毕,娑由又歪了歪头,笑着说:“不过也不是不行,你要是能在我完成任务之前干掉我的雇主我自然不会再继续了。” 可是,她带着狡黠与嘲讽的窃笑随之而来:“但是你现在办不到哦,真遗憾,五条悟……如果你非要阻止我的话,那我也只能再杀你一次了!” 可是,娑由却突然后退几步。 因为她看到一把刻满了咒文的武器从不远处惊穿了空气袭来。 是不知为何醒过来的伏黑甚尔。 他好像是想要借偷袭这一手将她和五条悟都干掉的。 那个男人在体|质上真的很强,这么快就能醒过来,都叫娑由感到诧异。 但是这一瞬,娑由却不管他和五条悟了,她甚至将【浮士德】的代价都抛之脑后,抱着天内理子径直朝薨星宫的入口跑去。 伴随着她再次进入薨星宫的甬道,身后的一切动静都被隔绝。 娑由一路抱着理子穿过安静的甬道到达尽头,随即乘电梯至这座巨大建筑的深处。 全程都没有人阻止她。 这挺好。 而这段距离也花了她一点时间。 当到达电梯的尽头,又走到了走廊的甬道深处时,娑由站在边缘,看见这座建筑中心那棵直通底下更深处的巨大大树时,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娑由不知道接下来要把天内理子带到哪去,她不是咒术界的人,雇主也没有告诉她这些。 面对安静到近乎死寂的本殿,她只能朝底下大喊:“我把「星浆体」带来了!” 按理来说应该会有接应「星浆体」的人才对。 可是,没有。 被无数古老的基筑包围在中心的大树直通穹顶,高得几乎看不见摇曳的枝叶。 娑由也不恼,她正想跳到底下去,就听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来电的震动。 也是这通电话,叫娑由在不多时,抱着天内理子从薨星宫里出来了。 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如之前,她向着来时的方向,走过走廊,乘上电梯。 墙角似有影子翕动,怀中的少女呼吸均匀,娑由抱着她,迎着夜晚的风走出了长长的甬道。 然后,她就看到五条悟杀死伏黑甚尔的那一幕。 注意到她,五条悟寂寂地抬眼望来,说:“我杀了他……接下来……这次你别想跑了……” 与此同时,他眼中腾起的杀意犹如汹涌的骇浪。 娑由却笑着说:“别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同化仪式好像已经结束了,理子没事哦,恭喜你们,她不用进行同化仪式了,你们应该也不会被惩罚吧,因为有人代替了她。” 闻言,五条悟的表情索然得如同没有任何情绪,不似人类,更像一尊雕塑。 而娑由往前走,低头看了沉睡的天内理子一眼,继续说:“理子今年才十五岁,这样殒命的话确实很可怜呢,所以,就让我去吧……” “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就此,属于那个人的声音从她的过去传来。 ——「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哦。」 ——「我倒是觉得小早怜同学很可爱呢。」 ——「至少,我挺想和她做朋友的。」 也是这个时候了,娑由抬起眼睛笑:“我任务没有失败,相反,还得到了三倍的违约金,嗯,雇我的人是另一个「星浆体」,准确来说是她的家属才对,她的家属似乎不希望她就那样去死呢。” 她在伏黑甚尔的尸体前停下了脚步,朝那个白发蓝眼的少年笑:“所以说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哦,却什么都没告诉你们,这次你们的任务中,理子可能只是诱饵……” “但是……”娑由将天内理子轻轻放到墙角:“对我来说,只有她顺利进行同化仪式了,那个人才可能活下来。” 杀手呢,其实是一种最不擅长保护的职业。 有人曾经问,世界为什么需要杀手呢? 因为他们要在暗地,将尸体残骸化作灌溉的春泥,让另一些人获得新生。 但不管做什么都只能以排除他己的方法去完成,到头来,他们所擅长的,就只有杀人。 “所以说啊……”娑由笑着朝他说:“我没能为她杀了理子。” 那么,以此为例,这个世界一直在将她连根拔起,她又要如何与它建立联系呢? 这一刻,她好像在这样问那个少年。 对此,五条悟的眸子竟虚虚望来,其染血的眼睫颤了颤,好像终于有了点人的反应。 但是,娑由却笑了起来。 她并不为此感到伤心或难过哦,毕竟只是个中途被取消了的任务罢了。 她才没有输。 只不过,她现在要开始麻烦的善后罢了。 就此,在下一秒,她就凛起眸子,捞起伏黑甚尔身边的一把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五条悟袭去。 那是一把刀身宽扁的短刀,上边绘满了咒文,是她方才混乱中顺手从伏黑甚尔身边顺来的武器。 没记错的话,在她之前,伏黑甚尔就是用它刺穿了五条悟的喉咙的。 所以这会,娑由毫不犹豫地将它作为武器使用。 而在她极快的攻势下,五条悟敏锐地偏头避开,但是他的脸颊还是被刀身给割破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这叫娑由近乎笃定,这东西,能破解五条悟的术式。 于是她在瞬息间挥动它,其凛冽的刀光渡着将暗的夕阳,贴着双方呼吸的间隙划开,擦过他的鬓发猛地砍向了他的脖颈。 可是,五条悟抬手,在极近的距离下,娑由刹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引力将她连人带刀重重甩开了。 那把刀也从他的致命处偏离,与此同时,不等娑由落稳脚,只见一道暗红色的光一闪,她手中那把武器在瞬间就被他击碎,化作了割裂的碎片。 可是娑由却在落下的刀身碎片中转瞬就欺身而上。 她前倾身子,仰起头,几乎与五条悟的呼吸相贴,那一瞬,她看到五条悟的眼底除了她外空无一物。 可是她的瞳孔冷寂,毫无波澜。 下一秒,她飞快攥住空气中落下的断裂刀片,也不顾自己被刺得鲜血淋漓的手,就用尽全力,将其扎进了他的脖颈里。 鲜血再次绽放,从他的颈边,她的指缝里。 由此,五条悟晃了晃身形,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 那是仿佛被刻意拉长的慢镜头。 空无一物的天空在少年身后延展,远山随夕阳的青霁随夏日的夕阳尽数消逝。 他就那样以展怀某种欢愉的姿态,在日落中轻飘飘地向后倾倒而去。 这一刻,娑由突然想,他应该早点杀了她的…… 在刚才,在那个重逢的夏日,甚至可以追溯回几年前的那个雨天—— 可是娑由却骤然一惊。 因为五条悟还在笑。 他的眼里没有死亡的阴霾,明净得令她窒息。 明明死神的镰刀已经割进他的喉咙里了。 与此同时,不等她的手从刀片上移开,他就拿自己的一只手狠狠地扣住她同样鲜血淋漓的手,咧着嘴笑:“终于抓到你了……” 下一瞬,他俩一起重重地倒在硌骨的地上。 鲜红的血从他们双手交握的边缘渗出,眼帘中的人紧紧抓着她的手,在地上铺展的发梢被血液浸红。 而他扯着笑,好似个感受不到疼痛的疯子,蓝眼微缩。 娑由不禁咂舌,他刚才竟然以自己的生命为诱饵来禁锢她! 由此,她用力挣了挣手,竟没有挣动,非旦如此,还被他猛地一扯,给扯得弯下身去。 于是,她的眼睛对上了他的视线,耳边凌乱的黑发倾泻而下,落在了那不断蔓延的血泊中。 这一刻,娑由突然发现自己闻不到五条悟身上的甜味了。 对此,她竟咧开嘴笑了。 可是,感官上好像又有些不习惯。 因为,鲜血的气味并不比甜香适合他。 须臾间,五条悟已经用另一只手的指尖点上了她的额头:“这次你就逃不了了。” 于是,娑由听到自己全身的细胞像警报铃一样响个不停,它们发出颤栗的叫嚣,势必将危机感提升到爆表的级别。 她拿另一只先前与伏黑甚尔战斗时骨折的手发狠地攻击五条悟:“放开我!” 可是已经于事无补,五条悟的术式将她的攻击都隔绝在咫尺之间。 这时,五条悟突然说:“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还活着……” 娑由却在想要怎么让他彻底闭嘴。 可是,五条悟依旧在说:“我做了个梦,好像是走马灯……” 梦中,有人在念饭田蛇笏的俳句: ——“死火山,冰冷山肌缀草莓……” 好像是哪个国文老师来着。 他记不清样子了。 只知道她那时站在窗边的阳光中,说:“句中的「生与死」、「白与红」的画面,实在令人动容。” 彼时,他坐在教室的窗边昏昏欲睡。 窗外,融金的尘埃散落人间,清风将残樱送到了五条悟的指尖来。 他抬眼往窗外一看,便窥见有人红白的裙裾在天边飘扬。 那个春天的清晨,阳光朦胧,天空瓦蓝。 剔透的窗户在绿意盎然的春天中半掩了半片玻璃,日光染上了一层柔和而不热烈的暖色。 某个人捧着从操场上搜刮来的樱花,倒吊在窗边,从窗外将绯红的花瓣全都恶作剧似的洒到了白发蓝眼的小少年身上来。 对此,罪魁祸首在他的记忆中笑得花枝招展。 而国文老师解析俳句的声音轻柔得像那个温软的暮春: ——“死去的火山与活草莓,冷冷的死,与红红的生。” 周围葱绿树影被带着暖意的风吹得飒飒作响,像在寂寥地低语。 细碎的粉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过去的记忆如走马灯一样闪过,濒死之际的人听到了来自幼时的声音: ——“这是有关生命的咏叹,它有密度,有机质,还有重量……” …… 就此,某个瞬间,濒死的他领悟了反转术式的核心。 然后,此时此刻,他将指尖对准了眼前人的额心。 他说:“这是你第二次杀我了……” 可是娑由还在挣动自己的手。 她近乎冷漠,喊:“放开我,五条悟。” 他没有理她,自顾自说:“你还把我的衬衫弄坏了……” “你把我的邮箱也删了……” 娑由却在判断,她要自断手腕逃走吗? “你还说你讨厌我……” 伴随着这句话,五条悟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黏稠的血液从他的嘴里相继溢出来,他自己都似是一愣,表情有些空白。 见此,娑由反倒冷静下来了。 刚才她悄悄往刀上涂了毒,虽然她刚才也被淬毒的刀割伤了,但毒对她来说向来不起作用。 平时她也基本上不会用到这玩意,但总会带一点在身上。 这会对付五条悟她就给用上了。 毕竟他这样的人,无所不用其极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眼见毒开始起效,娑由便说:“是毒哦,五条悟,放开我,如果你放开我的话,之后我会给你解药的。” 可是五条悟却哑着声说:“你这个社会毒瘤,真的会早死的。” 娑由不置可否,眼神寂寂:“所以你真的该杀了我的。” 这么说的人,在看到五条悟那双眼睛时突然就不挣扎了。 她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因为她突然想起五条悟说喜欢她来着…… 思及此,她的目光倏然变得温软起来。 娑由低头凑近他,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贴在他心脏的位置。 那里正在微弱地跳动。 同一时间,她微微低头,迎上了他的指尖,一边弯着眼睛说:“如果想杀了我的话,也是可以的哦,五条悟……” 她顶着他空茫的眼神,近乎诱哄:“你看,我多坏啊,我伤害了你,我弄坏了你的衬衫,我删了你的邮箱,我不会喜欢你……” ……所以,不要喜欢她。 娑由想。 她从刚才就一直在想哦,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五条悟呢? 毕竟,她其实也不是非要杀五条悟。 五条悟之于她,从以前开始她就觉得动起手来太过费劲了,之后还可能被他和咒术师追杀,所以怎么想都不太划算。 ……本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动了手呢? 因为任务? 不,这明明是可以尽量避免的。 那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呀? 这个疑问伴随着她。 而现在,娑由终于懂了。 ——因为她好害怕他呀。 她害怕他的脸,害怕他的声音,害怕他喜欢她的样子…… 他好可怕,可怕得叫她时不时会想起他,可怕到听到他的声音会忍不住看过去,甚至于他不在时都可能会追寻他的所在。 嗯?那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的? ……她不知道。 是他生病那天吗?还是给她买冰淇淋那个傍晚? 亦或是他说不会弄丢她的时候?还是他说要成为她梦想的那一瞬? 娑由也不知道。 她只是在某时某刻抬眼时,在鸟居外晃白的日光下,突然惊觉,他好像要踏进她的世界中了。 可是,不可以。 不能喜欢她。 唯独五条悟绝对不能喜欢她。 不要喜欢她,她都已经这么坏了…… 伴随着这个想法,娑由在暗下的日暮中歪了歪头,弯着眼睛无辜地笑,却饱含暗示:“我一直想杀了你哦,你就不想杀了我吗?” 眼帘中的那个少年流露出了些许恍惚的神色。 娑由却依旧在笑。 她说:“来杀了我吧……” 杀了她,以她的死亡为界,将他们两个人的一切扼杀分明,全部湮灭。 “不然,死掉的就是你了哦。” 她微笑着,近乎冷酷地下了最后的判决。 可是,回答她的,是五条悟近乎死寂的声音:“你说过,杀了你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就此,娑由缓缓瞪大了眼。 某个雨天里,那个小少年的身影在这一刻,与眼前的人尽数重合。 「我想死在像你这样漂亮的蓝眼睛里。」 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于是,他满怀杀意,朝她抬起了手。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杀了你呢?」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娑由近乎呆愣。 她做了什么,才让那个如同神明一样的小少年收回了死刑的判决书? ……啊,想起来了。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弯着眼睛说: ——「如果你杀了我的话,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哦,五条悟。」 ……记忆中,银发蓝眼的孩子轻轻放缓了呼吸。 他似是不甘,眼中燃起了某种艳色,衬得那双在过去中颤动的虹膜漂亮至极: ——「说的好像我们一定还会再见似的。」 「会的哦。」 当时的她,这样笑着说:「因为,我会来见你,比起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我更想见到你。」 「为了不遗忘最重要、最重要的事情……」 她说:「我需要你。」 「对于我来说,你说不定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要来得重要。」 「所以明天,后天,大后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哪怕十年,五条悟,我都会来见你!」 记忆如开了匣的蝴蝶纷飞而出。 时光的歑隙中,那个人随着她的话慢吞吞地收回了手去。 须臾间,他低下头去,扬起兜帽,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插着兜踏入了放晴的蓝天下。 然后,某种又淡又轻的声音随之而来: ——「……随便你。」 而现实中,五条悟在生死的界限上,近乎无悲无喜地说:“可是,被你杀了的话也见不到你……” 以这个为前提,五条悟的指尖突然发出了紫色的光芒。 他在盛大的星光下,瞪大眼,咧开嘴朝她大笑:“所以,一起去死吧。” 这一瞬,娑由瞪圆了眼。 某种如闪电一样从她骨髓深处惊起的花在她心中璀璨地绽放。 下一秒,仿佛受他感染一样,娑由也笑了起来。 她笑得明朗,笑得明媚,笑得没有任何顾虑。 她想,她承认了…… 她可能真的喜欢五条悟也说不定…… 但这份心情,能否称之为恋慕呢? 娑由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心脏的这份鼓动、那种如同密密麻麻支配了她的四肢百骸的感觉,由五条悟赋予。 这份奇怪的欢喜有生以来第一次。 以致她忘了所有,像个飘到了天上的孩子,满足而高兴地笑了出来:“好啊!我们一起死掉呀!” 伴随着这番话,一阵剧烈的晃动突然出现。 与此同时,日本各地的晚间电台被新闻频道紧急覆盖: [紧急新闻:日本横滨突发9.5级大地震……] [同时,日本冲绳所在地往东……临海突发海啸……] [三重县……突发……] [东京……嗞嗞……] 也是这一刻,娑由高兴得几乎想要大喊《浮世德》一书中的结尾词: ‘时间啊,停止吧,你是如此美丽!’《 》 34、第三十四章 “浮士德之所以会说出那句话,是因为他在生命的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生所寻的东西。” 某一天,地点横滨。 一间咖啡馆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娑由在满室的苦香中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将其放回店里的书架上。 她的对面,坐着织田作之助。 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又在看他衷爱的那本小说了。 而娑由开始吃她喜欢的蛋糕,一边含糊地说:“浮士德先生真是个走运的家伙呢,跌跌撞撞了一生却还能在最后追寻到所求之物,从而得到精神与灵魂上的满足,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也死而无憾,甘愿输给恶魔梅菲斯特了。” 难得的,织田作之助出声问她:「那娑由是为了什么?」 “钱!”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答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少年安静的注视。 他似乎不认为这是正确答案,可除此之外他自己又想不出其它,以致于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面上出现了一种困惑又空茫的神色。 见此,娑由便在沉默中晃了晃脚,片刻后,才轻声答:“是奇犽,如果是为了奇犽……” 她什么都可以献给恶魔。 那时,桌边的窗是同教堂的五彩窗相似的构造。 他们对面对坐在那张桌旁,身穿白衬衫的少年捧着书,其姿态端正得像教堂中倾听人声的神父。 他问:「为什么?」 对此,娑由一愣:“什么为什么?” 同时,她诧异于那位少年杀手的追问,便听自己的同居人用一种将近木讷的语调问她:「因为,娑由你说浮士德是为了追寻人与生命的真理和价值才甘愿将一切献给梅菲斯特,那你呢?」 他用冷蓝的眼睛看着她:「你是为了从那个人身上得到什么?」 以此为界,娑由垂眼,开始咬沾了奶油的叉子,似是思考。 半晌后,她像个小孩子,用任性的口吻说:“奇犽就是奇犽,他的一切我都想得到。” 抬眼,那个少年纤细的剪影印入眼帘。 窗外雨声磅礴,破碎的水珠打在五彩窗上,交织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光影。 他坐在黯淡的灯光下,表情单薄,没被勾勒出多余的情绪来。 见此,娑由转了下叉子,反过来问他:“那作之助你呢?你是为了什么?你有什么东西是宁愿与恶魔交易也要追寻的吗?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呀?” 或许这个反问是带有报复或恶作剧的成分也追不定。 娑由眯着眼想。 因为她心里知道,名为「织田作之助」的少年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理想,也没有所爱之物—— 初见时,除了摸枪杀人外就什么都不会的人仅仅是为了活下去的金钱才站在她面前。 这样空无一物的人摸滚打爬,只是为了活下去,那么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付出生命和一切去追寻呢? 所以她知道的,作之助不会有答案。 他可能只会因为她的问题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空洞与匮乏。 可是,他甚至不会在意这一点。 他就是这样无趣的人。 果不其然,那个少年垂着眼,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的左手边,咖啡往上冒的雾气兜住了他眉梢间的茫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的。」 闻言,娑由在那个雨天的咖啡店里笑得很开心。 她心情诡异地好,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那个少年又说:「可是,书上说,人活着就是为了自我救赎。」 不知为何,她的笑容停滞了:“欸?” 而织田作之助还在继续说:「我至今仍然不知道书上那个杀手为什么不杀人了,我很好奇,或许只是读者期待真相的好奇,可是我真的想要知道,我想去寻找这个答案。」 这么说的人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抬起眼来。 他与以往不同的眼神告诉娑由,人生第一次,他有了想去追寻的事物。 娑由却只是歪着头笑:“作之助,这只是一本小说而已。” 她柔软的声音依旧,可一字一句却似是在轻轻地击溃他的幻想:“里面那个角色虽然也是杀手,但是,只是虚构的小说人物而已呀,而且杀手不杀人的理由什么的,这个情节可能只是作者拿来过渡罢了,不值得你放在心上或花精力去做哦。” 对此,织田作之助没有否认。 同样的,他也没有赞成娑由的建议。 他只是平静地说:「嗯……可是,有个人说,接下来就由我来书写这个杀手的故事……」 娑由由此一愣。 「但是,杀人的人不可能写出那样的理由。」织田作之助说:「所以我想……」 仿佛已经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了,在他说出那句话前,娑由便轻声打断了他:“你要离开我了吗?” 「……」 那个少年在窗边迷蒙的光线里微愣。 娑由轻轻歪头,柔软地笑:“为了这样的理由,作之助你要离开我了吗?” 那个雨天,沉默在咖啡的香气中弥漫。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听到属于那个少年的声音:「不……在你不需要我之前,我不会离开你……」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了,也不用告诉我……」 那场对话的最后,她的同居人轻轻合上了书: 「请你安安静静地抛弃我就好……」 那个时候,娑由没有出声。 结果,咔嚓一声—— 娑由抬眼望去,是咖啡店的一位服务员。 她举着台照相机,说:「那个,你好,今天是店里的三周年,我们想给今天来这里的每一桌客人拍张照留纪念,可以吗?」 “不可以。”娑由当即说:“如果拍了的话就请删掉。” 闻言,那位服务员有些不知所措:「啊!非常抱歉!」 娑由满意地眨了眨眼,却见对面的少年直直盯着那台照相机。 她不禁问:“怎么了吗?作之助。” 暗红发色的人这才将目光移回来。 他轻声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们都还没一起拍过照……」 娑由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她轻笑:“你想拍吗?和我。” 「可以吗?」 他问,声音轻得不可思议。 娑由真的不喜欢照相。 作为杀手,她觉得那会暴露自己的信息。 除开这个原因,她还是不喜欢,连带讨厌的,还有照片这样的东西。 在她看来,照片中的人或物,经由一台冰冷的机器“咔嚓”一声就停止了时间的流动,被永远关在那几寸大的世界中了。 那里静止,又逼仄。 令她感到窒息。 可是面对他望来的眼睛,她张了张嘴,却将曾经那个拒绝的回答吞入腹中,轻轻笑了:“可以哦,作之助。” 于是,不多时,服务员将照相机举在眼前,将镜头对准他们,笑道:「一、二、三!茄子!」 咔嚓一声,闪光灯一闪。 娑由问那位服务员:“我们可以先看看照片吗?” 「当然可以。」 服务员走过来,将照相机拿给娑由。 娑由看向屏幕,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她颤了颤眼睫,没有感到意外,可凑过来一起看的少年却勾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笑。 娑由不禁一愣。 她想,如果她当时答应了,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但是,为什么…… 带着这般困惑,娑由却抬头,笑着问他:“你觉得拍得怎么样?作之助。” 「嗯,拍得很好。」 这么说的人拿指尖抚了抚屏幕,然后朝服务员道谢:「谢谢你。」 片刻后,娑由将照相机还给服务员。 她朝织田作之助说:“我们秋天去京都玩吧!作之助!去看琉璃光院!看红枫!” 「嗯。」少年在记忆中轻轻应声:「好。」 娑由因此笑得眉眼弯弯。 她拿勺子哐当哐当地搅拌咖啡,发现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可是,天好像还没放晴。 即便点了灯,店内的光线还是尽显黯淡。 唯一有鲜明色彩的,只有播放着电影《千年女|优》的电视机。 娑由听到店里有客人就电影的内容嘟囔道:“不管什么时候,战争都很残酷啊……” 闻言,娑由机械地转动眼珠,将目光移向电视机。 《千年女|优》的开场讲述曾经风靡日本的女明星藤原千代子在学生时代被常务董事看中,打算让她去拍电影。 常务董事劝说千代子的母亲: [夫人!这次以满州为舞台的新作品能够鼓舞为国奋战的士兵和日本国民!千代子也一定想为国家出份力。] 可是千代子的母亲依旧拒绝让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只希望她以后能找个丈夫继承家业。 于是,常务董事慷慨激昂道: [国家和糖果店哪个更重要?!] 就此,娑由好像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 咔嚓咔嚓—— 镜头一张一合,剧中的‘千代子’开始拍电影。 第一部的背景是阴灰的天空和袅袅上升的硝烟。 空气中有纯白的雪絮落下。 是寒冷的冬天。 有几个男人抱着冰冷的枪|械,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地奔跑。 然后,他们遇上了一个女孩。 ‘婴儿?!战场上为什么会有婴儿?’ 其中一个人说。 有人回答他:‘啧,大概率是器官贩卖或人口贩卖,然后扔在这的。’ ‘那这个小丫头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说:‘扔在这里不管的话她会死的。’ ‘……先带回营地吧!’ 一开始的人又说:‘检查一下她身上有没有特殊的东西。’ 寻着声音,镜头前的婴孩半梦半醒睁开眼。 下一秒,她看到了一袭耀眼的银发跃入眼帘,划破了阴郁的天空,勾廓出一片绿野蓝天来。 他说:「这就是妹妹啊,好小好丑哦,我是奇犽,是哥哥,叫哥哥,奇犽哥哥。」 对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吧唧吧唧地吐泡泡,对眼前交织的两副截然不同的画面不予理会,沉沉地睡过去了。 镜头一转。 ‘千代子’一岁了。 她开始学说话。 “奇……奇、奇……犽……” 伸着双手,步履跌跌撞撞的小人儿朝记忆中最鲜明的色彩走过去:“奇犽……” 银发蓝眼的小男孩站在蓝天之下,抱着滑板撇嘴,无奈地纠正她:「真是的,都说了是哥哥,要叫哥哥!笨蛋娑由。」 可是,他还是朝她拍手,顺势张开了拥抱的双臂:「来,现在喊喊自己的名字,娑——由——哥哥最喜欢的娑——由——」 她眨巴着眼睛,听话地张了张嘴。 就此,阴天之下的灰尘随风灌进了嘴里。 浓郁的血腥气在鼻尖萦绕。 身穿军装的男人说:‘都说了不要把这么小的家伙带出来,敌军随时可能会冒出来!真是的!上头没事搞什么异能实验!现在出事了就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 ‘嘛,消消火,说起来,这个小丫头是不是该取个名字了?已经在营地呆一年了诶。’ ‘这种事随便啦,你问她自己想叫什么?’ ‘你在说什么玩笑话,这么小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会说话?我们平时也没教她。’ 可是,有小小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拉住了那人的军衣。 站在两个画面的交界,她在他们的注视中咿咿呀呀地说出来了:“娑……娑……娑よし……” 对此,银发蓝眼的小男孩高兴地将她举高高了:「娑由真聪明!」 而另一个天空下,那些人的声音仍在继续:‘人世?这个名字好奇怪哦,不过算了,就叫人世吧。’ ‘那接下来就是姓氏了!’ 有人用充满硝烟的手臂将她抱起:‘让她跟谁姓好,还是重新取一个?’ 与此同时,奇犽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自己的名字都会念了,那接下来就是哥哥了,喊哥——哥——」 她哈哈哈地笑,依言轻轻地念那些音节: “哥……哥哥……” ‘……’ ‘……听到没?她刚才喊哥哥了……’ ‘她竟然能喊哥哥了!’ ‘一定是在叫我吧!’ ‘不不不!早杉,她明显是在叫我才对吧!’ ‘决定了,让她和我姓!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妹妹了!’ ‘我家也有妹妹,说起来好想她啊,让她和我姓!’ ‘要不,就拿我们几个人名字的开头组一下,小早怜……小早怜人世……好像还行,就先这样决定了,小早怜人世,人世,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等这场战争结束了,我们就带你一起回国怎么样?人世!在那之前,我们要一起活下去哦。’ [那我们约好了!] 电视剧里,‘千代子’与自己遇上的男人拉钩钩。 可在那之后,她开始做噩梦。 每天每晚,每时每刻,眼帘中灰败的天空与鲜红的血与现实的长空旷野交织。 她感觉自己一直在两个画面中穿梭。 以致于她哭着拉住了别人的衣角求助:“奇犽!我睡不着!” 她在黑夜里呜哇哇地哭:“好吵,轰隆隆的,好可怕。” 她说:“我现在,嗝……我现在在另一个好可怕的地方……那里每天都好吵!大家都在打架!现在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好怕!” 「不怕不怕。」 安慰她的是奇犽柔软的拥抱:「今晚我陪你一起睡!」 她扑进那个带有甜香的怀里,用稚嫩的双手紧紧攥住了奇犽柔软的衣物。 在另一个地方,她蜷缩在角落里,抱紧了怀中冷硬的枪支。 奇犽摸着她的头,说:「真的很不舒服吗?那哥哥带你去找阿路加吧,不过要偷偷的哦,嘘!」 “嘘!”她学着他,轻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黑发蓝眼的阿路加,是她的四哥。 他有一个秘密的好朋友,叫拿尼加。 拿尼加好厉害好厉害,只是用手轻轻贴了贴她的头,她就舒服地睡过去了。 从那以后,因为有拿尼加在,她一直都没感觉到难受。 她要感谢厉害的拿尼加。 而厉害的拿尼加只听奇犽的话,所以在她心中,奇犽比拿尼加更厉害。 奇犽是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哥哥! 她最最喜欢他了! 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哥哥说:「以后娑由还难受的话就偷偷找阿路加,拿尼加就帮帮娑由吧,这是我们四个人的秘密,所以娑由要向爸爸妈妈和大哥他们保密拿尼加的事哦。」 “好~” 可是,睡没多久,很快,有人叫醒了她:‘人世!人世!醒醒!快过来!这里要被攻陷了!我们得撤离!’ 同一时间,她感觉大地在震动,天空有机翼长啸,像黑鸟一样投下了炮弹。 漫天的尘土中,有人抱起了她开始跑。 她茫然地张望,将目光落在方才叫醒她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趴在焦黑的土地上,一动不动。 抱她的人则是在喊:‘别看!人世!他们都死掉了!但我们得活下去!’ 死? 她茫然地歪了歪头。 原来死亡是一张静止的照片。 [我也想为国家出份力。] 这时,电影中的‘千代子’接受了常务董事的邀请,开始开拍第二部电影。 导演的镜头从左到右拉长,将两个画面拼接在一起。 作为杀手家族的孩子,三岁的时候,她开始学习暗杀技巧。 电击,毒药,各种各样的杀人手段…… 画面一转,她站在灰败的土地上,用学来的技术悄无声息地抹了一个他国士兵的喉咙。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歪头,她看见险些被那个士兵杀掉的军人被血溅了满身。 但他却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你……人世……你……’ 她咧嘴笑,高兴地张开了滴血的五指,说:“我学会怎么杀人啦,这一招是我爸爸教我的!我也可以战斗了!你不夸夸我吗?” [外行人在身边只会碍手碍脚!] 电影中的女二号朝主角‘千代子’吼道。 同时,那个与现实重叠的地方,有声音开始传开: ‘她真的是小孩子吗?!才四岁不是吗?!’ ‘她徒手就能杀人!’ ‘好可怕……’ ‘我之前看到她在挖敌军的心脏!’ ‘像杀人机器一样……’ ‘有人怀疑她是几年前那批异能实验体的残次品……’ ‘上头好像也说要教她使用枪和炸|药……’ 可是,回答那些声音的,是她天真又骄傲的笑容:“他们没有那样说哦,因为这些我都已经会用啦!” 对此,记忆里的那些人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其狰狞扭曲的面孔像在看一个怪物。 可是,奇犽却对她那双手弹出来的钢琴曲说:「哇!娑由好厉害!」 “真的吗?奇犽!” 她近乎惊喜。 迟疑了一秒,她又说:“那你能多夸夸我吗?” 「可以哦,娑由真厉害!」记忆中的小男孩轻轻摸她的头:「超——级——厉害的!」 她的妈妈也在夸她:「最近娑由进步很快哦!妈妈很欣慰!挖人心脏很利落!今天调了新的毒药,等会来试下吧!」 她高兴得笑弯了眼睛:“好!妈妈,我一直有在练习哦!在轰隆轰隆响的地方!我要努力变强!这样才不会死掉!也可以保护奇犽和那些人了!” 「嘛!竟然说保护,妈妈的娑由还真是天真得可爱!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她妈妈捧着脸高声笑:「我们揍敌客家的杀手不用说保护这个词哦,娑由,为了惩罚你,今天下午要和柯特一起来妈妈房间试洋裙哦!」 “好的,妈妈。”她说。 待她妈妈的情绪冷却下来后,那台架在眼部的电子机器就显得异常冰冷了:「不过,你说的那些人是谁?是那些监督你训练的管家吗?」 “不是哦。”她笑着说:“他们是军人,也经常给我东西吃,就像我和奇犽、和爸爸妈妈一直在一起一样,我也和他们一直在一起哦,我在吃饭的时候,我可能正在另一个地方拿枪战斗。” 对此,她妈妈专属的尖叫声又响起了:「明明没出过门,除了家里的人外娑由竟还认识别的人!!!老公!!娑由很不对劲!!」 闻言,她才后知后觉地闭了嘴。 因为她怕阿路加和拿尼加的秘密被发现。 但是,她大哥伊尔迷在一旁追问她: 「娑由,你说的那些人是谁?」 她没有回答。 「朋友?」 她摇头。 「家人?」 她依旧摇头。 伊尔迷便没有继续问了。 那一年,是奇犽离开家去了天空竞技场历练的第二年。 而有人在暗地里说悄悄话: 「现在世界各地的战争都排查过了,没有符合娑由说的那种情况,如果不是精神分裂或妄想症的话,初步推测,娑由能‘看见’另一种景色,她能与他人实现某种次元空间上的交流。」 与此同时,她找不到阿路加了。 奇犽也忘了阿路加和拿尼加。 她便问伊尔迷:“阿路加是死掉了吗?” 她一直认为,死亡是一张静止的照片。 有关那个人的时间都不会再前进了。 那个人不会再说话,也不会再出现。 就像战场上死掉的人一样。 而她的大哥说:「你可以这样认为。」 就此,电影中的‘千代子’在喊: [等等!拜托!让我再见他一面!!] 镜头一换,又是灰败的战场。 她的眼前,有面容模糊的人在说: ‘人世,如果带着你的话,我们两人可能都活不下去……你能活着的吧,你就算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吧……你要活下去……’ 言毕,那人迎着炮火跑远。 她看着他跑,张了张嘴,追了上去。 “不要抛下我……” 她说。 可是她的言语一瞬间就被前方的爆炸吞没。 硝烟弥漫,凛风迷乱了眼。 她呜哇哇地哭,穿越尘土和炮火,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同一时间,电影中的学生在问‘千代子’: [他长什么样子啊?] ‘千代子’掩面哭泣:[长什么样子……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可当她恍然地抬起头时,却看见了那个银发蓝眼的小少年。 就此,她安心又高兴地追了上去: “奇犽……奇犽!不要抛下我!” 「根据观察和确认,娑由‘看见’的另一边正在发生战争,娑由控制的人是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孩,我推测她的意识可以跨越空间,同时存在于两个身体里,并同时操纵她们行动。」 「不过娑由说那边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想来就像操纵人偶那样,这边的身体才是主导体,但若是想完成某一方的行动话,另一方的行动力就会大打折扣。」 「难怪经常看她在发呆呢。」 「她的念能力觉醒了吗?」 「没有哦,别说念能力了,念相关的训练都还没开始接触。」 「那从明天开始,让她接触念相关的训练吧。」 「嗯,好哦。」 「爸爸,我还有个猜想,娑由的这个能力是另一个身体的也说不定,暂时还得继续观察下去,目前除了精神上的压力外,还没发现其它副作用,所以,如果让娑由自己放弃另一边会怎么样。」 「也就是说,切断与另一边的联系,让另一个身体死亡。」 「是哦,不然这样长期下去的话,她的精神状态肯定会出问题的吧,一个意识同时进行两个人的人生,环境相差太大了,总有一天她的人格、心理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不过考虑到她可能会反抗,这一点到时就由我用念针来辅助她好了……」 「那就交给你了,伊尔迷。」 [交给我吧,夫人。] 电影中的配角对‘千代子’说。 看到这,咔嚓一声,娑由关掉了咖啡店的电视机。 打发时间的乐趣被破坏,店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她这个罪魁祸首看来。 可惜的是,她没有接收到遣责的目光。 因为,当时的娑由并没有记住他们的脸。 她甚至还朗朗地笑出声来:“真是无聊的走马灯呀!” 言毕,她站了起来,什么都没拿就走向门口。 身后,有人在唤她:「娑由,你要去哪里?」 是织田作之助。 可是,她没有回答他,只是径直打开了门。 电影中的千代子在年少时遇到了一个男人,此后,她追逐着他的身影和脚步,作为演员寻找了他一生。 千代子说:[我会去见你!你一定会去见你!] [我无论如何都想再见那个人一眼。] [一直……在找你!] [我一天比一天更思念他……] 就此,娑由迎向前方那道耀眼得足以摧毁吞没她的光亮。 「【浮士德】先生,【浮士德】先生……我要死掉啦……」 她听到曾经濒死的自己在说: 「你能救救我吗?」 ‘……’ 「救救我嘛!」 ‘……’ 「我还没找到奇犽,奇犽还没来接我回家,我不想现在死掉……」 ‘……’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求求你,我想活下去,至少,我想再见到奇犽……不想一个人默默地死掉,好寂寞……」 ……千代子在生命的最后也寻找到了自己的所求,那么她呢? 伴随着这个疑惑,她恍惚地听到了来自遥远彼端的声音: “——娑由!” 就此,她轻轻瞪大眼,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 「娑由……」 身后,属于织田作之助的声音依旧在唤她。 可她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下。 正如他说的,她安安静静地抛弃他了。《 》 35、第三十五章 2006年12月25日。 又是一年冬。 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早些,待圣诞这一天,雪已经下过几轮了。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业学校。 已经升上三年级的家入硝子站在走廊的一角抽烟。 外边飘着雪,放眼望去,天地一片纯白,倒是那些被压在白絮下的松柏能隐约瞅见点常绿的靓青。 而她吐出的烟圈几乎与空气中的雾气混在一起:“也就是说,你们那次任务死掉的只有那个闯入高专的男人是吗?” 回答她的是夏油杰淡淡的声音:“上头是这样说的。” 这个敷衍的答案叫她不禁用目光轻瞥了身旁的人一眼。 就见黑发黑眼的人倚着墙,神情平淡,眼睛不知在看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她收回视线,脸上是一种将近面无表情的随意:“那个男人没有咒力,所以才能悄无声息地进来,但是好像还有另一个人惊动了结界,至今还没逮到。” “是吗?逃走了吧。”夏油杰的声音依旧很淡,仿佛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 家入硝子便也不再提了。 她换了个话题,以表对同学的关心:“今天圣诞节哦,不打算出去玩吗?” 闻言,夏油杰终于笑了,奈何是有些疲倦懒怠的弧度。 他拨了拨额边垂下的发丝:“饶了我吧,这半年来没日没夜出任务,好不容易能歇一下了,我只想呆在宿舍睡大觉。” “赞——成——”家入硝子拉长了语调笑。 与此同时,她也忍不住拿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眼睛,那下边淡淡的青,明显是睡眠不足形成的黑眼圈。 “不过五条倒还活蹦乱跳的。”她说。 黑发黑眼的少女轻轻吐出了一口烟雾:“明明之前差点死掉了,出的任务也比我们多,今早遇见我竟然还问我今晚要不要举办圣诞派对,怪物他吗?” 谈及五条悟,夏油杰突然就变得沉默了。 家入硝子一看,就见与白雪截然不同的少年安静得像远山的一黛青墨,其单薄的身形像一片覆在墙上的青苔。 半晌后,他才问:“我已经好久没和他一起出任务了,他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体内的毒已经排完了,至于其他的,他自己领悟了反转术式后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家入硝子撑着下巴,点燃了下一根烟,说:“看上去比我们都精神多了。” 听到这来,夏油杰才眉舒目展地笑了起来。 他突然说:“那要来开圣诞派对吗?” “啊?”少女眨了眨眼,叼着的烟差点掉地上作废:“刚才不是才说要睡大觉的吗?” “嘛。”夏油杰笑道:“难得我们今天三人都休息,又是圣诞节。” 家入硝子懒懒地撇了撇嘴:“真麻烦。” 但片刻后,她还是同意了。 理由是这样的:“算了,看在你们两个都还活着的份上。” 对此,夏油杰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开始打电话给五条悟。 他知道家入硝子会这么说是缘于几个月前的「星浆体」任务。 那个时候,家入硝子同一众咒术师赶来支援。 据家入硝子说,她赶到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在场除了那个死掉的黑发男人外,五条悟一行人都还活着,也是被她治疗好的。 “不过五条是自己吊着口气的,他当时看起来很不对劲,我还是第一次看你们那么惨,好像都要死掉了一样,吓死我了,你们遇上的敌人那么厉害吗?”家入硝子问。 但夏油杰只是说:“都过去了。” 言毕,他打给五条悟的电话被接通,家入硝子便顺其自然地闭了嘴。 不多时,夏油杰挂了电话,对家入硝子笑道:“悟说去他宿舍开,现在他在收东西腾地方,让我们先去买要用的东西和食物,还说一定要圣诞树。” “还真的要啊?”家入硝子看上去兴致实在不大。 “悟他听起来挺高兴的,就随他吧。”夏油杰说:“不过他竟然会想要自己动手,我还以为他会包个地方呢。” “五条的心思你别猜。”家入硝子说:“他的快乐我们不懂。” 夏油杰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今年走在东京街上,会发现圣诞节没有往年热闹。 归根结底,是因为几个月前日本多地同时发生了巨大的自|然|灾|害。 从上世纪90年代起至现在,日本的经济都处于大萧条时期。 到2006年来好不容易有了转折,却因几个月前的灾难又有了下滑的趋势。 对咒术界来说,这几个月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毕竟灾害伴随着伤亡,几个月前死伤的人超乎想象,阴影笼罩在人们心间,连带咒灵也与日俱增。 那种情况有多糟糕,只要想象一下一个重伤濒死的人身体刚好就被上头的老不死派发任务到处跑就能感受一二了。 五条悟如此讥诮,一边将手中的东西随手一扬,扔到了街上垃圾桶的旁边。 在此之前,他花了两分钟思考那属于可回收垃圾还是不可回收垃圾,最终索性直接扔在不可回收垃圾旁边,然后转身就走。 他晚上要开快乐的圣诞派对,才不要让无用又碍眼的东西占据他的宿舍呢。 为此,他本来是将其扔在高专里的,但好像嫌扔得不够远,他甚至套上了自己的高领毛衣和羽绒服,穿上鞋,在大冷天里专程跑出来。 扔掉了讨厌的垃圾后,五条悟显得很轻松。 他翘着嘴角,踏着轻快的步子哼歌。 阴灰的午后,东京下了一场不大的飘雪。 细碎的雪落在行人的肩上和发间,落在每一个角落,掩去了他不断踩出的新脚印。 路过的橱窗边,一棵挂满了铃铛的圣诞树被店里的暖光笼罩。 里边传来轻扬的歌声:“ohjinglebells,jinglebells,jinglealltheway……” 五条悟跟着哼,用自己独特的调调哼出另一首歌来。 今天天气稍冷,行人也比往年少得多。 不过圣诞节的氛围还是在的,至少街外店里都有相关的装饰,那些在雪中显得冰冷死板的高楼大厦都因雪白与艳红交织的鲜明色调而染上了一丝虚掩的暖色。 其中,不断交织传唱的圣诞歌和铃铛的清脆音色响彻在耳际,甚至能盖过汽鸣声。 但五条悟只觉得冷,寒风微微灌进了他的羽绒服里,惹得他瑟缩了一下。 一米九的大男孩站在街边,那两条又细又长的筷子腿抖啊抖的,其银发顶在头上,再加之羽绒服的白,让他整个人远远看去像一棵缀了雪的圣诞树,正被风吹得颤颤巍巍地摇。 正巧他站在电线下,有雪絮落下来,刚好砸在他头上,惹得路旁的小孩哈哈哈地笑。 “……”五条悟低头静默。 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来,朝那个小孩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那小孩被他那么一吓,哭倒是没哭,就是一口气没喘上来,开始打嗝。 对此,五条悟不但没愧疚,还笑得很快意。 他甩了甩头,差点把自己脸上的墨镜甩出去,与此同时,那些顶在他发上的雪絮全都落了下来。 神奇的是,无论是发丝还是身上,他都好像没有被沾到一点的迹象,干干净净的。 其身形看上去像纸张一样,轻盈得很。 他插着羽绒服的兜,高高兴兴地踢了两下脚边的雪。 结果,有熟悉的声音响在他的后边:“我刚才可看到了,你在欺负小孩子,五条!” 少年转身,咧嘴,理直气壮地笑:“那不是欺负,是报复!” 对此,来人一噎。 五条悟看见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女站在雪中,被雪落了满肩的白。 是天内理子。 几个月前本应该作为「星浆体」消失在他们面前的少女,因赶不上同化仪式而活了下来。 从今往后,她将会以一个普通的女孩度过这一生。 这会,她撇了撇嘴,放弃与五条悟争论。 五条悟却没作罢,他见她头上别着对鹿角的发箍,恶劣一笑,伸手就将它从她发间拿起,还因此弄乱了她的头发。 天内理子一气,踮手伸手去够,五条悟就故意将它举得老高老高的,任凭天内理子跳了几次都没碰到:“你这可恶的家伙!” 眼见少女郁闷地嘟起了嘴,五条悟笑得像得了逞似的,还将其别到自己头上才终于作罢。 他也不嫌自己戴那对鹿角显得滑稽,就那么直晃晃站着,还在笑,却反过来问她:“今天我开圣诞派对,要来吗?” “不用了,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天内理子这般欢喜地说,其目光越过他,朝马路对面的人挥手:“黑井!黑井!这边!” 言毕,她也不理五条悟了,一头扎进了一旁的饰品店去。 倒是过了马路而来的黑发女性朝五条悟礼貌地笑了笑。 五条悟便随口嘟囔道:“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啊她。” 黑井美里不置可否地笑:“别看她这样,其实很高兴哦,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还能过这个圣诞节吧,关于这一点,实在要感谢你和夏油先生。” 闻言,五条悟一愣,就听黑井美里的声音突然变轻了:“还有织田小姐……” 对此,五条悟差点捧腹大笑。 他想,那家伙没当场将天内杀了就不错了,还感谢她?太好笑了。 但他忍住了,只是憋得有点辛苦。 片刻后,终于缓过来的少年又是一身轻松。 但距离他的圣诞派对还有好长时间,他太无聊了,无聊的五条家大少爷便逮住了天内理子,哼着调问她:“你还没和黑井小姐说吗?” 起初,天内理子还有些茫然他问的是什么事,但五条悟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后,她眸光有一瞬清明,这才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现在黑井美里还以为那家伙是为了保护天内理子被那个姓伏黑的男人杀掉了,以致于她方才提起那个人时是那么感激又难过的表情。 五条悟还是没忍住笑了。 那笑说不出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个惯用的表情。 与此同时,他掩在墨镜后的眼睛看着天内理子,像在看一个傻子。 事实上,他也说了:“傻子吗你?” 对此,天内理子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五条悟则是安静地看着她,好像在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他插着兜,看上去万分随意懒散,没什么压迫感。 但那相对于人类来说过高的海拔让人仰得脖子老酸,而且这人在这种事情上不懂体贴,丝毫没有放低一点身高叫人好瞧的迹象。 天内理子索性不看他了,低头避开他那与表面不符的、好似穿透了镜片的凌厉视线。 而眼见少女久久不言,五条悟终于有些不耐了。 他扯着嗓子,开始催她:“嗯?不反驳吗?那家伙超过分欸,你不觉得吗?想说什么就说呀,快说呀,她又不会跳出来……” 说到这,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五条悟一顿,随即又开始笑:“如果我是你的话可讨厌……” 可是天内理子的声音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我,不讨厌娑由。” 说罢,她不再多言,反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挥手就跑。 留下五条悟站在原地,语气索然:“什么嘛,真没趣……” 但他认为这只是个打发时间的小插曲,所以他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光了,转而随便走进了一家糖果店,补充自己渐空的糖库。 其实五条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吃甜食的,只是自出生起就烙刻在他身上的无下限术式用起来太费脑力,所以他从小都靠汲取糖分补充脑细胞,结果一不小心就变成了个嗜糖如命的大甜党。 对此,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还一直打趣他小心蛀牙。 不过现在他们没理由这样说啦! 因为五条悟是五条家百年一遇的六眼,他是咒术界独一无二的大天才,这个大天才在濒死之际领悟了术式反转的核心,现在非旦不用担心脑细胞的损耗也不用担心蛀牙,就算路过牙科诊所都能挺直腰板,顺便竖个中指底气十足地叫嚣:“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踏进这里的!” 但遗憾的是他没能因此戒掉甜食,糖分早就把他的血液侵蚀了,说不定他流点血滴地上还能吸引蚂蚁呢。 所以他也没戒糖的打算,不但如此,最近还摄取得更多了。 他想,糖分多好啊,吃起来心情都欢快,正好之前那么多任务搞得他烦死了,他要把赚来的钱都换成甜食!换成属于五条悟的快乐! 这么想,五条悟却只提了一袋糖果出了店门。 因为那家店里的糖果好多都不符合他的口味,他只能挑着捡些顺眼的买。 五条家的大少爷虽然钱多,但向来不喜欢吃亏,自然不愿把钱拿去给店主冲销量还要提一堆不喜欢的东西回宿舍。 但是他对自己买到的量又实在不满足,只能寻思再去哪家蛋糕店或糖果店逛一下。 这般想着,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哪个后辈今天好像正好要从仙台回来,干脆让他带几份喜久福好了。 五条悟美滋滋地想,结果才刚打开手机,电量见底,闪屏一下就给关机了。 银发蓝眼的少年眼角一抽,嘁了声,烦闷诡异涌来,其暴躁程度肉眼可见地上涨,差点让手机去见上帝或佛祖。 但他勉强忍住了,只是恶狠狠地把那台手机连着双手一起揣兜里,随即踏下了店门的台阶。 ……所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甜食这么欲求不满的啊? 五条悟一边翻白眼,一边将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以缓解烦躁的心情。 恰逢这时,有更碍眼的东西闯进眼帘。 那是一条围巾,其艳红的色调与圣诞帽几乎无异。 然而,当它这会被风扬起掠过他的眼前时,却像一波柔软涌动的海浪。 鬼使神差的,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抬手攥住了那条围巾,随即用力一扯,将其从飘远的方向扯到了自己手上来。 可是,有人拉住了围巾的另一头。 五条悟刹时更暴躁了,与此同时,他意识到它是有主人的,而不是一条能拿来装饰圣诞树或随手塞进垃圾桶的廉价丝带。 对此,他神通广大的六眼终于大方地给了对方一眼。 一看,拉住围巾的人是个比他矮上一个头不止的少年。 暗红的发色,冷蓝的眼睛,单薄的沙色风衣——组成那个人的色彩是如此黯淡冰冷,以致于他俩手中那条各牵一头的红围巾突然就变得万分刺目起来了。 不知为何,像被烫到似的,五条悟突然就放了手。 他二话不说扯人家的围巾,又那般突兀地放了手,一时间,那条围巾的一头就轻飘飘地垂在了雪地上,像一道炙热的血,从五条悟的鞋尖蜿蜒至了那人的手边。 意外的,被如此冒犯的少年并未说什么。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将那条围巾收回来,然后有些笨拙地缠上了自己的脖颈。 整个过程中,没有要求五条悟道歉或给个解释,也不打算给予谅解或宽恕,少年的表情一如他的眼睛那样冷,反应也呆滞平静得可怕。 他堪堪瞅了五条悟一眼,不带情绪和温度,转身就走。 而那袭沙色的风衣下,随着他的走动而隐约勾勒出某种器械冷硬又危险的轮廓。 但五条悟向来不知道「怂」字怎么写。 他没有放过这个偶然遇到的少年,开口就很不客气:“你那个箱子哪里来的?” 伴随着这句话,五条悟的瞳孔下移,落在了少年手上提着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成色单调的编织箱,从外表磨损的程度来看已经有些年头了,其简单的样式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是五条悟却说:“那是我的东西。” 闻言,提着箱子的人这才停下脚步来。 他转过身来看五条悟,鼻尖因雪有冻得有些红。 某种近乎冷漠的困惑爬上了他的脸。 五条悟却继续说:“你是在前边拐角处的那个垃圾桶旁边捡的,是不是?” 眼见少年一愣,五条悟踏前了一步:“那是我扔在那里了。” 氤氲的雾气随着稍显急促的口吻,从白发少年的嘴角处晕开。 五条悟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他,表情和语气近乎冰冷:“你没看到那里写着不可回收吗?也就是说,除了我这个扔的人之外谁都不可以碰它。” 丝毫没有扭曲了“不可回收”四个字的自觉,五条悟这个人傲倨霸道得理所当然,还将自己的所想近乎无理取闹地倾吐出来。 他甚至开始在兜里暗自活动被冻僵的手指关节。 可是,他的小动作戛然而止,连带表情都凝固住了。 因为—— “这是娑由的东西。” 那个少年用死水一样的声音这么说,十足笃定,不容置喙。 与此同时,他无惧五条悟给的压迫感,反过来对五条悟说:“娑由已经几个月没回来了,她说会和我一起过圣诞节的,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空气好像就此安静了下来。 这时,街边又传来了悦耳的圣诞歌:“ohjinglebells,jinglebells,jinglealltheway……” 在这样的歌声中,五条悟却在想,啊,想起来了,是那个冬天开始的…… 白发的少年神情寂寂,这会终于被雪淋了满头。 他是从遇见那家伙的那个冬天起就离不开糖的……《 》 36、第三十六章 五条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突然也不想要那个编织箱了。 他想,反正是没用的东西,里边就只有几件衣服和几份证件,于他而言一点价值也没有。 这么想着,他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刚才为什么要为了个碍眼的破箱子叫住那个人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这会,那人却反过来追问他:“既然是你扔的箱子,那娑由呢?” 五条悟已经不打算理他了,当然也没有回答他。 他的脑袋好像自动过滤稀释了某个答案,以致于对方的声音落在他耳边都变得缥缈了。 可偏巧少年还在用那般死寂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会有娑由的箱子?又为什么要扔掉它?是她交给你的吗?那她为什么要交给你?” 他的话音刚落,五条悟就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 咔嚓一声,非常响—— 就像将自己的獠牙狠狠咬碎了似的,五条悟的表情算不上好。一边感受到糖果在唇齿间化开。 碎开的糖块边缘尖锐得像玻璃,好像某一秒就刺破了他的舌头。 他尝到了一点铁锈味,却只能混着甜腻的糖浆一起咽下。 与此同时,他用刺冷的眼神凌迟对方,仿佛在对他说: 不准问。 对此,少年张了张嘴,雾气从那条围巾下淡淡漫开。 片刻后,他动了动提着箱子的指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已经在东京找她很久了……” 就此,空气里有一种逼仄的冷硬感。 五条悟像被冻住似的,稍显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生来就有个聪明的脑子,也有双好用的眼睛,但现在他讨厌这些硬件的好用。 因为它们根据看到的,以及以往的情报,自动在脑中罗列出了这个人的信息。 织田作之助,和那家伙住在一起的男生,说走后会把钱和房子全部留给他。 对此,五条悟的烦燥感又开始蹭蹭蹭地涨,他咬了咬糖棍,一边张开食指和中指,像夹烟一样,将其拿出来,很不正经。 当然,他的语调也很轻浮:“作之助是吧?” 显然,对方一愣,似是诧异五条悟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看上去也不习惯五条悟这样自来熟的称呼,便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在下姓织田。” 但五条悟漫不经心道:“无所谓。” 姓织田又怎样,叫作之助又如何,反正对于五条悟来说,姓名只是个称呼,没那么多讲究,更何况是一个他既不喜欢又不在乎的人。 所以这会,他反倒能将所有的烦躁与不快都扭成某种不附带任何情绪的亲昵:“我就叫你作之助了~” 结果自己的声音一出口,五条悟就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他诡异地觉得这种感觉还不赖,至少当下,他能以这样不着调的口吻轻快说出这句话:“我也不知道那家伙去哪里啦。” 意外的,名为织田作之助的人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 反倒是五条悟因此感到了些许稀奇。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兴味的笑,问:“你是在找她吗?”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 安静了会,他继续说:“她几个月前让我来东京找她,但是她不见了,我已经在东京找了她几个月了,今天才在垃圾桶旁边看到她的箱子。” 语毕,他似是在用眼神询问五条悟。 五条悟微微仰起下巴,目光不知道有没有落在对方身上,笑着说:“很遗憾,我捡到这个箱子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说着说着,他还将墨镜拉下了点,蓝色的眼睛无辜地眨啊眨,似是在说,他可没有说谎哦。 对于这样的答案,织田作之助也没有再追问什么的意思。 他只是安静了会,随即淡淡地道了句:“这样啊,那打扰了。” 而五条悟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转身踏雪离开。 那个少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但留下的脚印又很轻,那抹提着编织箱的身影被落下的雪花渐渐模糊。 五条悟不想看他,便低下头去,静默地踢了踢雪。 踢着踢着,柔软的白絮附在他的鞋尖上。 他蹙起眉,觉得烦。 这个时候的少年人无比骄傲又臭美,是会注意外表形象的年纪,五条悟也不例外。 他像个普通的男孩子,此时此刻万分嫌弃雪花的颜色缀在上边弄花了他好看又昂贵的鞋,看上去很碍眼。 但是轻轻一抖,那些雪花又像长了脚似的,一骨碌全都滑了下去,融入了脚下的纯白中,没留下一丁点痕迹。 对此,五条悟又蹙眉。 他心想,爷的鞋老贵老好了!你能沾上我的鞋是一亿片雪花中才会有的福气,是亿分之一的幸运!竟然还溜得那么快! 没由来的怒气致使他站在街边呲牙咧嘴,像只炸了毛又无处抓挠捣蛋的坏猫。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发泄的方式——他开始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脚边瞧,势必要找到刚才那些让他恼火的雪花好好教训它们一下。 对于这种只有冬天才会出现的玩意,五条悟觉得最大的惩罚莫过于让它们非自然融化——所以,他要让它们消失,它们太小太脆弱,他甚至不需要打火机,只需将其捧在手上或含进嘴里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报复计划,以致于笑得露出了稍尖的虎牙。 可是,半晌后,白发的少年却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以冻僵似的姿态,表情一片空白。 因为他找不到那些沾过他鞋的雪花了。 它们太小,而雪地太白太大,纵使他有双比世界上所有人都好使的眼睛也找不到它们了。 但是他不想认输。 他人生中就没「认输」这两个字。 于是,他蹲了下来,把手中没地方扔的糖棍又叼回嘴里,并开始拿手在雪地上摸,好像这样就能找到似的。 不多时,有路过的女孩子上前来搭讪:“帅哥,丢了什么东西吗?需要帮忙找吗?” 五条悟闻声抬头,雪落在了他眼睫的咫尺之遥,少年眨了眨,眼底有种近乎茫然的无措。 他张了张嘴,扯成了一个笑:“谢谢啊,我没丢任何东西。” 那些少女不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就此,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拍了拍冻得通红的掌心,同她们挥手告别。 手机没电了,又没带手表,五条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更要命的是,无聊再一次侵袭了他。 他从小到大简直恨死这种无用又令人抓狂的情绪了。 可是没法子啊,人类的身体一闲下来就爱分泌无用的激素企图支配所思所想,五条悟讥诮这种机能,一边用茫茫的目光随便往街上扫了一眼。 再买点东西回去好了,送给杰和硝子。 他想。 偶尔当一次圣诞老人也不错。 硝子的话就送烟或酒好了,杰的话…… 五条悟将目光落在街边的书刊上。 啊,井上和香出写真集了吗? 他一愣,随即一个机灵,哒哒哒地跑过去,随手拿了两本最新的。 买这个送给杰好了! 他想,一边将糖棍扔在书刊边上的垃圾桶里。 结果,抬眼,就见店老板拿调侃的目光看他。 可五条悟大大方方地对上他的视线,不以为然。 他甚至还买了些小孩子才会买的宝可梦贴纸,哼着歌付了钱。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熟人的声音: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吗?五条。” 他一看,是位身长腿细的漂亮女性。 那是一级咒术师冥冥,是他们的前辈,其实力不容小觑,他们经常在任务中打交道,是个为了钱到处跑的家伙。 现在会在这里碰上她五条悟觉得有些稀奇,但他并不是很在乎。 对于这个人,他扬起了不着调的笑,同她打招呼:“是冥小姐啊,圣诞快乐呀~今天还在出任务吗?真辛苦呢!” 对方不置可否,也没有回以祝福,只是微眯着眼,轻柔地笑,打趣他:“我之前还听硝子说你好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如果被她发现你买这种东西的话,人家可能会不高兴的。” 闻言,五条悟一愣。 片刻后,他从店老板手中接过那个装有写真集的纸袋,笑得无比明亮:“不会啦,那家伙不会知道的。” 许是没料到随口一说的话题会得到这样大大方方又奇怪的答案,名为冥冥的女性几不可察地转了转眼珠子,似是在判断此话的真伪。 不过是真是假她都不在意就是了。 她只是闲来没事维持一下业务人脉罢了,所以这会还能顺着他的话继续聊:“别这么自信,女孩子在这方面可是很敏感的。” 对此,五条悟微微眯起眼,似是在认真思考这话的正确性。 没几秒,他就得出了一个一本正经的答案:“可是我觉得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这叫冥冥终于多看了他一眼:“那她真是个迟顿的孩子呢。” “是哦。” 五条悟插着兜,抖了抖腿,看上去轻浮又不正经,叫人难以从他那张洋溢着明快答容的面上看出什么来:“和冥小姐你一样是个喜欢钱的守财奴呢,是那种只会请我喝买一送一的汽水的类型。” “是吗?”冥冥说。 她也不在意五条悟说她是守财奴,同这位五条家大少爷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家伙说起话来向来不客气,但他钱多啊,以后可能还会合作到呢,就这一点而言就能叫冥冥原谅他了。 于是,她只是笑:“听起来很有共同语言啊,那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可以呀!” 恰逢马路外有汽车慢慢开过,因内外温差蒙了层雾的车窗倒映出五条悟笑嘻嘻的侧脸:“有机会的话。” 不多时,与冥冥告别的五条悟踏上了一辆回高专的公交车。 他实在不想走了,也不想耗咒力瞬移,但一时间又拦不到计程车,就挤上了公交,还幸运地坐上了一个位置。 可惜的是今天东京的交通有点堵,五条悟坐在位置上抬眼看窗外,见天色渐暗,整个城市仿佛都被点亮了。 时间已是傍晚。 城市的十字路口开始有人流涌动,街道也开始闪烁着骤缩骤扩的光点。 有大片暖黄的光晕透过街道两旁的橱窗洒出来,温暖了落了雪的水泥地。 这时,公交车在一个站前急刹车,五条悟猝不及防,额角撞上车窗。 老实说,不痛,毕竟他开着无下限术式,但烦的是,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随着惯性的一撞,就给从脸上滑下去了。 五条悟下意识想去接,但不久前买的东西全堆积在身上,这会一动,就窸窸窣窣全要滑下去,他嘁了声,觉得好烦,想全部扔掉。 但一看,写真集,两瓶红酒,还有糖,哪一样都不是该扔的东西。 他这才泄气地作罢。 与此同时,那幅墨镜落在了车厢的走道上,恰好车门处涌来一堆新的乘客。 眼见他们没长眼睛似的抬脚就要踩,五条悟的唇角抿成一条线,直接伸出老长老长的腿挡在那,叫那些乘客不仅踩脏了他的裤子,还差点被跘倒。 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随之响起,转头一看,却刹时消了声。 因为白发的少年上挑眼角,瞳仁微竖,拿那双极具压迫感的六眼面无表情地瞪他们:“再敢动一下试试。” 就此,空气好像被抽空,无端觉得窒息。 车上死寂下来。 前边的司机不明所以,还在喊乘客赶紧往后走,五条悟这才倾身伸手去捡自己的墨镜。 捡起来后他就收回了脚,车厢里的人这才心照不宣地重新流动起来。 哈?你说那些角落里的老鼠声? 他才没去管呢。 他只是重新戴上墨镜,开始想最近什么时候有空去考个驾照。 他的车技可好啦,打从脚够得着油门车刹就喜欢乱溜进车里玩现实版跑跑卡丁车,现在没事也总爱在高专附近的山路上飙车,至今没出过车祸。 这么好的技术却出于年龄不够没去考驾照而要在这里挤公交车,想想都憋屈。 从领悟了反转术式后就成为咒术界「最强」的人哪会甘于这种憋屈呢? 这个时候,外边的雪越来越大。 空气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模糊了远处忽闪忽亮的灯光。 五条悟有双好眼睛,墨镜并不阻碍他看夜晚的景色。 窗外的灯光随车的连成一条起伏的线,这个圣诞夜因为这场雪而显得浪漫起来。 没过多久,五条悟又看见了织田作之助。 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和发间,那个少年提着那个箱子,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像个风尘仆仆的旅者。 正好他觉得饿了,理所当然的,他趁公交车在等红绿灯时就跳下车。 与此同时,前边的织田作之前好像也注意到了五条悟,但只是点了点头,就不再理他了。 倒是五条悟提着大袋小袋的站在那,安静地注视对方,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那人的身影又要消失了,他才突然拔高声音,隔着雪幕朝织田作之助喊:“几个月了,你还要继续找吗?” 这次,织田作之助没有回答他。 也不知是不想理他还是单纯没听到,但不管哪个答案都叫五条家这个本性高傲的大少爷有理由感到不快。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郁闷地撇了撇嘴。 但很快,他就翘起了嘴角,踩着轻快的步子追了上去。 因为他想,那个叫织田作之助的小子让他心情变差了,他可不能放过他。 为此,欺负打趣也好,报复捉弄也罢,小心眼的五条家大少爷又正好太无聊了,他想给自己找点乐子,而这个乐子他要从那个小子身上找回来。 于是,他自顾自跟了上去,一开口便很大方,说:“作之助,我请你吃个饭吧。” 一时间,少年轻扬的声音像飘飘然的雪,带着属于冬季的干涩,回荡在空气中。 织田作之助用余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既不惊喜也不期待,仿佛五条悟的存在只是团透明的空气。 五条悟却也不在意,他的脾气好像突然诡异地好了起来。 就像打定主意要跟着去玩乐一样,赶在对方拒绝前,白发少年就发挥出平日与夏油杰插科打诨的热情,对织田作之助故作亲昵与熟稔:“我叫五条悟,也认识娑由,几年前就认识那家伙了……” 对此,织田作之助终于有了点反应:“我知道你。” 五条悟一愣,就听对方的声音波澜不惊:“我之前看到娑由在家里看你的照片,有很多,她特地买了个相册,把它们一张一张都装里边了。” “——没想到啊。”五条悟的声音略带惊喜。 与此同时,他漂亮的眼珠子转了转,还剥了几颗糖进嘴里,面上却是违和的薄凉。 片刻后,五条悟跟着织田作之助进了一家暖色调的咖哩店。 他的眼睛全程准确地落在对方手中的编织箱上,咧开一个笑嘻嘻的弧度说:“作之助君,提得累不累,我可以帮你提哦。” 他想,如果织田作之助敢拿给他,他立马就提着箱跑,叫他再也找不到这个箱子。 但织田作之助没有上当。 他好像打定主意忽略五条悟了,不管是五条悟跟着他进了咖喱店,还是因编织箱在他耳边烦人地念叨了一路,他都视若无睹。 五条悟便觉得有些无趣。 同时,在织田作之助的对面落座后,他心血来潮的热情就消逝得差不多了。 他觉得织田作之助真是个无聊透顶的人,要是同他呆久的话,脑子肯定也会变成苍白一片吧。 真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会喜欢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 五条悟这般想,表情又开始变得索然。 他突如其来的兴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索性懒得装了——说到底,浪漫的圣诞夜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共进晚餐啊? 织田作之助说不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只点了一人份的餐,也没有将菜单给五条悟的意思。 倒是服务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俩间陌生的氛围,便多给了五条悟一份菜单。 五条悟随手打开一看,哇,都是咖喱。 但他不喜欢吃咖喱啊。 他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是他说要请客的,如果这会走了,人家多困扰啊。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五条悟恶劣地想。 好在最后他没做这样没品的事,因为他觉得织田作之助应该也不在乎,所以这样的事也变得没必要了。 五条悟干脆点了份甜咖喱。 反正回去后还有快乐的圣诞派对,现在先随便吃点。 然后他发现,对面的少年在等餐过程中透过玻璃窗,一直在望马路对面的一扇橱窗。 五条悟一看,发现那是一家卖洋娃娃的店。 不等五条悟开口,织田作之助突然就说:“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个圣诞礼物,是一块墓地。” 对此,五条悟一愣:“什么啊?这是什么诅咒人的圣诞礼物?” 五条悟这个人说话总有一种神奇的魅力——他总能将话语控制在挑衅与嘲笑之间,虽不致于叫人憎恶,但也达到了能叫人七分烦厌的程度了。 就像现在,他毫不留情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被耍了啊!” 可是织田作之助不恼。 他只是以一种稍显困惑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人:“很好笑吗,五条先生?是娑由送我的。” 五条悟的笑声刹时就像卡了壳似的,他呛得开始咳嗽,咳得眼角和鼻尖都有些红。 也许是那副样子太惨太狼狈了,织田作之助迟疑了两秒,便倒了杯水给他。 五条悟一杯温水咕噜咕噜下肚,缓了点。 最后,他只给个这样的评价:“真是个适合你们的礼物。” 织田作之助赞同似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又落回对面的橱窗上了:“所以我也想送娑由圣诞礼物。” 五条悟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只道:“那就买呗。”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好像默契地忽略了收礼人的失踪,在这个话题上达成了某种共识。 很快,点的咖喱上来了。 五条悟咂舌,惊叹织田作之助那份变态辣辣得同他颈上那条围巾一样红。 他下意识扯了扯自己毛衣的高领,结果就摸到了衣领下边那道曾经被咒具碎片扎出来的疤痕的质感。 他瞬间觉得烦燥,导致这一顿甜咖喱也没吃几口。 结束晚餐后,织田作之助真的跑到对面去买了洋娃娃。 五条悟跟了过去,一边疯狂向织田作之助嫌弃那家咖喱店的难吃。 织田作之助好像也这样觉得,在五条悟表示自己做的肯定都比他们家的好吃时,他没有反驳。 在织田作之助去付洋娃娃的款时,五条悟就站在橱窗外发呆。 橱窗里,空了一个位置,被织田作之助买走的洋娃娃旁边只剩一个洋娃娃,此时此刻正坐在那对他微笑,孤零零的。 这时,五条悟看见橱窗上隐约映出一个小个子的身影。 黑发,蓝眼,蓄着一头漂亮的姬发,还穿着一身形似和服的衣裙和短靴——从外表看来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正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五条悟低头一看,就见那个小孩子眨巴着又大又漂亮的蓝眼睛看他。 她好像也不太怕生,开口就问他:“刚才那个大哥哥为什么不把另一个也买走呢?” 五条悟一愣,就见她抬手指了指另一个洋娃娃,软声软气说:“他们明明是在一起的,你们为什么要将他们分开呀?” 五条悟含着糖,冷淡地回答她:“不需要另一个呗。” 闻言,那个小孩子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可是,这样两个洋娃娃都会难过的,就像阿路加和哥哥分开,或是和拿尼加分开一样。” 见此,五条悟没什么反应。 他并不打算哄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孩。 老实说,五条悟觉得自己不算多温柔或懂得怜惜什么的人。 他从小生在御三家,没有兄弟姐妹,身边也没什么同龄的小孩一起长大,这份如众星捧月的独一无二致使他养成了某种极度自我的性子。 所以,他从来没怜惜过什么人,更没有哄过人,以前都是别人哄他,哪有五条家小少爷哄人的道理。 这会,他也只是下移瞳孔,将目光落在对方尚且稚嫩的面孔上。 看着看着,他感到了诡异的违和,但细思又好像寻不到什么痕迹。 他便挑着眉问她:“小鬼,一个人?” 小女孩摇了摇头,眸光亮亮地笑起来,指了指前方的拐角处:“不,我哥哥在那里给阿路加买吃的。” 五条悟冷淡地“哦”了声,用听起来不算温和的语气说:“大晚上的不要乱跑,乖乖回你哥哥身边去。” 小女孩点了点头,弯着嘴角笑。 她说:“不是乱跑,阿路加和哥哥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我们是来找妹妹的。” 言毕,她踩着靴子哒哒哒地跑远,一边说:“大哥哥你长得好漂亮,和我哥哥一样漂亮。” 这话五条悟爱听,只要是夸奖他都觉得受用。 但他无比骄傲地想,哪个男的谁能有他好看啊? 这个时候,织田作之助提着包装好的礼袋出来了。 五条悟收回目光,看向他,安静了会,他突然指着另一个洋娃娃,学着方才那个小孩子的口吻说:“把另一个也买回去呗,他们明明是在一起的,你们为什么要将他们分开呀?你好狠的心哦!” “……” 不久后,织田作之助真的提着两个礼袋回去了,因为五条悟死缠烂打,硬要他把另一个也买回去,对此,他甚至不惜自己掏钱也要把那个洋娃娃塞给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便将另一个也提回去了。 要回去的时候,不知为何,五条悟还跟着他。 他一路跟着那个少年到了电车站。 好在五条悟还惦记着自己的圣诞派对,并没有打算跟着织田作之助一起回横滨。 他只是站在车站里人来人往的人流中,安静地看着那个少年投票过了闸门。 车站里的光的晃白晃白的,五条悟逆着人流,站在距离闸门几步之遥的地方。 这是一个能叫织田作之助听到他声音的距离。 五条悟如此判断。 这会,他索性一点都不装了,连叫起对方的名字都觉得虚伪得想吐。 于是,他一开口就很冷漠:“喂,我说你,不要再找她了……” 织田作之助闻声看来。 闸门之外,银发蓝眼的少年被穹顶上冰冷的灯光笼罩,其轮廓苍白冷硬得像一座神祗雕像。 区别在于这尊神祗笑了—— 他微微眯起眼,眼珠子在墨镜后骨碌骨碌地转:“她已经被我杀掉了。” 就此,车站里的喧嚣好像被一片无形的玻璃隔开。 织田作之助逆着人群,站在原地,透过人群的间隙盯着五条悟。 说出那话的人似乎在回想当时的场面。 那一定是一件很欢悦的事情,因为白发少年张开的指尖点在下巴处和嘴角上,好像试图掩饰自己脸上近乎快意的笑容。 他们不远处,数辆电车轰隆隆地驶过,圣诞节的红与白也充斥着这座人流量庞大的车站。 与此同时,五条悟也在观察织田作之助。 他猜想织田作之助会是什么反应——惊讶?生气?难过? 他将所能想到的负面情绪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织田作之助要动手报仇的话也可以,不过这家伙打不过他,所以,到头来还是五条悟的大胜利。 这么想着,五条悟差点要高举双手撒花花了。 然而,织田作之助很平静,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五条悟不禁一愣,起初他以为是对方没听清,便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她被我杀了哦。” 这次他很确定织田作之助听到了。 可是,少年依旧很平静。 五条悟安静了一秒,咬碎了嘴里的糖,又说:“就是几个月前的事,你们的京都之旅因此泡汤了呢。” 但是,少年依旧没有反应。 五条悟扬起的嘴角不禁开始下垂,混杂着尴尬、困惑以及不可名状的失落。 有生以来第一次。 这致使他的肩突然垮了下来,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到了一样。 同时,他就站在那,被无数人擦着衣角走过去,有种自己在唱独角戏的挫败感。 半晌后,他才问织田作之助:“不想报仇吗?” 好在这次,那个少年回答他了:“我和娑由都是杀手。” 以此为由,织田作之助终于动了起来。 但也只是摸了摸那条红围巾的程度。 他的声音依旧很冷淡:“杀手不会帮杀手报仇,成为杀手的时候我们就想过有一天会被人杀掉了,所以报仇什么的没有意义。” 对此,五条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个理由可以,很符合这些社会毒瘤的劣根性。 其实对于杀了她的这件事,五条悟并没有愧疚,也不感到难过,他甚至觉得她有点活该。 所以当下织田作之助的态度叫五条悟又笑了起来。 他得恭喜织田娑由才对,活在这世上这些年,到来头死了都没人为她难过或为她报仇,对她来说一定很成功。 思及此,他觉得整个人又轻快起来了,他好像回到了白天扔掉那个编织箱时的好心情,他甚至想和织田作之助来一个热情欢快的大告别。 但在此之前,五条悟忍住了。 他又问织田作之助:“想要尸体吗?” 这次,少年点了点头。 五条悟的笑容却咧得更大了。 下一秒,他像宣布什么大事一样,欢快地笑:“真可惜,没有哦!” 织田作之助也不失望,语气平平:“这样啊……” 五条悟突然就觉得更无趣了。 他垂下眼,光影在他面上流动。 片刻后,织田作之助也不追问他,只是同五条悟告别。 五条悟安静了会,便也转身离开,决定去开自己快乐的圣诞派对了。 但也是这一瞬,有什么尖锐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车站里人们的尖叫声。 五条悟在瞬息间回头,就见一枚子弹堪堪停在他额心的咫尺之遥。 眼帘中,那个少年执着枪,眼中第一次见的杀意像一把刀,冷冷地刺向了他。 不知为何,五条悟的瞳孔开始颤动。 他的眼底升腾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与此同时,车站里的人群因这一枪开始骚动混乱,他们却平静地站在闸门的两边,视若无睹。 须臾间,有人撞到了五条悟,他的墨镜松松垮垮地落下来,还没来得及接住就被暴动的人流踩碎。 但这一次,五条悟甚至笑了,笑得很狡猾很得意。 他像一个终于抓住了猎物尾巴的猎人,没去管那幅墨镜,而是抬手抓住了那枚子弹,然后摊开,兴味地问织田作之助:“不是说不会报仇吗?” “嗯,作为杀手,不报仇。” 回答他的是这样的声音。 “但是……” 礼袋,编织箱……少年将手中所有的东西放下,只剩一把漆黑的手|枪。 “作为同居人……” 警笛响起,有安保人员赶来开始疏散人群。 而织田作之助当着所有人的面,拿着枪,死死地看着五条悟,面上寂冷一片。 “作为喜欢她的人……” 明明拿枪的手很稳,表情也很平静,可是他的一字一句都开始颤抖。 “把她……” “把娑由……” “把我的家人还给我。” 就此,五条悟眼中那层薄雾般压抑的蓝终于被戳破,开始粼粼晃动。 他突然很想笑,很想嘲笑她,告诉她,看!织田娑由!你失败了啊!还是有人会为你难过为你报仇的! 伴随着这个想法,也是这个时候,五条悟才垂眼,去看地上那些被踩得稀巴烂的墨镜碎片—— 然后,他抬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像个小孩子一样,满含无助与不知所措:“那谁能把它还给我?” 骗小孩的圣诞老人吗?《 》 37、第三十七章 冬天的尾声如期而至时,各地大海的薄冰都化了水。 冷白的船帆鼓起,柔软的彩旗飘逸。 黎明微亮的曙光中,海港的风带着特有的咸湿气流拂过了岸边生锈的铁器,既而泛起了刺眼而冰冷的光。 哐当一声,有船锚重重地落下海水。 一艘邮轮在海港边靠了岸,船锚在海水中拖动发出巨大的声响,一时间,原本安安静静的岸边就有了些动静。 其中,有人登了船。 恰逢海浪徐徐拍打着船身,连着所站的舷梯也变得摇摇晃晃起来。 于是,空气中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娑由,我牵着你呀,小心摔倒了~” 被叫唤的人一身黑西装,正拿着把伞安安静静地跟在声音的主人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从岸边通过舷梯走向船舱。 听到声音,她抬头看去,顺便将被海风吹得乱飘的黑发撩到耳后,就见眼帘中,唤她的人是个一身白的少年。 他走在最前端,此刻却逆着海平面上升起的晨光,朝她伸出了手来:“来,把手给我~” 娑由却只是看着他,眨着眼说:“白兰先生,请你继续往前走,你不走的话我也走不了啦。” 闻言,少年见他想牵的人在摇晃的舷梯上站得极稳,面上也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把手递来的迹象。 他只能遗憾作罢,转身继续往前走。 娑由便随着他的脚步一起踏上了那艘游轮。 继「星浆体」的任务后,娑由是在半个月前醒来的。 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没有被五条悟成功送到地狱去。 很幸运的,她还活着。 那时,她被冷风激得一个机灵,猛地睁开了眼时,却发现所处的地方不是医院,也不是横滨的阁楼。 理所当然的,她见到的人不是五条悟,也不是织田作之助,更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而是白兰。 湿淋淋的黑发像沉重的布,乱糟糟地盖着她的脸,她如一条濒死的鱼般剧烈地喘息着,却透过发丝的缝隙,看见了一片朝阳初升的天空。 「啊,醒了醒了~」 那时,耳边忽的传来一阵飘乎的声音。 伴随着那句话,她雾蒙蒙的眼帘中突然闯入一张银发紫眼的脸。 那是个生得又白又好看的人,五官是典型的西方面孔,大抵和她的同居人一个年龄。 他蹲在娑由身边,阳光从洒下来穿透了他银白的发梢,为其点缀上了绛紫的光晕。 而他朝她挥了挥手,面上的表情是友好乖巧的微笑:「早上好啊,可爱的小姐~」 与此同时,周围响起了熟悉的枪械声。 就此,她像得到了指令,大脑还未开始转动,疲软的身体就出于战斗的本能爬了起来。 但下一秒,她一脚踩在了港口的边缘,身体往后倾就要跌下海去。 好在少年及时伸出手来扯住了她的手腕,同时一拉,便将她从边缘处带进了怀里。 那是个略为寒凉的怀抱,伴随着海风与枪械硝烟混合的味道,以及如糖果般甜腻的气息。 她那一瞬间感到了恍惚,甚至忘记了反抗,只能呆呆地被他拥在了怀里。 那就是她与白兰的相遇。 名为白兰·杰索的少年,是个倒霉催。 他是某个maifa家族的继承人,但遇上娑由那会,正巧当boss的老爹病危,家族里又有人想要趁机干掉他,便把他扔到一座法外之徒横行霸道的岛屿来接一桩烫手的要事了。 而说起那座岛屿,娑由压根没听过它的名字。 据白兰自己所说,他来到那座岛屿后身边的手下就被当地的maifa干掉了,他遇上她时,那些端枪的人就是来追杀他的。 结果被清醒后的娑由全部干掉了。 对此,白兰·杰索高兴得直鼓掌,并决定跟着娑由了,说是要报答她。 他报答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她所在地的情报。 那座岛屿四面环海,常年有黑|道盘踞于此进行见不得人的交易,除此之外,还设置了某处特殊的信号屏蔽器,普通电话难以打出去,交通也只有特殊的通行方式,简直就像一座得天独厚的海上监狱。 一问白兰,他所吐出的地方名娑由也都没听过。 但娑由醒来后没有首要考虑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就算刚走过鬼门关回来她也很冷静,并认为自己最先需要的是了解所处的环境——这基本上是她七岁后的固性认知,所以她干掉那群maifa后就去到处转了一圈,顺带一条又白又黏的尾巴。 结果还没了解透彻,就在看到某种文字后,所有的平静都土崩瓦解。 那天岛上正好下了雨。 天空低灰,细碎的光凿破云隙从云端之上落下来。 生了锈的钢管铁器散乱地分布陈横在阴暗的小巷里,眼帘中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她和白兰站在一处破败的屋檐躲雨。 那本是非常平常的事。 可是她无聊时乱瞟,目光就落在地上的一份报纸上了。 混着泥的地上,坑坑洼洼,积了不少水。 那是一份被雨水浸湿的报纸,混着污水,边缘糜烂,脏得几乎不会有人想要捡起它。 为什么说是几乎呢? ——因为娑由是那个例外。 她跑过去,不顾自己整个人被大雨包裹,并在白兰惊讶的目光中将其捡起来了。 捡起来后,她对着报纸沉默了足足两分钟。 周围灰墙高竖,水泥上爬着常年被雨水侵蚀的裂缝,隐约见一点苔绿。 而她在以其为背景的大雨中回过身来,问那个白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少年:“白兰!这世上是不是有巴托奇亚共和国?枯枯戮山呢!知道揍敌客吗?!” 那份泡得微烂的的报纸被她紧紧攥在手中,说着这话的娑由生怕白兰听不见似的,是吼出来的。 她会如此反应,不是因为报纸上所写的内容,而是那些文字—— 那些只存在于她七岁之前的符号,那些久远到近乎模糊的笔画,那些与她这些年来走遍世界所看过的都不同的语言,那些……那些能证明某个可能性的证据—— 由此,某种情绪侵袭了她,娑由近乎无措,以致于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而回答她的是白兰语调上捡且带笑的声音:“揍敌客?世界第一的杀手家族呀,谁不知道呢?” 那一刻,在盛大且冰凉的大雨中,娑由却感觉到了近乎滚烫的热度。 从她的眼眶中,从她的脸上。 她却无暇顾及。 太过庞大的情绪已经超越了欢喜和惊徨的程度了,撞得她脑袋一片空白。 可是,她却在雨中对白兰说:“白兰!我们要离开这里!要回家!现在!立刻!马上!我要见奇犽!” 那个雨天里,她被雨水浸泡的声音破碎得几乎难以听清,呜哇哇的,却响彻整条小巷。 她回来了! 她可以回家了!! 她就要见到奇犽了!!! 就此,她笑着跑了起来。 迎着大雨,眼眶的热度不消,娑由尝到了某种与海水相同的味道。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座岛屿,娑由几乎不等雨停就去了地下场所——凭她的经验,那种地方总会存在黑色地带的。 果不其然,被她找到了。 路上,她抢了某个路人的伞。 那是一把黑色的伞,就款式和颜色而言娑由实在不喜欢,但是她那个时候开心到能原谅这种小事。 所以等到她站在地下打|黑|拳的擂台上时,她和伞都在滴水,一同的还有不怕死跟着她的白兰。 在经过一天的战斗后,娑由用白兰的银行卡收到了一笔巨款,那是她打趴了所有人得到的钱。 行事需要钱。 这是娑由信奉的铁则之一。 因为钱可以办到世界上近乎70%的事。 拿到钱时娑由也挂了点彩。 那些对手中有些人会用「念」,解决起来有点麻烦。 但也仅仅是有点罢了。 她平静地擦掉了那些血,然后带着白兰去找了他原来要见的人。 白兰是代表家族来谈军火生意的,对方是常年盘锯在那座岛上的地头蛇,阴险狡诈得很,一开始也不打算和白兰好好交易,所以一来就给了他一记“大礼”。 这本来与娑由无关,但娑由杀了那人的手下,今后追杀名单上可能也会有她一份。 但更重要的是——据白兰所说,那人拥有可以与外界取得联系的通信方式,过些天也会去外岛的友克鑫参加一场mafia之间的秘密地下活动。 而离开这座岛前往那里的方式便是一张特殊的请柬。 有了那张请柬,到时会有一艘专用游轮根据请柬上特殊的定位信号前来搭载。 对此,娑由轻轻地笑了。 她像个迫不及待要拆礼物的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了那个人的藏身之所,直接挖了他心脏,抢走了他的请柬。 可惜的是,这个过程中她不小心把通讯器弄坏了。 她感到有点遗憾。 不过想了想,就算没弄坏她也早就忘了揍敌客家的联系号码了。 于是,她花了重金在岛上买情报。 结果她还真的买到了。 毕竟大家都是混黑的,自然还是有人知道的。 想要的都得到了,接下来娑由只需等待游轮的到来。 在此期间,没什么人发现那头地头蛇的死。 为什么呢? 因为岛上知道的都被她杀了呀,至于外界,呀,没办法呢,那人平时太宅啦,在一座如海上监狱般的小小岛屿上呼风唤雨惯了,结果死了一时间也没人知道呢,真活该。 这般想时,娑由在一面溅了血的镜子前换上了一套合身的黑西装。 她把原来的衣服都扔掉了。 衣服口袋里有那个世界的手机,可惜浸了水早就不能用了。 她再摸,还摸出了一颗糖果。 那是五条悟之前在冲绳时给她的,到头来就只吃剩那一颗了。 对此,娑由看了一会儿,便将其手机连着糖果一起扔进了大海里。 她拿起了黑伞,踏着黑色的高跟鞋,在黎明时分同白兰踏上了那艘如期而至的游轮。 说实话,她本来是想顺手也杀了白兰的。 可是在那之前,白兰惊叹她的杀人技术,便重金雇她护送他到友克鑫。 娑由心动那笔钱。 于是,少年一下子就从无用的小白脸升级成了雇主,连带升级的还有她对白兰的称呼。 最终,白兰假装成请柬上的那个人,带着她这个保镖成功上了船。 不得不说,这些天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少年还是挺会演戏的。 虽然他年龄青涩,但许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他扮演起一方maifa头领时不论气场还是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也毫无违和感,还会让不知道的人惊叹地猜测他的身份。 上了船后,娑由发现船上果然都是沾黑的人物,但因为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所以她和白兰反倒不是很显眼。 当然,她也没理太多。 当晚,游轮的大厅在举办舞会时,娑由就在走廊上找了一台造型复古的电话,根据买来的情报与揍敌客家进行联系。 嘟嘟嘟—— 当话筒里响起这样的声音时,娑由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被无限放大了。 咚咚咚—— 下一秒,话筒里传来了一阵死板又冰冷的声音: [喂,这里是揍敌客家,请问哪位?] 这声音有些耳熟。 娑由在走廊上轻轻歪了歪头。 大抵是她记忆里的哪位管家吧,但别说名字了,娑由连那些人的长相都记不清了。 她张了张嘴。 咚咚咚—— 她的心跳好像终于平缓些了。 片刻后,她才以尽量平静的声音道:“你好,我是娑由·揍敌客,能帮我联系一下家主吗?任何一位少爷也行,可以的话最好是奇……” [不好意思。] 可是,打断她的是这样冰冷的声音: [揍敌客家没有这个人。] 就此,滴—— 有什么冰冷又刺耳的声音响起,像某种仪器发出的声音。 那是她心脏开始停止跳动的声音。 伴随着通话被对方单方面挂断的“咔哒”声响。 娑由站在暖光笼罩的走廊上,脚下的地毯柔软,踩起来没什么声音。 她安静了一会,想再拨一次过去,结果发现手中铁制镶金的话筒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给捏碎了。 但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安静地将其放下了。 要是等下要她赔就糟了呢。 娑由望了望走廊尽头的监控器想。 片刻后,她也不打了,想去吃点东西。 结果一转头,就见白兰站在不远处看她。 铺着柔软红毯的走廊,墙上点着温暖的烛光,壁画上的油彩饱含时光的色调。 而白兰站在那尽头处,乍一看去,白衬衣,白长裤,以及白色的皮鞋……他整个人白得像一张单薄又苍白的纸,就连手上捧着的一袋棉花糖都是牛奶的色调。 他身上唯一有鲜明色彩的,估计就是那双罗兰色的眼睛了——温润,明净,不含杂质,像一对打磨好的宝石。 少年的模样十分阳光干净,可以第一眼让人心生好感。 至少,他至今都很乖就是了。 于是,娑由弯了弯眼睛,朝他笑:“白兰先生,走吧,一起去吃点东西,好饿哦。” 可是,那个少年没有动。 娑由也不恼,只是又唤了他一声:“白兰先生?” 对此,白兰狭长的眼角微眯,他的目光遥遥望来,好像穿透了某种东西。 走廊上的暖光将他的轮廓打柔了些许。 娑由却眯着眼,轻轻笑了起来:“你不过来吗?不想到我身边来吗?” 就此,烛光摇曳,他们彼此的剪影明灭不定。 走廊里,某一刻,冰冷的杀气像破裂炸开的冰晶迸发而出,在刹那间刺痛他人的骨脊。 而罪魁祸首依旧在笑,笑得柔软:“你在害怕我吗?” 不是吧,毕竟是看她杀了一路人都能眼都不眨的家伙,怎么会现在害怕她呢? 娑由给了自己这样的解释,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困惑。 ——那是为什么呢? 好在白兰在她没明白前就上前来了。 他轻轻牵住了她的手,弯着眼笑,一派无辜温软的模样,就连微微上扬的尾音都仿佛夹杂着甜软的气息:“不是害怕娑由你哦……” 对此,娑由终于轻轻舒了口气。 她看着这个一身白的少年,一个恍神,没忍住轻轻抱了他一下:“那就好,别离开我……” 不多时,来到舞厅的娑由在角落里吃蛋糕。 白兰嚷嚷说哪个蛋糕好吃,就跑到不远处去给她拿。 而娑由站在一袭红帘的一角,隐在阴影中,像一抹幽灵,眸底深黑,看酒塔灯光铺就而成的舞会流光溢彩。 朦胧的灯火中,觥筹交错,绅士淑女的西装裙裾交织旋转,眼花缭乱。 娑由转身去物色食物,就听耳边传来一阵轻得缥缈的声音:“能请你跳支舞吗?” 她一愣,还没回应那人,甚至未能看清,就感觉自己腰肢被揽住。 对方动作很轻,动静也悄无声息,可是举手投足却不容拒绝,下一秒,她的一只手也被轻轻牵住。 盛大又璀璨的光辉中,她的眼中跃入了一袭漆黑的发。 须臾间,她缓缓瞪圆了眼。 瞳孔颤动,娑由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她只能呆呆地抬起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同他一起旋进舞池中。 娑由觉得自己现在身上的黑西装不适合当女伴跳舞,可是她的舞伴好像不在意这种事。 他身穿一身西装式的晚礼服,宽大的掌心轻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娑由感觉到他身上有某种冷冽又冰冷的气息。 节奏优雅的舞曲中,一切声音好似都已隔绝。 他们彼此相叠的脚步随变换的重心错落。 娑由一个旋身,长长的黑发如绽放的花旋开飘扬。 某一刻,他们对上了视线。 娑由眼里倒映出那人漆黑一片的色彩,须臾间,太阳黑子好似遮天蔽日而来。 她刹时感到恍惚,只能近乎温顺地仰头,像一只脆弱的天鹅,软着声问:“……我们能不跳舞吗?” 对方闻声低眼,细密的眼睫垂下来时几乎与其瞳孔的颜色融为一体。 这是个安静到几近死寂的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神色寂寂,只道:“那你想做什么?” 那是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闻言,娑由却在他的臂弯中歪了歪头,朝他眨着眼笑:“你抱抱我嘛……” 就此,那人的手从她的腰间虚虚地晃上了她的背脊,摸进了她发丝中。 她感觉到对方的一只手放在了她身后,另一只手则是按住她的后脑勺。 那是个饱含控制与禁锢的拥抱—— 伴随着他倾下来垂在她脸侧的黑发,以及属于他的、如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声音:“乖孩子……” 其中,还有娑由自己轻轻的呢喃:“伊尔迷大哥……”《 》 38、第三十八章 “乖孩子……” 她的大哥伊尔迷喜欢这样夸奖她。 大她十三岁的哥哥,是娑由非常尊敬的人。 打小他就教娑由关于杀手的一切,包括杀人的技巧以及身为职业杀手的作风,就连她第一次执行杀人任务都是他陪着去的。 可以说,伊尔迷·揍敌客教会了她关于生存的一切。 当然,也包括死亡—— 但这些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此时此刻,他微凉的手轻抚着她的发丝,顺带抚过了她的后颈。 他说:“你长高了,头发也变长了……” 闻言,娑由轻轻踮脚,微仰着头,将手攀上了对方结实又瘦削的背脊,便听他又说:“但是交际舞还是跳得很不好,娑由。” 略带批评的话语被他用平得不带波动的声音吐出,听不出任何意味。 可是最后那几个属于她的音节却叫她颤了颤眼睫。 光怪陆离的舞池中央,她得到了想要的拥抱。 就此,娑由在眩目的灯光中闭上眼。 世界在一瞬间沉入黑暗。 音乐远去,光影归于单色。 她轻轻歪头,贴着伊尔迷的侧脸,像只小兽,呜咽出声:“因为,不喜欢跳舞……” 回答她的是这般久违的声音:“不喜欢不是不会的理由。” 对此,娑由也不反驳,只是在他耳边轻轻地笑:“那以后大哥你再教教我……” 厅外,月光粼粼。 流光溢彩的舞会还在继续。 不多时,娑由离开了舞厅,走上了甲板。 夜晚的大海,风平浪静。 娑由踩着月光,看自己的影子投在甲板上。 有人走在前面,被拉长的剪影与她的交叠在一起。 她轻轻去踩,结果才刚踏出一步,就嫌弃起了脚下那双黑色的高跟鞋。 她突然想穿漂亮的洋裙和短靴,拿一把漂亮的伞,而不是一身一点都不可爱的西装。 可是这样不可爱的衣服穿在她大哥身上就很好看。 抬眼,那人宽肩窄腰,修长的身形被晚风吹得有些寥落。 他转过身来,月光偏倚,棱角分明的脸像是从黑暗中剥离出来的。 好多年不见,她大哥除了稍显低沉的声线外,无论外貌还是性子好像都并没有怎么变,以致于她第一眼就能认出他了。 而对于在这艘游轮上遇到娑由这件事,他好像既不诧异也不惊喜,甚至都没有过问她这些年的事。 他全程都相当平静,平静到让娑由怀疑她在他眼前只是个陌生人。 ……不过也是,她的模样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了,就连年龄可能都和他认知中的存在差异,若是有陌生感也不稀奇。 但他还是认出她了,没有询问也没有打探,她大哥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她了。 自此,娑由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感掐灭在了不久前的那个拥抱中。 而现在,许是受自家大哥的影响,料想之中的激动或徨然通通没有出现,娑由也十分平静。 他们省去多余又矫情的嘘寒问暖,终于可以开始有点营养的对话了。 伊尔迷一开口便道:“你消失了好几年,妈妈当时还伤心了一阵子。” 娑由却是一愣,随即惊喜地瞪圆了眼:“真的吗?” “是哦。”他说。 娑由不禁走前一步,眼睛却紧紧盯着他:“可是我不久前打电话回家里,说没有我这个人……” “哦,这个啊……” 青年之龄的人小弧度地歪了歪头,那双眼睛将娑由稍显不安的神色尽收眼底,面上却不以为然。 他将纤长的五指插进漆黑的发间,其肤色在对比下形成了苍白的色调:“你不见后家里就没怎么提起你了,那个管家大概不认识你吧。” 这个说法叫娑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违和,可是她一时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她现下想不了那么多,因为这个答案叫她松了口气。 这一松,她便觉得整个人好像都要垮掉了。 某种久违的脱力感侵袭了她,她在伊尔迷平静的注视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但她用伞尖撑住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她自己略带哭腔的声音:“太好了,我以为我又迷路了……” 就此,前方的人朝她伸出手来。 娑由却在须臾间抬起了眼睛,扬声道:“我,想见奇犽!”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有风从对方的五指穿过,娑由的眼里仿佛盛满了月光:“我现在就想听奇犽的声音……” 她嘟囔着说:“大哥可以帮我打电话给他吗?” 对此,伊尔迷安静了一会儿,他的眸子黑得望不到底,仿佛将自身的感知与反应剥离开来了一样。 下一秒,他将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去,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来。 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可以哦,不过最近奇犽都不接我电话呢,我会让糜稽先和他联络的。” 言毕,他拨起号码来。 安静的月夜,风吹散了他的长发。 如水的霁色冷凉,他们缭乱飞扬的发丝如浪般翻涌,又如一只只暗色的蝴蝶,正一点一点飞离发间,在月光中此起彼落。 娑由看见手机屏幕发出的光在伊尔迷漆黑的眼底闪烁,冷白冷白的,像某种不可言说的信号。 片刻后,似是将信息发出去了,伊尔迷将手机收起来,很是自然地抬手,轻轻摸娑由的发:“好了哦,奇犽应该很快就会来的,这段时间你先呆在我身边,暂时和我一起行动吧。” 娑由见他微垂下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这个冬夜里带着某种更甚的刺冷感。 她动了动指尖,就见他微俯下身来,如沉寂死水的眼睛似是掠过了浮影:“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奇犽就会回来的。” 娑由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是伊尔迷已经越过她,其身影像枯死的朽根落叶,飘飘然地走向船舱。 娑由正想跟上去,就听海上掠过的风送来了他不带多余关怀或情感的声音:“今晚早点睡,我还有任务,做完再和你汇合。” 这位顶尖杀手的语气轻飘飘的,如秋天枯槁的落叶。 好在这声音里不带薄凉或疏离感,对于她大哥来讲,这已经相当足够了。 至少,她还被当成家人看待。 同时,娑由也想起自己有任务在身。 于是,她沉默地目送她大哥如鬼魅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等到甲板上只剩她一人的时候,她才转身去看夜晚的景色。 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有冷金色的波光在游走。 今晚没有星星,船身掀起的浪花轻盈得像泡沫。 这个位置,看不见灯塔,周围也不存在海港码头。 就此,娑由感觉自己依旧置身在很黑很黑的地方,手一伸,什么都没摸到,只有荒芜的虚渺感。 她神色寂寂,索性脱了高跟鞋,赤着脚跳到了船舷上,像马戏团里表演走纲丝的的小丑一样,开始沿着大海与甲板的边缘走。 她吹着舒服的晚风,突然觉得很开心。 呼呼—— 其中,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像风吹过了某种破口。 可是她往周围望了一圈,并未寻到声源。 某个不经意间,她往下一望,就见船外,是翻涌的浪花。 娑由的眸子沉沉地盯着那看,直至海平面被月光照得澄亮,隐约映出个与她相似的人形来。 就此,娑由笑了起来。 以脚跟为支点,她在船舷上开始雀跃地旋转舞动。 她像宣布什么大事一样,在偌大到有些空旷的甲板上自言自语:“我回来了啊!人世!你!还有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再诅咒我!” 以此为由,当晚,娑由开心地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后她将长发吹干,然后熄灯跳上了游轮提供的大软床。 她闭上了眼。 她又睁开了眼。 此时是午夜十二点。 她所在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昏暗一片。 没有点灯的空间,连花朵都暗沉。 只有圆形窗与窗帘的缝隙透出了一点光。 娑由的眼睛黑漆漆的,直盯着身侧的一点瞧。 直至黑暗中传来了轻盈的声音:“娑由,你这样盯着我,我完全睡不着呀……” 声音的主人一身白,躺在雪白的床榻上几乎与其融为一体。 对此,娑由只是眨了眨眼,说:“我这是在执行任务,防止白兰先生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干掉了。” “是吗?”听不出生气的声音夹杂着绅士的笑意,银发的少年弯了弯紫罗兰的眸子,侧过头来:“真是辛苦你了~” 眼帘中,只穿着白衬衫的女孩侧躺在他身边。 那一头蛛丝般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榻上,其纤细的脚踝稍稍蹭到了他的小腿。 他们一起躺在一张大床上,娑由冷凉的发丝略带寒意。 本来她不想躺下来的,但想了想,她打从「星浆体」那个任务开始到现在来都没怎么躺床上睡过觉。 所以这会,她理所当然地占据了白兰一半的软床,同他在黑暗中侧头对望。 许是真的睡不着,又无聊,白兰便开始与她聊天:“提问~不久前与娑由跳舞的男人是谁?” 娑由也不瞒,笑着说:“是我大哥。” “欸——”拖长了语调的尾音在黑夜中滤去了白昼的甜腻,只剩属于少年人的清朗:“娑由的大哥,该不会也是那个揍敌客吧?” “是哦。”娑由道。 月光悠然,不经意间掠进来时洒在了他们身上的被单上。 某一瞬,白兰好像被月色稀释,不存在任何实感,娑由不禁伸手揽住了他。 被单上因此掐出了点属于他的轮廓。 对此,白兰依旧在笑。 他嘴角的弧度温软又乖巧,安静地任由她抱。 而娑由明媚地笑,像在哄一个小孩子睡觉,说:“娑由是揍敌客家的杀手,娑由的哥哥自然也是揍敌客呀。” 白兰便道:“娑由的哥哥看起来好可怕呀。” 娑由不置可否,她只是眉眼弯弯地笑:“杀手本来就是可怕的呀。” 可是,白兰却摇了摇头:“可是娑由不会哦~” 娑由一愣,就见他用那双温润得如同宝石的眼睛注视她,随即用一种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说:“我很喜欢娑由你哦。” 她眨了眨眼,随之而来的就是困惑。 但很快,她又觉得不以为然。 因为这些天相处下来,她觉得白兰是个说话喜欢真假掺半的人。 所以这会她没有相信这话。 可是白兰依然在说:“我一直看着娑由你哦。” 他的声音被冬夜的暖气熏得温柔,褪去了平日里故作孩子气的扭捏,好像变得稍稍真实起来了。 娑由不禁打断了他:“我们才认识不到半个月。” 可是,白兰却支起身来,垂着细密的眼睫看她。 少年用指尖撩起了她一束发丝。 而他自己的银发似乎比林间的雾霭来得更为通透。 它们随主人低眉弯身的动作而稍稍蹭到了她的脸,有些酥|痒。 娑由望去时,发现少年的神情有一瞬间好似超越了他这个年纪。 现在,他正安静地注视着娑由。 那罗兰色的瞳孔深处空无一物,但随着月光游离,隐约映出了她的面容。 他说:“不,我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 就此,娑由又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 这次更加强烈,更加浓厚,以致于她在霎时陷入了茫然的漩涡中。 须臾间,她像是被月光冻着了似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如一条濒死的鱼般,瘫在了光线无法照到的深海里。 风平浪静的黑夜,游轮前进的汽笛声隐隐约约。 在这之中,娑由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人生第一次坐船。 那是七岁时的情景。 她和奇犽偷偷跑出家,拿着两张船票,搭着游轮,飘洋过海,去几千里外的岛屿上玩。 那个时候,是夏天。 她拿着汽水罐奔跑在日光晃悠的甲板上。 游轮的螺旋桨拨开海水,翻起雪白的浪花。 不知何时开始,过去泛黄的画面开始清晰。 逐渐明亮的光景中,海鸥鸣叫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而她迎着海风和阳光,放眼望到了波光粼粼的大海以及与海平线相接的蓝天。 入目的世界皆是一片明亮澈净的蓝。 其中,有人站在前方,银白的发丝被阳光穿透,飘逸成了天边柔软的浮云。 他在以太阳为鼓点的蓝天下回过头来。 [过来,娑由……] 他说:[来哥哥这里……] 由此,她漆黑的眸子里开始流转光华。 她近乎欢喜地跑过去,手中的汽水罐因此晃动。 结果在跑近对方“噗嗤”一下拉开易拉环时,经由喷溅的汽水溅了自己一身。 她眨了眨眼,感觉到黏腻的水汽在自己的眼睫上冒泡泡,就此,她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娑由在遥远的梦镜中开心地笑了起来,也不顾脏,就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人。 喜欢…… 她说。 洋淌在那个充满甜香与温度的拥抱中,彼时的她近乎满足。 喜欢大海,喜欢蓝天,喜欢汽水…… 也喜欢奇犽…… 喜欢那些他带她去见的漂亮景色…… 以此为界,她在他的怀中悄悄睁开了眼。 恰逢大片的云掠过天际,世界有一瞬隐在了遮天蔽日的影子里。 其中,她眼睛里的光亮也被剥夺。 甲板上走动的人影似在舞动,有鲜亮的花在风中摇曳,她的眼中呈现出一片皆是尸体的灰败景色。 ——‘要活下去!’ 有人在炮火之中同她喊。 就此,她端起枪跑了起来。 没有回头,也没有难过,因为她知道后方除了荒芜的硝烟外什么都没有。 但她得活下去。 因为她什么都有——有家人,有偌大的城堡和火山,有甜甜的糖果,有玩具,有漂亮的洋裙,还有心爱的哥哥…… 她还什么都没有失去…… 所以,她要活下去…… 那时的她是这样想的。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娑由醒来的时候,还是夜半。 窗边的帘子不知何时已被拉开,正在夜风的吹拂中飘扬。 她看月光倾泻进来,连着栏杆的影子一起束缚在她身上。 恍惚间,她看到有人坐在窗边。 许是冬夜,她便联想到了雪,一想到雪,某个雪白清冽的轮廓就隐约勾勒出来了。 恰逢海风拂进来,那人影似是抬眼望来,她看见对方套着一袭宽大柔软的白t裇,在圆月当空和椰子树摇曳的背景中,朝她说: ——「有我在,你放心睡吧。」 可是,下一秒,风迷乱了眼。 再一看,窗边没有人。 倒是有人影逆着光站在她床前,安静得仿佛能与黑夜融为一体。 是她的大哥。 他面无表情,身上是一身深绿的奇异服装,那双眼睛依旧沉得深邃。 “娑由。” 他提醒她:“在外睡得这么沉可不好,容易死掉。” 言毕,他微弯下背脊来,那些黑发垂落在她的脸侧。 他黑如漩涡的瞳孔似是在说:“不过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对此,娑由没有出声,只是伸手往旁边一摸。 可是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的体温。 她不禁微微瞪大眼,瞳孔机械似地移向了伊尔迷。 她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异常冰冷:“白兰呢?” 可黑发的青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娑由便坐起身来。 她见房间的门被打开,走廊外的澄黄暖光偷偷溜进来,洋淌在地毯上。 与此同时,外边传来了一阵属于白兰的脚步声。 这会,娑由跳了起来,柔软的床榻因此陷下了一块。 她头也不回地说:“没关系,死掉就死掉吧!” 因为,她已经所剩无几,没什么再能给时间撕扯了…… 就此,娑由像只迎来了春日的雏鸟,雀跃又轻快,不再理房间里那抹沉默得如同青苔的影子,甚至连鞋都没穿,就嚷嚷着白兰的名字跑出了房间,融入到外边那些暖光中去了。《 》 39、第三十九章 娑由关上了门,将房间里的一切都关在了黑暗中。 她赤着脚踩在走廊的地毯上,转身,以士兵的姿态挡在门前,看向了抱着一袋棉花糖的少年。 “白兰。”她轻笑着唤他的名字,得到他笑弯了眼的回应:“娑由你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 一看,她身上只有一件稍长的衬衫,其晃白的肌肤暴露在外,被灯光晕出了些许单薄的色彩。 可是娑由自己却不甚在意,只道:“这才是我想问你的,你真的睡不着吗?那也最好不要乱跑哦。” 对此,白兰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笑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了娑由身上。 好似怕她生气似的,他注视着她漆黑的眼睛,用哄人的口吻说:“对不起嘛,我只是去打了个电话,现在我们回去继续睡吧~” 可是,这会,娑由却没有回应他。 眼见娑由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少年不禁唤了她一声,以示提醒。 但娑由依旧站在原地。 老实说,娑由不太喜欢白兰。 虽然他长得很好看。 作为十几天来的跟屁虫,他聒噪得很,就像他爱吃的棉花糖一样,甜腻又黏人。 而作为雇主,他一点也没有危机感,总是到处乱跑。 如果说伊尔迷是深邃的黑,那白兰就是截然相反的白。 他就像自身的色彩一样,除了那一身雪色外什么都没有。 娑由看不透他外表下的一丁点想法,她向来不喜欢这样的甲方。 但是既然接了任务,就要做到底。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她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不能进去,里面有可怕的东西。” 可是,话音刚落,身后的门把手就传来咔嚓一声的动静。 娑由由此一惊。 她在须臾间转身,就见钢制的门把手旋转开来。 与此同时,门扉被缓缓打开,走廊外的光争光恐后地涌进去,与里边的黑暗碰撞。 在那逼仄狭窄的罅隙间——窗边的月色、走廊的暖光、以及夜晚的黑影在其中相互交织,此起彼伏,勾勒出了伊尔迷一身黑西装的轮廓来。 他的声音随之而至:“可怕的东西?娑由应该不是在说我吧。” 他的出现叫娑由后退了一步,对此,伊尔迷顺势走前一步。 而这一步也叫他像从黑夜中剥离出来似的。 不等她说什么,黑发黑眼的青年就一个劲地盯着她身后的白兰瞧。 下一秒,他的五指间倏然祭出了几根泛着冷光的细针。 那是他常年用来杀人的玩意,附带念力的操作系武器。 一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理所当然的,娑由挡在了白兰面前,说:“不可以。” “嗯?”他问:“为什么?” 娑由说:“我要护送他到友克鑫。” 闻言,伊尔迷理解似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是你的任务吗?” 娑由点了点头,可是他又道:“不过他也是我的任务目标哦,有人花钱买他的命,不想让他到友克鑫呢。” 对此,娑由一愣,便听他继续说:“揍敌客家的规则还记得吧,除了家人外,揍敌客不存在不能杀的人。” “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再提醒你一下,揍敌客家的规则是家人不允许互相残杀,但如果家人间的任务相互冲突,这个时候就只能各凭本事看谁能先杀掉对方的雇主了,哥哥也不瞒你,我的雇主现在就在友克鑫,你可以去杀他,我不会阻止你的。” 娑由不禁“唔”了声,委屈地眨了眨眼,嚷嚷道:“你太诈了,大哥!” 她现在在海上,哪里赶得及去友克鑫杀人?! 显然,伊尔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能这般游刃有余。 她便软着声说:“你让让我嘛……” 但她大哥是名副其实的杀手,打从她还在穿纸尿裤咬着奶嘴的时候就在杀手界叱咤风云了。 面对娑由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只是歪了歪头,黑漆漆的目光越过她,直指她身后的白兰:“不行哦,娑由,撒娇对我不管用的。” 娑由一时间还真没了法子。 而白兰那家伙面对这样的情况,既没有尖叫也没有表现出相应的害怕,还明知故问来了一句:“娑由的哥哥现在是要杀我吗?” 可娑由没空搭理他。 许是她真的很委屈的样子,伊尔迷安静了一会,才道:“没事的,这样我们俩都能尽早结束任务了,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人自由独处的时间,不好吗?” 说不清算不算安慰的言论并没有让娑 由多开心,她没挪动步子,还是挡在白兰面前。 但是白兰也还不足以她打破揍敌客自小灌输给她的原则,她只能在这会垂眼嘟囔道:“因为白兰,我才能在这艘船上见到大哥你……” 就此,伊尔迷微微眯眼。 半晌后,他竟将念针收了起来,说:“嗯……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对他抱有什么感情呢,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事了哦,别担心,哥哥是逗你玩的,我要杀的不是他。” “欸?”娑由因此发出了这般短促的声音,就听他继续说:“只是因为你刚才的态度叫我有点担心,只是试探一下罢了,毕竟太久没见到你了,你要是像奇犽一样我会很苦恼的。” 从他嘴里听到那个名字,娑由眼里的眸光在灯下颤动了一瞬:“奇犽他怎么了吗?” 伊尔迷似乎很满意娑由的反应,这才慢条斯理道:“奇犽他一年前离家出走的时候自认交了个朋友哦。” 对此,娑由一愣。 ……朋友……? 这个词叫她感到些许茫然。 ……为什么奇犽会交朋友? 而回答她的,是伊尔迷依旧平静的声音:“他说自己不想当杀手,不想过杀手的一生呢。” 这个答案叫娑由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以致于面上死寂一片。 这一刻,她好像将所有的事情都抛之脑后,满脑子只有奇犽的身影,以及寻不到出处的茫然。 曾经,在那个夏雨天里的咖啡馆中,作之助也差点说出那句话。 她当时及时阻止了他。 为什么呢? 因为,不当杀手的作之助就不是她喜欢的作之助了…… 他失去了她想要的价值,她一定会忍不住动手杀了他的。 而现在,她大哥说奇犽不想当杀手了。 她不禁想问,不想当杀手的奇犽现在在干什么呢?又在哪里呢? 奇犽,她最爱的哥哥。 他总是这样…… 像光一样闪亮着,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跑着…… 打从小时候她就知道了,奇犽向往的世界一直与他们不太一样…… 他总是向前看,向着宽广自由的远方…… 可是,她不行。 她曾经所看到的世界,她曾经竭尽全力奔跑的前方只有连天的炮火和尸骸灰烬—— 以致于他那般耀眼明亮的身影在那样的黑暗中成了她破开阴郁与死亡时追逐的对象。 她的哥哥,她的奇犽,会在她开始接受杀手训练时带她逃,会在她喝毒药时给她糖,会在她哭泣的时候擦掉她的眼泪。 他是她孤身一人时的拥抱,是她难受痛苦时的解药,说会保护她找到她的都是他…… 他曾经就是她目光所及的世界。 因此,就算为他死掉也没有关系。 为了他,她无所不能…… 而现在,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好不容易就要找到他了…… 但他是否拥有与她、与家人们截然不同的人生了?他是不是会走得越来越远?他是否已经找到了更喜欢的人了?会不会不喜欢当杀手的她了? 这些想法在一瞬间像炸弹轰炸了她的脑袋。 她近乎惊徨。 如果真是这样,那面对这样的奇犽,她该怎么办? 她又会怎么做…… 就此,某个想法在心里冒了出来,致使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要是…… 要是……! 到时候【浮士德】…… 但是,有人在须臾间轻轻抱住了她。 是伊尔迷。 抵着他的胸口,娑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轻轻地响:“别担心,他会回来的,只要娑由你在的话,毕竟娑由你在他心中很重要。” 这话叫她微微瞪大眼。 霎时,她感觉眼眶和脸颊都有点热:“真、真的吗?” “是哦。” 伊尔迷说。 “只要你还没死掉,而且呆在我身边的话。” 回答他的是娑由略带哭腔的声音:“……好。” “哦,对了,不可以穿成这样躺在男孩子的床上,被妈妈知道的话她会说你的。” “……” 三天后,游轮一帆风顺到达友克鑫。 而娑由也顺利护送白兰到了那里。 冬末的清晨,她站在码头的一角,吹着清冽的海风,看那个如白兰花一般的少年在一位黑衣mafia的注视中上了车。 那青年因有着浅绿这般罕见的发色而惹得娑由多看了两眼。 眼见他面相温和,举止绅士,一副秘书作派,她有一瞬间觉得白兰这个部下不太靠谱。 毕竟自家少爷被人扔到孤立无援的岛上十几天无人问津,而今天一见,来接白兰的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一个人,要是等下回家路上被有心人暗杀了她都不觉得奇怪。 娑由会有这样的联想还是她大哥几天前吓她的锅,不过据白兰所说,那是前来接应他的部下,名为桔梗,深受他信赖。 他都这般说了,娑由自然不再深思。 而且拿钱办事,事办完了,钱拿到了,他已经不关她事了。 接下来别人要杀要剐都随意。 不过,临走前,白兰特地降下车窗来,说:“最近友克鑫市在选举新市长呢,很热闹哦,娑由有空的话可以在这里玩玩~” 言毕,他挥挥手与她作最后的告别:“后会有期啦~” 娑由目送白兰乘坐的车开远,直至他消失在视线中。 转身,伊尔迷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 娑由笑着跑上前去。 接下来娑由当然没有去逛友克鑫,因为她一心只想着回家,只想着见奇犽。 但在此之前,她要买衣服。 因为,她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去见奇犽才行。 所以,很快,娑由就舍弃了黑西装,换上了一身振袖和服,依旧是黑底绣白花的款式。 本来她还想选洋裙的,但想了想,便作罢了。 因为和服端庄,优雅,是适合见奇犽的款式。 也是适合参加葬礼的衣服。 她的大哥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还难得帮她选了把油纸伞,当然,是她自己付的钱。 站在太阳底下,娑由在人流中撑起了那把伞,眼见伊尔迷走在前方,便追了上去。 她伸出了手。 即触即离,满含试探,最终,轻轻握上了伊尔迷的手。 对此,对方黑压压的眼珠子下移,瞥了她一眼。 娑由却只是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 老实说,她几乎没怎么和自己的大哥牵过手。 她尊敬他,但尊敬往往意味着距离。 家中的哥哥里,他俩年纪相差最大,她也最最看不透他,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是跟在他身后的,从没想过与他亲近。 但是,她不想再走丢了。 有人告诉过她,不想被弄丢就得自己追上去,她有好好记着。 所以,她得好好抓住才行。 她轻轻地笑,眼中光亮一片。 她就要得偿所愿了。 好在伊尔迷也没说什么。 片刻后,他的眼珠子机械似的移开,与她一同走向了前方。 对此,娑由欢喜地笑出了声来。 他们一起走在一条潺潺流动的河堤边,静淌的江水送来流动的花,还有粼粼的波光。 有人撑着满载花瓣的木船从架起的拱桥下悠悠划过。 冬末的阳光温热,天蓝得将底下那片宽敞的河流也染成了一条澈蓝的绸带。 逆着人来人往的人流,娑由手中的伞轻轻地转,脚下因此投下一片浅浅的圆影。 她乐得眉眼弯弯。 走着走着,她身边的黑发青年突然道:“娑由,我记得你的念属性是特质系对吧。” 娑由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具体是什么,告诉我吧。” 伊尔迷的声音是不容拒绝的意味:“包括发动条件,还有你订下的制约与誓言,还有相应的代价。” 就此,娑由的脚步在错落的人群中一顿。 她瞳孔颤动,抬起头和伞沿时,不见晃荡的日光和蓝天,只有伊尔迷黑漆漆的身影。 这一瞬,她望进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寻到了那种违和感的来源。 她的表情几乎空白:“……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订下了制约与誓言…… 可是,伊尔迷似乎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回家之前,我得先确定你订下的制约和代价是什么,你当年发动念能力后的代价可把家里折腾得够呛,奇犽可是也因为你而受了不轻的伤哦。” 为此,她张了张嘴,感觉手脚的温度骤然间全都褪去。 偏巧伊尔迷还在说:“你会一五一十都告诉我的吧,我要知道你的念能力会不会再对我们产生影响,你也不想这样见奇犽吧。” 当下,她指尖微颤,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不……不会的……”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她眼中的眸光也近乎破碎:“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因为……你、你们是娑由最重要的家人……” 可是,伊尔迷却歪头问她:“真的吗?” 由此,她在蓝天下猛然一惊。 这一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面带惶恐。 似乎害怕某样东西,她开始往后退想要逃跑,一边用尽挣开那只被伊尔迷禁锢住的手。 她另一只手上的油纸伞因此脱离,落在了地上,随即咕噜噜转上两圈就滚下河去了。 而伊尔迷依旧在说:“撒谎可不是乖孩子,娑由。” 撑开的伞面安静地飘浮在悠蓝的水面上。 就在她急得想要自断手腕的时候,手中的力道猛然一松,她大哥终于放开了她。 这一瞬,她几乎是被某种本能的恐惧驱使着,转身就想要跑。 因为她害怕接下来的某个答案,她害怕听到那样的声音。 可是,伊尔迷的声音还是准确而清晰地传来了:“我看得出来哦……” 顷刻之间,仿佛意识到什么,她抬手捂住了耳朵,尖锐地出了声:“不准说!” ——不要…… 这一刻,她的目光略带乞求。 ——求求你…… 然而,她眼中所有的光亮还是在下一秒支离破碎了: “对你来说,除了奇犽外,我们明明已经不具备任何重量和价值了吧,娑由。” ——不要戳穿她…… 而遥远彼端的另一个地方,名为横滨的城市里,森鸥外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哦呀,想要知道娑由过去的事情?” 这般说着,那位地下医生坐在窗边,将目光投向来人:“这不太行呢,毕竟有关她的情报是军方和异能特务科的机密哦,五条君。”《 》 40、第四十章 最近,森鸥外捡到了一个孩子。 名为太宰治的小家伙,黑发、鸢眼,瘦骨嶙峋,以濒近死亡的姿态出现在了横滨的红灯区。 乍一看,他比同龄人还来得单薄稚嫩,甚至还没迈入能被称为少年的阶段。 可能才十岁出头。 初次见到他的森鸥外如此判断。 但这么小的孩子,其眼神却叫他感到久违的熟悉。 他总会因此想起记忆里的一个人—— “我第一次遇见小娑由的时候,是在战场上呢。” 森鸥外说。 阳光明媚的清晨,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捋了把凌乱耷拉的黑发,枣色的眼睛被窗外的光线晕染得有些亮。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他弯着眼睛想。 至少,比起此刻脑海中浮现的光景,真的是能让叫人发出这声赞叹的好天气。 可惜听他说话的人并不关心这个。 森鸥外能从对方的眼神中得知,这些现象于他来说日常又索然,甚至近乎厌倦和麻木。 对此,森鸥外也不是很在意,他说:“在那之前,国家与国家正在打仗,那些战争围绕的主题即是「异能力」,五条君应该能理解这个概念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肯定也拥有着某种能叫小娑由那孩子刮目相看的能力。” 回答他的是轻得几不可察的呼吸声。 显然,对方并不打算附和他。 而森鸥外也不恼,只是继续说:“「异能力」,说到底就是特异能力,相较于普通人来说,强大又罕见,当时欧洲列强利用异能者,先一步发起了「异能者战争」——也就是由异能者主导的战争,并逐渐改变了战争的概念。” “「就像武士的刀无法抵抗枪炮一样,异能改变了战场的规则,无法及时利用和掌控异能者的一方将会战败」,我还发表过这样的论文呢。” 说着这话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不过当时的异能者并不多……不,应该说是大家一开始还没有深刻认识到异能于战争的定义,但是,后来,有人加速了战争的「变化」,小娑由就是那其中一个哦。” 伴随着这句话,过去的光景好似在诉说者的脑海中扑面而来—— 那是1988年的事了—— 「林太郎。」 年轻的森鸥外听到有人在唤他的本名。 那是极少数人才会亲密称呼他的名字。 至少,在当时的那个环境中,只有看重年纪轻轻的他并将他提携上去的长官会那般喊他。 于是,他在军事基地的走廊上回过头,扬起轻轻的笑,对前方走来的男人敬了个礼。 可是,他的目光紧接着就下移,被那位长官身边的另一个人所吸引。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仅仅因为对方穿着非常漂亮的洋裙,还拿着一把很花里花哨的洋伞。 别说是在战事紧张的战场上了,就算是放在日常的大街上,那身装扮也足够引人注目。 更何况主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来,介绍一下——」 他的长官说。 现实中,已然过了而立之年的黑发青年搅拌起咖啡,其言语还在继续:“当时指挥作战的人是位姓早杉的军官,就是他将娑由带来见我的,而我当时正作为国防军的军医支援部队士兵们的战斗。” 彼时,那位长官对过去的森鸥外说: 「这是小早怜人世,长得很漂亮吧,她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哦。」 光线黯淡的走廊早已染上了时光斑驳的晕色。 可回过头看时,黑发黑眼的少女,依旧漂亮精致得像日本三月才会出现的陶瓷人偶。 初见时乍一眼看去,十四、五岁,尚是非常青涩的年纪,可是森鸥外却注意到她目光低垂,并没有放在他身上,不知落在哪个地方。 其中,安静、死寂,漆黑一片,仿佛对周围的事物都不太关心,不像普通正常人的眼神。 而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那尊人偶倒是轻轻出了声:「我说了很多次了,早杉,别再叫我那个名字了。」 那是非常轻非常轻的声音。 没有疲倦,也不含情绪,只是纯粹的轻罢了。 回答她的,是他长官的笑声:「啊,抱歉抱歉,一时间改不过来,毕竟那是我们以前一起为你取的名字,你看,“早杉”的“早”也在里边哦。」 几乎是同时,少女接着他的话说:「可是小山田和怜渚已经死掉了。」 「……别说这样的话啊,人世。」 他的长官难得露出了些许无奈的表情:「至少允许我叫你这个名字吧……」 她却说:「不行。」 在一旁插不进话的森鸥外只是安静地站着。 虽然年纪轻,但他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也很乐于欣赏眼前上演的戏码。 不过他并没有干站太久。 因为不久后,他的长官终于想起他了:「抱歉啊,这孩子……她叫娑由,娑由·揍敌客,这次我的作战计划里她是关键。」 “据我所知,娑由的能力【浮士德】,简单来说是能静止时间,不过有时效性。” 窗外,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亮。 有微风拂堂而来,吹动了墙上挂着的日历纸。 原来,2007年已然悄然而至。 其中,黑发的男人垂着眸子,似是在回忆什么:“对人使用的话,最长是十分钟,而且,有相对的风险和代价。” 「小娑由,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过去的森鸥外唤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少女。 闻言,对方抬眼望来,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你的年龄看上去没比我大多少,森先生。」 森鸥外便弯着眼睛笑:「既然如此,那你叫我林太郎吧。」 对此,她一愣,轻轻咀嚼那几个音节:「林太郎……确实比较顺口。」 森鸥外走过去,在她身边的长凳上坐下:「我一直在找你哦。」 少女点了点头:「我已经看你从我面前经过四次了。」 「诶?是吗?」森鸥外眨了眨眼,随即轻笑:「完全没注意到呢。」 明明初见时那般明艳惹眼,可是突然就变得没有存在感了啊。 对此,森鸥外感到了稀奇和违和。 可是,她并未多说什么,只道:「有什么事吗?」 森鸥外便将手边的医药箱子提了上来,说:「我看你的手受伤了,需要处理一下。」 「啊……」少女发出了恍惚的语气。 她抬起手,见手背那里有一道渗血的豁口,在白皙的肌肤上很是瘆人刺目。 可是,她却说:「来的路上遇到边防的枪击了,应该是擦伤了吧……不要紧的哦。」 森鸥外却也只是轻轻地笑:「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哦,不然可能会留疤的,小娑由是女孩子吧,还是正值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他还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笑起来也许会更真诚些也说不定。 许是这样,没什么表情的少女好似终于微微动了容:「唔,只有奇犽会对我说这种话呢……」 言毕,她迟疑了会,便将手伸向了他:「那好吧。」 眼见达到了目的,森鸥外也没询问她口中的「奇犽」是谁。 说到底,他压根不关心多余的人。 相反,他在为她处理伤口的过程中,以闲聊的口吻问她:「小娑由这个年纪,不应该在上学吗?」 闻言,对方没出声,沉默了好久。 就在森鸥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说:「……早杉给我申请了廉直女子学校,我去过几次就不想去了。」 「为什么?」他下意识问。 「因为觉得太浪费时间,我有重要的事要做。」 她以某种非常认真的口吻说。 那个回答钩起了森鸥外些许的好奇。 但也只是一点点,一转眼就消逝了。 他只是道:「是吗?廉直女子学校啊,我听说今年夏天那所学校就要迁去东京了哦,长官的女儿好像也在那里就读,如果去的话你们说不定可以成为朋……」 「他们离婚了……」 回答他的是这样的声音。 「早杉太笨了呢,明明不用管我也行的……因为他妻子不喜欢我,就带着那小鬼离开早杉了,听说随妈妈姓了,现在姓松田,那个家伙在学校带头说我坏话,还到处撒谎,真是个坏孩子呢。」 如同大人包含胡闹的小孩一样,少女轻得如烟的声音,不含任何负面的情绪。 而被她说笨的长官实际很厉害,听说几年前他可是在一场长达七年之久的异能战役中活到最后了,后面还带头领了一支兵把敌军击溃了,立了大功,一步一步走上了高位。 森鸥外刚这样想,就听到有部下在叫他: 「森副官,长官叫您过去一趟。」 于是,他放弃说多余的话,将绷带缠上了少女的手掌以完成最后的步骤,便起身拾箱:「那我就先走了,小娑由,下次再见……」 可是,她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脚步一顿,就听她问他:「早杉对你下了什么命令?」 对此,他安静了两秒,道:「这可不能告诉小娑由哦。」 闻言,她面上也不见失望,只是一个劲地盯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像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以致于浑浊一片。 森鸥外便道:「看样子你很关心长官呢……」 「不,只是不想欠人情。」 她用淡淡的语气说:「几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是他将我从战场上带回日本的。」 她的话语中有些莫名其妙的字眼,但当时的森鸥外并未深究。 他只是轻笑道:「是吗?长官很忙,叫我多看着你点,所以在这里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找我哦,我会帮助你的。」 对此,她一愣,然后看了看手上的绷带,面上闪过一丝恍惚。 随即,她轻轻扬起嘴角,难得像个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林太郎。」 那个称呼,是他们两人正式的开端。 「林太郎!林太郎!」 森鸥外再一次见到她时,远远的,犹如雏鸟一般的声音就传来了。 「呜哇哇!你是医生吧!」 一身白裙的少女在时光尽头哭泣着,踩着凉鞋火急火燎地奔向了他: 「救救我!」 她那副神态叫森鸥外都不禁紧张了些: 「怎么了吗?小娑由?」 在他面前站定的女孩呜哇哇地掉金豆子,慌张得手都不知怎么放,最后才泪嗒嗒地将那袭白裙子撩上了一角,说: 「呜!我肚子突然好痛!而且!而且下面一直流血!我是不是要死掉了!一定是刚才食堂大叔给我的食物里下了毒暗算我!可恶!我要杀了他!呜……」 对此,他一愣:「诶?」 一个钟后,森鸥外在床边坐下,看向床上躺着的女孩:「所以说,这是女性的生理期,每个月都会固定来几天,这段时间要注意别碰冷水,别喝凉水也别剧烈运动。」 「……哦。」 换了身衣服的人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作为医生,他将对方从头盖到脚的被子掖开露出了头来,好在对方并没有抗拒。 于是,他看到了一张哭红了鼻子和眼角的脸来。 那一刻,明明该是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生动的少女,看上去却像真的瓷偶一样脆弱。 他便将自己信手拈来的漂亮话拿出来安抚她:「不用害怕,来这个是正常的,这就意味着小娑由长大了呢,不过真糟糕啊,刚好是在战场上,也没红糖,只能将就,我要了点生姜煮了水给你,喝了的话会好点,需要我帮你揉肚子吗?」 「不用。」 意料之中的答案,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连手都没伸出去。 他挂上惯有的笑脸,不让她看见自己眼睛里的神色:「接下来的行动你是关键,可以吗?」 这话似乎让她不太开心。 她偏过头,小声地嘟囔:「可以,不影响……不过我喜欢的那条裙子脏了……」 他便顺口说:「今后有机会我送你一条吧。」 这话惹得她瞥了他一眼,下一秒,她的目光落在他身边金发蓝眼的少女身上。 泛着微光的少女,生得漂亮无暇。 而床上的女孩好似被她的蓝眼睛所吸引。 可惜的是,金发少女的眼神冰冷无光,如同无机质的玩具,不似真人。 她便问森鸥外:「这是什么?你的能力?」 对此,他只是一愣,便大方承认:「真敏锐啊,是的,是我的异能。」 「有什么用吗?」 她好像对他的能力产生了兴趣,以致于说:「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的能力。」 闻言,青年微微眯起枣色的瞳孔。 他面上轻笑,眼珠子瞥向别处,似乎有些迟疑和苦恼:「可以吗?长官好像很看好你的异能,接下来你的能力也是作战的重中之中……」 「没关系……」 少女这样回答他,难得弯着眼睛说:「林太郎告诉我你的异能的话,我就告诉你我的,这只是场公平的交易罢了,不过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闻言,他轻笑着叹气,满是无奈,神色温和得如同邻家的大哥哥:「真拿你没办法。」 不多时,她竟然开心地笑了:「也就是说,林太郎你可以生成并设定一个人作为自己的手下吗?!好好哦!那你现在可以设定个人出来吗?银头发,蓝眼睛!」 「眼角上挑一点,头发再篷一点啦,这里再扁一点……性格的话,有时候会炸毛,也很容易害羞,好像还会说一些口事心非的话,对了,对了,他总是和我二哥互骂……」 「我二哥说他是坏脾气,说话也很讨人厌,不过他对娑由很好哦,很温柔……呀!压根不像!林太郎好笨哦!!」 面对少女气呼呼的抱怨,森鸥外只是无奈地笑:「说了只能设定女性哦,小娑由说的明明是男孩子吧,所以,那是小娑由的什么人吗?」 「是娑由最最重要最最最喜欢的人!」 回首望去,她的眼睛第一次满载光亮: 「决定了!因为林太郎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早杉外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所以我不讨厌你,作为奖励,如果有一天他来找我了,或者我找到他了,我就把这个最最最重要的人带来给你看呀,林太郎!」 伴随着那句话,记忆中,她看向他的目光明丽又温软。 那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 “不久后,我就收到军令,调回了横滨,离开了战场。” 现下的2007年。 已然年逾十几年的黑发男人说:“后来,传来的战报说是那支军队全军覆没,皆死于一异能者之手。” 说到这,他微微抬起眼皮,看向椅子上的人:“那个人就是小娑由哦。” 桌上的咖啡早已喝完,只在杯底留下一块发黑的褐色,犹如血块。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小娑由的世界里只分能杀的人和不能杀的人,连将自己带大的人都能杀掉的人,就像完美的杀人机器一样呢。” 缓慢而来的早春犹带冬末的余寒。 在某一瞬,空气中突然漫开刺骨又凛冽的气息,惊飞了窗外的鸟雀。 可是,森鸥外却继续说:“不过,我还是返回战场将小娑由带回来了,同时,我开始向军方提交论文,战争需要改革,我得让上方的人在现实和理论中深刻理解「异能军事主义」的重要性。” 说到这来,空气中有了漫长的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的声音从阴影中传了出来:“我这个人最讨厌迂腐死板的烂橘子了,但现在看来,你们这些所谓的革新者也没好到哪去。” 森鸥外不置可否。 抬眼,坐在尘埃与阳光之间的少年好似被一把名为光影的锯刀割裂。 属于他的白,又冷又冰,将他面上那双蓝色的眼睛衬得尤为清冽与冷凛。 可是,他的表情十分空白,有种神思不在此处的冷静与嫌恶感:“你说她是杀人机器,但在我看来,那家伙当年会杀了那群人,是为了让你们这边的上头军方充分理解异能的威胁和价值吧,也就是说,是为了满足和论证你们所谓的「异能主义」。” 对此,森鸥外微愣。 片刻后,他轻敛狭长的眼角,轻轻笑了起来。 他想,故事说到这来也该有个结尾了。 于是,他交握着手,笑道:“你就当是如此吧,我带回小娑由后,上头挺忌禅她,所以我们顺其自然……” 某一刻,他的话语一顿,瞳孔似有一瞬的微缩,但马上就笑弯了眼掩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紧接下去的话:“不用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哦,五条君,只是将她的另一个名字抹消掉了而已。” “所以现在的记录上,小早怜人世早在1988年就死掉了……” …… 日光渐大的午后,送走了那位不速之客的黑发青年回到住处。 他开始翻开文件,一边呢喃道:“小娑由已经好久都联系不上了呢,如果满一年的话,她户下几百亿日元的存款就得转到织田君手上了……” 可是,下一秒,打断他的是爱丽丝嚷嚷的声音:“林太郎!刚才那个人好讨厌哦!不是说是机密吗?为什么要告诉他?!爱丽丝讨厌他!” “诶呀呀——谁叫他用那种好像要杀了我们的眼神看着我们呢?” 森鸥外扯着嗓子,装模作样地捂着心说:“如果不说的话,爱丽丝酱就要受伤了,我会很心疼的!” “嗤!骗子林太郎!” 对此,他没有反驳,只是凑进她轻轻地笑,像在喃语一个秘密:“机密什么的,是骗他的哦,毕竟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的人,还有什么值得掩藏的机密吗?” “……” 这一瞬,名为「爱丽丝」的人形异能并未出声。 她的眸子死寂,倒映出了青年垮着肩、软着声哄她的样子:“嘛,就原谅我嘛,爱丽丝酱,拜托了!” 眼见女孩依旧没有反应,他安静了一瞬,便将她抱进了怀里。 终于,怀中的人形女孩有了动静—— 她轻轻抱住了森鸥外,发出了气鼓鼓的声音:“哼。” 对此,青年高兴得抱紧了她,笑得弯眼弯弯:“我果然最喜欢爱丽丝酱了!所以舍不得你受一点伤流一点血哦,我可是在救爱丽丝酱啊!” 伴随着这句话,他轻轻闭眼,又重复了一遍:“我可是在救你哦……” 就此,过去的声音像小鹿一样,安静地跑了过来。 「人世,别闹脾气了。」 「别这样叫我。」 少女的言语从军事基地的一间议室门缝里传了出来。 1988年的春天。 森鸥外拿着报告,站在门外,清晰地听见了里边的动静。 他的长官说:「这件事我目前所知的人中只有你能办到,你接受的话,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不是想要钱吗?钱的话,我也已经准备好了……」 「我不缺你这个钱。」 「……拜托了,人世……」 「别这样叫我。」 「……连我都不能这样叫你吗?」 「……如果连我都不行的话,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这样叫你了……」 里边安静了好久,才传来了属于少女的声音:「那就别委托我这个任务。」 「别让我杀掉你……」 那是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 「别死掉,像怜渚说的那样,活下去,一起回日本……」 「连你都死掉的话就真的不会有人再这样叫我了……」 「所以,不要像他们一样……」 可是,回答她的是这样的答案:「这是为了国家,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以后会有更多像怜渚和小山田那样的士兵死掉,反正你本来就只是异能实验体,你的价值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的,人世。」 由此,里面彻底没有了声音。 而森鸥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长官。」 他的长官对他的到来松了口气,随即将一张纸书交给了他:「森副官,这是调遣令,后续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他正欲出声,却看见眼帘中的少女转身看向了他。 明明没有任何言语,可是她的眸光粼亮晃荡,其逐渐干涸死寂的眼神好像在说:「救救我……」 「救救我,林太郎……」 可是,他只是轻笑着应下长官的话,随即拿着那份调遣令,头也不回就转身离开了。《 》 41、第四十一章 可以的话,五条悟真的不想再去到横滨那片红灯区了。 那里阴郁,黯然,无端地湿冷不说,滋生的咒灵还随处可见。 明明是春日的白昼,可是当他从日光下踏进那里的边界时,整个世界一瞬间都变得阴冷了起来。 不过厌恶倒是说不上,顶多像挑食的孩子一样,单纯不喜欢那里罢了。 回程的路上,五条悟随手解决了一些咒灵,那些杂碎就像小老鼠一样开始抱头乱蹿。 窸窸窣窣的窃语随之而来。 他走进废弃的隧道,沿着生锈发黑的铁轨前行。 前方的出口,圆栱的形状,像一扇发亮的窗。 有漆黑的小咒灵跑在前面,转瞬就像被消灭了似的,扑进了那片光亮中。 许是无聊,他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骚扰自己的朋友。 结果,接的人只有夏油杰,他也不失望,一开口便问:“杰,你出任务多久了?” 电话那头的人对他这通电话似是困惑,但语调轻轻,含着几分不带情绪的气息:[快一个月了。] “一个月啊……” 银发的少年挑了挑眉,随即像宣布什么高兴的大事般,以挑衅的口吻笑道:“我竟然一点都不想你欸!” [……] 好在那边的人早就习惯他的脾气了,过了一会才道:[你是有什么猫病吗?被你惦记还真是没好事。] 五条悟自然也不在意来自夏油杰的互损。 他和夏油杰、家入硝子确实是很长时间没见了。 从十二月底的圣诞节后,高专的咒师就被安排到处做任务。 到今天来,他好不容易能歇下的时候却连高专的黑色制服都没换下,就跑来了横滨。 同时,他才发现,已经春天了。 当下,少年哼着调,轻浮地笑:“我还以为没我陪你出任务你会怕寂寞嘞。” 言毕,他抬手想扶一下镜腿,却发现鼻粱上什么都没有。 就此,他停在距离出口之遥的地方,抬眼向外望去,就见到了满目的爬地菊。 石砌的隧道外,有大片耷拉而下的绿叶。 而满地的蓝色小雏菊,盛放在铁轨之下的斜坡地上。 纤细的枝条盘踞在下。 春日的风轻轻地吹。 不远处,浅浅的河面上被浅蓝的浮色点缀,畔边的青色倒映其上。 波光荡漾的水面之下,春天的影子含着花在绿水中酣畅,一片澈蓝的梦境被电车驶过的声音搅碎。 而他站在暗与亮的罅隙,成了隧道里斑驳纷扰的影子。 然后,他听到耳边的手机里,传来了夏油杰轻飘飘的声音:[人不就是这样吗?就是因为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所以才不会想念。] “是吗?” 五条悟神情索然。 二月的浮华之间,他置身其中,没像往常一样架着墨镜的眼睛暴露在外,比眼帘中的雏菊和天空都来得更为澈亮。 他的声音也逐渐趋于平缓:“杰,我和你说,我昨晚做了个怪梦……” 与此同时,他迈动脚步,其身影融入了那片春日的光中。 日本这个国家,每当新年一过,各地的樱花就开始相继绽开。 神社间除秽的铃声渐渐远去,庆祝的祭典暂时消失在了回归的日常中。 可惜五条家是个例外。 作为延续了几百年的传统大家族,很多事情总是太过讲究,以致于新一年的开端屁事还大把。 到这个年纪来,五条悟已经算是五条家默认的下一任家主了,自然而然,一大堆事就接踵而来。 虽然他已经将事情一推再推,任性又令人火大地扔给别人做了,但还是有些事必须本人亲自完成。 所以,从横滨回东京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在迈进大门前,他像是故意的,在外边买了一瓶罐装饮料。 新年初的苍雪在回温的春日中褪去。 世界显露出原来的色彩。 青灰的石道瓦檐,浅褐的参堂拜厅。 一段时间不见,五条家并没有怎么变。 而不变就意味着没有稀奇或惊喜,占地偌大的御三家之一,安静得有些无聊。 不出意外的,五条悟看见一路上遇见的人大多都着传统的和服,他们看见他时也会将礼仪敬语执行到尽善尽美、中规中矩,好不无趣。 五条悟甚至没有想和他们搭话的欲望。 他看见家里种的樱树也循规蹈矩地开了。 那些绯色争相竞艳,层层叠叠。 但他已经看了十几年了,再漂亮也看腻了。 还没饮料的新口味来得新鲜。 说起饮料,他这次买的时候难得拿了吸管。 这会他就将其插进罐口内,咬着吸管,故意吐出点气,叫里边的汽水咕噜咕噜地响。 这叫他在五条家一条静谧的小道上显得有些轻挑,又没个正经,惹得有人看来。 少年却不以为然,自顾自向前走。 他凭着身高还有一双百年难遇的好眼睛,其目光越过矮墙,看得更远了。 但五条家的府邸大到望出去时看到的依然是宅院。 无非是假山树柏,浮桥池塘,草木阶板。 他便觉得更无聊了,索性蹦跶着步子绕开人走。 不多时,他自己走在一条绿意葱郁的石道上,五条悟踏过青石,越过浮桥,制服的衣领被春色缀满。 他一边吸着饮料,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来。 当余光不经意间瞥向一边时,他眼尖地看到了草丛边上似有影子一晃而过。 也是在这须臾间,他脚步一顿,骤然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瞅见一抹失了形的黑影朝他迎面扑了过来。 这一瞬,他好似看到了遮天蔽日的太阳风暴,以致于苍蓝的瞳孔一缩。 刹那间,饮料被打翻,身上有了不可忽视的重量。 冒泡泡的汽水在空气中迸溅,沾上了他的唇角。 就此,少年尝到了湿凉的味道。 他不禁用舌尖舔了一下,将其卷入了嘴里。 是甜的。 五条悟得出了结论。 不是咸的。 而这个结论是个很好的支撑点。 至少五条悟马上反应过来,将自己身上沉甸甸的东西一抓,一看,发现是只肥得很的黑猫。 对此,他眼角一抽,瞬间呲牙咧嘴起来:“臭猫!” 他垂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制服,已经被饮料打湿了一片。 于是,他气得拎住那只猫的后颈扯了扯,结果小家伙像是受到了威胁似的,那双尖爪子还就扣住他胸前的衣服不放了,还炸毛朝他使劲哈气。 五条悟看得更气了,便扯得用力了些。 可眼见自己的制服可能要交代在它的爪子下了,甚至到了今天不是他的制服破就是它的指甲断的程度了,它还不放,五条悟索性放空脑袋,翻了个白眼,懒得扯了。 还别说,他不扯了后,那只猫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五条悟觉得挂在他胸前的这只猫沉得能拉弯他的背。 但真的弯下身来他可就输了,最强的五条大少爷怎么可以在自己家输给一只小猫咪呢! 于是他挺直脊梁,装作若无其事开始走。 晃动的步伐叫它又是喵又是咪地叫着,显然是怕了。 对此,五条悟恶劣地笑,却见黑猫开始往上爬,似乎想站到他肩膀上来。 他感觉重量开始往上移,不禁咂舌,终于吝啬地伸出手去,用手托住它防止它摔下去。 踏实的掌心似乎给了它足够的安全感,它拿后腿蹬了蹬,确定有了落脚点后才将爪子从五条悟的制服上收回,随即往下一跳,扭着屁股甩着尾巴屁颠屁颠跑远了。 而被折腾了一番的五条悟只能朝它张牙舞爪地竖个中指,以示气恼。 作罢,他看了看自己的制服。 啧,上好的纤维布料都抽丝了。 按理来说,五条家的大少爷有无下限术式,那只臭猫哪里碰得到他。 但好巧不巧,他最近正在开发自己的术式——他要将至今为止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实现自动化,从咒力强弱、速度、质量、甚至是形状等因素对物体的危险程度进行甄别选择。 所以下次也把饮料和猫都加入无下限的自动屏蔽套餐里吧。 他想。 不过还处在初级的测试阶段就是了。 要是最后连毒物也能甄别就更好了。 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隔着摇摇曳曳的绿意同他打招呼:“悟少爷,别来无恙。” 少年一看,定了十秒钟在想他是谁。 对方对他的冷淡似乎见怪不怪,嘘寒问暖了几句后,才问:“想请问您一下,织田小姐最近的状况……” “啊……”五条悟终于发出了声音来。 他想起这人是谁了。 许是五条悟的反应叫他困惑,那人一愣,嘴上斟酌了一会才吐出了一番话来:“啊,因为在您之前,是在下负责关于她身上咒灵的袚除工作的,虽然您之前和在下说她之后都交给您了,但是,她的情况并不普通,所以就想问问看……” 可是,这个话题却叫五条悟提不起什么心情。 所以,他随便用点理由就将那个人搪塞过去了。 并非逃避,相反,他早就已经接受了,甚至还考虑过要不要大方点,给曾经想杀他的坏丫头搞个墓碑。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因为这是那个叫织田作之助的工作。 去年的圣诞夜,当众对他开了枪的少年很快就被赶来的警官逮捕了。 奇怪的是,没有逃跑也没有反抗,甚至连挣扎都没有,他安静得犹如沉雪,不发一言就被警官拷上了手铐。 只不过,赶在那之前,他朝五条悟又接连开了好十几枪。 每一发子弹都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六眼之前,就此,撞出了某种沉默的破裂感。 弹壳落在车站的地面上发出脆响,直到子弹见底,少年就拿出了身上的另一把枪来,继续朝他射击。 明明已经从前面的枪击中知道杀不了他了,身为杀手的少年却像失了判断似的,没停下扣动扳机的动作。 可是,偏巧,织田作之助的表情极为平静。 就像被圣诞夜的雪夺去了所有的悲喜,他连自己会被送进监牢的后果都已经不在意了。 因此,当时人群的尖叫至今好像还响在耳边。 但现在,五条悟却单纯觉得这个话题没意思了。 伴随着这个想法,另一个问题却倏然而至。 所以—— 他为什么会去找森鸥外啊? 春日的午后,五条悟把要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 可是,有人又要他去和哪个家族远道而来的家主打个招呼。 对此,五条悟毫不掩饰自己的烦厌,也没打算乖乖坐下来和他们喝茶,抬腿就走。 可是,又有人轻声叫住了他。 那是位正在打扫的仆从。 她抱着一个纸箱子,挂着温和的笑,问他:“悟少爷,您的这些东西,看您堆在杂物室里,还要吗?” 他一看,全都是上高专前的试卷。 以前当垃圾随便乱扔乱塞的东西,现在都蒙上了灰,静静地躺在里边。 只有那些判别对错的红墨依旧刺眼。 他觉得也确实是垃圾了,便散漫地开了口,道:“都扔了吧。” 那人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箱里那些几乎都打了满分的试卷上,随口道:“少爷还真是厉害呢,从小到大都非常优秀。” 五条悟对这句夸奖不以为然。 从小到大听多了这些话,有免疫力是一回事,同时,他也早就能从别人的语气表情中判断出是真心实意的赞叹还是或忌惮或虚伪的奉承了。 以此为发散点,目光所及的试卷竟让他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来。 「在画什么呢?五条同学。」 问他这话的,还是那个他早就记不清了的国文老师。 有一天,她突然凑到他的课桌旁,弯身看他用油性笔在书包上随意涂鸦。 彼时的他耷拉着眼角,连眼神都没给对方,只是将低垂的目光放在自已的‘画布’上。 不多时,许是画完了的成就感满盈于心,同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好玩的事,便翘起嘴角窃笑。 他终于吝啬地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还将自己的‘杰作’大方地展示给她看。 「贞子,很像吧!」 他道。 「呃……」 可是,她却发出了那样的声音:「贞子什么的,五条同学这个年纪还是不要画这种东西了,感觉怪可怕的……」 闻言,他没有出声。 他的反应也叫那个国文老师失语了半晌,终于赶在他不满前道:「嘛,五条同学,听说你这次综合考试又是年级第一名。」 察觉到对方在转移话题,他也不恼,只是收回目光,随手将用完的笔搁置桌上,便插着兜往背椅上一靠,从喉咙里发出索然无味的声音来:「嗯。」 这个答案叫她继续说:「可是你的国文成绩相比其它不太理想呀,为什么不写作文呢?你每天都不写作文呢。」 「不想写。」 他漫不经心地答。 她便紧接着说:「如果你写了的话成绩一定会更好吧。」 记忆里,这话似乎让他兴味地笑了,以致于他傲倨得彻底,挑衅似的询问了那位老师:「诶——那老师可以告诉我,反正都是第一了,写了后还有什么好处吗?」 就此,过去中已然模糊了面容的年长女性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在他逼仄的目光下吐出了个有些经不起推敲的答案:「老师会很高兴,会夸你哦,没人夸夸你吗?」 他瞬间觉得无趣,并不以为然:「不会,理所当然的事有什么好夸的,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可是,伴随着那句话,脑海中有雀跃的人影挥着他的卷子跑来。 某一瞬,他的目光投向窗外。 从那之后,每一次每一次,总会有个身穿长裙的人挥着他的卷子,那般高兴地喊着: 「五条悟五条悟!!你数学又是满分!!你好厉害呀!这次国文成绩又提高了!!已经超过那个谁谁……谁来着了!」 「嘛!这次又可以得到奖学金啦!放学后拿去买糖果吧!我知道有家店的口味不错哦!我带你去呀!到时给我几颗当介绍费就行!」 「总之,你真的好厉害呀!」 而当下,她口中厉害的少年站在2007年的春日中,看到了自己以前某张低分数的国文试卷。 当他的视线触及到作文面上的某些文字时,他的瞳孔似是晃动了两下,心中骤然响起了一道惊雷。 随即,他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那篇作文上,有人用浅淡的铅笔写着这样一段话:“奇犽喜欢四哥阿路加,我也喜欢阿路加,我还喜欢拿尼加和柯特,但我还是最喜欢奇犽,所以也希望奇犽最喜欢我。” 以此为点,他的记忆被那道惊雷串起,回到了去年的圣诞夜。 某个黑发蓝眼的孩子站在冬雪中的橱窗前,轻轻地说着: 「可是,这样两个洋娃娃都会难过的,就像阿路加和哥哥分开,或是和拿尼加分开一样。」 「我哥哥在那里给阿路加买吃的,阿路加和哥哥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我们是来找妹妹的。」 「大哥哥你长得好漂亮,和我哥哥一样漂亮……」 五条悟在跑。 他踩着满地的樱花,径直迈过了那条通向大门的石道。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找森鸥外了。 ——因为他最近做了个怪梦。 他梦见自己曾经走在这条连接大门的道上的时候,有一副墨镜从一个编织箱里摔了出来,落在了他前方的石板路上。 而与记忆重叠的梦境中,有人雪白的裙裾在飘扬。 晃荡的日光经由风吹,像春日湖面上搅碎了的浮光。 弥生之间,黑白分明的少女站在门的那头,温热的阳光游走于她的面容上。 她的目光穿过了石道和斑驳的光晕,在不远的地方对他说: 「能捡起那个东西吗?」 「捡起来的话,就送给你了,悟。」 记忆中,他没有任何动作。 但她也不恼,只是轻轻地笑:「不过,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就是了。」 当时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而她说:「时间快要到了,我要走了……」 那般说着的人站在几年前的春日中,其身影虚渺,宁静,宛若缭绕的云烟,能被浅薄的阳光稀释—— 「五条悟……」 她唤他的名字,声音前所未有的温软: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 就此,2007年,银发的少年站在城市的上空,其目光下垂,眼眶中的六眼飞快地转,试图从春日里的人群中找到某个人。 去哪里了! 少年竭力放远的视线从无数的建筑逡巡到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到底在哪里? 到底去哪里了那个人! 伴随着这样的迫切与焦燥,须臾间,他的神情近乎狰狞,径直在空中吼了出来:“奇犽·揍敌客!!” 许是奇迹,某一刻,他放远的目光,堪堪对上了一双雪蓝的眼睛。 而记忆中的人,与他隔着时光与春色的缝隙,依旧在说: 「你一定要找到我哦,五条悟,不要弄丢我……」 「你说过的,一定会来找我的,所以我等着你……」《 》 42、第四十二章 [我要爱,或者死。] 这句话,出自一部电影。 电影中,女主角玛蒂尔达流着泪,对自己所爱的杀手先生这么说。 娑由坐在电影院的最后方,安静地看着屏幕上十二岁的玛蒂尔达轻轻扣动了抵着太阳穴的手|枪扳机。 时间是1994年的秋天。 一个适合用枯叶埋葬尸体的季节。 地点,法国。 那个以浪漫闻名的国家,在九月上映了一部片名为《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电影。 娑由之所以会去看那部电影,是因为她要暗杀一个人。 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她都忘了,只记得对方是位女性。 一位来自意大利mafia家族的千金。 就先简称a小姐吧。 a小姐很有钱,她独自一人出游到法国,正好赶上电影上映,便包了一整场,自己一个人坐在红绒布包裹的坐椅上看。 不……也不是一个人,毕竟当时娑由偷偷潜进去了,就坐在后方的暗影里等待杀她的时机。 所以,那是一场两人的电影才对。 一个是将死之人,一个是来收割生命的杀手。 而电影里,来自意大利的杀手里昂却救了一个全家被杀而自己也险些被人杀害的小女孩玛蒂尔达。 电影放到中间的时候,昏暗的电影院里只有台词的声音。 荧幕上泛黄掺蓝的光随着镜头的转换忽暗忽亮。 娑由悄无声息地接近对方时,看见了a小姐手边放着个不大不小的编织箱,而她本人正在一口又一口地抽烟。 那在黑暗中澄亮一点的火光,竟稍稍刺痛了娑由的眼睛。 好在下一秒,弥漫开来的烟雾缓解了那种感官,也微微模糊了对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娑由也不急着动手,反倒递过去一张纸巾。 由此,那人愣愣地抬起脸来,看向了娑由。 没有尖叫,也没有惊讶,身为mafia的a小姐平静得叫娑由满意。 她便轻轻地笑,帮对方擦掉了眼泪。 可惜的是,那时候这种贴心的举动她还不熟练,再加之对方眼泪流得凶,到头来,那张脸花了妆,压根看不出底下是什么长相。 不过从骨相来看应该是位好看的小姐。 好在折腾了半晌a小姐索性也不在意了。 她只是抽着烟,顶着那张花脸问娑由:「小妹妹,怎么进来的?」 娑由没说。 a小姐也不恼,只是笑,她懒懒的目光再次投向大荧幕: 「该不会和玛蒂尔达一样,是杀手吧。」 这话叫娑由不太高兴,她在目标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道: 「不是,玛蒂尔达只是想为家人报仇,连杀手都算不上,请不要将我和这种玩过家家的小丫头相提并论。」 a小姐就问:「那你是来杀我的吗?」 「是的。」 娑由也不瞒。 可是a小姐很淡定:「我可是某个mafia家族boss的千金哦。」 「我知道。」娑由说。 a小姐又说:「杀了我你可是会被整个家族追杀的。」 说不清算威胁还是提醒,对方的态度淡得不像是面临死亡的人,同样平淡的还有没说话的娑由。 a小姐不禁轻轻吸了一口烟。 她说:「嘛,至少让我看完这场电影吧。」 娑由默认了她的请求,她们坐在一起,将那部电影看到了尾声。 期间,a小姐兴致缺缺地同她搭话:「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同为杀手,你觉得有趣吗?」 那部片子讲述了一名职业杀手里昂无意间搭救了一个全家被杀害的小女孩玛蒂尔达,他和小女孩互生情愫,最后他为了救玛蒂尔达而身亡的故事。 对此,娑由如此评价:「是部好电影。」 闻言,a小姐笑着打趣她:「那我有荣幸成为你的玛蒂尔达吗?」 可是,娑由只是接着前边的话说:「是部好电影,但是我不喜欢。」 同为杀手,娑由觉得里昂从一开始就不该救玛蒂尔达,甚至应该在当晚就扣响那一枪杀了她,要不然最后也不会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而且…… 「我和里昂不一样,他不碰女人,也不杀小孩,但我会。」娑由说。 「我也不会有属于我的‘玛蒂尔达’。」 她的话叫a小姐露出了无趣的表情来,a小姐又问她:「那你最喜欢什么电影?」 娑由没有回答,a小姐便道:「那你说,里昂和玛蒂尔达之间到底是什么感情呢?爱情?亲情?友情?有什么感情能让里昂将爱、生命和金钱全都交给玛蒂尔达呢?又是什么感情能让玛蒂尔达将爱与死放平?」 娑由还是没有回答她。 但她心想,如果是奇犽的话,就能支配她的爱、生命和金钱。 可是,a小姐好像没有这样的人或感情。 因为在那一刻,她脸上出现了茫然又寂寥的表情。 很快,电影在她们彼此的沉默中放到了最后。 a小姐刚好抽完了手头的烟,便问她:「还不动手吗?不怕我跑了?」 娑由摇了摇头,她只道:「这部电影你已经看了三遍了。」 但只有最后一遍选择了独自一人的包场—— 她早就已经做好在这里结束生命的打算了。 所以娑由压根不怕她跑。 而听到娑由的话后,a小姐竟笑出了声来。 她拿出一根烟来递给娑由,娑由安静了会,接过,含在嘴里,被a小姐用火机点燃了烟草。 那是她第一次抽烟。 意外的,还挺适应的,大抵是她闻惯了硝烟的气息。 「那最后能告诉我你接受的是谁的委托吗?杀手小姐。」a小姐说。 娑由道:「无可奉告。」 对此,她看上去很失望,但她依旧很平静:「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他杀了我爱的男人,我恨他,他也因此恨我,觉得我背叛了他。」 言毕,a小姐自己含上一根烟,凑过来,同娑由抵着鼻尖,拿烟碰她的烟借了个火。 在那星火乍现的罅隙问,a小姐眼里的光也明明灭灭: 「mafia之间,最恨的就是背叛了,就算是亲人也一样,所以我之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价值了。」 就此,她抬眸,那张粉底和口红糊作一团的脸洋溢着淡淡的笑:「死前还有人陪我看电影,谢谢你,杀手小姐。」 伴随着她的话,电影正在播放名为《shapeofmyheart》的片尾曲。 娑由在电影轻快的歌声中挖了a小姐的心脏。 她那根没抽完的烟落在地上,被娑由用鞋尖轻轻碾掉了星火。 a小姐安静地死在了那部电影的落幕中。 由此,《这个杀手不太冷》成为了她最讨厌的电影,没有之一。 后来,她遇上织田作之助,她觉得自己的同居人和里昂有些像——目不识丁,不善言辞,看上去甚至都有些呆 于是,她不止一次告诉他,千万不要像电影中的里昂一样。 对于杀手来说,情|爱没有必要,报仇也没有意义。 她希望她的作之助永远都能走出那扇门,而不是为了去奔赴他的「玛蒂尔达」死在她阁楼里。 事后,娑由将a小姐的心脏包好,装在了a小姐的那个编织箱里,带回了意大利给雇主看,表示自己已经杀了目标了。 雇主是那个家族的boss,也就是a小姐的亲生父亲。 而他看到心脏后,隔了好久才将钱打给她。 但娑由不恼也不急,甚至提前就离开了。 事实上,娑由早在电影院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一笔钱。 汇款人是a小姐。 自己所爱所憎恨的父亲要杀自己,早在她父亲雇娑由前,a小姐就先雇了杀手来结束自己的性命,以此作为对自己父亲的某种抗争性的报复。 所以,娑由最先接受的是a小姐的委托才对。 但这并不妨碍她顺手收第二笔钱。 虽然听起来挺没原则挺无情的,但是娑由并不在意。 她甚至觉得自己做得挺好,既让a小姐复仇成功,也让a小姐的父亲得偿所愿。 其实a小姐说的没错,她一点价值都没有。 不仅仅在她父亲那儿是这样,从一开始,她在她心中也只是一串双倍的数字,即便她们一起看了电影抽了烟。 她作为杀手,不会再赋予任何人价值。 这是她在1988年正式决定的事情。 就算是家人也一样。 杀手的准则被她刻入骨血,所追寻的目标只有一个,由此,其余之外的人与物都无关紧要,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她可以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献给恶魔。 可是,站在1994年的秋日里,她听到了谁的钢琴声。 意大利日光朦胧的窗边,属于mafia的基地里,有一个小男孩坐在钢琴前弹奏曲调欢快的《知更鸟》。 当时为什么会在他身边跓足呢,她忘了。 只还记得,那孩子问她: 「是你杀了我姐姐吗?」 以那句话为开端,过去的钢琴曲携着孩童甜软的声音而来: 「谢谢你杀了她。」 ……啊,连几岁的弟弟都觉得她没有价值呀。 娑由想。 真可怜。 就此,某一刻,她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时,恍惚地发现,自己也已经快要忘记家人的面孔了。 与之一同失去的,还有心里某种沉甸甸的重量。 就像她那时候手里提着的编织箱,那颗原本装在里边的心脏已然被她丢掉了。 可年逾十几年的现在,娑由却轻轻笑了。 早些时候,在流水璀璨的河畔,伊尔迷的那句话就像一根针,将一道伤口里的脓水刺破了。 起初她觉得痛,但是在血开始凝结后,娑由却觉得一身轻松。 但是她开口时还是说了句:“对不起,大哥。” 对不起,除了奇犽外,这些年她确实已经没怎么想起他们了,甚至已经快要忘记他们的样子了。 因此,回不回家于她而言早就不重要了。 她只是想再见到奇犽而已。 所以,她才不能告诉伊尔迷,早在1988年,她就将他们也作为誓言与制约的代价献给【浮士德】了。 不然的话,她一定见不到奇犽了。 然而,也是那一刻,娑由突然又想起了1994年玛蒂尔达说的那句话。 她说:[我要爱,或者死。] 就此,娑由转身就跑。 寻着冬末的花轨,迎着天边飘飞的彩带,她像一只迷失在人间的花鹿,踩着友克鑫街上斑驳陆离的阳光,离自己曾经栖息的巢越来越远。 她想,她不要和伊尔迷走,她不要再等奇犽了,她要自己去找他,她可以的,她可以找到他的,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也是这一刻,娑由心中突然有了某个答案—— 当年,a小姐问她最喜欢什么电影。 曾经,她什么都不喜欢,所以一点都回答不上。 但现在,她突然很想告诉她,她最喜欢《小王子》了。 《小王子》的故事是这样的。 在离地球很远的一颗星球上,住着一位小王子和一朵他精心照顾的玫瑰。 有一天呢,小王子突然厌倦了自己星球的生活,所以他踏上了去其他星球走访的征程。 在这途中,他遇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物,他感到很好奇也很迷惑。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愿意始终陪伴他的小狐狸,他对待小狐狸如同对待玫瑰花一样,非常温柔,也很贴心。 可是,当他重返星球时,他心爱的玫瑰却面临死亡。 然后,他明白了,玫瑰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有他的精心照料,没有了他,玫瑰便一无是处。 娑由觉得奇犽就像那个小王子,她就像那朵玫瑰。 在小王子离开星球后,玫瑰独自等待着他,直至死亡。 但她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小王子》呢? 当然是因为小王子最终回到了玫瑰的身边啦。 但她又和那朵玫瑰不一样——因为玫瑰的根札在星球上,面对小王子的离去,它只能选择沉默目送,孤独等待。 而她却早就将自己连根拔起,就算会因此死得更快些,她也要去追寻小王子。 她的小王子是那么温柔,就算遇到一片玫瑰花园,他也一定会说:“你们跟我的玫瑰一点都不像,你们还什么都不是呢,因为没人驯服你们,你们也没驯服任何人。”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 2007年的春日,日本东京的街头,有银发蓝眼的小少年在轻念书中的字句: “而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除了留下两三只为了变蝴蝶而外,都是我除灭的。” “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 就此,念书的人在日光中抬起了头。 他眼中雪蓝的光微微潋动,伴随着渐渐低下去的声音: “因为她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可是,身边有人用软软的声音问他:“拿尼加就要醒了,我们还能找到娑由吗?哥哥。” “可以的,阿路加。” 小少年摸了摸对方的头说:“不管她在哪里,哥哥都会找到她的。” 作罢,他为身边的人念出了书中的结局:“我的花……” 某一瞬,他倾吐而出的字眼稍顿,随即颤了颤,变成了另外一个音节:“……我的花……我的娑由,我是要对她负责的,她是那么弱小,又是那么天真,但她却可以为了我去死……而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保护自己,抵抗外敌……” 然后,某片影子夹杂着凛冽的气息,遮天蔽日地盖下来。 他凛然抬头时,就看到了站在眼前的男人—— 一身黑衣,同他一般银白的发和澈蓝的眼,顺带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散漫,又傲倨:“你就是奇犽·揍敌客?” 对此,他没有说话,约等于默认,同时稍稍将自己身边的人护在了身后。 而那人却插着兜,站姿随意,一边拿审视的目光凌迟他:“所以,那家伙是瞎吗?我和你这矮冬瓜小鬼到底哪里像了?” 回答他的,是小少年这样的声音:“哈?” 名为奇犽·揍敌客的少年眉一挑,眼一抽,目光如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哪个动物园跑出来的白毛大猩猩?”《 》 43、第四十三章 世代以杀手为业的揍敌客,在这一代中,有一个被视为「怪物」的孩子—— 其名阿路加·揍敌客的四少爷,在达成某些条件与规则时,能满足他人任何程度的愿望。 这是最通俗易懂的说法。 然而,实际上,其中涉及到的代价复杂又危险,以致于他从小就被家里人视为「禁忌」,关在了幽暗的深处。 “但是,阿路加不会寂寞哦。” 有声音轻轻说。 “因为阿路加有拿尼加。” 被家人视为「怪物」的阿路加,从小就有一个秘密。 他与一个叫「拿尼加」的可爱女孩子共为一体。 他们一起长大,相互陪伴,一起成长为可爱的“女孩子”。 所以,暂时都用「她」来称呼吧。 “而且……” 她说。 “我们有最喜欢我们的哥哥和妹妹。” 【奇犽……娑由……】 【……喜欢……】 “哥哥很厉害,也很温柔。” “会对我们笑,会和我们说话,会和我们玩,会夸奖我们,永远都会保护我们,而且永远都能找到我们。” “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喜欢奇犽……】 “就算全世界只剩下奇犽喜欢阿路加和拿尼加……” “我们也会高兴得笑出来。” 【最喜欢奇犽了……】 “妹妹的话,比阿路加还爱哭呢,还总是受伤,因为我比她大,我也要好好保护妹妹才行呢,就像哥哥保护我和拿尼加一样。” “但是,哥哥说他弄丢妹妹了。” “他看上去好伤心好难过。” “所以,阿路加和拿尼加要帮助我们最喜欢的哥哥找回我们最喜欢的妹妹。” “就算会很累也没有关系。” “不然的话,哥哥一定会很难过。” “那么喜欢哥哥的娑由,说不定也正在哪个角落寂寞地哭泣……” “所以,我们要找到娑由呀,拿尼加。” 【是……】 “然后,现在,拿尼加该好好睡觉啦,送我和哥哥过来很累了吧。” 【是……】 “谢谢你,拿尼加。” 另一个声音说。 因此惊起了黑暗中的死水。 【奇犽……】 【喜欢……】 【喜欢……奇犽……】 【再……再夸夸我……】 “嗯,做得很好哦,拿尼加。” 那个声音说,伴随着温柔的拥抱和抚摸。 “等到你醒来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找到娑由的,所以,现在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是……】 【晚……晚安……】 【奇犽……】 这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奇犽·揍敌客—— 以杀手为业的揍敌客家的三少爷。 今年过完七月的夏天,就满十四岁了,正是处于少年人的年纪。 他借助妹妹拿尼加的力量,从自己的世界而来,寻找幺妹娑由·揍敌客。 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他和妹妹阿路加依旧没能找到她。 说不着急是假的。 拿尼加的能力是可以实现他人的愿望,当初他借助她的力量跨越了时空,虽说不需要代价,但是拿尼加的灵魂却陷入了沉睡。 时空的法则总是神秘又迷离。 他们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并不能呆太久,等到拿尼加醒来的时候,他们就该回去了。 可是,他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娑由。 为了方便找到自己的妹妹,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通过短短的时间学会了这边的语言文字,还带着与普通人无异的阿路加打遍黑市赚满了钱到处奔波买情报。 倒是得到了很多相关的消息,为此,他和阿路加还以黑户的身份偷渡去了一个名为「意大利」的国家一趟。 可是,尽管用尽了手段,跑遍了所有有可能性的地方,他依旧没能找到她。 唯一能知道的,只有娑由·揍敌客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然而,是「存在于」还是「存在过」,奇犽·揍敌客开始质疑这两者之间的正确性。 而到头来,距拿尼加醒来的时间也不远了。 而且,考虑到他的妹妹阿路加从小就被关起来,身体素质和普通人差不多,却陪他没日没夜奔波了几个月。 身为哥哥,他又心疼又愧疚,又怕她这个年纪觉得旅途枯燥难耐,只能休息时坐在街边一边给她念这个世界的童话书解闷,一边安慰她。 可是,精神病院好像没关住一个神经病。 奇犽·揍敌客自认自己的脾气本来就不是很好,而且正值没找到妹妹的焦虑期。 所以这会,突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对他“嗞嗞”地吐毒液,他的暴躁开关一下子就被戳到了。 但实际上,小少年表现出来的样子很冷静,甚至到有些寂冷的状态了。 毕竟,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的状态才能应付可能的突发情况。 这是他在杀手世家从小接受的教导。 他认为挺对的。 另外,说到底,一个不重要的陌生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至少,他连看都不愿多看对方一眼。 特别是那家伙高得叫他仰头的程度,都挡着阿路加晒暖烘烘的太阳了。 思及此,银发蓝眼的小少年垂眼,将手中的书合上,随手塞进了街边休息区置放的书架上。 但常年战斗的习惯没叫他放松警惕。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个人的影子,嘴上倒接着上一秒的话,依旧是那个凌厉冷漠的温度:“嫌自己太高我可以帮你把腿削一削,打折也行。” 闻言,他听到那人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不算多好的态度。 与此同时,某种属于杀气的冰冷感觉如同海浪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刻,他的瞳仁微竖,微微上挑的眼角抬起,终于看向了那人。 蓝天下,苍灰的水泥街道与护栏外的油柏路相接,站在接近断层边界的人安静地看着他,其逼仄冷冽的目光某一瞬似乎成了能将人绞碎的漩涡激流。 就此,奇犽动了动指尖,瞳孔的雪蓝好像被黑暗侵蚀,幽深得不带一丝光亮和温度:“想死吗你?” 然而,就在两人剑拔弩张时,倒是奇犽身后的阿路加眼睛晶亮,朝对方笑:“啊,你是之前的那个漂亮大哥哥!” 这一声犹如覆水回收,叫那种冰冷的窒息感顷刻间凿出了洞口,也叫奇犽一愣。 而被叫唤的人竟弯腰半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视线折成了一种足以与其平行对等的高度,对上了阿路加的眼睛。 “是我,小鬼。” 五条悟笑。 他嘴上轻飘飘的,笑起来没个正经:“你竟然还记得我,还不错嘛,比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妹妹好多了,来,漂亮的大哥哥奖励你一颗糖哇!只有一颗哦!你选一颗~” 这么说的人好似自动忽略了对方的哥哥,已经往口袋掏出好几颗糖果出来,将宽大掌心上的糖果摊在阿路加的面前任她挑选了。 可是,回答五条悟的是奇犽狠狠一瞪。 随即,他去看自己的妹妹:“阿路加?” 奇犽略带困惑,他承认自己有一瞬是懵的。 而五条悟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等阿路加回答,五条悟的脸上就露出了又嫌弃又夸张的神态:“噫!看你哥哥这个蠢样子。” 嘲讽技能正常输出完毕,白发的少年将掌心上的糖全都剥开扔进嘴里,歪着头问阿路加:“所以我哪里像你这个哥哥了?” 这么说的人看上去竟然才是最困惑的那个,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很久了,叫他火急火燎想知道答案。 而阿路加哈哈哈地笑,眨着眼睛说:“很像哦。” “才不像!” 两个银发蓝眼的人互瞪一眼,异口同声地反驳她。 对此,阿路加歪了歪头,好半天才说:“可是,你们都有一样漂亮的眼睛。” 言毕,阿路加的笑容更大了:“还有哦,还有哦!” 她显得有些雀跃:“看着阿路加的眼神都很温柔,当然!最温柔的是奇犽!” 伴随着这句话,阿路加张开双臂挡在了自家哥哥面前,撅着嘴嘟囔道:“所以,大哥哥不准欺负我哥哥!” 闻言,五条悟失语了两秒。 他将嘴里咬碎的糖渣咽下,站起身来翻了个大白眼:“谁欺负他了?” 话说到这来,奇犽也不想绕弯子了。 他蹙着眉,显得不耐烦,嘴上自然也没什么好气,就直接问五条悟:“所以,你谁啊?” 五条悟拿舌尖撩了撩嘴里的硬糖,一派的漫不经心。 他好像没有介绍自己的打算,只道:“娑由·揍敌客,确认一下,那是你的妹妹没错吧。” 闻言,雪蓝的瞳孔微缩。 奇犽看着他,在失语了两秒后,安静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五条悟却扯着嘴角说:“来多久了?嗯,几个月了吧,找到她了吗?肯定还没有吧,没用的奇犽哥——哥——” 可是,对方很冷静,犹如大海中浮沉的冰块,并没有被五条悟挑衅到。 对此,五条悟不以为然地笑。 这次他既不失望也不觉得无趣,就只是单纯的扬起了弧度,让脸上带点方便交流的表情罢了。 他故意拖长调子说:“我知道她去哪了。” 以此为界,这句话就像撞上了冰山的泰坦尼克号,叫与他有七分相似的小少年神色晃动,随即一凝:“去哪了?” 五条悟却道:“告诉你可以,可是我有条件。” 奇犽一愣:“钱?” “不是啦,谁稀罕那种东西?” 五条悟摆了摆手,然后插进兜里,十足地散漫傲倨:“你得先答应我,我才会告诉你~” 但奇犽明显不想和他浪费时间:“那说说看。” “都说了要先答应我啦!” 五条悟说。 这一刻,少年人像个得不到满足的大孩子,郁闷地鼓了鼓嘴。 但与之相反的,他那双六眼却如一把快刀,仿佛在斥责对方的不懂事。 对此,奇犽冷冷地看着他。 而五条悟也不恼,他的耐心现在出奇的好,以致于还能笑着打趣对方:“你不答应的话,我也没有关系的哦,反正那家伙怎么样我都不在意。” 可是,某一刻,他的眼神却冷得不带多余的情绪:“所以,这不是交易,奇犽君,你不能拒绝我,想知道的话你只能答应我。” “……” “嘛!站着说太累了。”五条悟说。 他决定大方点,给对方一定的思考时间。 恰好鼻子嗅到一丝香甜,他往后一看,随即笑了起来,迈开腿往那走。 他在对方的目光中走近一间店的门,正巧听到叮当一声响中,他站在春日的罅隙间回头看他们,说:“我请你们吃沙冰甜点吧,这家店超好吃哦,我和你妹妹也来过。” 可是,奇犽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五条悟,眼神带着锐利感,好像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 半晌后,奇犽才低声说:“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你只要说出条件我就能立马知道娑由去哪里了的条件。” 这话叫五条悟惊喜地瞪圆了眼。 虽然这是他特地夸张化做出的表情,但并不妨碍他乐得眉眼弯弯的赞赏:“正解!反应很快嘛,看样子这颗会弄丢妹妹的脑子还不至于那么蠢。” “……” 可以的话,揍敌客家的三少爷简直想立马给眼前的家伙来一记猛虎掏心。 可是,站在春日的阳光中,银发蓝眼的小少年神情上有一丝莫名的恍惚。 他的目光放远,望向少年所说的店内。 就见里边装潢得甜美温馨,这个时间里,店里的人并不多,但是活泼轻快的氛围不减,浪漫的泡泡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那些空间里溢出。 他下意识在那之中寻找记忆里的身影。 他的妹妹,像春日的雏鸟一样明媚又雀跃,可离开他时才七岁。 在长大之前,她的羽翼丰满了吗? 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她是否会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笑? 会喜欢逛街买裙子口红吗? 有喜欢的明星或偶像吗? 会因为吃到好吃的甜点而露出幸福满足的表情吗? 去游乐园玩的时候还会喜欢牵着气球到处跑吗? 会去海边玩吗? 做噩梦的时候还会怕吗? 生病受伤的时候有人照顾吗? 这些年,有人陪着吗? 就算躲在喧嚣中,还会感到寂寞吗? 他透过日光想象属于她的光景。 可是,日光晃荡,拼凑而出的记忆被击碎。 眼前落地的玻璃只稍稍倒映出了他的模样。 于是,他在隔绝了所有声音的静谧之中,抬头,以近乎空白的表情问五条悟:“你和娑由是什么关系?” 顿了一下,他道:“朋友?” 这个字眼叫五条悟差点吓掉了嘴里的糖。 他下意识翻了个白眼,好像想吐舌头表示嫌恶感。 但是顶着面前那两双相似的蓝眼睛,他在这一刻,突然觉得穿过掌心的风比任何时候来得都虚无。 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想说。 她唯数在意的几个人中,没有他。 森鸥外是了解她过去的人,织田作之助是她能将实现梦想的钱都交付出去的人。 而眼前那个黑发蓝眼的孩子,是她的亲人。 另一个则是…… 五条悟转动眼珠,看向奇犽·揍敌客。 眼帘中的小少年,同他一样,有银白的发和澈蓝的眼。 许是从小到大看惯了自己的脸,奇犽·揍敌客在五条悟看来,其实很普通——看,就连穿着都是他那个年纪惯穿的蓝白帽衫和短裤。 东京的春天,是温和微凉的季节。 挺适合不畏寒的男孩这样穿的。 可是—— 细长耷拉的眉、上挑的眼角、镶在眼眶中的两颗蓝珠子,乃至嘴角微抿的弧度和棱角……这个比他矮上不止一个头的小少年,正处于褪去青涩与稚嫩的年纪,以致于浑身上下都盈满了属于他的冷清与凛冽。 尽管他有一袭蓬松柔软的白发,看上去肆意又张扬。 五条悟得说,这是他从刚才到现在第一次认认真真看清奇犽·揍敌客。 而这是她最喜欢的人。 比金钱、比梦想、比生命都来得更重要的人。 相比于他,简直就是被她珍藏在宝盒里的蓝宝石。 嘛…… 不过五条悟漫不经心地笑了。 因为他觉得无所谓。 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很爽快,就像雪一样,融化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升腾而起的雾气。 所以,最终,他也能以近乎明快的笑容与对方瞎扯:“是哦,我们可是很好的朋友哦!我们一起上过学,一起撑同一把伞,一起去海边玩过,一起搭公交车,一起交换过邮箱,对了,我还约她去爬富士山,她还送了我一副墨镜,她喜欢攒钱,我决定帮她一起攒,我们一起去吃过冰激凌,一起熬夜,一起去水旅馆,一起看烟花……” 五条悟越说越起劲,这对他来说不难。 就像编作文一样,他越说越觉得虚渺轻快,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得到某种高分的奖励。 事实上,他也得到了。 因为阿路加欢快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那娑由一定很喜欢大哥哥吧!” 就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阿路加的声音还在继续:“娑由她呀,只允许喜欢的人和她在一起做这些事情哦,大哥哥有好好陪着娑由吗?” “娑由其实很怕寂寞的哦,又很胆小。” “不管是承认自己寂寞,还是发觉自己害怕,她都不会说,所以小时候哥哥不在的时候,她总是偷偷哭。” 听到这来,五条悟下意识去看奇犽·揍敌客。 迷蒙的春日,风吹得铃铛零乱地响。 而被风吹鼓了蓝白帽衫的男孩,正安静地看着他。 只见晃白的日光在奇犽·揍敌客的脸上游离,须臾间,那被堪堪扬起的额发下,有斑驳交织的光影在那片幽沉静谧的深海之中荡漾。 他直直地看着五条悟,这一刻,小少年滤去了凌厉和冷漠,也不带任何审视或打量。 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也不附带多余的表情,但是,五条悟因为他的目光,突然就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心里落了地。 滴答一声—— 伴随着阿路加天真的笑声:“所以,娑由喜欢的大哥哥,是擦掉娑由眼泪的人吗?” 黑白分明的少年在蓝天下张了张嘴。 半晌后,他才说:“不是……” 少年的声音,褪去了所有因糖果晕出的甜腻感,变得有些干涩:“她不喜欢我……” 但很快,五条悟就抖了抖腿,又开始笑了:“但我确实最讨厌她哭了,还是因为某个叫奇犽的家伙哭,哭得丑死了。” 趁此机会,五条悟开始说人坏话:“和她打交道可辛苦啦。” “我一直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又难搞的人。” 他正欲继续说,但奇犽突然打断了他:“可以。” 他说:“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告诉我娑由在哪里。” 闻言,五条悟高兴得眉舒目展。 他那副样子,如果换上一身白领西装,估计有人会认为他在街上推销出了一单上亿的订单。 “那我们可得好好立个契约,这样就具备誓约的束缚性了,很不巧的是,在这方面我可是专家哦。” 五条悟伸出手去,好像想同小少年来个装模作样的握手礼:“如果不遵守的话,可是会受罚的,到时就别怪我「诅咒」你哦,奇犽小——弟——弟——” 奇犽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心不甘情不愿地握上了五条悟的手,懒得和他废话:“条件是?” 对此,白发的少年轻轻地笑。 可是,某一刻,他的面上却全无表情:“带我一起回你们的世界。” 闻言,奇犽现在看上去并不惊讶。 但他也笑了,某种狡黠又危险的光从他眼中闪过:“可以,但是死在那里我可是不会管你的。” 五条悟却扬着嘴角,不以为然:“没事没事。” 他似乎心情不错,以致于在大街上比了个枪型的手势,咧着嘴角,恣意又搞怪地笑出声来:“托你妹妹的福,我也算死过一次了啦!” 而且,拥抱玫瑰的人总要被它的刺折腾得伤痕累累。 就算是拥有无下限术式的五条悟也不例外。 不然哪有资格从小王子的星球上将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偷走呢? 他要看她花枝招展,看她面朝暮霭朝霞,看她荆棘同根一起盛大地腐烂—— 在五条悟贫瘠又辉煌的星球土地上。《 》 44、第四十四章 「美人鱼为什么会变成泡沫死掉呢?」 娑由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很烦。 但她还是回答了:「因为她没有杀死王子。」 1994年,意大利mafia家族仅剩的继承人——a小姐的弟弟,坐在钢琴椅上拿着本安徒生童话书问她这个问题。 枯槁的秋日,意大利的风能吹散心中的寂寥。 娑由同他一起坐在窗边的钢琴前,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 失去了姐姐的小鬼,在娑由临走前希望她能陪陪他。 起初娑由没答应,她说自己的时间很宝贵,几分钟就能杀一个人赚几百万,为何要因他浪费时间。 小鬼就将零花钱都拿出来给她,她看了下金额,失语了半晌,决定以里昂杀一个人五千美金的价钱陪他坐上一个钟。 期间,他也不多话,就坐在她旁边看童话书。 但从某个时刻开始,他就絮絮叨叨起来了。 「为什么她不杀掉王子呢?」他问。 「因为她喜欢王子。」娑由说。 这般说的人转头看向窗外,日光打柔了她的脸,她的神情某一瞬恍惚得近乎空白:「她为王子付出了很多,舍弃自己的歌喉,忍受双脚钻心的痛苦,离开赖以生存的大海和家人,独自一人面临恐惧的死亡,她如此的喜欢王子……」 「可是王子喜欢的是其他人呢!」 那个孩子天真到似乎在嘲笑她的声音敲击着秋日的音阶。 她没有理他,就听他又问:「美人鱼死掉的时候会不会很冷啊?毕竟都掉进大海里了……」 大海是她的家,海水是她曾经赖以生存的依托,她怎么会冷呢? 娑由想这么说。 可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就成了那个秋日里的一句昵喃:「冷的……」 娑由说:「她一定很冷……」 …… “阿嚏。” 娑由在冬末的友克鑫中轻轻打了个喷嚏。 然后,她听到了耳边传来一阵机械的女声——那是提醒乘客航班被临时取消的通知。 她坐在友克鑫机场的候机厅,在听到这个事关自己行程的通知时感到有点冷,恍惚抬头,才发现外边早已黑了天,还下了一场大雨。 当下,是接近午夜的时间,候机厅里的人并不多,雪白的灯光打下来,叫眼前呈现出一片如雪原般空旷的苍白。 娑由坐在一排空荡荡的坐椅上,看见不远处高高挂着的屏幕上有数字在不断变化,而上面显示这个世界的时间还是2000年。 由此,她无聊地发散思维,开始推测家里人的年龄。 可是,在她得出某个结论的那一刻,她好像漏了气似的,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同时,她觉得机场里四面八方而来包裹着她的冷气,冻得她指尖僵硬。 恰逢候机厅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雨幕中闪烁,她有一瞬的当机,感觉自己的思维被冻结,血液也在冷凝,以致于面上苍白一片。 可是,有人突然唤起了她的名字:“呀~是娑由!” 她转头一看,就见唤她的人正是分开不久的白兰。 候机厅里雪白的光迷蒙了他银色的发尾,一身白的少年眼睛稍亮,正拿着把滴水的透明伞向她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那个薄青发色的年轻男子,他们白天见过,这会娑由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娑由不是跟着伊尔迷先生吗?现在怎么一个人在机场呢?”白兰自然熟地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坐下,将手中的伞随意一搁,转而撑着下巴,弯着眼睛调侃她:“跟丢哥哥了?还是哥哥把妹妹丢下了?” 但娑由只是摇了摇头,下一秒,不禁望了望四周寻找伊尔迷的身影。 早些时候,她离开伊尔迷自己行动时他并没有追上来,到现在也不见他身影。 对此,她垂着眼睫,晃了晃脚下的木屐,然后以一种做错事的表情,慢吞吞道:“是我不要他了……” 是她不要他们了…… 可是,白兰却是一愣:“诶——” 发出这般声音的人像孩子般瞪圆了紫罗兰的眼,满是惊讶与好奇:“为什么呢?” 他笑着问:“是伊尔迷先生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 “没有。”娑由说。 “那娑由是讨厌伊尔迷先生吗?” 白兰又问。 “没有。”娑由答。 “那就奇怪了。” 白发白衣的少年凑过来,娑由能感觉到他身上甜腻的香气,以及雨的水汽。 他说:“明明你呆在伊尔迷先生身边的时候总是那么高兴,怎么就突然不要他了呢?” 这次换娑由一愣。 她迷茫地转过头去,对上白兰的瞳孔。 眼帘中,一袭黑衣的年轻男子站在白兰的身后,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一言不发,只有白兰,在这片空旷的冷白中,像一抹缓缓掠过的极光。 而她在他如漩涡中的瞳孔中缓慢地眨了眨眼,随后艰涩地吐出了自心底涌起的声音:“因为……见到了家人,因为,能见到奇犽……因为……能回家……”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她的表情近乎空白。 而白兰带笑的声音随之而来:“所以为什么突然不要伊尔迷先生了呢?” “因为……”她恍惚地翕合嘴角。 可是,某一刻,像是被什么惊穿似的,她猛然清醒过来,随即伸出手去,轻轻捏住了少年的嘴。 眼见对方因她而像只小鸭子似的扁着嘴,娑由不禁顿了一下,才道:“你好烦哦,能不能别再叭叭?” 对此,白兰弯了弯眼睛,温顺地点了点头,他还举起了双手,以示投降。 娑由便放开了他。 她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可是白兰没有立即回答她,他只是拿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嘴,还无辜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很听话,不会再叭叭了。 娑由一噎,索性也不理他了。 但大抵还是不甘寂寞,见娑由不理他,白兰反倒笑起来,自己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才回答了她:“因为打算离开友克鑫了,娑由要一起吗?” 她一愣,就听他以哼调子的口吻说:“最近友克鑫市不太安全呢~你也知道,这里最近在选举市长,友克鑫这座城市是mafia横行的地方,比较特殊,去年代表全世界mafia的「十老头」都被人暗杀了,现在这里也需要重新整顿,而这个新市长呢,必然会成为mafia掌管这座城市的新代表,最近很多mafia家族的重要人物会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事。” 娑由漫不经心地问他:“你也是?” “不,不是哦~”白兰笑道:“在此之前我可是被扔岛上了诶,这个任务不可能落我身上啦,而且我家族里有人可急着来办这件事呢。” 娑由便又问:“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来捣乱?”他以一种不确定又无辜的口吻说。 说完后他自己又不以为然地笑了:“我父亲现在病危,家族里很多人不看好我,都拥护另一个人去了,他们可是处心积虑想干掉我这个继承人呢,这次友克鑫的市长选举刚好是个机会,那个人如果能将自己想要操纵的傀儡推上去,等于成功大半了。” 这么说的少年交叉着腿,脚下的鞋尖以一定的节奏敲击着候机厅雪亮雪亮的地板。 顶上的灯光投下了一片一片晃白的圆光,也是这个时候,娑由才注意到白兰相比白天已经换了一身白西装。 轮廓稍显硬挺的布料将少年衬得隽雅又冷硬,少了几分柔软和无害,只有那袭银发看上去依旧又蓬又软。 他说:“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们推选的傀儡也已经定好了,但是,有些人好像不想让那个可怜虫顺利成为市长呢~。” “怎么说?”娑由困惑地看向他。 白兰有些神秘地笑了:“娑由想知道吗?” 她很老实地回答了:“也没那么想,只是现在觉得很无聊罢了。” 这个回答似乎取乐了白兰,至少是戳到了少年的笑点,他朗朗笑了两声后,才以低吟的声音说:“嗯,这是目前很少人知道的秘密哦,我只告诉娑由~因为市长选举的缘故,这几天市里时不时就会游|行呢,挺热闹的是不是?” 这个娑由知道。 今天友克鑫市一整天都很热闹,她已经遇上过几次游|行了。 可是,这会白兰却凑过来,贴着她的耳朵与她说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悄悄话:“然而,地下有人得到消息了哦,有人趁此机会往街上的行人身上施了类似炸弹的念能力,现在人数已达几千人了,估计是想以此作为威胁干扰选举吧。” 娑由听后却只是平静地嘟囔说:“唔,这种做法好蠢哦,就算那个家伙下台了还不是有另一个上台。” “是哦。”白兰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托着脸颊的指尖点在了左眼角下,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一样:“只要这座城市还是mafia掌管,哪一个市长都是一样的,但这种方法或许也还是能撼动一下的,毕竟这几天也有许多中招的人从友克鑫出去了,到时在世界各地说了事引起轰动,说不定某些看不过去的协会会介入呢~” 以牺牲换来的渺小改变? 娑由眨了眨眼,道:“那你们知道的不解决吗?现在解决这种状况的方法应该是干掉那个念能力者吧。” “是哦。”白兰以一种事不关已的笑容说:“但我们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他隐藏得极好,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还在这座城市里,要想计划实施他必然不会那么快离开,而且从发现这一情况起这座城市就关闭了大部分的交通,不过现在为了不影响选举,除了少数人大家都不知道呢~” “所以现在要么将他揪出来杀了,要么就把那个即将当选的可怜虫杀了。”娑由如此判断。 白兰雀跃地道了句“bingo”表示赞同后,又道:“但是市长那边在明天正式宣布结果前也有很多人在保护,如果不顾这么多条生命上台的话,外边难免评价不光彩,可是不上台的话自己没有了价值,在mafia看来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不过我很乐于看到这样的结果呢,毕竟我是来捣蛋的嘛,能让那个人功亏一篑怎么想都挺好笑的,就是为了安全,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好~” 对此,娑由看着白兰,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判断他话语中的真假。 可不等她得出结论,白兰身后的男子——她记得是叫桔梗,就接了一通电话。 她注意到对方接完电话后的表情有些奇怪,随后他与白兰耳语几句,白兰稍显一愣,然后才笑了:“看样子已经开始了哦,据说中招的人身上会出现红色的印记,现在友克鑫市开始暴动了,娑由最好也去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哦~” 闻言,娑由一愣。 她安静了会,才起身往洗手间走。 在这期间,候机厅的广播开始出现杂音,似乎有什么通知。 不多时,娑由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将方才解开的和服平静地穿好。 嗯,没有。 还好她没有那么倒霉。 她这般想时,顺带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哗啦啦地流下来,她抬起头时洗手间白亮的灯光差点晃花她的眼。 而镜中倒映出了一个少女,水珠打湿了她的鬓发,又沿着她的眉眼划过脸颊在下巴处坠落。 同时,镜中也映出了她身后站着的另一个人影。 娑由骤然一惊,下意识挥手击去,却在顷刻间被一把展开的纸扇格挡住。 定眼一看,那人同样一袭黑底的女性和服,顶着一头裁剪得乖巧又安静的黑色短发,偏向玫瑰紫的瞳孔漂亮得像顶级的宝石造物品。 第一眼看去,是位十分温和静谧的女孩子——纤细,优雅,又精致,如洋娃娃一般漂亮无瑕。 ——她的五哥,柯特。 娑由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他了,可她却在他的注视下平静又冷淡地走向了出口。 于是,身后的人轻轻叫住了她:“娑由。” 多年不见,柯特的嗓音并未褪变太多,依旧带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青涩的柔和感:“你要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脚步甚至也没停。 可是柯特又道:“妈妈很想你。” 这一句叫她脚步一顿,就听柯特又近乎诱哄的声音说:“想和她说说话吗?” 须臾间,娑由眼睫一颤。 可是片刻后,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想……” 闻言,后边的人安静了一会,才道:“为什么?” 伴随着这话,娑由听见了纸扇开合的声音:“你不打算告诉大哥,但哪怕是我,你也不打算说吗?” 就此,过去的记忆扑面而来。 娑由近乎动摇。 在所有的哥哥中,除了奇犽和早早就死掉的阿路加外,她和年纪最接近的柯特是最亲近的。 他们从小就几乎形影不离,配合妈妈的爱好互穿漂亮的衣服,一起逛街,一起喝下午茶,一起学习礼仪和钢琴,就连杀手训练也是成套的,哪怕奇犽在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起玩…… 于她而言,柯特是占据了她童年大半时光的哥哥。 然而,然而…… 柯特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们只是想搞清楚你的念能力,为什么不愿说呢?” 这一刻,灯光拉长了他们两人的影子。 某一瞬,执扇的人踩着木屐稍稍踏前一步,娑由不禁转身去看他,就见他瑰丽的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了一丝机械式的光。 那是可实时摄像的隐形眼镜,连接的是巴托奇亚共和国登托拉地区的枯枯戮山。 在那里居住的,是世界第一杀手家族揍敌客。 此刻,接收到摄像画面的人是揍敌客家的二少爷糜稽。 他挺着自己多年宅出来的大肚子坐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眯着细长的眼,一边吃薯片一边说:“大概是她离家久了,不亲我们了吧,你们看,娑由的外貌都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年龄也不太对得上了,对吧,妈妈?” 而回答他的是身边一位贵妇锐利又高昂的尖叫:“嚒!娑由真是的!” 她捂着嘴,脸上的电子眼疯狂闪动着红光:“都已经长得这么漂亮了!妈妈好欣慰!刚才那个冷漠的表情!亲爱的!你也看到了吧!太迷人了!真不愧是妈妈的娑由!” 糜稽:“……” 但被她亲密叫唤的男人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屏幕上呈现的情况,她也不恼,只是情绪开始渐渐激动起来:“不过娑由为什么不愿说呢?也不和我说说话,妈妈好难过!要不由我亲自去吧!一想到妈妈的娑由可能订下了对自己而言太过严苛的誓言与制约,我就担心得不得了!” 糜稽不得不安慰一下自己情绪不稳定的母亲,随即他咂舌嘟囔道:“真是的,奇犽那个臭小子不是最想找到娑由吗?这个时候带阿路加跑哪鬼混去了。” 与此同时,柯特正一点一点地靠近娑由。 就像在靠近一只受惊的猫,带着试探和安抚,眉眼安静,不含任何侵略或威胁,他在靠近娑由一步之遥的地方合起了手中可以轻易杀害他人的纸扇,朝娑由轻轻伸出了掌心。 就像以前一样。 可是,那已经是一只小她些许的手了。 其五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得圆润干净,但确确实实比她小上一点了。 娑由再抬头,突然才发现,自己连身高都已经比这位哥哥高上了些许。 原本与伊尔迷在一起时无所察觉的差距,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放大。 本该比她高的哥哥,到头来已经与她有了时间的差异。 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看来,她才消失了几年。 可是在另一个世界,她已经徘徊了将近几十年了。 无论是身体、思想还是情感,乃至思念,他们都有着无法缩短的沟壑。 这叫她后退了两步。 恰逢这个时候,外边传来了嘈杂轰乱的声响。 他们一愣,娑由出于本能,选择立即夺门而出去查看情况。 她刚走出去,就见原本空旷的候机厅一下子挤满了人,娑由眼尖地发现大部分人身上都有红色的印记——他们尖叫、高嚷,像被大雨冲刷的沙砾,潺潺地涌进了机场,纷纷叫嚷着要离开友克鑫这个危险的鬼地方。 看样子,白兰所说的暴动开始了。 娑由如此判断。 她随即转身,十分冷静地对柯特说:“现在最好离开这个地方。” 言毕,她也不管柯特了,自己提脚就逆着人流往机场外走。 白兰那个家伙同他的手下早就不在方才的位置上了,不知去哪了,估计是逃了吧。 她这般想时,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白光,只听轰的一声,以一人为中心的十米外产生了大爆炸,把整座建筑物炸得震耳欲聋。 爆炸扬起了满天的尘埃,阻碍了她的视线。 候机厅原本就封闭浑浊的空气在飞快升温,许多人被这波热浪和气流掀翻在地。 待尘埃落矣,就见有鲜红的血成股从那块爆炸中心流出,那片废墟中血肉模糊,隐隐能看见一根断掉的手指。 一时间,人群暴动得更厉害了。 娑由逆着人流走时被胡乱冲撞的人挨了几下,脚下的一只木屐也不小心掉了。 她回头时,却见一只手将其捡起,递给了她。 可是,这一刻,娑由的心脏却突然开始嘭嘭地跳。 她的瞳孔颤动着,连带去接的指尖也有些抖。 因为那只手上浮现出了被标记的红印记,她抬眼看去,那赫然是柯特。 柯特本人也注意到了。 但他显得很平静,他一直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从小到大都这样看着她和奇犽。 也是这个时候,身边有人疯狂而惊徨地抓挠着自己胸前的红印记。 下一秒,刺目的白光闪现,那人猛然瞪大了眼睛,在濒死之前使劲地抓住了距离他最近的娑由的振袖,伴随着恐惧的哭泣:“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娑由……」 记忆中,有谁也在这么向她求救。 2000年,冬末。 友克鑫的二楼候机厅。 娑由死寂沉沉地站在暴动的人群中。 咕噜咕噜…… 有什么东西在响。 同一时间,世界有一瞬的寂静。 所有人呆愣地看着方才那个人的喉咙像喷泉一样,咕噜咕噜地涌出血来。 而造成这一现象的,是一把贯穿了他喉咙的伞。 腥红的血晕迷蒙了候机厅的灯光,娑由在那人即将爆炸的须臾间,随手扯过人流中的一把伞,拿伞尖刺穿了那人的喉咙。 霎时,血液喷溅,但都被她用伞面挡在了前方。 没有弄脏自己,也没有弄脏身后的柯特。 她想,外面一定下了很大的雨,不然这伞也太湿了,整座候机厅也全是水汽的气息。 只不过现在要加上硝烟和血的气味。 眼见那人没有爆炸,娑由一扬手,就将伞连带撕裂了对方的喉咙扯了出来。 那具尸体咚的一声倒了下去,娑由合上伞,挥了挥,将上边的血迹甩掉,道:“看样子在爆炸之前杀了的话就不会有危险了。” 她平静地宣布了这一件事,得到了众人的沉默。 这个时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走动了起来,却没有再和柯特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四周又开始嘈杂起来,伴随着尖叫与哭泣,人们开始四处逃蹿。 某一刻,娑由透过人群缝隙去看柯特,就见他这次没有跟上来,那纤细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中若隐若现,正拿扇遮面,只留一双瑰丽的眼睛看她。 娑由却只是朝他比了个手势。 他眸光闪了一瞬,身影随即消失在了人海中。 两分钟后,娑由踏上了候机厅的高处。 那是个能叫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地方,也是能最快叫大家将目光投向她的位置。 娑由的眼珠子下移,冷冷地看着底下所有人。 她想,柯特短短时间内也中了对方的念能力,白兰的话中可知那念能力者是通过与人接触标记的,这样的话那念能力者应该还在这座机场里。 这样的话就好办了…… 接下来…… 娑由站在高台上,用淡淡的声音说:“给你30秒的时间,请你自己乖乖出来。” 经过方才那遭事,这会机场上都安静了许多,叫她的声音能被听到。 可是这话一出众人又开始喧闹起来,什么反应都有。 眼见30s过去了,还没她想要的动静,娑由也不恼。 她只是轻轻笑了:“0.5秒……” 她道:“既然不出来,那现在,我决定要将在场的各位都杀了。” 伴随着这般话,混乱的声音随之而来。 而那么说的娑由,在这一刻,像一位士兵,挺直了腰背着双手站在高台上,轻轻笑弯了眼睛:“想象一下,0.5秒,地球停止自转的话会发生什么?”《 》 45、第四十五章 如果地球突然停止自转,会怎么样呢? 答案是海洋和空气由于惯性会继续转动,那么赤道上将会迎来足以毁灭大部分地区的风和海啸。 这个风速还将直接影响海啸、地震、火山爆发等一切极端天气,在这些极端天气下不仅人类文明,届时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很有可能将不复存在。 而且这0.5秒的停止,表面海水在暴风作用下会雾化,深层海水上升,因为其含氧量太低,会造成海洋生物会大量死亡。 对于人类来说,如果在室内,就会贴在墙上变成肉饼,无论是在建筑物内还是地下空间。 如果在室外,就会在风中旋转着前进,最终在重力作用下掉下来死掉。 简单来说,就是地球会迎来世界末日。 当然,娑由不可能做得到这样的事。 她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拿一把伞撼动整个地球这种事她可不像伟大的科学家那么敢说。 所以,那只是夸张化的提问罢了哦。 但是,不置可否的是,她确实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所以当下,她依旧在笑。 据她观察,来机场的人大多都是不会念的普通人,对于她的发言,他们什么反应的都有,有些人看上去甚至想上来揍她。 但她并没有在意,甚至对这样的场面满意地笑了。 当然不乏会有人想逃离机场,但是她不久前已经通过手势让柯特离开这里的时候顺便将机场的出口关闭了。 现在,她伸出了一只手,候机厅顶上的光影从她的指缝穿过。 这个高度,以她的视觉看去犹如一手遮天。 她的【浮士德】有三大规则。 现在,她要发动第一规则。 以整座机场为范围,停止这个空间里的时间。 其实一直以来,说是时间停止并不太确切。 或许应该用「压缩」这个词才对。 时间是人类发明的概念,以历史作为样本参照过去与未来,现实中人类所能感受到的时间,被叫做实时间。 可是,有一天,一位伟大的科学家,提出了虚时间的构想。 若是将实时间比作直角坐标系中的x轴,那么虚时间就是与之垂直的y轴。 它与实时间方向不同,但是却与实时间本质上是等价的。 曾经在水族馆的时候,她站在巨大的玻璃前,在浮光掠影的罅隙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濒死的模样。 可是,就如同海洋的鱼与窗前的她,一扇透明的镜面隔着两个赖以生存的世界。 彼时的她近乎惊徨。 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死亡以那样的方式追上了她。 明明身处幽蓝的地上,她却觉得如履浮沉。 明明是璀璨热烈的盛夏,冰冷的海水却好像在顷刻包裹了她。 某一瞬,辽阔的汪洋之上,鱼群的影子翕合而过,她被笼罩其中,看到了死神的镰刀触及了自己的脖颈。 霎时,她如同被抛弃了甩上岸的鱼,明明还在呼吸,可是窒息的感觉却如影而来。 「救救我……娑由……」 而过去的声音,直到现在也依旧清晰。 所以,要如何才能拯救自己? 她忍不住伸出了手去。 要如何才能跨越界限? 她要如何,才能叫死亡停止? 以此为由,属于这个世界的1996年—— 她的念能力【浮士德】觉醒了—— ……之前说过,【浮士德】就像一艘能以超光速向未来前进的宇宙飞船,在那样的速度中,周围的时间会被无限放慢,近乎静止。 这才是她念能力的真相。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一个空间里的时间停止了一秒,当它再次走动起来的时候,还能与外边正常的时空间相融吗? ——当然不能。 因为它们永远都与真实的时间存在那一秒的差距。 一个世界里,时间的尺度已然不同。 而往前看去时,提前到达了未来,也与未来相差了一段时间。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脱离了正常世界的时间尺度。 就像一截被剪切出来的胶卷,就此,所观测到的现象也已经处于不同的平行世界了说不定。 而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很简单,与未来相差的时间实际上是被压缩出来的虚时间,为了与正常的时间接轨,那个空间的万物会再次以超常的速度去弥补虚时间。 这个时候,周围瞬息变化的氧气都会变成杀人的武器,更别说生物自身的变化。 所以,仅仅0.5秒就够了。 那个空间的万物,无论人还是建筑,都会呈现出摧枯拉朽的效果。 这样的话她也会死掉,这是个按理来说只能使用一次的规则…… 因此,她早该死在七岁那年了…… ……本该是这样的。 不过现在说这个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当下,机场里的巨大机械表发出了午夜的钟声,伴随着顷刻崩塌的穹顶。 那是仅仅一瞬间的事情。 犹如万尘湮灭,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万物归尘,世界发出巨大的轰响。 而罪魁祸首任由尖叫与求救在最后的最后被时间撕裂,自己则是微笑着站在高台上,在盛大的毁灭中引颈受戮。 “救命!” “求求你不要这么做!” 可是,在意识骤暗前,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不想死!不要杀我!” “求求你!” …… “求求你——!!!” ‘求求你……’ ‘娑由……’ 在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喊中,某一瞬,过去的声音又开始重叠。 ‘不要杀我……’ 轻轻的,犹如浪花晃起涟漪。 带着恬淡的笑意。 ‘我就要和早川回日本啦,战争胜利了哦。’ ‘虽然小山田和怜渚死掉了,但是我和早川说好了要连着他们的份好好活下去……’ 1996年,因为她下达的【自杀指令】而濒死的‘自己’,第一次以「小早怜人世」的姿态与她对话。 身穿军服的女孩说:‘今天,我们在战场上发现了一朵花,好漂亮……是蓝色的……’ ‘早川想去摘来献给战死的士兵们,但是被我阻止了……’ ‘因为会死掉的,摘了它的话,它就死掉了……’ ‘然后,早川夸我很善良……’ ‘但是,娑由……善良是什么意思呢?’ ‘大家都没教过我们……好像还没人这么夸过我们……’ ‘可是,我觉得好开心……’ ‘早川说,回国后就让我去学校上学……’ ‘去交朋友,去谈恋爱,穿好看的裙子,涂漂亮的口红……不用为了活着而拼命,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普通地过完一生……’ ‘这和奇犽曾经说的好像……’ ‘所以,我想去看看……’ ‘看看奇犽口中那么漂亮的人生……’ ‘我们可以在这个世界交朋友,可以听奇犽的话不当杀手,我们可以去体验奇犽说的另一种人生……’ ‘而我的愿望……’ ‘仅仅作为「小早怜人世」的愿望……’ ‘想要保护早川……活下去……” 于是,过去的影子,像头即将死去的鲸,发出只有她才能听见的鸣叫: ‘所以……’ ‘救救我……娑由……’ ‘我不想死掉……’ ‘不要杀我……’ ‘我想活下去……’ ‘像怜渚,像小山田说的那样活下去……’ ‘我就是你……’ ‘求求你……不要杀死你自己……’ ‘娑由……’ 以此为界,站在时光的尽头,玻璃前的她打破了界限。 可是,海水扑天盖地而来。 在那瞬间,连死亡都来不及恐惧,余光却瞥见的了银发蓝眼的小少年声嘶力竭扑过来的身影。 就此,她缓缓瞪大了眼。 不要…… 过去的她张了张嘴。 这样奇犽也会死掉的…… 不要…… 不要。 不要! 不要!! 伴随着哑声的嘶吼,她的眼泪突兀就落了下来。 [不要!!!] 她说。 [救救我!] 仅仅须臾,她的眼泪就融入海水,世界好像开始崩塌。 海洋的哼鸣转瞬变得冰冷,将死的鱼群从她的白裙和黑发之间游过,她看见盛夏的浮光。 视觉神经上还残留着一秒前的记忆,奇犽向她拼命伸来的手在时光的罅隙被定格住。 而肺里的氧气化作泡沫从口中吐出,海水泡软了她的一切。 波光动荡浮沉,渐渐的,就平息下去了。 可是,粼粼的海面之上,某一瞬好似变成了一面镜子,倒映出了自己的脸。 她不禁伸出了手。 水面那头,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孩与她隔着一面镜子。 就此,她开始在沉浮中挣扎。 [求求你!] 她发出求救的信号。 [救救我……人世……] [小早怜人世!] [求求你……] [救救我!] [救救奇犽……] ‘……’ 对此,过去的影子在浮荡的海水中,安静地笑了起来。 ‘……嗯。’ ‘【……】。’ 然后,娑由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中,她跨越了所有界限,看到了从来没见过的风景。 她还听到有人在吹轻快的口风琴。 西方的小乐器,音色清亮悠扬,其轻松柔软的乐声温柔得像能将夏季的躁热都抚平。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一片金黄的沙滩上。 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天蓝得不可思议,风也温柔。 细细的沙随着泡沫在她的指尖流逝,有雪白的海鸥停在她身边啄她。 她也不觉痛,只是满身是沙地爬起来,像只初生的小兽,迎着蓝天与阳光,恍恍惚惚地走向了属于人类的街道。 「奇犽……」 她穿梭在夏日的人群中,轻轻地叫着这个名字。 海风鼓起了她的白裙,某一瞬,迷茫与懵懂随之而来,以致她轻轻拽住了一个陌生人的衣角: 「请问,奇犽……我的哥哥在哪里……」 伴随着那句话,她又听到了口风琴发出的声音。 有人在吹欢快的乐曲,但她不知道那叫什么。 只知道,有人配合那样的曲调哼起了奇怪的歌词: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他们欢快地唱:[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是我……] 那一刻,娑由忍不住跓足。 [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 她张了张嘴,好似听到海浪远去,海水沉寂。 可是,歌声仍在继续: [谁看见她死去?] [是我……] [用我的眼睛,我看见她死去……] 恍然间,她觉得海洋的哼鸣似乎再也不会响起了。 就此,她知道了一件事。 ——是她自己杀了知更鸟。 她选择了有奇犽的世界。 因此杀了另一个自己。 但她可不会后悔哦。 只不过是…… 1981年。 年仅七岁的娑由·揍敌客站在陌生世界的舞台上。 她在众人的喧嚣中,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胸口,表情空白。 只不过是有些寂寞和难过罢了…… 但这并没有什么。 因为奇犽一定很快就会找到她。 她如此坚信。 可是,在奇犽找到她之前,她就又被别人扔到了战场上。 虽然换了不同的视野,但属于战场的一切都没什么改变。 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她的敌人变成了曾经作为战友的军方。 但是带她来战场的人说了,只要她能杀了敌人就带她离开。 而杀人对她来说无所谓哪一边,所以她能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再次在炮火连天的土地上杀人。 那些灰败的时间里,她时常迎着火光与硝烟,抬眼望向阴郁的天空。 战场上,没有糖果,没有城堡,也没有人会给她一个拥抱。 她只是减少敌人的机器。 而被她杀死的人穿着她曾经熟悉的军装,挥扬的旗帜有熟悉的图案。 她溅上他们的血液,听着他们临死的嘶吼,恍神间,似乎又听到了‘自己’曾经的声音: ‘早川夸我很善良……’ 可是,人世,善良是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哦。 她只知道自己得活下去,等到奇犽来接她回家的那一刻。 在此之前,她得先离开战场才行。 为此,杀再多人也没关系。 以此为信念,有一天,她终于迎来了熟悉的人。 ‘人世……’ 那是早川的声音。 站在她的对面,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却以狼狈的姿态被敌人包围其中。 ‘人世,我找了你很久……’ 他是这样说的。 耳边,有人说他是带队的军官,催促她杀了他。 而她寂寂地看着他,见他摇着头,以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怆表情望着她。 ‘我们一起回国,一起活下去……’ ‘拜托了,求求你,不要杀我……’ ‘唯独,不想被你杀死……’ 就此,她眸光一闪,张了张嘴。 下一秒,她拿长枪的手一抬,瞬间将他身后的敌人杀死了。 那一刻,早川露出了近乎欢喜的笑容。 而过去的声音也轻轻传来: ‘我们可以在这个世界交朋友,可以听奇犽的话不当杀手,我们可以去体验奇犽说的另一种人生……’ ‘而我的愿望……’ ‘仅仅作为「小早怜人世」的愿望……’ ‘想要保护早川……活下去……” 所以,她得保护早川才行。 就此,那场战争,作为带队军官的早川以少数的士兵扭转战局,大获全胜。 而他一战成名,军衔升了好几级。 可是,1988年,早川就死掉了。 死在了她的手上,为了他自以为是的革命与大义。 对此,娑由感到困惑极了。 无法理解…… 多少个日夜,她都在这么想。 说好一起活下去,为什么要骗她? 为什么要抛弃她?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 无法理解。 直到她在1988年的盛夏,偷偷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对外,他是出于意外死掉的。 可是,黑白的灵堂之上,早川的妻子却拽着前去慰问的军官的衣服嚎啕大哭。 「是亡灵杀死了我的丈夫!!」 他的妻子如此说。 「那个小鬼!那个女人!那个叫小早怜人世的女人!她早就死了!!七年前我丈夫回来时就带着她的尸体回来安葬了!!我亲眼看见的!她早就死在海难里了!!后来他又带了一个回来,可是我知道的!现在那个是亡灵!!是怪物!!就是她杀死了我丈夫!!不可原谅!!我要诅咒她!我要诅咒她!!!」 盛夏光年,死神的徒影从街边悄无声息地徜来,依偎在她的身边。 她站在热烈的太阳下,一位黑发红眼的军医为她撑起了一把伞。 而女人尖锐的嘶吼声还在继续。 就此,她站在盛夏的蝉鸣中死寂一片。 那一刻,她明白了—— 也许,她在早川眼中从来都不是小早怜人世…… 所以,他能那么轻易又残忍地抛弃她,去寻找自己的人世……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她在须臾间感觉到了无端的厌恶。 对早川,对早川的妻子,对那个讨厌的世界,更对曾经说要好好活下去的‘自己’。 不喜欢…… 她怎么可能喜欢得来这个世界!! 当时,她差点这样尖叫。 偏巧身边的年轻男子轻轻倾身而下,凑到她耳边与她耳语:「最近躲一下,我们会伪造一份你的死亡报告。」 恍惚间,她嗅到了消毒水的气味。 它混着那个盛夏的微熏,发酵成了一句属于森鸥外的温柔的喃语:「小娑由,听清楚了吗?千万别弄错了……我们要让‘小早怜人世’好好去死才行。」 闻言,她却轻轻抬眼,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好的。」 她说。 「我会好好去死的。」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年的夏天,她一个人去了富士山。 璀璨的热度被冻结,日本的夏天没有樱花。 但她站在浅间公园的五重塔上,看见了富士山一如既往的漂亮。 雪白,幽蓝,干净又清澈,好似能与无限延展的蓝天相接。 那一瞬间,她的心间辽阔得不可思议,什么都忘记了。 她从五重塔上跳下去,从那个视角望去,她看见那座由红白黑三色组成的塔像极了一位身穿艳红女裙的少女。 她安静地伫立在富士山身边,永远地看着他。 那一刻,娑由觉得自己爱上了红色。 她突然就不想长大了。 长大的话奇犽会喜欢她吗? 她不知道。 后来,她哼着歌去买了人生中第一条红裙子,将所有的不开心都抛诸脑后,穿上它登上了富士山。 可惜的是那一次玩的并不开心。 因为她没能赶在入夜前下山,还不幸遇上了雪崩。 当被重重白絮埋在雪下时,意外的,她的意识并不感觉到沉重。 相反,轻飘飘的,她甚至不感到害怕,只是觉得挺冷的。 但是,换个角度想,她化身成了一颗红艳艳的草莓,被埋在夏日雪白的沙冰之下,等待谁一勺子挖出她将她吃掉。 或许谁都不想吃,那么她就作为草莓的尸骸冻在里边,谁都发现不了她,整座富士山都是她的墓地。 那般想时,她竟然想笑出声来。 可是,某一瞬,她眸光死寂,还是会想,为什么她都要死掉了,身边还一个人都没有呢? 记忆到了这里,娑由突然就明白自己当初在冲绳的海边,为什么会对理子说出那样的话了。 因为当时她能感觉到理子的不舍和留恋,那种心情明明那么痛苦。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残忍呢? 娑由想。 可是让她想不到的是,那个柔弱的少女却可以以明媚的笑容忍受下来。 就此,她感觉到了某种厌恶感。 因为她做不到一点。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不能接受那份属于不舍与留恋的痛苦呢? 因为她将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奇犽,也没有早川,没有哥哥,更没有爸爸妈妈。 她什么都没有…… 而理子什么都有。 她有黑井美里,有会照顾她保护她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她有学校的朋友,有如家人的监护人陪在她身边。 所以她能有力量继续欢笑,能去面对死亡,能说出愿意为了人类去死的话。 可是娑由没有。 所以她无法忍受死亡前的痛苦。 没有人会安慰她,没有人会救她,就能被人陪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不行。 所以,她好羡慕天内理子呀。 而蓦然回首,往过去看,她被埋在雪里,只能像是要将自己体内仅剩的温度都流掉似的,肆意而无助地哭泣。 而富士山上的雪也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融化。 正如奇犽那么久了都没有找到她。 然而,然而…… 依旧想活下去。 想见他…… 她最喜欢的奇犽…… 她最温柔的奇犽…… 一定、一定永远都不会抛弃她…… 所以,她在濒死之前,发出最后的求救: “【浮士德先生】,救救我吧……” 彼时的她,其声音渐渐与现实的重合: “在我再次见到奇犽前,请让我活下去,为此,我愿意把除了奇犽外,属于我的任何东西都给你……” 所以,请停止她的时间…… 就算将未来尽数压缩来弥补与死亡无限接近的时间也没有关系。 只要能再让她见到奇犽…… 就算是家人…… 就算是重要的人…… 2000年,友克鑫。 娑由从一堆废墟与血水中起身。 失了遮蔽的天空一览无余,灰败一片,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她感觉到了冷,好冷,像当年在雪地里那么冷。 然后,她看见了柯特。 站在离她好远好远的柯特,被雨幕模糊。 但是,她眼尖地注意到对方的手背上,已然没有那抹刺目的印记了。 由此,娑由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看,没什么事情哦…… 她想对他说。 就算她使用了念能力,可是也不会伤害到他们哦。 也是这一刻,娑由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叫唤她的名字: “娑由——!!” 好似来自遥远彼端的声音,被大雨模糊——飘摇,急切,盛大,被大雨模糊,听得不太真切,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惶,和火急火燎的欢喜。 就此,她缓缓瞪大了眼。 娑由呆在了原地。 好半天,她才愣愣地回过头去。 然后,她透过凌乱的发丝和雨幕,在须臾间看见了温热的眼帘中,雨丝正斜斜地割裂了雨幕,细看竟还闪着碎碎的光,其中,有漂亮倏微的银丝在微扬。 而有人在一瞬间携着柔软的水汽奔袭而来,将她扑坐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她。 “娑由……” 他唤她的名字。 这一刻,她近乎呆愣。 只知道,那人有着银白篷松的发,和一双漂亮的蓝眼睛,黯淡的日光迷蒙了他在这一瞬间里尽显脆弱的轮廓。 记忆中,他喜欢穿柔软的衣服,风和阳光好像总是萦绕在他的周身,叫他安安静静时也总是带着一种明媚又柔软的温软感。 但他很少这样抱她,紧紧的,用双手拥着她的肩,温暖的手掌好似将她的整副身躯都按住,连她耷拉在废墟上的衣角都不放过,尽数收进了能拥抱的范围内。 虽然,还比她矮上一点…… 虽然,已经没那么稚嫩了…… 虽然,看上去已经不再高大了…… 但是,但是…… 娑由在须臾间紧紧地回抱了他。 与此同时,所有猛烈的狂喜都化作了一声如同小兽的呜咽:“呜……” “娑由……” 而他又在叫她的名字了。 除此之外,他颤抖的喉咙好像已经吐不出任何言语了。 而这一刻,娑由埋首在他的颈项,嗅着多少个日夜都思念的气息,像是被冷着了一样努力将自己缩起来,想变回以前的小孩子,可以更好地蜷进他的怀抱里。 就像温顺的羊羔依偎着即将见不到的夕阳,娑由在大雨中仰头流下温热的眼泪来:“奇犽……” 看啊,大雨在嘲笑她,她却依旧憧憬喜欢着天空的蓝……《 》 46、第四十六章 “奇犽……” 娑由软着声唤名字的主人:“奇犽……” “嗯……” 对方带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娑由不禁笑出了声来,蹭着独属于他的柔软的鬓发。 与此同时,她的眸子黑得透不出光,看向没有任何人的远方,其环着他背的手顺着小少年瘦削的脊骨摸到了对方心脏的位置。 然后,她突然喃喃了这么一句话:“白的……” 她说:“奇犽今天穿了白色的衣服……” 雪白的色彩,纯洁,又柔软…… 就像一道泛着阳光的窗,挣脱框架,贴着她漆黑又冰冷的身子,带来了薄荷青的温度和甜香。 像是要抓住这方寸的光似的,她用手稍稍攥紧。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雨好像停了。 世界一片寂静。 她好像听不到除了奇犽之外的声音了。 于是,她索性闭上眼,窝进了他的怀里,任由自己被他用双手横抱起来。 这一刻,她卸下了所有气力,在那副有力的臂弯中仰起脖颈,撕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沉甸甸的头颅顺势垂下。 就此,如蛛网的黑发好似飘扬铺展开来,在漫着花与水的黑暗中掠过一瞬,随即同手脚一起直直地坠在空气中。 “很累了,想睡觉。”娑由说,其声音又轻又僵硬:“关灯吧……” 而回答她的,只有沉默的脚步声。 不多时,她感觉到自己失重的手脚落在了一片柔软的织物上。 而抱着她的双臂,犹如蜻蜓掠过水面轻轻撤去了。 娑由感觉自己喝了一种叫血腥玛丽的酒,变得醉熏熏的,然后,她好像躺在了一张床上,以致背脊都软了下来。 而黑暗中,小少年的声音轻得听不真切:“要换衣服吗?” “这身和服挺好的……”她说。 但奇犽道:“可是,睡着了会不舒服。” 她安静了会,才说:“那就换一身吧。” 然后,顿了一下,她轻轻笑了起来:“白裙子好呢?还是红裙子?绿萝绦也行哦,奇犽喜欢哪一种?” 对方道:“你喜欢哪一种就穿哪一种。” 可是娑由却说:“不行哦,得要是奇犽喜欢的才行。” “为什么?” 这是饱含困惑的语气。 “因为希望奇犽能开心。” 她笑着说。 “至少在最后,希望奇犽能开心。” 须臾间,世界呈现出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感觉有重量从她身边一点一点地剥离。 像是要挽留对方似的,娑由轻轻出了声:“奇犽,我告诉你哦,我和你分开后赚了很多很多钱哦,嗯,大概有四百多亿了,虽然离买下富士山还差好远,不过已经没关系了,因为奇犽找到我了,我可以回家了,就算买不到富士山也没关系了。” 她絮絮叨叨说起很多话来:“然后啊,我决定把钱都给一个人。” “他叫织田作之助,和我们一样是个杀手哦。” “因为作之助想要活下去,他就是为了有活下去的钱才当杀手的,这说不定就是他人生的意义。”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作之助收到那笔巨款时会不会露出很好笑的表情来?比方说,突然发现自己今后不再需要为钱奔波杀人了后那种失去目标的迷茫,或是直接失去了人生意义的虚无。”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 娑由安静了半晌,才道:“奇犽是觉得我吵吗?” 但不等人回答,娑由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毕竟我某种意义上是喜欢唠叨的老人了嘛,不过奇犽别讨厌我,我一直很努力不让自己变老哦,你看哦,我会关注漂亮的裙子、指甲油和香水,我依旧像以前一样……” “为了弥补这段时间的空缺,我才想尽快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奇犽的——” “我喜欢富士山,喜欢糖,喜欢卡其色的帽子,最喜欢的电影是宫崎骏的,最喜欢的饮料是波子汽水。” “最讨厌的人是德川家康和五条悟。” 说到这,她的口吻带上了撒娇似的抱怨:“我和你说,五条悟超讨厌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说我脏!第二次见面他还捉弄我假装抛下我了!他还不准我哭,嘲笑我拍我丑照,然后!然后!他还总是吓我!生病了也怪我!抱我的时候也不温柔!硌得我好痛!” 伴随着这话,黑暗中好像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咚咚咚—— 什么在响。 一下又一下,像大雨打在窗台淅淅沥沥那般,富带一定的节奏感。 而娑由的声音还在继续:“而且他时不时就凶我!明明占了我便宜!还有,还有!他一定偷吃了我的糖,只不过我还没有证据,不然一定要他赔,总之,他好烦好烦哦……” 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她。 就此,她面上一片死寂。 半晌后,她动了下,身下雪白的被单因此起了凌乱的褶皱,某个瞬间,似乎扭曲成了一朵朵白色的花堆在她身旁。 随之而来的,咚咚咚—— 又是这样的声音。 由此,娑由终于睁开了眼。 然后,她好似看到有朦胧的纱幔轻飘飘地落下来,掩在了她的面上。 眼帘中,奇犽还在她身边。 很安静的,他低下头来看她。 隔着纱幔,娑由看不清他的样子了。 可是,泪水从他蓝色的眼睛里滚出来,这一瞬间,无数蓝色的世界好像从他的眼眶中脱落,一颗一颗地落在她脸上。 咚咚咚—— 她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了。 那是从浮沉的波子汽水中逃出来的玻璃珠。 蓝色的,剔透的——宛若将世界都笼罩其中的珠子,正从眼帘中一颗颗落下来。 它们逐渐堆满了她的周遭,被单扭成的白花很快就被一一覆盖。 而娑由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端庄地躺在其中。 下一秒,她笑了起来:“奇犽,奇犽,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波子汽水吗?” 就像一个要将内心里最隐秘的宝藏分享给他人,说着这话的人难掩雀跃又神秘的笑:“因为我很喜欢里面的玻璃珠,又不喜欢容易枯萎的花,所以我很久以前就决定了,要收集很多很多的玻璃珠,死后,就让它们成为我棺材里的‘花’。” 言毕,娑由微眯着眼,满眼都是狡黠的笑意:“然后,我死掉的时候,奇犽会为我哭吗?” 她问:“奇犽会难过吗?会伤心吗?” 不等人回答,她就放轻了声音:“如果会的话,娑由会很开心哦……” 就此,她眉眼弯弯,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地笑了出来:“所以,奇犽会原谅我的对吧,就像奇犽永远允许我哭一样……” 可是,下一秒,有谁冰冷的气息出现在了她身边。 那人一身深绿的奇装异服,除了苍白的肤色外,长发和眼睛都黑得好似能融入黑夜。 [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名为‘伊尔迷’的人在说。 带着属于过去的月光和海风,七岁那年的游邮之上,她的大哥好像曾经以这样的姿态造访过她的梦境。 这会,记忆尽数翻涌而出。 时光中的浪花映着月色,犹如蜉蝣晃开涟漪,她的大哥用近乎寂冷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掉的,娑由……] 可是…… 娑由想说。 就算死掉也没关系了。 浮士德在棺材里得到了自己一生追求的东西,所以他满足且心甘情愿地输给了梅菲斯特—— 她也一样哦…… 就让她这样死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吧…… 娑由再次轻轻闭上了眼。 没有遗憾的,满怀欢喜的…… “你还活着……” 可是,打断她的是这样熟悉的声音: “别诅咒自己……” 轻轻的,褪去了印象中的漫不经心和狂妄,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变得万分小心翼翼的声音。 就此,所有的欢喜被骤然升腾起的惊惶取代。 她感觉谁轻轻捧着她的脸,娑由猛然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静谧的幽蓝之中。 晃荡的日光穿透了记忆中的玻璃,海水如蓝丝绒,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时间是安静的傍晚。 而眼帘中,捧着她脸的人一袭雪白的发亮得刺眼。 相对的,犹如深海的尽头,他蓝色的瞳孔某一瞬暗沉得深邃,失了她一如既往看过的光亮,空无一物。 但是,名为五条悟的少年在属于盛夏的水族馆里,用指尖为她拭去了所有的泪水。 在他身后,浮澡荡漾,有鱼群游过。 巨大的鲸鱼慢慢地拨开海水,须臾间,落日好似坠入海中,而那个人立在以其为背景的中心,被头顶坠下的夕阳打柔了发梢和眼角的边缘。 这一瞬,她眼中的世界糜烂又辉煌。 然后,她就被人抱起了。 少年人张扬的作风连拥抱都显得像风般恣意,叫她长长的白裙在这一秒钟于他的怀中如花般璀璨地盛开来。 对此,娑由近乎无措地问:“去哪里?” “去医院。” 他用一种冷漠的声音说。 娑由一愣。 以她的角度看去,少年的眼睛被发丝形成的细碎光影打暗。 犹如嘲笑她一般,对方说:“它会告诉你,你还有呼吸和体温,你的心脏还在跳动,你的大脑还在运作,你的血还在流动,你还活着。” 闻言,娑由就从他怀里挣扎着跳了下来。 可是,五条悟突然说:“往前看。”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出了水族馆。 站在门前,以此为点,当她落地抬眼时,视野就被远方满目的夕阳占据。 日落当下,半轮红日镶在海平线上,它那火红的色彩看上去是如此炙热,天空都被铺成了缥缈的红绸。 她看见地平线边漫起的夕阳,海鸥远去,海浪轻轻走来,浮云留下了残迹。 鬼使神差的,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以致于她突然说:“想去玩……” 而身边的人在顷刻间染上了夏天缭乱的笑意:“那就走啊。” 言毕,像是怕她反悔似的,五条悟拉起她的手就跑。 远山送来清香温暖的晚风。 许是夏天的缘故,少年的手炙热得很,须臾间,她像被烫到了般颤了颤眼睫。 抬头,五条悟的侧脸被金色的光洋淌着,望向远方的目光清澈而辽阔。 他迎着风跑,身上浅薄的外套好像要飘起来似的。 少年吹过的风不会太过热烈,落日也变得温柔。 娑由感到恍惚,她同他一起跑过街道,越过椰子树的影子,踩着不知名的花和夕阳,任由双脚陷入柔软温热的沙滩。 他们沿着泛起泡沫的海浪跑。 娑由像一抹静谧的影子,任由五条悟带着她远离了喧嚣的人声,将所有人都抛在身后。 一波又一波温柔的潮水,带着海浪的余韵,以及消弥的白花,漫上脚踝来。 这一刻,她雀跃地笑了起来, 她挣开五条悟的手,伸手扬起海水去泼他。 就此,在须臾间转身而来的少年像只受了惊的鹿,稍稍瞪大眼,抬起双臂挡在了眼前。 泛着金色波光的水掺着白天的澈蓝,但光疏绰影间,好似闪过了些许黛青的色彩。 对此,娑由笑得花枝招展。 五条悟却只能透过指缝来瞅她明媚的笑,那双剔透晶亮的眼睛明暗生花。 但五条家的大少爷向来骄傲又不甘认输,于是,立马就反过来泼她。 与此同时,他扯着清亮的嗓子问她:“天黑后,要和我去看月亮和烟花吗?” 娑由笑着点了点头,想避开他泼来的海水,可是对方像是怕她逃走似的,伸手来扯她。 许是双方都没控制好力气,下一秒,他们一起摔倒在了海滩上。 须臾间,海水涌来,将他们的头部浸没。 五条悟好像解了术式,所以娑由想侧过头去看他的狼狈样,却见他的眼睛正看着她。 那是很专注很炙热的眼神,似乎不怕被海水浸痛似的,他连眨眼的频率都降低了,被她透过粼粼晃动的海水窥见了。 本应该像冰川岳脉的少年,在这一刻火热璀璨得像远方的日轮。 恍惚间,不远处,好像又传来了老旧收音机的声音:“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落日……”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在此期间,五条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突然说:“以后,我来帮你办葬礼吧。” 这么说的人伸出手来,垂下如飞鸟的羽睫,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指尖,扯着哄小孩子般的语调说:“给你献花,给你念悼词,给你盖棺……” 他将流程大概说了一遍,言毕,名为五条悟的少年微眯着眼,弯着嘴角笑。 但看上去一点都不温柔,更像是前来索命的恶鬼。 但他却用这样的表情笑着说:“给点反应啊,我可是在向你求婚欸。” 没有鲜花,没有钻戒,更没有一个单膝下跪的仪式,搭配着属于五条悟的风格,这话单薄得就像捉弄人的玩笑一样。 可是,这一刻,娑由感觉自己忘记了呼吸,成了一条吐泡泡的鱼,直到海水褪去,夕阳漫来,又一波浪潮淹没了她。 她还真没反应过来,但也没急着起来,而是在尚能呼吸的时候,反过来问他:“听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五条悟,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可是,她没给他回答的时间,又继续说:“你为什么要来?你不该来的……” 就此,面上倒映着璀璨光影的少年,在那暮色的罅隙间,渐渐呈现出了一张愣忡恍惚的脸来。 而娑由的言语随着海浪的涌来渐渐变轻了:“我还是讨厌你……真的……我就不和你去看月亮和烟花了……” 早在1988年,与【浮士德】订下誓言与制约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给【浮士德】了。 生命,灵魂,身体,乃至记忆,或存在…… 就此,她将家人剔除出了自己的生命。 不再作为家人…… 不再是她重要的人…… 不再是属于她的人…… 她与自己定下了约定,她的人生,只剩下见到奇犽这件事。 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她空无一物。 谁也不会成为属于她的人。 这样的话,她就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能拿给时间去撕扯了…… “所以,五条悟,快回去吧,你不会成为代价的……” 耳边,诗歌还在继续: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造字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玫瑰的记忆……” 可她的声音却在远去的潮水中平息,就像一场盛大的腐烂,五条悟将她从海水里捞出来,湿淋淋的,抱在怀里。 “……谁会忘记杀了自己两次的人啊……” 他说。 那是近乎无悲无喜的声音。 伴随着另一个声音:“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须臾间,他仰头,颤动的瞳孔看见了夏日的光自远方消弥。 那么,她的此刻,他的如今,是于何处交汇的呢? 而收音机的声音,也终于到了尾声: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 “纯真而无穷无尽……”《 》 47、第四十七章 “悟。” 有谁在喊他。 不,说“喊”好像有点不太对,因为对方的声音很轻,又隔着一段距离,轻到转瞬就会被淹没在喧嚣人海中的程度。 而名字的主人没有回应对方,甚至连抬头都没有。 他只是垂着头坐在街上冰凉的长椅上,手边堆满了糖果烟酒等包装得精美的礼物,自己却被夜晚的雪落满了头。 直到一双鞋尖映入眼帘。 “大晚上的坐在这里干什么?” 声音是属于夏油杰的。 他的声线很好辨认,五条家的大少爷一开始和他成为朋友的契机很大原因就是他的声音。 面对五条悟,对方的语气总是带着说不上不悦或无奈的寥语:“明明是你说要开圣诞派对的,怎么进警局了?录完口供了吗?再过一个小时圣诞节可就过了哦。” 可是,回答他的是五条悟这样的声音:“死掉了……” 抬起头来的少年如梦初醒,用一种近乎空白的表情说:“她死掉了。” 2006年的圣诞夜,23点的钟声刚过。 长街的灯光线迷蒙,一盏一盏重叠了影子,将世界的白絮晕暖。 不远处,家入硝子一边抽烟一边嚷着冷,催促他们赶紧回学校。 而夏油杰只是淡淡地对上了五条悟的眼睛:“你确定织田小姐真的死了吗?” 他说:“没有尸体,没有咒力残骸,那一天,也没有人走出过高专结界,没有人说她死了……” 夏油杰的语调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一丝柔软的安慰,反倒有些冷凉,恍惚间,反倒成了一种奇怪的宣判: “只有你一个人说她死掉了,悟。” 就此,白发的少年有了一瞬的迷茫。 那个圣诞夜,夏油杰的声音随之而来: “好好想想,在你眼中,她究竟是怎么样的?” ……怎么样的? ——是黑,白,红。 像一块几乎固定的色板。 一听就觉得无聊又单调。 他几乎一下子就能给出答案。 所以他不知道夏油杰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这么奇怪的命题,正如他以前不懂这个朋友为什么死磕“意义”这种无聊的东西。 就连本身的强大都是为了弱小的普通人着想——凡事都要赋予意义,好像就是夏油杰的「正义」。 他很看不惯这种人。 可是回头看,有一个人,却从不会给予任何事物意义和价值。 五条悟生命中这两个如墨般的人,一个端慈悲,一个假天真。 以此为由,或许,在身边的同龄人中,让他相处得最轻松的是家入硝子才对—— 一身黑的少女,喜欢抽烟喝酒。 乍一眼看去,和普通的少女没什么区别。 但还是调侃地称呼一句“白衣天使”好了。 这位“白衣天使”呢,喜欢在救完人后抽上一根烟。 2006年的夏天,缭绕的雾兜住了她的眉眼。 少女站在生与死逼仄的狭缝,淡漠地道上一句令他笑出声来的话: 「对我来说,你们两个都还活着就够了。」 思及此,五条悟在落满白雪的长街上站了起来。 提了一手的东西因此哗啦啦地垂下来,烟酒磕碰,几本书和一袋糖似乎也变得沉重。 五条悟索性直接一抛,也不管会不会坏掉。 好在夏油杰接住了,而家入硝子小跑过来,眼睛亮亮地接过了那些酒,笑得眉间的倦怠都少了几分。 他自己则是吐出一口浑浊的呼吸,生来就镶在面上的六眼遥遥地看向前方。 眼帘中,雪白的路延伸至连接黑夜的尽头,窥不见终点。 可是,夏油杰的声音突然轻轻响起:“去哪里?悟。” 也是这一瞬,五条悟才发现自己已经往前走了——向着不知名的远方,企图去跨越未知的黑夜与大雪。 但是,他却只是回头,站在光影交错的地方,一如既往的,对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轻浮地笑:“往这个方向回学校吧,听说那里有花,我想去摘一朵来装饰圣诞树。” 与此同时,他自己忍不住想,这段路有意义吗? 他有必要走过去吗? 伴随着这般困惑,散了黑发的少年站在暖光中,传来了似提醒的梵音:“那样就赶不上门禁时间了,连圣诞派对都办不成了哦,悟。” 可是,五条悟却不甚在意。 他甚至朗朗地笑出声来,将羽绒服口袋里属于墨镜的碎片都摸出来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大跨步地往前走。 他近乎张扬,带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狂妄,说:“赶不上就赶不上啰!我们又不信奉耶稣!” 所以,上帝诞生的日子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为衪生气篷勃的生命感到欣喜,也不会因衪的死去悲伤。 将人来人往的喧嚣抛之于后,他们怀持展望的姿态,仅仅是诠释自我罢了。 “所以,现在是要去找她吗?五条君。” 有人笑着问他。 五条悟在那条漆黑的长路侧头,看见后边走过的地方白雪褪去,雏菊盛开,一身白大褂的医生坐在2007年的窗边笑: “我觉得不用去找她也没事哦。” 顿了一下,那人又弯着眼睛道:“哦呀,不是说她会自己回来,只是觉得,人呢,在不确定和那个人有未来前,还是别去碰会比较好,这样不会容易死,也会活得更轻松些。” 可是,五条悟没有理他。 他的脾气向来算不上好,总是不爱听讨厌的人说话。 以致于连后边这样提醒他的声音都觉着烦躁啰嗦:“你确定要去吗?到时我可不会送你回来的。” 银发蓝眼的小少年说:“就算你死在那里我也不会管你的。” ……人类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涉及到「死」这个字眼的话题,大多数人好像都觉得沉重而具备某种能叫人踌躇的力量似的。 而他们也正打算用它束缚他。 但死亡是什么? 是鲜血,残骸,和走马灯吗? 以此为命题,跨越了两个世界的边界而来,他看见了雨丝切割着眼帘。 大雨在下。 淅淅沥沥。 他站在雨幕龟裂的缝隙里,站在偏离的迴路上,在须臾间窥见了一场荒唐而颓靡的凋零。 就像枝桠被折断,残花落下梢头。 艳色染红了和服上缀有的白花。 他看见没有阳光的雨天里,他的绿萝浸在废墟的水里耷拉着腐烂。 然后—— “拿尼加!” 他听到奇犽·揍敌客在喊这个奇怪的名字,近乎哽咽:“拜托你……救救娑由……” 【好……】 伴随着这话,他身边的小女孩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了那人的手。 刹时,刺目的光亮以其为中心直冲天际。 巨大而强烈的力量震撼着大地,阴灰的天际被凿破,浮光破了下来。 恍神间,咔哒咔哒—— 时钟似乎走动起来了。 而五条悟则是一步一步走过去。 脚下是硌得慌的钢筋水泥,一身黑的少年迎着烈风,犹如影子被光消灭,他穿越尘世,融入了那片刺目的光亮,到她身边去。 在走近后,他凭借自己的高海拔,以一种接近审视的角度俯视地下,犹如天上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子在轻微地动。 那是六眼在获取信息的迹象,犹如蚂蚁啃噬,带来细微而密密麻麻的痒。 半晌后,他低头,蹲下去,将两条腿折合成一个有些僵硬的姿态,朝奇犽·揍敌客伸出了手。 很平静,很平静…… “我来抱着她,可以吗?” 他用这样的声音问。 可是,奇犽·揍敌客没有理他。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不,那真的能称之为人吗? 至少,五条悟觉得不是。 但他懒得形容那副惨状,从小和各种咒灵咒物打交道,他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一点波澜都没有。 倒是奇犽·揍敌客现在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他听到对方在轻轻地喃语:“拿尼加可以让娑由恢复过来的……” “她可以的……” 对比起来,五条悟觉得自己好像显得太冷淡了。 但他也不为难自己,只是索然地道了句:“我不会让她淋到雨的。” 这话叫奇犽·揍敌客终于动了一动。 但他没有放手,只是似茫然地抬起头来,眸子几近干涸和死寂。 然后,他问五条悟:“是我让娑由……让自己的妹妹变成这样的吗?” “不是。”五条悟说。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这一刻,他的表情非常淡,不带任何悲欢。 “所以别自以为是地诅咒她。” 言毕,五条悟垂下眼睫,顺势将臂弯穿过了那能称之为颈项的部位,另一只手虚虚拥着她的肩。 在他怀中的人,无力地垂着头颅。 但无下限术式将其纳入属于他的世界里,不再需要伞,大雨无法再淋到她。 可是,有一瞬,银发的少年仰头,一滴雨水堪堪坠落在了他足以森罗万物的眼睛里。 冰冷的刺痛感叫他稍稍紧缩了瞳孔。 他向着灰败的天空,嘴角无声地翕合,于细密的大雨中扭曲成了一句奇怪的喃语: 「想杀掉所有蓝眼睛的人……」 他听到过去这些属于自己的声音。 任性,轻飘飘,随心而语。 充斥着少年人特有的悲欢—— ——纯粹而寂寥的声音。 与此同时,空气好似在扭曲。 五条悟觉得眼帘中的一切好像在瞬间被隔远。 就像隔多了一层无下限一样,他听不到雨声了,连带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开始与真实脱节。 这样的现象伴随着那个春日里森鸥外的声音: 「【浮士德】能让人处于虚时间的维度里。」 「在那里,时间会被压缩,变得无限慢,几乎静止。」 「所以,某种意义上,小娑由是不会死的哦。」 「只要临近死亡,她的能力就会触发第二规则,她与【浮士德】制订了这样的被动能力。」 「但每接近死亡一次,她的时间就会被继续压缩,直到与死掉的未来拉开距离,但这样的话,我猜会产生很多相应死亡的时间点,也就是平行世界,而她与未来的时间差也会被拉大。」 「不过,因为她也在向未来走,所以还是小幅度地抵消了这种差距的。」 「不然的话,就像无限压缩一样东西,压到底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拿一个人的时间来说的话,就像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长度都压到了没有痕迹的地步,她这个人在历史的时间轴上就等于被剪掉了,连关于她的记忆都会消失,这个时候,你还会认为这个人曾经存在过吗?」 记忆中,说着这话的黑发男子不以为然地笑了:「所以,只要我们还没忘记小娑由就证明她还没有死。」 「相应的,奉劝五条君你最好也别去掺和了,不然有一天,说不定你的存在和你的时间都会因她而消失。」 但是五条悟没有听话。 他总是不喜欢循规蹈矩,就连对待自身生死的态度也变得叛逆起来。 有人说,当人濒近死亡的时候,脑内会自动分泌肾上腺素,从而跨越死亡的恐惧。 2006年的盛夏,灼热的夕阳和流云在苍天之瞳的深处颠倒转动。 世界从来没有让他那么畅快过。 就此,死亡对于五条悟来说,是静谧,是半梦半醒,和无人知晓的遥远此处。 于是,他在缥缈的时间里轻轻闭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推着走。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压缩。 森鸥外曾说:「据说,在虚时间里,过去与未来是相通闭环的,也就是说,时间变成了一个圈。」 以此为由,五条悟睁开眼,开始往前跑,向着过去,向着未来—— 2006年的圣诞节—— 他继续跑。 2006年的秋天—— 他看都没看。 2006年的夏天—— 他在此跓足。 因为他看见了如血的夕阳、朱红的鸟居,看见了高专的树杉绿得如墨般发黑。 他看见东京与冲绳往返的飞机上,云海翻涌,天的蓝浅薄得一吹就散。 他看见冲绳一望无际的海洋,船帆鼓起,海鸥鸣叫,细腻的沙转瞬就被雪白的浪花带走。 他能感觉到,时间在身后追着他跑。 而他站在那个夏日里偌大的水族馆里,置身喧嚣的人群中,某一瞬,通过照相机的镜头,窥见了细密的海藻浮沉。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这般窒息的声音: “我要死掉了,五条悟……” 轻轻的,含着某种哀悸与绝望。 眼帘中,危险而美丽的水母几近透明。 晃动的光影稀释了巨大玻璃的棱角。 这一刻,无所谓手中的照相机被摔碎,他逆着人流,穿越光影,选择用那双手去捕捉眼睛看到的真实—— “你还活着,别诅咒自己……” 他这么说。 你还活着,可以呼吸,可以说话,可以走动,也可以哭泣…… 所以别怕…… 就此,他牵着谁跑了起来。 葳蕤的绿叶,覆有青苔的石阶,璀璨的紫|阳花开在被海风腐蚀的墙角。 他踩上了足以深陷的细沙之中,温热细软的风迎面而来。 看啊…… “往前看。” 他想对谁说—— 夕阳,落日,气泡破裂的橘子海。 日光掀起波光。 粼粼晃荡,此起彼伏。 只属于他们的梦境—— 在这之中,他说不上轻浮地笑:“要和我一起去看月亮和烟花吗?” 你会有所期待吗? ——因为我。 那是多么小心翼翼的言下之意。 潮水一波又一波,他浅色的虹蟆在夕阳下的海水中重重叠叠。 某一刻,他突然就想起了夏油杰曾经给他出过的命题—— 「在你眼中,她究竟是怎么样的?」 然后,犹如惊雷掠过心间,窜起答案—— 他看见海水没过漆黑的发,浪花拨到她的唇角,深海的褶皱在她身上流动、呼吸。 他看见当夜酒店的百叶窗,阴影和月光在他所坐的窗台处被裁剪成尖锐的形状。 望出去,远处涨潮的海水曾没过雪白的裙角。 而她在转瞬即逝的烟花中吻着风与月色,寂寥地回过头来。 那些光景太过惊艳,以致于他疯了似的,任由抵在唇齿间的泡沫拼命挣脱出来: “以后,我来为你办葬礼吧。” 可是,没有半分重量,也没有多余的压迫感,他的笑意和情绪都很轻盈。 从小到大,名为「五条悟」的人就与盛大的悲欢无缘。 作为咒术界百年一遇的天才,他强大,又傲倨,生来就众星捧月,与众不同,因此,世上没什么事能让他过分欢喜。 毕竟,要调动这样的人的多巴胺实在不易。 当然,他也不存在过度的悲伤或痛苦。 在这方面,他几乎同世界上所有人一样无师自通,也一样普通——普通的正常,普通的自私,普通的不喜欢沉重的深仇苦恨,所以他知道怎么过的轻松点。 基本上,他的情绪就像一张保持中等分数的试卷,既不过分叫喧,也不过于低迷。 而现在,他正用那般被海水滤过的、轻飘飘的声音说:“给你献花,给你念悼词,给你盖棺……” 所以…… “给点反应啊,我可是在向你求婚欸。” 他半似轻浮地笑着说。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少年人的盛夏,全然骄傲地放纵着,容不得半分勉强,连料想到的拒绝与凋零都力求璀璨。 ——所以,请给我一个,能帮你办葬礼的身份和资格吧…… 叫不出名字的女孩啊…… …… 然而,有关少女的命题或许还要继续。 因为,他难得想交张满分的试卷。 五条悟想。 但是,答完后要交给谁呢? 伴随着这个疑问,200x年,介于孩子与少年之龄的五条悟在睡梦中感到了些许茫然。 是为了交给谁呢? 然后,他又听到了谁轻念俳句的声音: “日光穿透睡蝴蝶……” 初夏,太阳朦胧。 午后的蝉鸣聒噪,空气在无风的时候仿佛凝住了。 五条家的日式走廊迎来日光。 他淡色的和服袖摆和银发在榻榻米上的阴翳中洋淌。 院里,竹管垂坠在净手盆里的水声叮当响。 有灰得发白的石龛伫立在堆积的灌木之中,旁边,冬青树的叶与翠竹重迭,相映生辉。 某一刻,他在寂寥的睡梦中迷糊地感觉到,有带着甜香的人俯身而来,像说一个秘密似的,轻轻逗弄他:“五条悟,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就此,他在淡淡的花香中睁开了眼。 便见手边有破碎的雏菊花,迷蒙的阳光被格栅门的窗格子分成了时间的碎片。 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而眼帘中,有一只黑色的蝴蝶停在木质的窗柩上,其静止不动的薄翼被竹帘外近乎辉煌的日光穿透。 蝴蝶,食腐性的昆虫。 喜欢舔蚀尸骸的生物。 任何一个词听起来都与漂亮或美丽挂不上钩。 但这个午后,它带来了不可言说的静谧。 见此,五条悟安静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向它。 刚睡醒的小少年,衣褶凌乱,银发蓬松。 他在窗柩前站定,这一瞬,他像被外边的日光刺到似的,白得剔透的面颊一半被照亮,一半在阴翳中,看上去寡淡又索然。 可是,他在须臾间仰头,踮起了赤|裸苍白的脚,凑近那只好像睡着了的蝴蝶,落了雪般的眼睫轻轻地颤。 “别睡啦……” 他的声音也很轻。 这一刻,五条悟像个真正的孩子,褪去属于他的聪慧和与众不同,仅仅带着自己恶劣的坏心眼,将手挡在嘴边,朝那只睡梦中的蝴蝶微眯着眼笑:“快醒来,娑由……” 刹时,蝴蝶被惊飞,振翅飞出了屋外。 而他好似也被吓到似的,竟轻轻后退了一步。 随即,他的目光追随着而去。 五条悟跨过木板上的花,穿上木屐,追着那只蝴蝶跑出了屋外。 夏日的午后,五条家的瓦檐反着青灰的光。 抬头,天蓝得不可思议。 树影婆娑,日光打透了他的脸庞。 他像追着光跑的人,见那蝶翼翕合,飞过直道的阴翳,斑驳的光晕浅浅透出它翅膀上的纹样。 然后,他听到有人在唤他:“啊,是少爷。” 是一位女性的仆从。 但五条悟没有理她,甚至连出声回应她都没有,只知道她向他走来。 他自己则是站在原地不动了—— 因为那只蝴蝶在须臾间竟停在了他的鼻尖上。 他没有动,仰头面向蓝天。 晃白的日光下,蝴蝶翕合的雪白翅膀敲击着夏日的鼓点。 见此,恍惚从他尚且稚嫩的面上一闪而过,他澈蓝的六眼重新聚焦,企图更好地看清它。 与此同时,怕惊扰它似的,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可是,下一秒,蝴蝶再次被惊飞。 伴随着几乎无声的木屐声。 但他并未生气,因为不是那声音惊飞它的,是五条悟自己转了头。 眼帘中,黑发黑眼的少女站在时光交汇的尽头看着他。 就此,五条悟明净通透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瞬生花。 浮光掠影的间隙,红色的油纸伞悠悠地转,飞鸟掠过云层之上,她身边的人在说:“这位是五条家的少爷……” 而蓝天下的小少年,在须臾间跑了起来,将满目的辽远都掩在了夏风的罅隙间,在距离她的咫尺间踮起脚紧紧拥住了她。 那位仆从和另一个人错愕的目光随之而来。 “五条悟。”他却用生涩的嗓音自顾自说:“我是五条悟。” 回答他的是诡异的沉默。 没有记忆中的眼泪,也没有曾经讨厌的哭泣,耳边传来的只是她寂寂的声音:“嗯,我知道,然后,我觉得你应该放开我,我很脏哦,五条悟……” 闻言,他顶着细碎的银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怎么那么记仇?” 下一秒,他也不多说,就不容拒绝拉住她的手腕,拽着她跑了起来,将后边的呼喊都抛之脑后。 但很快,她的声音也在后边再次响起了:“你不该来这里的……你为什么还要来呢?【浮士德】在压缩时间,很快,我们就都要死掉了……大家都会忘记我们……” 她说:“在美人鱼的故事里,美人鱼因为爱上王子死掉了,所以,就让王子溺死吧,反正他也不爱美人鱼,而这样的话,之后美人鱼也不会死……” 可是,五条悟懒得听她的童话故事。 他用一种傲倨得像在挑衅的语调说:“明明是你让我来的!” 回过头来,娑由看见他扯着笑,清冽的眼里尽是透澈的光:“所以,不要到现在还在拒绝我!” 由此,她眸光流转,轻轻地颤。 但她没有说什么,而是又问了那样一句话:“去哪里?” 她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还能去哪里…… “去未来。”五条悟近乎张扬。 他们脚下的木屐声重叠在一起,五条悟抬手,像是举着细细烟花棒在黑暗中奔跑的孩子,无畏亦无惧,高声笑着说:“森鸥外说在这里,过去与未来是相通闭环的,我从未来跑来了,那现在就要跑回去。” 伴随着这话,他们一起跨越了199x年的界限。 这一瞬间,他身上浅色的和服褪去,恍然间,那个相遇的盛夏,满目的蜻蜓也已飞远。 娑由愣忡地发现,少年的肩膀有了厚度和宽阔感,他高得好似抬手就能帮她触及蓝天。 与此同时,整个世界暗了下来,漆黑一片,眼帘中,只有他的银发依旧耀眼。 她忍不住轻声问:“为什么……” 都说了讨厌他了…… 都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了…… 为什么还要紧抓着她不放…… 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可是,五条悟好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为什么」就那么重要吗?” 他回过头来,明亮的眼睛足以穿透黑暗:“意义就一定要有吗?” 这一刻,娑由感到了愣忡。 这个人…… 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总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哪怕是现在,也跨越了意义,来到了她身边…… 同一时间,她好像听到了从遥远彼端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让她想起了意识暗下去前阴郁的天空和奇犽漂亮的蓝眼睛。 她忍不住道:“已经够了,五条悟,我不想再回去了……” 她很满足,也很幸福。 徘徊了这么多年,能再见到奇犽,死在了他的怀里,死在他的蓝眼睛中,她真的很开心。 所以,她不想再去面对今后的时间了…… 她觉得很累了…… 未来,又会是一个人吗? 奇犽会永远和她在一起吗? 她还会再感到寂寞吗? 娑由不知道,所以她索性连想都不想。 以此为出发点,能以怀抱满足的姿态死去,不是最幸福的吗? 可是,五条悟却没有回答她这些问题。 他只是以往前跑的姿态,又问了那个问题:“要和我再去看月亮和烟花吗?” 也是这一刻,他像是怕娑由逃跑似的,将她猛地一扯,抱进了怀里。 娑由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就见黑暗尽头涌来刺目的光亮。 那是一扇如镜子般大小的口子,外边的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在这一瞬,将她的眼睛刺得近乎流泪。 随之而来的,是近乎心悸的心情。 就像她曾经居住过的阁楼,从那扇窗望出去,能看到迎面而来的阳光和松柏之上停歇的栖鸟。 远方山际升起朝霞,冬天落下白雪,枯叶和樱花在四季的流转中飘飞。 她曾经走出个无数的门,为了寻找记忆中的人,从阴影中走向光亮,就此,她看过山川大海,见过古迹水城,她去过白雪皑皑的富士山,一个人去看北极的极光…… 柿子,花,黎明,雪,天空,星星,麻雀,信,大雨,松枝,灯火,川流,夜晚,电影…… 那些寂寞的日子里,她走过的路填充着她的一切。 而堪堪回首看,有艳艳的少年人被风穿透了雪白的发,正站在月色与日光交错的树影间,像一只正在踩光影的花鹿。 由此,娑由望进了五条悟的眼睛里。 透蓝的、漂亮的瞳孔,比任何事物都来得剔透、明净,曾叫她无比的欢喜。 莫名的,她想到了这样一句话: 决定大海颜色的是天空。 可随之而来的,是脑海中突然浮现的夕阳。 东京街头的,冲绳海边的…… 无数个璀璨而火红的黄昏,白昼与黑夜的交接,有明媚的白雪在融化。 于是,那句话后边突然就有了转折的续语: 决定天空颜色的却是太阳…… 而偏巧,抱着她跑的人还在说:“再去看看吧……” 再去好好看看更盛大辉煌的太阳吧。 “寂寞也没关系……” 他说:“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感到寂寞。” “但是……” 他眉舒目展,像是神明褪去铅华,一派纯粹:“你有我啊。” 须臾间,娑由感到了恍惚。 她突然意识到,这闭环的虚时间,或许是因为与五条悟的相遇才找到了前往未来的缺口也说不定…… 与此同时,那道光亮的出口处传来了谁熟悉的声音: 【娑由……】 【找到你了……】 这一刻,娑由张了张嘴。 为什么…… 【奇犽很难过哦……】 那是拿尼加的声音…… 她小时候认为死掉了的拿尼加的声音。 【快点回来吧……】 就此,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原来,阿路加和拿尼加还没有死掉吗? 所有人,所有人都还在啊…… 起初,她只是很小声地哭,接近啜泣。 像个孩子一样,她蜷在少年人的怀里,渐渐的,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为死亡而哭,为活着而哭,为这些年所有所有的一切而哭…… 她说:“想回去……” 所有人都还在啊…… 那她不想一个人去死亡的那端啊…… “就算还会寂寞……” 她近乎泪流满面。 “还是想要回到奇犽身边……” 伴随着这话,娑由顶着湿漉漉的眼睛,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不再需要求救,她不再想要等待,而是反过来牵住五条悟的手,拉着他一起跨越了那道光亮。 这一瞬间,少年听到她的声音在说:“五条悟,谢谢你找到我,谢谢你一直一直看着我……” “真的,谢谢你,没有弄丢我……” 而关于那个命题,他好像也终于有了答案。 现在,他要将这张试卷交给她。 她在他眼中,是日光穿透睡蝴蝶。 一场漫长而不愿破碎醒来的白昼梦。《 》 48、第四十八章 娑由觉得有点窒息,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叫她轻轻呢喃出声:“好难受……” 与此同时,她费力睁开眼,就见一片漆黑印入眼帘。 可是,并非黑夜或虚无的黑暗。 因为她嗅到了阳光和糖果混杂的气息,同时,她感受到了一种规律而平缓的鼓动。 那是心跳。 她很熟悉的生命体征。 而脸颊边有柔软的触感,那是银白的发梢在摩挲她的脸。 她稍稍移动瞳孔,将视线脱离眼前的暗色。 她见余光中,窗户半敞,清风扬起纱帘飘动,其中,几缕银丝随清风飘入瞳孔,叫她尚未清明的视线坠入光亮,伴随着轻拂在她耳边的呼吸——又浅又温热。 娑由愣愣的,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拥住,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双肩则是被一条有力的臂弯禁锢着,就连双腿都被谁屈膝压着,而她埋首于那人的胸膛,从漫长的睡梦中醒来。 微微抬眼,她恍惚的目光从对方雪白的衣襟往上游,掠过属于男性的喉结,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脸庞线条,最终定格在对方翕合眼睫的眉眼间。 然后,娑由轻轻唤出了他的名字:“五条悟……” 她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我们是还活着吗?” “还活着……” 回答她的是少年困倦似的嘟囔:“我们都还活着……” 言毕,他连眼都没睁,抬手就拽起白被单的一角,然后一扬,将两人从头到脚都盖了起来,严严实实。 一时间,光线被隔离得朦胧,空间也骤然变得封闭狭小起来,叫她呼吸短促了一瞬。 而这么做的人嘴上却很是敷衍:“好了,现在我们都死掉了……再睡会……” 结果,下一秒,那张白被单就被人近乎粗暴地扬起:“你这家伙在诅咒我的妹妹什么啊?!要死给我自己去死!” 那是刻意压低音量的声音。 含着几分恼怒,以及清洌的冷意。 ——属于奇犽的声音。 这一瞬,满目的阳光又明晃晃地涌来。 而娑由就此一惊。 她微微瞪大眼,意识骤然清醒。 这致使她伸出手去,将拥住她小憇的少年狠狠推开。 一时间,那个一米九的大男孩被她连带被单卷成了一团露馅的芝麻汤圆,然后像下锅似的,滚下床,重重摔在了结实的地板上。 嘭的一声—— 伴随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织田娑由!” 但娑由丝毫没有愧疚感。 她几乎是瞬间坐起身来,转过身去抱住了床边的另一个人:“奇犽!” 被她抱住的人在须臾间轻轻回抱了她。 对方不算多宽阔的肩膀仿佛稍折就断,娑由瞅着他银白的发尾,感受到他正拿手轻轻摸她的发:“早上好,娑由。” 娑由偏头,见清晨淡淡的阳光在小少年上挑的眼角处蹁跹。 可是,没有冷冽,也不显凌厉,她心爱的哥哥眉眼柔和,注视着她的蓝眼睛比水波还要晶亮柔软,混然不像个杀手。 而娑由几乎呆愣在他那双熟悉的瞳孔里,就听他用着与过去无异的温软笑意问她:“睡得好吗?有梦到我吗?” 这一刻,娑由像小猫一样,微眯着眼,搁着他的肩,细密的眼睫轻轻地颤:“奇犽的声音……奇犽的气息……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回答她的是一记劈在她发顶的手刀:“都说了不是。” 这一下完全不算轻,至少疼得让娑由顿了一下:“唔。” 而罪魁祸首却不以为然:“疼就对了,都说了不是做梦。” 她转头,不出意外见到的是五条悟一袭漆黑的制服和蓬乱的银发。 他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了。 当下,他们所在的空间看装潢是一间旅馆。 白发的少年逆着冬末的阳光大大咧咧地倚在椅子上,要不是椅背给了他支撑点,娑由觉得他就得狼狈地摔在地上了。 而他身后半敞的窗被微透纱帘稍稍遮挡着,冬末的清风温和清雅,外边是湛蓝的天以及温暖明媚的阳光。 明明身上是那般暗色,但套在他身上却没有让人感觉到一丝燥热。 但与之相反的,一身浅色的小少年站在床檐处的阴影中,某一刻,比冰冷的浮冰还来得压抑。 他紧紧抱着处于光影交界的娑由。 同一时间,他冷冷地看着五条悟,嘴上对娑由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了,这家伙很危险,娑由。” 没有任何复杂的指向性,纯粹是出于对眼前人的强大所持有的本能。 他本能地警惕,近乎被迫地防备着五条悟。 闻言,娑由也没有反驳这话。 五条悟很危险。 她一直以来也这么觉得。 可是奇犽接下来继续说:“这家伙一直抱着你不让人……” 打断他的是五条悟的嗤笑。 他好像很乐于也很习惯接受这样的评价,以致于当下还能微眯着眼,以散漫的口吻打趣道:“喂喂,这就打算过河拆桥啦?” 言毕,下一秒,他的目光越过去,看向了他们身后。 娑由顺着看过去,就见到一个穿着和服式衣裙的孩子正躺在另一张床上沉沉睡着。 四周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娑由瞳孔的光晃动了两下,不禁放轻了声音:“那是阿路加吗?” “是哦。”奇犽微微弯了弯眼睛说。 这个答案叫她安静了半晌。 而奇犽好似看穿了娑由所想,索性将她一个横抱抱起,轻轻放到了另一边的床上去。 娑由拿指尖轻轻戳了戳阿路加的脸颊。 软的,有温度。 她轻颤眼睫。 而奇犽说:“这次不管是找到娑由还是除念,都是她和拿尼加帮的忙,所以现在累得睡着了,等她们醒来后娑由也要好好感谢她们。” 哪怕时隔多年,她的哥哥对待她时依旧是这般略带教哄的口吻。 该怎么做,想怎么做…… 与负责教她暗杀技术的大哥不同,从小到大,奇犽都在教她与之相反的东西—— ——娑由,想当杀手吗? ——娑由,训练受伤了会痛吗? ——娑由,想出去玩吗? ——娑由,你这时候应该说谢谢。 ——娑由,喜欢吗?喜欢的话就说出来。 ——娑由,就算哭出来也没事哦。 ——娑由…… ——娑由…… …… 过去的岁月里,说着那些话的人,无关尚且青稚的年龄,永远都无所畏惧地走在黑暗且茫然的前方,为自己、也为她去摸索那个看不见的答案。 就连现在,他也依旧在说:“哥哥我超——生——气——的!” 他扯着嗓子而变得稍冷的声音,难得染上了近乎严厉的语气:“我觉得你得给我一个解释,娑由,为什么要给自己订下那样的「誓言与制约」?” 娑由一愣,感到些许不知所措。 因为她害怕被奇犽骂,就算现在已然是比他还高一些的姿态,她也依旧害怕。 这一刻,她下意识去看五条悟。 她不想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奇犽。 在小时单纯的观念里,被骂就意味着被讨厌。 她不想被奇犽讨厌,所以,一直都很乖。 ——「不准跟来,娑由。」 小时,他对她说过很多次这句话。 黑暗掩不住光,生出羽翼的孩子要去穿越长夜,探寻属于自己的天地。 奇犽说不能跟上去,那她就不跟,呆在原地。 奇犽说呆在原地,那她就不会走,会一直等他回来。 奇犽说不管她在哪里都会找到她,那么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像玩捉迷藏一样,等着他将她从阴蔽的影子里牵出来就行。 只要乖乖的,耐心地等待,奇犽总会回到她身边。 她曾经这样认为。 哪怕她非常想跟上去,非常害怕被弄丢,会感到寂寞。 可是,当下,不等娑由说什么,小少年的目光突然就变得粼粼起来,隐含某种难忍的情绪。 见此,娑由眸光微闪,突然就笑了。 下一秒,她用撒娇般的语气说:“因为,想见到奇犽嘛,想奇犽为我哭……为我伤心,为我难过……” 与此同时,她倾身,轻轻抱上对方。 莫名的,她不再忐忑,反倒带着某种坦然的快意与释然。 她纯粹的笑意在他耳边响起:“想奇犽深刻地记住我,想起我和你的一点一滴,希望你后悔以前没有一直陪着我……” 伴随着这话,娑由终于确定了——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奇犽做出的、也是最盛大的叛逆和报复。 就此,她轻轻地笑:“但是,那样的话,我在奇犽的心里可能就不是个乖孩子了,奇犽说不定也会讨厌我,所以,你得忘记我……” 连同伤心和难过,连同她的恶与坏。 可是,以此为由,无数个漫长的日夜,她总会梦到奇犽以陌生人的姿态看着她。 就算记忆已模糊,可是,梦境好似能折射出未来——终有一天,名为奇犽的人在面对「娑由·揍敌客」这张照片时,那双漂亮的眼睛会像看着陌生人一样,凛冽而绝然,写满了冷漠而死寂,然后将其撕碎,彻底抹杀掉她的存在。 每每意识到那个可能性,她就要发疯。 以致于她也有过无数次惧意与杀意交织翻涌的时刻。 害怕那样的未来…… 想杀了那样的奇犽…… “所以,我是不是很坏?” 就此,娑由用软软的声音笑着问。 可是,某一刻,就染上了些许哽咽的沉闷。 伴随着奇犽将她再次紧紧拥入怀中的力度,沉默又具有令人安心的寂然。 与此同时,娑由看见了五条悟。 越过奇犽的肩,她的目光被坐在窗边的人夺取了几分。 从方才开始,他就非常安静。 安静到她甚至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早些时候下了雨,阳光明媚的当下,窗台上尚有晶亮的水渍。 五条悟交叉着腿坐在那之前,歪头在笑。 娑由很确定他是在笑她,因为他在这一刻对上了娑由的视线,眼里明晃晃布满了笃定的笑意。 并非温和的色彩,但也不是他擅长的嘲笑或讥讽,而是他一惯轻飘飘的笑,像是在欣赏什么似的——夹杂着少年人本身凌厉且略带侵略的傲倨,以及从中脱离出来的夸赞意味。 娑由不禁一愣。 她不懂他在笑什么。 他为什么要那样笑? 他是在笑她又哭了吗? 还是在夸奖她? 她不是很明白。 于是,娑由索性不想了。 恰逢这一刻,窗外清风拂来,常绿的叶倚着窗台,叶隙间的光掠过他那双透亮的眼睛。 就此,一片湖蓝中坠入搅碎的绿水。 娑由恍惚地感知到,春天提前到来了…… 但她又想,也许他本来就是从春日里来的…… 不多时,娑由像个跳芭蕾的舞者,踮起脚尖,轻盈地跃下床。 期间,奇犽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走到离她稍远的地方接了。 那似乎是一通重要而隐蔽的来电,以致于他向来冷静的神情有一瞬的停顿。 虽然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但娑由还是窥见了一丝端倪。 但她并没有多好奇。 因为奇犽既然不告诉她,那必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思及此,娑由也不打扰奇犽了。 相反的,她赤着脚踩在房间柔软的地毯上,敲响了洗漱间的门。 可是门好像没有关实,她稍稍一动就推开了。 在里边,五条悟正咬着牙刷在洗漱。 而她也不觉害羞,眨了眨眼,直接问他了:“五条悟,你刚才为什么笑我?” 头顶的光白晃晃,脱了制服外套的人一身白衬衫,站在白瓷的洗漱间里好像会发光。 对于娑由的问题,他好像压根就不打算回答,连头都没有回。 但娑由还是透过镜子看见他耷拉着眼角,开始洗脸的样子。 而她就直直地站在门口,也不恼。 半晌后,她向他递出了手中的一个纸袋子。 “你的衣服。” 她说。 这是方才旅馆的服务员关上门来的东西,说是五条悟订的换洗衣服。 因为他方才在洗漱,娑由就代为接收了。 现在,她将其递给他。 而五条悟从冷凉的自来水中抬起头,顶着一张发梢滴水的湿漉漉的脸,透过镜子看身后的人。 半晌后,他终于回过头来,着手接过,然后眼珠子转了转,娑由知道,那是他又想要捉弄她的小动作了。 仿佛要印证她的想法,少年弯下腰来,咧开嘴朝她笑:“凑过来点,我告诉你个秘密。” 可是娑由对秘密不感兴趣。 所以,她只是眨着眼看他。 见此,五条悟的笑终于归于失望的撇嘴。 就像一个精心准备的恶作剧得不到实施的坏孩子,委屈巴巴的。 娑由却很平静,她的眼珠子也转了转。 片刻后,她似是好奇地探前去,一只赤|裸的脚踩进了洗漱间里白得冷凉的瓷砖上,凑过去仰起白皙而纤细的颈项,几乎与他挨着鼻尖:“你是要告诉我刚才笑我的原因了吗?” “不是。” 五条悟答得又快又平静,声音比白开水还来得苍白。 下一秒,他眉眼舒展,嘴角大大地上扬,伴随着他“嘭”的一声又快又重关上门的声响:“我是要告诉你,我现在要洗澡啦!不准偷看~” “……” 娑由安静地站在门外。 这个时候洗澡,真有洁癖。 她想。 还有,要不是她刚才撤得快,鼻子就撞上门了。 不过也在可躲避的范围内就是了…… 所以,他还是好幼稚哦,五条悟。 但她对此并没有多大的情绪。 可是,想了想,她也不愿意放过他,便道:“那我等你。” “……” 五条悟没有再回应她,很快,里边很快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由此,她看了看自己。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裙子。 是吊带睡衣的款式,有点薄透,胳膊和大腿以下都没挡住,这个季节穿有点凉呢。 但是谁换的她并没有想,因为这无所谓。 她只是听着里边的水声,突然觉得冬末还是有点冷的,她想洗个热腾腾的热水澡了。 于是,她“唔”了声,扯着嗓子说:“五条悟,你洗澡我也想洗澡。” 下一秒,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 而娑由继续说:“里边的沐浴露是什么气味的呀?是香的还是甜的?” 可是,五条悟好像压根不想回答她这么无聊的问题,娑由不禁强调起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告诉我嘛,这很重要呀,等下我们身上就都是同样的气味啦,我喜欢甜一点的,还有,我想泡澡,水热吗?” 闻言,里边沉默了两秒,水声才又响了起来,五条悟隔着门而变得模糊的声音随之而来:“水是冷的。” 娑由不禁有些郁闷。 这家旅馆白天竟然没有热水吗?《 》 49、第四十九章 “借我点钱呗。” 这是娑由洗完澡后从洗漱间出来时,五条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仰头一看,对方已经穿戴得体——风衣外套加高领毛衣和长裤,一看就价格不菲。 明明是漆黑的大衣,长到几乎及膝,但套在五条悟身上却没有一丝燥热厚重的感觉,反倒有种棱角尽数支起来的美感。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个一米九的高个子踩着旅馆提供的小一号的拖鞋,裸露的踝跟触地,显得滑稽又可怜。 偏巧这个人向来不会亏待自己,所以此时此刻,他能扯着嗓子,理不直气也壮,直白道:“订了衣服和鞋子,没钱还。” 对此,娑由眨了眨眼,抖去了眼睫上的水珠。 不久前,五条悟洗完澡后她并没有急着进去,反倒是坐在地上,趴在床边看阿路加的睡脸。 趴着趴着,她就感觉又有些困了。 冰凉的地板透过她腿部触地的肌肤,将冬末的温度传进了她的血液里。 阳光漫来,她的黑发铺了一地,片刻后,五条悟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我说你,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洗。” 她下意识向后仰头去看他。 可是,不等天花板或他的脸映入眼帘,一滴冰凉的水珠就从上方落下来,滴进了她眼里。 就此,虚晃的视野里所有的光影都变得扭曲,她几乎一个激灵,颤了颤眼睫,叫眼帘中的一切立马清晰。 于是,下一秒,娑由看见五条悟站在她身后,正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将她笼入他的影子里。 阳光停滞在他的脚边,好似不会再漫上前来。 少年低头看她,任由垂下来的发丝湿嗒嗒地滴水。 某一瞬,有水珠砸在了她仰头去看他的脸上,刚好在嘴角边。 娑由一愣,虚了虚瞳孔,伸出舌尖,将其卷入唇齿间,随即微微眯起眼笑了起来:“你比起以前甜了呀,五条悟。” 伴随着这话,耳边,奇犽还在阳台外打电话,听语气通话的对象似乎让他不太愉快。 而在五条悟身后,敞开的窗飞过白鸟,其翅膀的剪影从他们两人重叠的虚影重叠又掠过,最终消失在天边。 以此为信号,一身高领黑衣的少年突然弯下背脊,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五指修长的手绕过她的耳边,其宽大的掌心扫过了她的脖颈,然后在须臾间拿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她的双颊,伴随着紧紧卡住她下巴的虎口,将她的颈项折成一个几近死亡的角度。 与此同时,五条悟俯下身,又朝她低下头来。 这一刻,娑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几乎与她的交融。 须臾间,她上移瞳孔,直直看着他,在独属于他的气息中翕合嘴角,以一种近乎直白又天真的神情问他:“你现在是要和我亲亲吗?五条悟。” 闻言,少年的动作一顿,如同一台被突然关闭了行动机能的机器,僵硬地滞在原地,莫名的死寂。 他也没有表示肯定或否认,就连被误解或被揭穿时恼羞成怒的表情都没有,理所当然的,也没有羞赧或尴尬,甚至连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张扬和傲倨都不复。 没什么表情的少年人,以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贴着她的嘴角说:“这次我可是来救你的,所以,你不夸夸我吗?娑由。” 就此,她瞳孔颤动。 说起来,五条悟其实很少这么叫她的名字。 所以不管是什么语调或什么口吻,每次听到她都会觉着些许别扭,有时候甚至都不觉得他是在叫她。 可是,当下,她好像偷走了他所有的目光,以致于他那双象征苍天之瞳的眼睛望进了她的眼里——逼仄又无垠,叫她无处可逃。 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端的惊徨。 因此,她只能率先吐出这样一句话:“我要去洗澡了。” “水是冷的。” 可是,他却又说了这样一句话,语气有些冷漠。 以此为由,得不到答案的五条家大少爷看上去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娑由能感觉到他那只卡住她下巴和脸颊的手稍稍一动,正拿无名指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她喉咙上的肌肤。 这叫她呼吸都变浅了,属于杀手的本能在一瞬间被他以这种挑衅性的行为唤醒。 她下意识抬手,可是鬼使神差的,却只是掠过了他银白的发梢,同一时间,她平静地说:“没关系。” 顿了一下,她神色寂寂,又道:“还有,我并没有让你来救我。” 闻言,五条悟安静了会,眼中掠过明暗交杂的光影,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因此,娑由不确定他现在是什么情绪。 他只是在沉默中放开了她。 可是,放开并不代表放过——因为,几乎没有停顿,五条悟就改为攥住她温度冷凉的手腕,将她拉起来,不算温柔地扔进了洗漱间里。 娑由也不恼,乖乖地走上前去,直接将花洒开到冷水的一端。 本来她泡澡的欲望就因此减少了几分,所以只打算用冷水淋个浴,可是,五条悟没有立马退出去,而是走上前来,将水龙头转到了热水的一端。 霎时,哗啦啦的,晕开雾气的水流下来,在雪白的浴缸里盛开。 娑由一愣,下意识伸出手,去探那些浴缸的水。 下一秒,她抬头,朝身边的五条悟道:“热的……” 她眼眸晶亮,近乎惊喜:“五条悟,是热水!” “哇哦——”少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可是,却是冷漠又充斥着敷衍的而棒读:“好气哦,排到你洗的时候就有热水了。” 言毕,这般说的人根本不给娑由反应的时间,随即就以索然的表情退出了洗漱间,顺便为她带上了门。 而娑由则是望着被关上的门扉安静了一会,等到浴缸的水放得差不多了,才褪去衣物开始洗漱。 很快,升腾起的雾气就朦胧了不大的空间。 娑由坐在柔软的热水中,仰头靠着浴缸的边缘,感受着水波在周身摇曳晃荡。 她现在觉得好幸福哦,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见到了奇犽,一直以为死掉了的阿路加也没有死……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曾经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可是,在那般满足的欢喜中,娑由却察觉到了一丝混杂其中的违和与不安。 就像阴阳两极的占比,她越感到开心,那种诡异的感觉就越被放大,以致于像黑洞似似的,要将她吞没掉了,叫她又产生了熟悉的情绪。 然而,她连缘由都尚且不知。 这致使她在这一刻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放任自己下潜,任由自己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等等的一切被温热的水流浸没。 恍惚间,气泡声都已消亡,水拨过了她的发顶,流动出呼吸的轨迹。 可是,有不算轻柔的敲门声突然传来。 就像静谧的午夜中突然敲响的钟声,她听到五条悟隔着门的声音透过水面虚虚传来:“别在里面睡过去了。” 似提醒,又似训戒,很符合他说话的风格——那个声音,隔着黑暗与水而来,落在她耳里已然不太真切,却在这一刻,叫她一惊。 娑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赶忙从水里冒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在活着与窒息交杂的快感中,睁眼,抬头,差点被头顶上灯光晃花了眼,可是,有深色的色彩烙印在眼帘中,磨砂材质的门上有五条悟模糊的影子。 它隐隐约约,像一条翕然的游鱼,晃一下就消失了。 也是这一瞬,透过眼帘中氤氲的雾气,娑由好像终于抓住了掩埋在盛大欢喜下的,那个叫她害怕的小怪兽。 它有个名字,不是「卡内达拉斯」,也不是「哥斯拉」,而是名为「她曾经看到的那个未来」。 现在,或许可以加多几个概括的字眼—— 更确切的说,是「她曾经看到的那个与五条悟的未来」。 如今,她已能这般笃定了,虽然没有切实的依据。 但她觉得就是他了。 娑由也不想去思考为什么会是他。 她只是想,她会和五条悟结婚吗?会回到那个世界吗?又会见不到奇犽吗? 就此,她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害怕。 为什么未来的自己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呢? 她不明白。 五条悟有那样的价值吗? 即便离开奇犽,也要在一起的价值…… 伴随着这样的认知,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然后,咕噜噜—— 娑由将鼻子以下的脸潜入水中,抱着双膝,像金鱼一样吐泡泡。 她看着晃荡的水面下,由她产生的泡泡升起,又破裂,消弥在她身处的世界中。 由此,她想,真是讨厌的未来…… 不多时,娑由带着缭绕的雾气出来。 而五条悟像被抽离了骨头似的,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 桌上,是茶杯,和旅馆抽供的香烟,还有一盆蓝色的郁金香, 阳光投射出地毯上细小的褶皱,勾勒出他外套上的折痕。 早些时候,他那袭湿淋淋的银发已经干了大半,许是被粗暴对待过的缘故,那每一丝发梢都透出一种不羁又叛逆的蓬乱感。 可是,五条悟显然不在乎这些。 清晨之际,白发的少年正托着脸颊看窗外的方向。 那双眼睛因此倒映出天空辽阔的弧度,以及远处细小得成了一条简洁曲线的山岚。 他的手边,是盛着白开水的水杯和一罐白砂糖。 白砂糖的罐口没有盖好,里边的勺子一半裸露在外,而使用它的家伙什么情绪都没有,一派的百无聊赖。 见此,娑由往那踏出一步。 须臾间,五条悟望了过来。 桌上的蓝色郁金香,花瓣半拢,细腻的折纹好似翻出了贝壳之上海水滞停的波浪——神秘,又忧郁,堪堪掠过他安静的脸。 这一刻,娑由觉得五条悟好像真的长大了。 不是身形或体格上的成长,也不是声音变了头发长了,而是更加纯粹的、不可见其形的变化。 而他看着她,没说什么,只是又动起勺子往杯里加了好几勺白砂糖。 娑由有一瞬怀疑他会被那杯糖水腻死。 可是他没有立马喝,而是慢吞吞地转动勺子,将杯子与勺子碰撞得咯咯响,好像在以此打破沉默。 然后,他才说:“借我点钱呗,订了衣服和鞋子,没钱还。” “还有……” 这般说着的少年空出手来,像个孩子,将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慢吞吞地翻出来给她看,坦率得近乎空白又无措:“我没有糖果了。” 这是个能叫娑由感同身受的理由,以致于她很爽快地点了点头:“我可以借你哦。” 但是想了一下,她又说:“要收利息的哦。” 闻言,五条悟好像终于上了发条,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毫不留情地遣责她:“哇!你也太黑心了吧!” 这一刻,他烦人夸张地大叫,同时,还撇着嘴瞪她,又恢复成平日里不太正经的模样。 见此,娑由却哈哈大笑。 为什么呢? 因为你看呀,五条家不可一世的大少爷来到这里后身无分文,连一颗糖都买不起。 不是很好笑吗? 可是,娑由并没有同情他,反倒眨着眼睛说:“不行的话就算了。” 反正她也不亏。 娑由觉得自己还是很好心的,至少还告诉了他一些事:“如果想快速得到这个世界的钱的话,有很多种途径的哦,例如去天空竞技场打比赛。” 她在他的目光中说:“那里有二百五十一层,听说打上二百层就能得到至少四亿了。” 这话叫五条悟抽了抽眉,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片刻后,他才吐出一句话来:“还要利息,你都回来了,还要那么努力攒钱干嘛?” 娑由一愣,就听他说:“反正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了,不怕没钱,你找到了那小子,也不再需要金钱的支持满世界找他……” 闻言,娑由张了张嘴。 偏巧他还在说:“而且,这里又没富士山,你那梦想都不叫梦想了,叫白日梦,和你隔着十万八千里,你根本就不用再辛苦攒钱了。” 说到这来,眼帘中的人竟然在笑:“真可惜,富士山可漂亮了,没有人会不喜欢富士山,但你再也见不到啦。” 冬末的清晨,斑驳的光晕沉寂在他的指尖上。 曾经不以为然地嘲笑她,说富士山只是一座矿物质的少年,却在此刻用尽词藻,将她的梦想夸得天花乱坠。 但娑由听出他依旧有嘲笑的意味在。 就像在嘲笑一个抛弃梦想一事无成的人,使劲地戳人痛脚,少年澈蓝的眼瞳里充斥着属于他的凌厉与凛冽,无端叫人火大。 可是,娑由却一点都不恼。 相反,她抬脚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想,安东尼奥向夏洛克借钱也是要利息的,甚至还差点割了一磅肉,她又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而且,现在的五条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身份,没有人脉,也没有落脚之地,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能算得上熟悉的人。 而让他落得这般境地的,是她。 就此,娑由近乎快意地笑了起来。 并非幸灾乐祸,她只是觉得莫名地高兴。 以此为发散点,她突然觉得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辽阔非常。 他是为了她来的。 娑由想。 伴随着这个认知,她笑着说:“这样吧,五条悟,我可以把我现在所有的钱都给你,不需要利息,也不需要还我了。” 嗯?你问为什么? 嘛,这有何不可呢? 娑由弯着眼睛笑。 毕竟…… ——「没人会不喜欢富士山,就像没人会不喜欢五条悟一样……」 她好像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 那个冬夜的白雪逐渐复苏,夏季的馨风在海边的罅隙间流动。 而娑由歪了歪头,轻笑道:“你不是说要成为我梦想的一部分吗?” 帮她攒钱,陪她去玩,与她一起跨冬迎春—— 他曾经诉说过这样的言语,以致于她在那个夏天,极其短暂的,「看到」了与他的未来。 但她确实抛弃了那个梦想,连同那个想要成为她梦想的一部分的五条悟,也被她抛弃了。 这是个还没被戳破的事实,如同泡泡一般脆弱。 五条悟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一刻,他的眼里晦暗不明,光华都不再流转。 娑由不知道方才他嘲笑她时是否有生气或报复的成分在,但她有种错觉—— 他好似正在晦涩地提醒她,近乎难过:“你抛弃了富士山,抛弃了梦想,也抛弃了我。” 可是,娑由暂时不去想那些曾经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光景了。 耳边,奇犽隐约的声音不知何时就停止了。 她没有注意到,只是在想,一片雪也好,一粒冻沙也罢,就算是一瓣飘樱,一朵掠过山顶的云,哪怕是一具埋葬在千千层层的雪原冻土之下的骸骨也好—— 五条悟现在就是,也已经是富士山的一部分。 就此,娑由张开了双手,以一个索取拥抱的姿态面向眼帘中凝视着她的少年:“所以——” ——「所以……」 记忆中的自己也在对他说。 与此同时,娑由自心中也发出了恍惚的感叹。 这突然变得沉甸甸的重量和价值—— “我能将你占为己有吗?五条悟。” 她近乎明媚与期待地笑。《 》 50、第五十章 橱窗,是一个小世界。 娑由一直这么觉得。 玻璃,展示台,用来烘托的灯光—— 伫立在流动的人群中,像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空间。 里边盛放的东西——娃娃,洋裙,蛋糕,蓝宝石,用蝴蝶翅膀贴出的艺术品…… 死寂,安静,又漂亮的东西。 她想要得到,就能得到—— 只要是与钱有关的东西—— 阳光淡淡的午后,娑由走在街上,站在一家珠宝店的橱窗前。 时间是1981年。 她第一次踏上日本的那一天。 倒带,重播,其中的残樱被碾碎。 岁月折合出苍白的缝隙。 她在泛黄的画面中,抬手,仰头,认真地看着那个早已模糊了面容的男人:「早川,我想要这个。」 被她叫唤的人抬眼,顺着她指尖所指的方向望去,便见到了一扇玻璃窗。 玻璃之外,彼世之端,那里边静躺着一颗漂亮的蓝宝石。 被柔软的红毯铺就,其棱角在阳光下如同无数折叠的镜面。 就此,她看见了倒映的蓝天与白云,世界的光华在流转,疏影绰绰,将她的影子尽数纳入其中,叫自身的墨色几乎与其重叠。 娑由不禁上前一步,低头,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放轻了呼吸。 那一刻,娑由想,她要得到它。 ——将其占据,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可是,那个年代,刚从战场退下的士兵并没有那么多钱。 娑由也不恼,相反,她非常冷静,还笑着向早川提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她说,没钱的话,她就去偷。 那个时候,监控还没普及,以她的身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偷走它。 当然,就算被发现了,她就抢,阻拦她的店员都杀掉,哪怕被通辑她也可以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她想得到它的程度,致使她可以这样去做。 但是,最后她依旧没能得到那颗蓝宝石。 因为早川不允许,还就那个方案严肃地训斥了她。 于是,她决定不理早川了。 因为奇犽都没有那么凶地训斥过她。 所以早川真讨厌,最讨厌了! ……然而,最讨厌的早川在事后买了那个年代里颇贵的波子汽水哄她,笑着说今后有钱了会再买给她的。 他还说:「对了,我带你去看富士山吧。」 而她在他的笑声中,看着汽水中浮沉的蓝色玻璃珠,决定将形容早川的前缀去掉一个「最」字。 同时,她觉得早川真穷,她一定要好好赚钱。 到时候,她就可以买下那颗蓝宝石了。 当然,早川要买来送给她的话她也会好好收下的。 但回首望去,等到他们都有钱的时候,等到早川都已经在她的记忆中失了轮廓,往后的岁月中,她却再也没有见到那颗漂亮的蓝宝石了。 只有富士山,只有那座漂亮的雪山依旧伫立在那,埋葬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切。 而时间继续往前跑。 2000年的友克鑫。 娑由面向半掩的玻璃窗,看那朦胧的窗帘飘扬掠过五条悟的六眼,像雾一般迷蒙了少年的影子。 一时间,她竟感到了些许恍惚。 她想,如果那个时候,能得到它就好了。 如果…… …… “……如果能得到,就好了。” 娑由这么说时,已经是在一辆列车上了。 当下,娑由头顶大大的洋帽,穿着洋裙,踩着带跟的靴子坐在一辆通往巴托奇亚共和国的列车上。 她手上拿着一把洋伞,伞尖刚好叩着地,也挨着身旁人的鞋尖。 冬末将过,新年将至。 气温隐约回暖,风吹起来也很温柔。 阳光从窗外投来,在桌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有乘客拿着报纸路过她,匆匆一瞥,便见那些文字正以平板的口吻陈述前几日有关于友克鑫机场的那场事故。 死伤无数,机场被毁,友克鑫的交通瘫痪一半。 犯人至今还未找到。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不是最重要的。 出现在许多人身上的红色印迹消失无影,生命不再受到随时死亡的威胁,那场几乎可以撼动整座城市的暴动因此被平息,市长选举得以继续进行——这或许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但是,娑由并不在意这些。 距离她离开友克鑫也已经过了四天。 那天,奇犽打完电话回来后说要带她离开友克鑫。 对于奇犽的决定,她向来没什么异议,也没有问要去哪里。 从小到大,都是他去哪她就想去哪,所以理所当然的,她被他牵着踏上了旅程。 一起的,还有前几天才醒过来的阿路加。 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四哥,在她的记忆里,一直比任何人都来得天真单纯。 年愈几十载,就算许多年未见,可当他从睡梦中脱离,站在旅馆的阳光中再次看见娑由时,也能如过往一般,弯着嘴角笑眯了干净的蓝眼睛,像个孩子一样,朝不知所措的娑由张开双手,发出第一个撒娇请求:“娑由,让我摸摸你的头。” 阿路加是个很厉害的人。 尽管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接受过任何杀手训练,即便他柔弱得好像稍稍一用力就能被折断脖子。 可是,只要满足他提出的三个撒娇请求,就能被实现任何一个愿望—— 娑由一直这样认为。 于是,娑由安静地低下头去,任由对方踮起脚尖,笑着抚摸她的发顶。 她看见眼帘中,黑发蓝眼的人被窗外的阳光切割。 记忆模糊的雪花褪去,曾经被她打上「死人」标签的哥哥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再次抚平了她的噩梦:“娑由,让我抱抱你。” 这是第二个撒娇请求。 她心中如此计算。 然后,她看见他嘴角翕合:“娑由……” 耳边,是他说出的第三个撒娇请求。 言毕,他歪着头,眨着眼睛,笑着问她:“娑由,不许愿吗?” “你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闻言,她瞳孔颤动,看向了阳光倾泻的地方。 那里,纱质的窗帘飘扬,蓝色的郁金香掉了两片花瓣,飘浮在杯中冷却的糖水之上。 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变化,无关紧要。 唯一叫她感到别扭的,只有那罐没盖上的白砂糖。 而没有盖上盖子的五条悟,也不见了。 早些时候,他撑着脸颊,以近乎敷衍又散漫的态度,冷淡地拒绝了她:“你就不能要点别的吗?” 就此,她伸出的手一顿,连同微笑都卡了壳。 那一瞬,所有的期待和欢喜都被打碎,像玻璃碎片一样噼里啪啦落一地。 同时,她也不敢再往前一步,就像害怕自己赤|裸的脚底踩在上边会被割得皮开肉绽一样。 也是那一刻,娑由安静了下来。 她感到困惑。 她想,他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要拒绝她? 这是有些无理取闹的想法。 但她并没有说出口。 相反,她很平静。 所有的悲欢都脱离此身,她自己的心底涌上了某个答案。 ……为什么呢? 心中有个声音在问,伴随着她嘴上吐出自己的言语:“我没有什么想要了的,五条悟。” 此话一出,她自己率先感到了茫然。 仔细想想,她要什么没有呢? 裙子,蛋糕,钻石,房子……这些她现在都已经能自己得到了。 就连奇犽,她现在也已经找到了。 那么按理来说,富士山于她而言也再没有多余的意义了。 ……那么,她能从五条悟身上得到什么呢? 她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娑由一时间没能得到答案。 而这般困惑致使她呆愣在原地。 她茫然地看着五条悟,看着他似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恰逢微风拂来,桌上蓝色的郁金香晃荡,堪堪落下一片花瓣来。 某一刻,阳光擦过花瓣飘转时的边缘,娑由眼中的眸光一瞬清明。 下一秒,她盈盈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她收回了手,道:“我不借你钱了。” 言毕,她头也不回,赤着脚哒哒哒地跑出了房间,一边道:“自己想办法赚钱吧,五条大少爷。” 娑由说:“然后回去。” 她想,五条悟回去后要什么没有呢? 五条家的大少爷,是那个世界的天子骄子。 就像星星绕着月亮转——糖果,钱,昂贵的皮鞋和大衣,甚至是身份,地位,权利,人脉……他又有什么得不到呢? ——所以,何必在这里向她借钱呢? 思及此,娑由像得到了答案的孩子,一身轻松地笑了起来:“回你的世界去吧,五条悟。” 她说:“这样我们谁也不会欠谁。” 而她也不会再乖乖跳入他的圈套中了! 如果无法将其占为己有,那哪怕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她也不想和五条悟系起。 所以…… “请你回去吧。” 她说:“我希望你回去。” “……” 娑由这么说后,五条悟就真的不见了。 从那一天起,他就在她的身边消失了。 时至今日,已经过了好几天。 当然,娑由没有去找他,更没有问奇犽和阿路加,只当他像美人鱼一样,化作了一场泡沫的梦,梦醒就破碎了。 毕竟,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至少现在,她还能平静地坐在列车上听奇犽为阿路加念书中的故事。 黑发蓝眼的孩子趴在她腿上,撑着脸,眨着眼睛笑。 念着念着,当娑由抬头,便见坐在她对面的奇犽的眼睛看向了外边虚晃而过的景色。 哐当一声。 列车晃动了一下。 桌面上的花摇曳了一瞬。 她的眸光晃荡,眼帘中,奇犽头上正戴着一顶帽子。 白昼的阳光偏倚,在穿过玻璃窗而来的时候悄无声息。 红色的鸭舌帽款式稍稍压平了他乱翘的发尾,小少年挑而锐利的眼角被帽檐投下的阴翳打暗。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目光寂然,以致于面上有种忧思的静谧感。 但下一秒,他似有察觉,抬眼来看她。 见阳光在她的指尖游离,他脸上便扬起了些许柔意。 他继续念书中的故事。 可是,阿路加却突然起身,高兴地贴近了窗户,指着窗外的一隅,打断了他:“哥哥,看!是我们家的火山!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回家了吗?” 闻言,弥漫开来的就是漫长的沉默。 窗外,连绵的山峦此起彼伏。 列车咔哒咔哒地响。 耳边有其他乘客的笑声,娑由没有去看窗外验证阿路加的话。 自始至终,她都只看着奇犽。 眼帘中,奇犽的影子几乎没有多大的起伏,只有斑驳的光晕在他身上呈现出些许晃动的轨迹变化。 然后,她看见他轻轻地笑:“是啊。” 这时,列车驶入一截漆黑的隧道。 日光瞬间被遮蔽,隧道墙面上刺眼的暖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将玻璃窗分割成黑与金的两色。 其中,她和奇犽两人的侧脸隐约倒映在上边。 她在错落的光影中听到了她哥哥的声音:“想回家吗?娑由,想见见老妈和老爸吗?” 可是,没有说想或不想,回答他的是娑由这样的声音:“我还可以回家吗?” 就此,眼帘中的人一顿,连带的还有微微紧缩的瞳孔。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后,她才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当然可以,娑由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比方才轻松不少的语气,带着刻意扬起来的笑意,致使她轻轻眨了眨眼:“因为……” 可是,奇犽说:“娑由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家人。” 这话叫她微微张了张嘴。 而她的哥哥在冬日的影子中拥住她:“就算是离我们很远,就算分离多年,哪怕对我们的感情淡漠了也好,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妹妹。” “所以……”他说:“不要这样想。” “明明是家人,明明你们应该都是我们最重要的家人……” 娑由安静地贴着奇犽的颈项。 以这个角度看去,奇犽纤细而苍白的后颈一览无余,其银白的发尾耷拉在那,像富士山上淌下的雪。 下一秒,视野昼亮。 耳边的喧嚣远去,日光再次涌来,隧道被前进的列车甩在后边。 余光中,窗外直入云天的山脉伫立在远处的彼端,蓝天之下,烟云缭绕,她微微瞪大眼,看见了那座总是出现在她梦中的火山,在她的记忆中清晰了所有的脉络。 然后,落在娑由耳边的,就成了这样不再故作轻快的声音:“哥哥会保护你的……” “不管是你还是阿路加……” 哐当。 列车又晃动了一下。 她的心跳快了一拍。 娑由张了张嘴。 ……可是…… 她想说。 但是,打断她的是另一个拥抱—— 小小的人儿,张开双手覆上来,将她和奇犽都搂住。 阿路加低垂着眼,蓝色的眼珠子圆润又温和。 娑由能感觉到他的鬓发垂落在她的耳际,伴随着他轻拍他们背时柔软的哄声:“不怕,不怕……” 怕什么? 娑由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有什么好怕的? 奇犽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只是回家而已。 就算是已经对家人感情淡薄,可是她也不想再逃避。 想见他们,想和他们说说话—— 就算,就算可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可是,那些血脉相连的家人,她曾经在那度过的时光,她都想再次去触碰。 她现在只要想到能回家,就觉欢喜。 ……所以—— 奇犽又在怕什么呢? 虽然是很模糊的感觉,稀薄得宛若错觉,但是娑由从一开始就是能隐约窥探出来。 这几天的旅程,他们搭轮船离开友克鑫,碾转至另一座城市坐飞艇,现在又来乘列车——这期间跨越了好几座城市好几片海域甚至好几个国家,才终于踏上了巴奇托亚共和国的土地。 可是,娑由却一直觉得奇犽不是很高兴。 总是稍稍蹙起的眉头,好像被沉重的忧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填充的眼神—— 这些天,奇犽总是露出这种表情。 这叫娑由感到些许不安。 为什么呢? 她想。 为什么不高兴呢? 大家都喜欢奇犽,哪怕是仆人或管家,奇犽永远都是揍敌客家闪闪发光的那颗星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家」这个存在,让奇犽露出那种表情的呢? 娑由不知道,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她应该从哪里开始问起呢? 还是直接戳穿他? 他有什么顾虑吗? 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娑由陷入了混乱的沉思。 眼帘中,巨大的火山像墨水泼上的黑块,被玻璃窗延绵出柔软的轨迹。 还没思索个所以然来,她就看到阿路加的口袋里轻飘飘地落出一张照片来。 娑由一愣,率先将其捡起,但下一秒,她就指着照片上一个人问奇犽:“这是谁?” 被她指着的人是个着一身绿衣的小少年。 大概同奇犽一般年纪,有一头看上去就扎人的黑发和琥珀色的眼睛,笑起来同他的打扮那般生气蓬勃。 是个第一眼叫人觉着普通的少年。 可是,这样的人,却在游乐园的背景里,和奇犽、阿路加并肩站在一起拍照。 就算是她,至今也没有同奇犽和阿路加去过游乐园,更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闻言,她注意到奇犽的表情上多了几分笑意。 虽然很细微,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然后,阿路加笑得非常开心,说:“这是杰!” 他说:“是哥哥的好朋友哦!” 言毕,娑由愣住了。 她的第一想法是,为什么每个人的朋友都叫「杰」呢? 「杰」难道是「朋友」的代名词吗? 第二想法就是,原来伊尔迷大哥说的是真的…… ……奇犽真的交到朋友了…… 可是,这个结论叫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她低下头想,身为杀手的奇犽是怎么交到朋友的呢?大哥他们没有阻止他吗? 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她面上一片死寂。 ……为什么不杀了那个人呢? 这个想法叫她猛然一惊。 如同从危险的蛛丝间剥离,她近乎惊惶,抬起头时连说话都磕碰:“真、真的吗?” 这一刻,娑由觉得自己就是个骗子。 明明一点都不开心,面上却能笑着说:“奇犽真的好厉害,竟然真的交到朋友了。” 但是,娑由并不觉得惊讶。 因为奇犽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她最爱的哥哥,无所不能,只要想做的事,总能做到。 所以,就算交到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但是,她就是开心不起来。 更令她膈应的,是她自己面上的嘴脸:“呐,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现在在哪里呀?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撑着脸颊,笑得眉眼弯弯:“奇犽是不是很喜欢他呀?” 回答她的是小少年蓦然提高的声音:“哪、哪有!” 但下一秒,许是意识到自己激动了些许,奇犽立马安静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说:“那个家伙,神经超大条,有时候又太冲动,总是要我给他善后,可麻烦了,这次也是,自己说着什么不关你的事就往前冲,把自己搞成那副鬼样子……” 说到这来,奇犽的声音轻了许多,若不认真听根本听不清。 与此同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他的眼睛黯淡,连神色都晦暗不明。 那是,能称之为难过的表情。 对此,娑由一愣。 因为除了家人之外,这是奇犽第一次为别人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可是,奇犽很快就隐去了那样的情绪。 他挑了挑眉,以嫌弃的口吻道:“总之,是个超麻烦的家伙!” “所以,奇犽和他分开了吗?” 娑由歪着头问他。 “什么?”这话叫他一愣。 娑由却笑了起来:“因为是个很麻烦的家伙,所以还是趁早离开得好对吧,最好什么交集都不要再有了,奇犽和他相处的时候会时常感到困扰吗?或是因为他陷入危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得赶紧分开才行呢,反正又不是像我们一样和你有血缘关系这样的人,我感觉他和奇犽你绝对合不来。” 她看着奇犽的表情因为她的话而逐渐平静下来,但并非生气,也不带认同,而是一种由无奈与怜惜杂糅成的温和感。 可是,率先回答她的,是阿路加带笑的声音:“就像娑由你明明喜欢那个漂亮的大哥哥,却不见他一样,是吗?” 此话一出,娑由微微紧缩了瞳孔:“诶?” “他麻烦到这种程度吗?” 偏巧阿路加还在问。 他歪了歪头,带着天真得如同孩子般的笑容道:“不然当时娑由为什么要向阿路加许愿,说要将那个大哥哥送回去呢?” 伴随着这个问题,某个冬末的阳光中,她同阿路加的对话随之而来: ——「娑由,不许愿吗?你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那请你,将五条悟送回他的世界去吧。」 而这会,阿路加却说:“这样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哦,娑由。” 以此为节点,车厢里有谁轻念故事的声音正与其重叠: “他表情凝重地看着我,用双臂搂住我的脖子,我感觉到他狂跳的心,像中弹濒死的小鸟……” “他对我说,你修好了机器,我很高兴,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2000年,阳光悄然,记忆漫来。 几天前,那个坐在窗边的少年也在翕合嘴角。 [你怎么知道的?] 故事中迷路的人在问。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却又说——” [今天我也要回家了……] 就此,娑由一惊。 她猛地站了起来。 这一刻,她像一只被林间骤亮的月光晃花了眼的小鹿,抬眼在车厢里找声音的主人。 而声音仍在继续:“然后,他黯然神伤说道——” [我的家太远了……很难才能回去……] “我感觉到要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我把他轻轻搂进怀里,就像他是个小孩子。” 也是这一刻,娑由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斜对面的位置上。 记忆中的故事仍被轻轻诉说着: [最重要的东西,是眼睛看不到的……] “他说——” “花朵就是这样,如果你喜欢上一朵长在一颗星星里的花,夜里看看星空,你会觉得幸福,所有的星星都像开了花……” 这是《小王子》中即将返回行星的小王子与迷路的飞行员的对话。 可是,2000年,站在颠簸的车厢里,娑由却失望地发现,念这段对话的人并非自己想象中的人。 就此,她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 ……她真的再也见不到五条悟了。《 》 51、第五十一章 有人在哭。 他听出是天内理子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哭? 他想。 ……因为他败了? 但这是很严重的事吗? ……不是还有杰,和那家伙吗? 某一刻,他睁开眼,流云印入眼帘。 盛夏光年,鲜血在白骨上生花。 夏日残留的蝉躯死去,然后跌下枝头。 ——消声匿迹…… …… 说起来,她和五条悟的故事是怎么开始的呢? 娑由突然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因为当年听闻五条家的小少爷百年难遇,天纵奇才?所以想见识见识? 因为他的悬赏金额高达一亿多,所以想去杀他? ……不,不是。 这些都只是能称为「顺便」的理由罢了。 会与五条悟产生孽缘,完全是一场宇宙级别的意外。 最开始的时候,她会去到东京的五条家,只是为了处理「诅咒」的事情。 可自从五条悟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后,「诅咒」就几乎从她的视野中消声匿迹,导致她也已经快要忘记这档重要的事了。 而现在,时至今日。 娑由站在前往巴托奇亚共和国的列车上,久违而熟悉的,再次看见了那个东西。 ……用「东西」来形容好像有些刻薄无礼了。 毕竟,此时此刻,在她眼中,对方有着混入人群中也不被察觉出异样的人形—— 那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模样。 ——陌生?普通? 还是无所谓? 但是,她很清楚,对方不能称之为「人」。 因为,现在,衪正坐在斜对面的位置上,念着这个世界上没有的、她最喜欢的书: “你明白,路很远,我不能带着这副身躯走,它太重了。” 窗外,天蓝山青,车厢很安静。 娑由看见日光在行驶过程中于玻璃上成片成片地掠过,让桌椅上多了一抹透明的影子:“但是,这就像剥落的旧树皮一样,嗯,旧树皮,并没有什么可悲的。” 衪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 然后,她听到奇犽困惑地唤她的名字,与对方抬头来望向她时诡异的声音重叠:【娑由……】 她不禁后退了一步,朝衪抬起了手,对衪说:“我要回家了。” 见此,奇犽稍稍紧绷起来:“怎么了?” 娑由猜测,奇犽看不见「诅咒」。 在他看来,那个地方可能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任何声音。 可是,他还是能从她细微的动作中窥见了反常与端倪。 对此,娑由僵硬了一瞬。 然后,她发现了一个现实——她没有念力了。 前几天醒来后就察觉到的事情,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意识到。 就像鱼脱离赖以生存的水,现在别说【浮世德】了,她连最基本的念力都没有了。 就此,她瞳孔颤动。 在她眼中,所有的坐椅都开始歪斜扭曲,车厢内铺陈的地毯延绵至望不到底的深处。 她看见窗外,无数扭曲的咒物不知从何而来,像膨胀开来的肉块,正附着在列车外面,转着咕噜咕噜的眼珠子瞅车厢里的人。 车轴带动着齿轮,驱动着沉重而漆黑的车厢。 须臾间,车厢内的光线被遮蔽,世界昏暗得好似与白昼隔绝。 而世界像万花筒一样,开始层层叠叠地覆盖过来,每一层都倒映出她自己的模样。 与此同时,坚硬的玻璃窗因为挤压而开始龟裂,有不成形的咒物像黏稠的液体,从车厢顶上渗下来,穿过车窗,蔓上车顶,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 下一秒,哐当一声。 整辆列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竟在巨力下越过原有的轨迹,驶向了旁边的另一条铁轨。 就此,列车行进的轨迹震颤,像一条正在爬行的巨虫,呈现出扭曲的弧度,隐约听到类似脊椎骨断裂的声音。 就算是看不见「诅咒」的乘客,此时也因为这般诡异的变化而慌乱地叫嚷起来。 在这之中,娑由听到了另一辆列车的车轨声。 哐哐当当的。 由远及近。 霎时,娑由就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车厢的玻璃尽数破碎。 无数咒物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天旋地转的颠簸足以让车厢里的灯光转瞬闪烁熄灭。 车厢内的其他人皆成虚影,阿路加短促的惊呼响起。 娑由一惊。 眼帘中,奇犽用身体紧紧护住了阿路加。 可是他很冷静。 应急警示灯在刺耳地响,在窗外时不时闪过的浮光掠影中,那双望向她的蓝眼睛像冰川一样,清冽而明净。 这一瞬,像得到指令似的,娑由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奇犽也抱着阿路加跑了起来。 无心去关注其他乘客,他们一同在颠簸的车厢里奔跑。 身后,无数咒灵汹涌地扑过来。 乘客的尖叫此起彼伏,又被转瞬隐匿。 奇犽死死地拉着娑由的手往前跑。 「诅咒」只能由「诅咒」杀死。 五条家的咒术师一直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不是咒术师,没有足以与其战斗的术式,现在也没有念能力了,不太好正面迎击。 这般想时,有咒灵扯住了她的脚踝。 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下一秒,刺穿那只咒灵的是一只犹如尖刀一般锋利的手。 是奇犽。 他瞳孔微竖,凛冽的杀意让他在这一瞬间比周围的咒灵还来得令人发怵:“别碰我妹妹。” 作罢,他拉着她,狠狠地撞开前方的一扇门。 昏暗的空气中就此惊起尘埃,她看见头顶上澄黄的暖光咔嚓一声熄于翻转的黑暗中。 下一秒,有声音先一步从前方传来:“这边这边~” 闻言,她一惊。 门框边的铃声铛铛铛地敲响,她听见列车轰隆隆的声音络绎不绝。 可是这节车厢里却异常安静。 没有尖叫,更没有可怕的咒灵,仅有的几个乘客都面色平静地昏睡着,一切看上去都很平常,除了那个正站在车厢中央的人。 窗外,半碎的玻璃送来清凉的风。 有偷偷从罅隙间漏进来的阳光掠过了对方明澈的蓝瞳。 她听到对方的声音带着轻浮的调侃之意,轻盈得没有一丝落点:“跑快点啊,三只短腿的小猫,要不然就连你们一起袚除了哦——” 伴随着这话,有刺眼的光亮在他竖起的指尖处亮起,车厢里的黑暗以此被稍稍驱散。 借着那点光亮,娑由看见透白的额发细碎地翻下来,像飞舞的细绒,摩挲着那人在光线中有些黯淡的眉眼。 对此,她近乎茫然地眨了眨眼。 下一秒,娑由毫不停留地越过他。 也是这一瞬,她忍不住转过头拿余光瞥他,试图更清晰地临摹出对方的面容:“五条悟……?” 眼帘中,五条悟手里拿着一束艳红的玫瑰花,头也不回,其棱角仿佛正随着她放远的镜头拉远。 她说:“你不是已经……” 然后,又是哐当一声响。 她晃了一下,脚下稳稳地停住脚步。 而五条悟突然一扬手,将另一只手上的那束玫瑰花递给她:“这个,给你。” 对此,娑由张了张嘴正欲问,五条悟却眨了眨眼,用撒娇的口吻先一步道:“你帮我拿一下嘛。” “……” 娑由觉得五条悟学坏了。 虽然他本来就挺坏的,但他现在竟然会用之前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语调来说话了。 想了想,娑由还是迟疑地接过了。 然后,她下意识抬起手,低下头,想凑近去闻闻花香。 可是,她觉得这束花若是不属于她的话,这个举动实属不太礼貌,于是她硬生生地停住了。 同时,奇犽凑过来,表情上有种难以置信的冷然感:“喂,这是什么东西?” 五条悟翻了个白眼,扯着嗓子道:“眼瞎吗你?花啊。” 奇犽说:“我当然知道这是花!我是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可是,五条悟没有理他。 当然,娑由也觉得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 因为在他们前方,所有咒灵扑天盖地而来。 可是,仿佛看穿她所想,少年面上带笑,只道:“你需要我。” 没有傲倨,也不带张扬,他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的。 但下一秒,这种感觉就荡然无存了:“在咒术界都说,「诅咒」源于人心,人心源于人性,遗憾的是,在我看来,你的人性已经糟糕透顶了。” 说这话的少年用高挑的身影为她挡去了可怕的光景。 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动了动指尖,说:“所以,承认吧,娑由。” 这一刻,他好似又重新生动起来,以致于像个炫耀的孩子,咧开嘴笑,连稍尖的虎牙都能瞅见,以近乎得意又笃定的口吻道:“至少此时此刻,你是需要我的,对吧。” …… ——「那位小姐是被什么诅咒了?」 有人在窃窃私语。 其声音像春天惊起的涟漪,在寂静的石道上轻轻传开了。 ——「不清楚,听说很多咒术师都看不出来。」 ——「毕竟是做那种工作的人,被诅咒也是活该吧。」 空气有一瞬的沉默,随即木屐声响起,有人抱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声,道:「那……」 ——「那位大人呢?」 ——「就是,悟少爷的六眼,能够看出来吗?」 就此,咔嚓一声响。 树盖哗然,如锯齿般飘扬。 瓦檐之上,日光斑驳。 阴翳中,盘腿而坐的小少年将口中的糖果咬得咔咔响。 然后,他听到底下传来他人的声音: ——「……谁知道呢。」 ——「反正……」 ——「她就算因诅咒死了,也与我们无关。」 …… ——「你很在意那个女孩子吗?悟。」 2006年的夏天,夏油杰如此问他。 那个时候,逃课是五条悟的常态。 某一天,他连假都没请就打算离开高专,势必要给自己的老师制造一个头疼的原因。 可是夏油杰逮住了他。 就像喜欢打报告的优等生,对方笑眯眯的样子明显不怀好意。 ——「你确定要去横滨找她吗?我觉得她并没有那么强烈想要见到你的意愿。」 他笑着说:「所以你要以什么理由去找她?」 对此,五条悟耷拉着嘴角,翻了个白眼。 他觉得夏油杰就像那种旁敲侧击要给他扣罪名的坏同学,但这并不妨碍五条悟将鼻梁上的墨镜扒下来饶着指尖转,日常与对方互呛:「又是理由,为什么你们这些人一定需要理由啊?」 闻言,反倒是夏油杰诧异地张了张嘴。 那时,他看五条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擅长颠倒黑白的坏孩子,写满了无语和嫌弃:「说什么呢?明明在这件事上是你一点都不坦率吧,扭扭捏捏了一个下午放不下面子不出门的人是谁?再不出门,你的“病”都要好了。」 他这话叫五条悟感到了一种被看穿的不悦,以致于面上直白而不爽地撇了撇嘴。 下一秒,五条家的大少爷趁夏油杰不注意,笑眯了眼狠狠揍了对方一拳就撒腿子跑,还哈哈大笑地表示自己的得逞。 可是,夏油杰那人报复人的手段比他想象中更别出心裁。 黑发的少年看上去一点都不恼,反倒蹙了蹙眉,认真地问他:「悟,你是喜欢她吗?」 ——「没有。」 他停下脚步,答得利落又干脆。 可是,夏油杰像没听到似的,继续说:「那你想追求她吗?」 ——「都说没有了。」 五条悟瞪了他一眼,有了些许的不耐。 同时,他觉得夏油杰是被他刚才那一拳揍傻了,你看,都开始自问自答了:「那你想用什么打动她?」 ——「哈?」 他一愣。 但夏油杰不管他,依旧在说:「从你的描述来看,她一不缺钱,二不缺房子,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她那么漂亮,肯定也不缺人追求……」 起初五条悟觉得夏油杰是在说一堆没有价值的废话,以致于他兴致缺缺地听着,还能时不时吐槽他几句。 可是,渐渐的,他就安静下来了。 偏巧夏油杰还在说:「她有朝夕相处的同居人,还有一个更喜欢的存在,她可以几年都不来见你,于她而言,你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价值吗?悟。」 那是五条家的大少爷人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质疑。 作为损友,夏油杰并不懂得留情,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地损他。 但是五条悟确实被他噎得表情一片空白,以致于被夏油杰趁机揍回了一拳。 可是,没有再打闹追击,白发的少年站在绿叶葱葱的蝉鸣中,想了好久好久,才用一种近乎认真的语气说:「我想,为她袚除诅咒。」 闻言,夏油杰似是惊讶。 好半晌后,他才耸了耸肩,似是无奈地笑了: ——「这不是想得出来吗?一个适合长期发展又合理的理由。」 ——「……才不是理由。」 可是,那个夏天已经如潮水褪去了。 以此为界,2000年,巴托奇亚共和国境内,五条悟的术式发动。 就此,手中的花瓣被急速流动的气流吹扬。 而满车的咒灵,像逐渐远去的潮水,在她的眼帘中向后消褪。 耳边嘈杂的声音被尽数屏蔽,满目的日光骤然涌来,她看见窗外所有的景色被拉成明媚的剪影,其中,五条悟黑白分明的背影盛盈在那副明亮的光景中,近乎透明。 她近乎惊艳。 也是这一瞬,她看到那些正在消失的咒灵残骸中,有一只形似手臂的肢体,在满目飘散的花瓣罅隙间,朝她远远地伸了过来:【娑由……】 …… 2000年,冬。 巴托奇亚共和国境内的一辆列车发生了错轨事故。 远处,山谷的风自上而下掠过山崖。 连绵的雪山像天边的一条白线,几乎与柔云相接。 其中,有人在说:“「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 “伊尔迷先生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两个自己的话会比较好办事呢?「我」曾经这样想着,然后将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带到了「我」所在的世界。” “但是,一个世界不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人,所以,理所当然的,另一个自己根本就不具备生命意识,简单来说和死亡无异,而他原本的世界已因此毁灭了。” “嘛~毕竟每个人都是世界构成的积木,缺少一块可能都会轰然倒塌,娑由的情况也一样哦。” “娑由曾经给自己制定的第二规则可以让她在死亡时压缩时间,既而与现实时间脱节,从而达到无限远离死亡的目的,但那只是表象罢了~” “毕竟,死掉了就是死掉了,在时空间法则上,这个结果是不可逆的。” “只不过娑由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的每一个死亡节点都会被固定在时间轴的一个位置上,从而发展成另一条时间线了,也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 “在那些节点,也就是分支的世界中,娑由确实已经彻彻底底死掉了。” “正常时间线上没有死掉的人在那个世界死掉了,时间无法像正常轨道上的时间那样前进,这个时候,世界进行自我补救,会从她活着的时间线上将其夺走,从而弥补空缺。” “这才是你们之前一直找不到她的原因哦。” “嘛,不觉得就像「诅咒」一样吗?” …… 那是一个人形。 她不久前看到的那个陌生人的人形。 可是,某一刻,衪的外形开始变化—— 不认识的,似曾相识的……时光中无数无数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在她一一眼前掠过。 而在他们前方,浓重的血腥味还混杂着尘埃。 有滴滴答答的血从空中落下。 然后,是咕噜咕噜的声音。 眼帘中,属于咒物的残肢断骸还落在了车厢的各个角落。 滴答滴答。 她看见有血从一只咒灵的脖颈处滴落。 它被什么扯断了脑袋,巨大的眼睛正骨碌骨碌转,最终以寂寂的死态,被一只白得几近透明的手半提在空中。 对此,手的主人一头银白的发和一袭沾血的黑衣,正拿染血的指尖指了指自己淌血的太阳穴—— 由这些单调元素构成的影子,瘦削,高挑,独属于男性的轮廓,在飘飞的玫瑰花瓣中,正被冬天的风吹得摇摇曳曳。 而娑由在顷刻微微瞪大眼。 有个声音差点从她喉咙深处溢出来。 也是这个时候,身后的人突然伸手来,拿宽大的掌心挡住了她的眼睛,也将她连同玫瑰花一起,抱在了怀里。 视野中转瞬就是一片黑暗,她瞪大眼,贴着五条悟的胸口,嗅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气息。 与此同时,他的心跳混合着周围玻璃尽数破裂的声音,清晰地撞在她的心上。 她听到奇犽几近错愕的声音:“那是……” 就此,将她揽在怀中的人抽了抽眼角,转瞬朝前方作出「茈」的手势。 随之而来的,是五条悟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淡淡的,有些寥落:“她要回家了,不要阻止她……” 下一秒,娑由能感觉到,属于五条悟的力量再次凝聚,正在碰撞袭卷着这个空间。 伴随着这样歇斯底里到消弥的声音: 【还给我!】 【在我那个世界里,你已经死掉了!】 【因为区区一颗子弹。】 【所以,把她还给我……】 【把她……还……】 【想……答……】 【答……】 【……案……】 【……爱……】 【爱我啊,娑由……】《 》 52、第五十二章 五条悟的玫瑰花几乎落光了。 当娑由走下列车时,她手中捧着的花束基本上成了光秃秃的枝。 此后,是下午的时间。 太阳不是很热烈。 早些时候,他们乘坐的那趟列车因越轨事故在最近的车站急停,所幸没有人员伤亡,所以接下来他们的行程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为了照顾比较柔弱的阿路加,他们一起下车吃了午饭。 罢了,阿路加有些犯困。 从之前娑由就注意到了,阿路加很容易感到疲劳和困乏,这几天的路途都是这样的。 奇犽告诉她,阿路加这样的情况可能得持续一阵子。 对此,温暖的午后,他们寻了个安静的车站呆了一会。 眼见阿路加在奇犽怀里睡得踏实,小少年抬眼来看娑由眼巴巴的眼神,一愣,笑着问她,也想要午睡吗? 她却摇了摇头,说:“我怕睡着后醒来,奇犽就不再是奇犽了。” 闻言,奇犽的目光有一瞬像惊起的水花,粼粼闪动着,近乎动容。 其实,娑由很讨厌睡觉。 有时候,睡着的时候,会感觉到身体在下沉。 就像影子陷落,她半个身子从巨大的水槽里脱离,梦里好像连呼吸都被放弃。 可是,醒来的时候,一切如常。 无论是走在大街上,抬眼看高楼的广告招牌,还是看飞机穿过云端,听巷子里的老鼠爬过沟壑吱吱作响。 世界好像都没有一丝变化。 某一刻,她路过巨大的玻璃橱窗,镜面映出的人影翕合嘴角,仿佛在问她: ——「现在的你,是哪一个?」 对此,她在过去的光景中笑,五指插进发间,似是疲惫地垂下眸子。 ——「哪一个都无所谓。」 她说。 她才不在意。 不过都是泡影…… 白日里的一瞬息…… 可是,2000年。 娑由在列车上,透过五条悟的指缝,颤着眼睫,看到了这样一幕—— 鲜血,咒怨,凋零的花朵。 以及,少年某一刻从时光中伸来的手。 就此,犹如浮光掠影,一晃就消逝。 然而,却近乎凿骨捣髓,叫她呼吸一窒。 以此为界,直到下车了娑由还有些愣。 可是,五条悟却全程都在笑。 非旦如此,他还以一种闲适的状态,递给了她几颗糖果。 他说:“嘛,开心点啊,你可是要回家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少年托着自己的脸,好像试图逗笑她一样。 而娑由正站在露天的电车站里,安静地等待车次的到来。 言毕,站在她一旁的五条悟也不再说这个话题,嘴上开始哼一些不着调的歌。 她注意到五条悟哼的歌向来没有特定的曲目,就像随兴而起的音律,没有一丝一毫的节奏,更别提像样的歌名。 而他还能抽空如此诱惑她:“想睡觉吗?想睡就睡呀,我抱着你睡也不是不行,怕寂寞的小——妹——妹——” 娑由觉得五条悟一定是又被「无聊」附身了,不然为什么突然聒噪起来。 而且,他解决「无聊」的方式很有层次感。 至少,此时此刻,他夸张的语气就像为了刻意恶心人的表达,力求达到深刻的表演效果。 可是,并非讥诮嘲讽的意味,娑由抬眼去看他时,他竟然真的张着双臂,垂眼瞅她,好似在期待一场盛盈的阳光。 在他们对面,是被铁网隔开的居民楼。 双道的铁轨横陈在细碎的沙石之上,而挂在柱子上的圆钟正在滴滴答答地走动。 她感受到清风拂来,天边的浮云被吹散。 从远方漫来的阳光爬到站台上,将白发的少年包裹在一片明亮的尘埃中。 可是,娑由看了一眼就没有理他了。 相反,她像被日光晃到了眼似的,当阳光流离在脸上游离之时就拉低了洋帽,顺带撑起了手中的洋伞,一气呵成。 就此,站台上高挑的影子开始浮动。 五条悟故作搞怪的声音终于恢复正常,带着往日里不加掩饰的恣意和傲慢,不悦地扒拉着她伞上漂亮的蝴蝶结:“戴着帽子还撑什么伞啊你?” 但娑由依旧没有理他。 她只是低头看手里的花束,见本就寥寥无几的花因为五条悟的扰动又落了几片。 于是,她开始思考要不要直接将它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与此同时,不被搭理的少年狠狠蹙起了眉,他像个不满被忽视的孩子,开始使劲扒拉她的伞。 起初他戳啊戳,见她没有反应,就开始要将她的伞抢走。 娑由觉得他好吵,考虑到不远处正在睡觉的阿路加,她决定抬脚走远一点。 但是五条悟却一点都没这个自觉。 他跟了过来,这次直接略去无用的言语,扯着嗓子在她身后问:“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老实说,一般会问这类问题的人大多只是随口一说。 就像诨打插科时做作的调侃,无理取闹或许更占大多数。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是:“你为什么不想看见我?” 言毕,五条悟突然矮下一米九的身形,猫着身钻进了她的伞内,自下而上瞅她在帽檐下的脸。 娑由刚好与他对上目光,便见他在飘缈的阴翳中耷拉着嘴角,问她:“你怎么了?” 娑由才想问他怎么了。 几天不见,怎么感觉他肉眼可见地变得比之前更幼稚了。 她刚这样想,却在下一秒触及到他的眼神时,推翻了这个结论。 ……不,好像也不是这样。 「幼稚」这个词来形容现在的五条悟好像也不是很准确。 因为此时此刻,他眸光明亮,不含任何轻飘飘的调侃之意,竟是在认真地问她:“为什么不回我话?” 他看上去竟如此真切地烦恼着。 而能被真切烦恼的问题向来都不能被嘲笑。 所以,以这个角度来看,她能看出五条悟现在很不开心。 不是单纯被忽视的生气,这个自尊又傲倨的家伙从小众星捧月惯了,若是如此的话,他的不悦应该来得更纯粹才对。 娑由如此判断。 下一秒,她就听五条悟又问:“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 这一瞬,娑由几乎呆住。 因为,眼帘中,白发的少年抬手微微掀起了她的帽沿,他正以近乎委屈的姿态委身于她的伞下,眉眼耷拉——那双明净的瞳孔中,光影由亮转黯,像一场盛大的辉煌转瞬糜烂,碰撞出某种属于消逝的失落与难过。 是的,失落和难过。 他现在的表情竟然可以用这样的词形容。 对此,娑由张了张嘴。 ……为什么? 她试图从中找到原因。 可是想从五条悟身上找这类问题的原因简直是自讨苦吃。 因为她正欲开口的时候,他好像终于泄气,就像被大雨打焉的植被,从她的伞下钻出去,企图再次恢复之前的蓬勃。 末了,他还要如此气鼓鼓地嘟囔一句:“你竟然不想和我说话,糟了,你闯祸了,你要哄我了。” 闻言,娑由终于抬起伞。 她用一种非常担忧的目光看着他。 这惹得五条悟下移瞳孔,瞥了她一眼。 可是仅仅一瞬他就不看她了。 与此同时,他的表情索然又散漫,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娑由迟疑了一会,将手中光秃秃的花递向了他:“还你。” 顿了一下,她补充道:“我不会赔你的。” 就此,死寂一般的沉默将五条悟袭卷了。 好半天,他才转身来问她:“不喜欢?” 变得光秃秃的花谁会喜欢? 娑由想这样反问他。 手中那束花,只剩一些寥落的花瓣,其余都是长刺的枝,若不是有纸包着,她还嫌拿着硌手。 对此,五条悟好似也意识到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安静了一会才接过去,然后像投篮一样,双手一抬,就将其送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也是这个时候,娑由才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生病的五条悟无理取闹又捉摸不透,她已经深刻体会过一次了。 她觉得他现在就是那种状态。 可是,不比上次,这次的五条悟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上扬,显而易见的欢喜像种子一样,贪婪地吸收日光,疯狂地汲取养分,然后攀着他的骸骨,篡取他的呼吸,穿过他的喉咙,钻出他的眼角,然后在少年的眉梢处绽开。 见此,娑由愣了一下,以略带笃定的口吻道:“你很开心。” 然后,她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第一次,对于五条悟,她如此好奇地想要去了解。 这致使她踏前一步,仰头去看他:“你今天很奇怪,五条悟。” 站外树林,颜色鲜明。 不远处的信号灯开始铛铛铛地响。 大大小小的广告海报贴满了身后的亭板上,不多时,有白青色的电车哐当而来,像拉长的电影胶带,在他们面前掠过。 期间,像是怕他逃跑似的,娑由伸手握住了五条悟的手。 因为她注意到,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少年原本伫立的脚步显得有些躁动起来。 可是娑由却不打算放过他。 她的身影近乎逼仄,紧紧追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开心? 为什么那么奇怪? 她想问。 ……还有,为什么要回来? 明明,之前那样拒绝她了不是吗? 可是,须臾间,少年如雪般的睫羽翕合。 身边驶过的电车像一场盛大的浮光掠影。 他看见天边浅色的流云好似在她落了光亮的眼中浮动。 这一刻,五条悟才说:“因为你,前几天……” 站台上掠过的风拂过少年脑后银白的发梢,留下冬末的足迹:“就是,之前不是……说占有己有什么的……” 说着这话的人,眼睛乱瞟,说起话来都开始磕磕碰碰。 五条家的大少爷难得像个胆小鬼,看见了那双瞳孔里小心翼翼隐匿在柔云中的自己。 而他的声音,被流动的风送到了她耳边:“你前几天,不是……不是向我求婚了吗?” 这一瞬,娑由呆住了。 ……什么时候? 她觉得自己没听懂五条悟的话。 可是,五条悟却继续说:“虽然,没有花也没有戒指什么的,超拉垮,又寒酸,还没排面……” 少年如此刻薄地评价着,嘴上的弧度却越咧越大。 以此为点,那副身体里好像在一瞬间升腾起了无数雀跃欢腾的因子,连带呼吸都变得浮躁不安起来:“但我、我去年十二月过后,已经满十八岁了,所以我勉为其难答应你也不是不行。” “……” 与此同时,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近在咫尺:“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郑重一点比较好,所以我这几天去买了戒指和花,玫瑰花不喜欢的话我再买别的,之后会上你家去……” 说着说着,他自顾自拿手捂住脸,须臾间,浅薄的绯色就漫上了他的脸颊和耳尖。 娑由下意识放开了他的手。 可是已经迟了。 因为他顷刻间张开手倾下来,就此,她的伞被惊落,整个人被五条悟抱了个满怀。 这一刻,少年欢快而开怀地笑着,连羞赧都力求毫不掩饰的明快与盛大:“哇哦!好害羞!”《 》 53、第五十三章 五条悟的拥抱叫娑由有些不知所措。 并非是因为这个举动受了惊,而是她深知这个拥抱的意义。 求婚,意味着结婚。 所谓结婚,意味着两个人结合,成为家人。 在他们揍敌客家里,家人是最重要的存在,她的爸爸妈妈也是因此成为了家人,从而有了他们。 从这个角度来看,娑由并不讨厌「婚姻」之类的字眼。 但是,若是放在她身上的话…… ……真糟糕。 要是这个时候拒绝他,五条悟会不会杀了她? 这么想的时候,娑由感觉抱着她的五条悟就像获得了一个权利的孩子,开始有意无意地蹭她的脸。 老实说,有点痒。 对此,她的手轻轻抬起,虚虚地攀着少年的背脊而上。 然后,她听到五条悟轻轻落在耳畔的呢喃:“喜欢你……” 就此,她的手一顿,最终迟疑地停在了他凸起的肩胛骨上。 这一刻,她轻轻闭上了眼,像株糜烂的花枝,放任自己攀倚着冬天残末的黑篱。 站外,电车没停,穿淌而过。 日光再次倾泻而来。 世界安静得不可思议。 可是,在彼此的发丝被烫温之前,她便软声道:“放开我,五条悟。” 这句话她好像经常对他说,以致于生来傲倨的少年人常常叛逆性地违背她的意愿。 可是这次,许是她的语气中带着哄的意味,他很听话地放开了。 末了,五条悟还笑着张着双手,将其动作放慢给她看,似乎想以此方式让她充分体会自己此时此刻欢快至极的情绪。 可是娑由没有看他,而是弯身去捡起了自己的洋伞—— 合起,收拢,将这两个动作做完后,她才再次抬起头去看五条悟。 此时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人正低头从外套的口袋里摸东西。 与此同时,他似乎对接下来要进行的事感到苦手,以致于整个人从神态、动作,甚至是站姿都显得别扭又踌躇。 可是——游离的日光,飘浮的尘埃,天边飞过的白鸟,就连目光中纷扬的黑发……六眼所及之处的事物仿佛都在舞蹈。 恍惚间,他自己好似听到了一种从海的彼端传来的歌声——轻快,又可爱。 “那个……” 五条悟这么开口时便吃痛地“嘶”了一声,他很丢脸地被自己的虎牙咬到了。 但这不是什么大事,他偷偷舔了舔唇,将溢出的血都吞掉,然后轻轻吸了口气:“我……” 可是,仿佛有所预感,眼前的人伸手,轻轻按住了他正欲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手。 五条悟一愣,终于抬眼去看她。 下一秒,他在触及到她的眼神时,一瞬间,所有的跃动都停止了。 心跳停止,血液凝固,方才拥抱的余温都已散尽。 不用刻意去描述她的表情,也不用去再多看,单单一眼,聪明的五条大少爷就已经知道接下来她会说些什么了。 对此,少年脸上洋溢的笑意全部褪去,就像一张刚被泼了颜料的白纸,还没将其晕开,就被泡进水里,湿淋淋地拎起来时,已经是灰蒙蒙的,一坨稀烂了。 而自始至终,她也只有这么一句话:“我要回家了,五条悟。” 仿佛已经确认他不会再拿出来了,娑由这才将手收了回来。 她看着他,看他神情上有毫不掩饰的不悦。 这是意料之中的,五条悟在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好看懂,因为他很懒得伪装,不管是尴尬、困窘或是失落……虽然这些很难发生在他身上,但至少,他绝对不是个会掩盖怒火的人。 倒不如说,他很乐意让人知道他的沸点在哪。 所以,这会,所有可以称得上负面的情绪在他那张脸上杂糅,最终结成了一片冷凝的浮冰。 可是,没有夸张地放大那种情绪,也没有大喊大叫,他只是用六眼冷冷看着她。 那种眼神,好像真的下一秒就会杀了她一样。 但是,最终他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骗子。” 闻言,娑由很平静。 她很想提醒五条悟,说他误会了。 可是,她不愿多说,因为她觉得那没有意义,当然了,她也没有安慰的想法,而是在他的目光中举步转身,走向了奇犽所在的方向。 眼帘中,银发蓝眼的小少年站在站内的阴翳中。 他雪蓝色的眸子遥遥望来,阴影在他脸上交错。 午后的阳光温软,可是照不到他所在的地方,这致使他的轮廓灰郁,连带眼角和平抿的嘴角都显得凌厉。 很显然,他看到了这一幕,娑由甚至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看到她走来的时候,眸中的冷色瞬间像雪一样化开。 仿佛紧绷的弦被抚平放软,奇犽似是轻松地朝她露出了一个浅笑,然后朝她伸出了手来。 “过来,娑由。” 这么说的人以一种近乎提醒的意味摇了摇头,露出了一种有些怪异的眼神:“等拿尼加醒来后,我会送他回去的。” 可是,话音刚落,娑由便见奇犽缓缓瞪大了眼,其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方向。 伴随着这样惊讶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娑由在这样的言语中转身,须臾间,就感受到了五条悟迎面而来的气息。 五条悟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下一秒,光影交错间,她只觉气温骤降,风猛然大了起来,迷乱了眼。 再一睁眼,她几乎呆愣。 因为她所在的地方是没有落点的高空,五条悟拎着她,将她从地面上带到了好似能触碰蓝天的地方。 她下意识动了动脚,没踩到任何踏实的东西。 娑由瞳孔微动,直直盯着鞋尖之下空晃的地表。 就此,眼帘中好像漫开了缭绕的雾气,世界在她眼中成了一片五彩斑斓的色块。 其中,大海的蓝占据多数,墨青的群山失了轮廓,被缩成平扁的黛色。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直观地往下看,以致于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些许,连带呼吸都急促起来。 然而,下一秒,耳边还传来了属于五条悟的声音:“敢放开我的手的话,你就去死吧。” 冰冷的声音,被上空的气流吹散,好像连一丝浅薄的情绪都没有:“现在的你应该开始怕死了吧。” 闻言,娑由竟觉得没有一丝害怕,而是平静地抬起头去看他:“你在威胁我?” 五条悟不可置否。 银白的发丝掠过他的眉眼,没有墨镜的遮掩,他的模样自动滤去了所有轻浮的表象。 他道:“冷静点了吗?” 她一愣:“什么?” 这么说的人牵着她的手,其五指托着她的掌心,好像即将与她跳起欢快的舞蹈。 五条大少爷的术式将她纳入庇护的范围,叫她没有感受到一点失重感,也在瞬间隔绝了高空中猎猎的风。 恍惚间,连外界的声音都开始远去。 娑由觉得自己好像被五条悟关进了一座狭窄的电话亭,他的声音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荡,清晰可闻:“我知道那家伙对你很重要,在你心中,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他更重要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受他影响,好好回应我。” 娑由却是困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五条悟,我已经说得很……” “我喜欢你,娑由·揍敌客。” 可是,打断她的,依旧是这样的一句话。 “……” 娑由一直觉得五条悟的国文成绩很糟糕,因为他连告白的言语都是这般的贫瘠又直白。 但此时此刻,他像个倾尽所有的人,将自己仅有的一切都呈奉了出来:“很喜欢很喜欢。” “我想请你嫁给我。” 可是,娑由却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 阳光稀薄,这一刻,她的眼里像好似有天边凿下的光在燃烧:“明明……明明是你先拒绝了我不是吗?” 她如此道,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嘟囔出的言语在顷刻间染上了属于她的呜咽:“你都不愿意属于我!” 就此,娑由难得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明明…… 明明之前都那样拒绝她了!为什么现在还要说这种话?! 知道那种轻飘飘的期待与欢喜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的感觉吗? 她曾经,一度将其舍弃了,连同盛大的悲欢一起,掩埋在1988年那场大雪之下。 可是,彼过经年,当她再次忆起那种感觉的时候,却依旧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她讨厌这样。 讨厌这样由五条悟带来的不确定性和荒唐性。 所以,现如今…… 还要对她说什么…… 可是,听了她的话后,五条悟却是一愣。 霎时,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讶在他脸上呈现,他近乎失语,半晌后只能这么道:“你是笨蛋吗?” 闻言,娑由一噎,她瞬间更委屈了。 可是,眼帘中,五条悟面上有淡淡的呆滞感。 恰逢波风温柔,浮云掠过身际,白发的少年在须臾间颤了颤眼睫。 就此,像星轨转动,世界与万物森罗其中,在他不藏秘密的瞳孔中扩散又紧缩。 娑由透过他的眼睛,好像看见绚烂的极光碰撞,流动的云絮携着将烬的星光,从地球的边缘倾倒而来。 然后,他动了动眼珠子,倾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将满目的羞赧都掩在了风的罅隙间:“我不是早就属于你了吗?” 这个回答叫她不可抑制地瞪大了眼睛。 伴随着这句话,少年在苍穹之下,直直望进了她漆黑的眼睛里。 少女的眼珠子如同上等又易碎的玻璃珠,总是泛着冰冷又无机质的光。 就像木偶一样。 看过由人饰演的木偶吗? 他就见过。 ——故作扭曲的肢体,刻意踩点的节奏,却又自然而然混成了不可理喻的僵硬与死寂。 五条悟曾经就去俄罗斯看过。 那个时候,正值国中毕业。 五条悟心血来潮,决定来场毕业旅行。 他本想做个详细的攻略的,但提起笔又觉麻烦,索性眼一翻,脚一蹬,就一个人拖着行李,拿着当时最先进的手机,在机场坐上了最早的航班。 书包,制服,课本,还有几颗分不清是谁的制服扭扣,通通被他遗忘在了春日的早樱里。 他也没管飞机是飞去哪,上舱后就一觉睡到乘务人员来叫他醒才下的飞机。 结果刚下乘梯,就被外头的空气冻得脸颊通红。 他这才抬眼一看,六眼透过玻璃窗看见了候机室里的提示牌。 ……啊,原来自己来到了俄罗斯。 日本毕业的时间向来是三、四月的早春。 受经纬度的影响,那个时候,他去往的国家还是属于天寒地冻的天气。 而五条悟搭上飞机那会,身上只有一件衬衫加短裤的搭配,哦,外面还罩了件外套——可惜完全抵挡不住魔法攻击呢。 好在五条家的少爷有无下限术式,顶多耗点脑力就能和寒冷saygoodbay了——当然了,这意味着他得在途中摄取糖分,真是甜蜜的代价。 但后来,五条悟还是决定在当地买几件厚衣服了。 因为天下着白雪,大地和天空一片苍茫,俄罗斯街道上的建筑结上黯淡的冷色。 某一刻,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在厚厚的积雪中时,看见行人的羽绒服上有大大的帽子,风吹来的时候,帽沿边上翻飞的绒羽亲吻着他们的脸。 他觉得很暖和。 至少看上去,没他在大雪天里晃着两条白花花的腿那般怪异。 虽然对于五条悟来说,这是一个可以称得上牵强的理由。 但他不在意。 在如愿买了当地特色的大衣后,五条悟将自己的衣服塞进了行李箱里。 他的行李箱不大不小,控制在中等的范围,外壳上还贴着许多卡通贴纸——有哆啦a梦,有数码宝贝,还有精灵宝可梦。 老实说,内容很杂,完全突不出重点,看久了或许还会觉得生硬——就像是被主人毫无波动乱贴一通的产物。 但这不怪他。 那个时候的五条悟,正值身高蹭蹭蹭往上长的时期。 骨骼经胳像蓬勃的树梢,不断地扩展延伸,少年的轮廓逐渐长开,连带残留的童稚也开始向未知的青涩进发。 就像一场由白昼迈向夜晚的雪,他苍茫纯洁的世界,即将染上黄昏的璀璨和华灯初上的浪漫。 就此,迎来了冷清褪去的过渡期。 曾经像神明一样的小少年,开始对很多事情感到好奇。 通常,「好奇」这个词伴随着「懵懂」。 第一步,就是随心而动的模仿。 于是,他生硬地将同龄人中幼稚的小把戏付诸行动,以致于行李箱上全是当时流行的卡通,看不出一点他自己喜欢的特色。 以此为由,十五岁的五条悟也能在俄罗斯的大雪中,身套羽绒服,踩着毛靴,整个人被包裹得圆滚滚的,呆呆地随人流一起踏进了一家表演芭蕾舞的剧院。 他就是在那里看了一场木偶主题的芭蕾舞的。 老实说,表演很精彩,值票价。 就是身边有个小鬼头吵吵闹闹,很烦。 那个小鬼头不好好看表演也就算了,还在途中越过座位来想扒他脸上的墨镜。 是的,墨镜。 就算是在灯光黯淡的剧院里看表演,他也戴着墨镜。 距离他得到人生的第一幅墨镜已经过去几年了,长开了的少年也终于能戴上那个尺寸的墨镜了。 许是对此感到稀奇,那个小鬼头才会有此举动。 但五条悟脾气实在说不上好。 对小孩子亦然。 虽然有无下限术式在,对方也碰不上他,但他就是感觉不开心。 第二个国家,五条悟去的是法国。 一说到法国,理所当然会想到埃菲尔铁塔,但他所在的国家已经有一座了,就算别人说法国的比日本的更宏伟更漂亮,他也没兴趣去比较。 相反,他到达法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坐当地极具特点的巴士。 他特地挑选了一辆杂志上常看到的红色的——双层露天的巴士,像呼吸一样融于法国的街道。 他理所当然地爬上了露天的那一层,当时那里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外边飘着小雨,压根没有哪个傻缺想去上边淋雨。 但五条悟不觉得自己是傻缺,他甚至想学电影里的人一样,坐在露天的巴士上,高举双手,迎风欢呼。 可惜他没有,因为他那个时候脸皮还不够厚。 或许潜意识里也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傻,某种还未完全褪去的矜持在他的灵魂中挣扎,疯狂阻止他抛弃过去习惯性端着的某种傲倨去犯傻。 然后,他险些吐了。 是的,五条家的大少爷险些被法国的露天巴士晃吐了。 这致使他面色苍白,某种难以忍受的暴躁与不快袭来,他一瞬间将所有的端庄都抛到十万八千里了,摇摇晃晃地跳下车去,想打爆那辆巴士的轮胎。 第三个国家,他去了希腊看爱琴海。 其实五条悟已经看过多太次海了,日本本就是个岛国,占地面积又不大,他一年到头来随便去哪个地方都能看见一望无限的大海。 所以当他站在圣托里尼岛的沙滩上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希腊。 十五岁的五条悟踩着细沙,看着那些倚着群山而起的雪白建筑,细碎的银发飘扬。 蓝天之下,那些宛若来自深海的穹顶静谧又柔美,被温和的海风拂过。 他在傍晚时分,去光顾了圣托里尼岛的图书馆。 那座储藏知识的殿堂有一扇巨大的格子窗,黄昏的晚霞遍布天空时,窗外,夕阳像辉煌的薄纱,远处的风车悠悠地转,图书馆的桌椅都是暖橘的色调。 而置身其中的五条悟什么书都没拿来看,只是疲懒地趴在桌子上发呆。 耳边,有书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直至入夜后暴风雨突如其来,他才离开。 之后,他先后去了很多国家,最后才决定去意大利。 到达意大利的五条悟第一感受便是,意大利人的英语真是弱爆了,简直是另一种语言了。 没有语言天赋的外乡人简直难以在此生存。 当然了,这是夸张的说法。 但当时的五条悟对此评价毫不愧疚。 起因是他的手机没电了,他想打电话联系一个人。 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世界上大部分人的手机都还是翻盖的,即便要充电,也只能将电池拔出来夹在充电板上再接入插座里蓄能。 这意味着在那期间,他将无法使用自己的手机。 那个时候,他是在西西里岛。 恰巧所在的附近也没有电话亭,他只能去向商铺借电话。 可是任凭他费劲交流,对方都没能懂得他的意思。 当然,他觉得自己的英文很标准,可是对方在说什么鸟语就超出碳基生物的范畴了。 最后,五条家的大少爷忍着怒火,索性将口袋里的钱都拍在了铺上,蛮横地得到了电话的使用权。 可是,他没能立即联系那个人。 因为在那之前,他所在的地方发生了枪战。 西西里岛盛产mafia早就不是吓唬人的传闻了。 那个时候,黑色的车和黑衣的人在那片区域里随处可见,街上尖叫不断,随着枪响混乱不堪。 许多人忙于奔命,就连商铺的老板都抱头躲进了逼仄的狭口里。 只有五条悟一脸索然地站在商铺前。 他拿着话筒,拿食指拨动数字轮轴。 头顶上是条纹的大篷伞,阳光在少年脸上留下细碎的光影,五条悟置身于在一片枪林弹雨中,转完号码后,其拿着话筒等待接听的姿态安静得不可思议。 但是,不久后,他颓然地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在西西里岛海港边,脑袋放空,发呆似的看着河水晃荡。 在他身后的商铺上,是一台明显被枪击坏的电话。 而地上,躺着好些昏迷的mafia。 很遗憾的,他的那通电话没能拨出去。 因为他忘了将其纳入无下限的范围内,导致它被一颗子弹轻松爆头了。 虽然事后教训了那些罪魁祸首,但五条悟的不开心并没有得到缓解。 他的情绪向来来得直白又纯粹,以致于晃荡的河水映出他当时的那张脸都觉阴郁。 也许他应该顺走地上躺着的那些社会毒瘤的手机,又或许可以走远点去找电话亭。 可是,那一刻的五条悟并不想动。 他觉得自己应该率先解决情绪才对。 但就连这样的想法都觉多余,以致于他放任自己沉陷,像落下的莲浮于春水,一日浮生。 可是,某一刻,他听到了来自小孩子的声音。 他耷拉着眼角,转头望去时,便见一群褴褛瘦削的小鬼头小心翼翼地出来捡那些被人抛下的东西。 很显然,那是一群穷人,甚至可能是从贫民窟来的。 但五条悟并没有什么想法,当然,也没有对他们的行为评价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街上的物资是财富,对此,他们冒险的这份勇气或许还值得嘉奖。 而且,他们怎样也与他无关。 抱着这般漠然的想法,他的目光与其中一个小鬼对上了。 对方似乎被他吓到,以致在顷刻间就向着阴黑的小巷跑去。 可是,某一刻,那个小鬼头停下脚步,对着早些时候被人抛在街边的汽球露出了近乎惊艳的目光。 就此,五条悟一愣,继而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咧嘴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用咒力击断了那些系汽球的绳子,刹时,那些汽球如花瓣一般散开。 在汽球飘浮的罅隙间,五条悟随手拽住了一个汽球,与此同时,他在一群小鬼头的面前让自己飘了起来,制造出了一个足以令那群孩子惊奇的「童话」。 也是那一刻,顶着那些亮晶晶的眼睛,五条悟好似将前一秒的不愉快尽数遗忘,在蓝天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捧着肚子,眸光晃荡。 那一瞬,开怀大笑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踏上了一个新的起点。 他也终于发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他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结论不仅仅是出于与生俱来的力量,也不单单是指他与众不同的血统。 它们只是初始条件,在十几年间共同造就了一个在十五岁才被他真正意识到的问题——名为「五条悟」的存在,其世界是颠倒的。 百年难遇的六眼之子,可以说是上天的宠儿。 他生来什么都有,物质、金钱、权利,就连赞美或忌惮都是随手拈来的东西。 可以说,除了能被称之为「异类」的强大外,他不用刻意追求什么,无欲无求,亦无多大的悲喜。 然而,当他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海港边将汽球递给那些小鬼头的时候,他蓦然发现,世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开始绚烂起来了—— 雨后的彩虹,亮晶晶的糖果纸,时尚杂志,同龄人喜欢谈论的游戏与电影……那些有关青春与生活的话题像夏日的汽水泡泡不断地冒出来,少年的喜怒哀乐较以前丰富了起来。 以此为由,他能在吵闹的剧院中安静地看完表演后给予了热烈的掌声,也能在雨后的彩虹中收回自己对准巴士轮胎的手。 某一刻,少年走在圣托里尼岛的沙滩上,于暴风雨中看雪白的海鸥在大海上乱蹿,海港的船只在泛黑的浪潮中漂泊。 泡沫涌来,略过他的鞋尖,他放眼,望去,看见远方没有尽头的大海,转头,是隔绝天边的群山。 然后,他弯身,将那些被暴风雨和海浪带到沙滩上的贝壳一颗颗扔进海里。 少年的旅行,走过法国的卢浮宫看过有关于所罗门的画,越过瑞典挪威的博物馆观赏过沉船瓦萨,还去过中国被摆着八卦阵的道士骗了一百块人民币…… 最后,他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海港边,抱着那个破碎的电话,决定再次拨通那个早就熟记在心中的电话号码。 「喂,我说你。」 当拨完号码后,少年一开口的语气就如此不客气:「几年了,你怎么还不来见我?」 可是,等了好久,最终他只能对着一个早就打不通的电话道出这么几个字: ——「大骗子……」 恍惚间,西西里岛的河畔边似乎飘来了属于独属于意大利的浪漫情歌: “ladonnaemobile……” (女人啊,爱变卦) “qualpiumaalvento……” (像羽毛风中飘) “mutadaccento……” (不断变主意) “edipensiero…… (不断变腔调) sempreunamabile (看上去很可爱) “leggiadroviso……” (功夫有一套) “inpiantooinriso……” (一会用眼泪) “emenzognero……” (一会用微笑) “ladonnaemobile……” (女人爱变卦) “mutadaccento……” (性情难琢磨) “edipensiero……” (拿她没办法) “edipensiero……” (拿她没办法) “edipensiero……” (哎,拿她没办法) “esempremisero……” (你若是相信她) “chialeisaffida……” (你就是傻瓜……) ……从那一天起,五条悟好似抛下了过去无用的东西,正式踏上了名为「青春」的旅途。 后来,五条悟回国了。 他凭着咒术界的血统理想当然地进入咒术高专学校就读,且在开学那天拖着自己从国外带回去的战利品大大咧咧地踹开了高专教室的大门。 一年后的夏天,他突然想去吃冰凉的红豆沙。 一同的还有同级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 他自认为他们是他名为「青春」的旅途上遇到的两个同行的旅客。 于是,当站在拥挤的电车上,头顶着上边垂下来的扶手时,白发的少年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响。 他戴上耳机,长长的线从他的鬓边淌下,流到了他的口袋里。 他突然间又有了即将去旅行的感觉,只不过身边多了两个人,而目的只是为了一个关于「诅咒」的任务。 某一刻,咔嚓一声,电车驶动。 他在那样的晃动中不经意抬眼。 须臾间,他的六眼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意,就像蚂蚁啃噬。 他眼睫翩然,瞳孔颤动,看到了遥遥的站台上,人群流动,有谁的黑发和白裙飘扬,而日光,正值倾城时—— 于是,令人神魂颠倒的盛夏来临了。 而耳机里正巧传来这样的歌声:“purmainonsentesi……” (可是这爱情) “feliceappieno……” (又那么醉人) “chisuquelseno……” (若不爱她) “nonlibaamore……” (空辜负了青春……) …… 而此时此刻,逾越了两个时空而来,曾经连电话都拨不通的五条悟已经能这么对眼前的女孩说了:“第一次尝到的眼泪是你的……” “第一次进警局,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去上学,第一次去富士山,第一次在东京铁塔上吹夜风,第一次淋雨……” “都是因为你……” 少年以极慢极慢的语速说着,一边紧紧盯着娑由,好像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丝表情:“我翘过半个月的课逛遍了横滨,我第一次那么期待去海边,还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台相机……” 可是伴随着这些话,他自己的嘴角和眼睫都在颤抖:“死亡是你……” 这一刻,与她置身高空之上的五条悟像一朵摇摇曳曳的花,脆弱得好像她出口一句否定的话语就会被尽数摧毁掉似的:“生也是你……” 就此,娑由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场由五条悟产生的风暴中,无尽而盛大的惊惶与欢喜在须臾间将她袭卷殆尽。 她眸光晶亮,转瞬又模糊。《 》 54、第五十四章 她哭了。 应该是的。 不然为什么感觉虹膜温热,眼角有点湿润,连带呼吸都染上了难抑的呜咽。 然后,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唤她哥哥的名字:“奇犽。” 就此,她费力地睁开了困倦的眼睛。 哐当哐当—— 阿路加从午睡中醒来的时候,站外的电车正巧停下。 人流一瞬间从里边涌出来,紧接着扩散开来,午后的静谧就这么被打破。 可是,奇怪的是,身边的小少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对此,她感到困惑。 她想问自己的哥哥,我们不搭上那辆电车吗? 她记得在她睡着前,他们一行人是正在等电车准备回家的。 可是,想了想,阿路加又觉得这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因为奇犽的道路就是她前进的方向,不管奇犽要去哪里,她都能无所畏惧地前往。 所以,就算他突然不打算搭上那辆电车,不想回家了,于她而言都不是值得在意的事。 相反,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与他分享自己方才梦里的故事了:“呐,哥哥!我刚才梦到娑由了哦!” 可是,她的声音截然而止。 因为,她在逐渐稀疏的人流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 眼帘中,看不清脸的行人匆匆,像散落的玻璃珠迸溅着离去。 车站再次恢复寂静。 而电车关闭车门,再次晃响了哐哐的信号灯。 就像一截被无限延伸放送的胶卷,驶动起来的电车被午后的日光穿透那些车窗,在站台上短暂地掠过了方寸大的剪影。 而其中,有个又高又瘦的影子伫在那。 如同树影,对方沉默得叫人惊异。 若非肉眼真实地感知到,会让人觉得他已融入空气。 这样的诡谲感在来人望过来时变得更为浓郁。 站在阴翳与日光的交界,细碎的尘埃摩挲着额角,对方披散的黑发像细密的蛛网飘扬开来,其逆着光的脸,阴暗交杂。 见此,阿路加轻轻握了握奇犽的手。 可是,身边的小少年没什么反应。 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幕,他安静地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低着头,银发以此耷拉下来,掩住了他几分明灭不定的神色。 而前方的那个人却突然开口问他:“奇犽,娑由呢?” 轻轻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问路的旅人。 可是,小少年没有回答他。 对此,那人也不恼,只是安静了一会儿,才歪了歪头,道:“难道你又弄丢她了?” 闻言,奇犽好似终于有了点动静:“闭嘴……” 可是,那人还在说:“不过这也不完全怪你……” 说着这话的青年举步走来,其嘴角的唇线平淡,并不深邃:“很吃力吧,毕竟要从那么多人的追杀中保护两个人。” “闭嘴,伊尔迷!” 这一刻,奇犽终于抬起了眼。 如同野兽一般,瞳孔竖起,龟裂的缝收拢,他雪蓝的眼睛凝结成一片纯粹的冻土,里边只有凛冽至极的杀意。 可是,被他如此怒视的伊尔迷却无动于衷。 他只是道:“还在生我的气吗?奇犽。” 言毕,伊尔迷在距离他们几米之外的地方停下,好似想要给他们喘息的空间。 然后,他抬起双手,好像想要以此表达自己这一刻的无害。 可是,奇犽同样没有动摇,他甚至将阿路加拥紧了些。 见此,伊尔迷的目光快速地掠过了小少年身边的阿路加,才道:“放心,这次我不是为了这家伙来的。” 他在奇犽的目光中轻轻地笑:“毕竟,我要优先选择自己的妹妹。” 闻言,那双雪蓝的瞳孔犹如沸点达标,开始澎湃颤动,好像下一秒就会尽数破裂:“你这家伙!” 可是,伊尔迷却依旧十分平静。 他用一种略带感叹的口吻说:“你真的是很好懂的人呢,奇犽,情绪总是这么清晰,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样可不行哦。” “就这一点而言,娑由做的可比你好太多了。” 伴随着这话,青年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阿路加身上,继而转到奇犽身上,轻声笑道: “你喜欢的,她就算再讨厌也不会表现出来呢。” 闻言,奇犽呆愣了一瞬。 下一秒,某种喷涌而出的熔浆灼红了他的眼睛,他的愤怒致使他在一刹那被雪蓝的电流包裹。 哐当一声巨响。 一瞬间,车站内的灯光尽数熄灭,世界彻底暗了下来。 小少年一刹那的愤怒竟破坏掉了整座车站的电力系统,同一时刻,他将阿路加紧紧拥进了怀里,近乎盛怒:“你还想从阿路加、从娑由这里夺走什么?!” 就此,在他怀里的孩子微微瞪大了眼,感觉梦里那种眼眶被灼烧的感觉又涌来了。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仿佛再次浮现出梦里的光景,伴随着这样的声音: ——「……早川?」 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少女。 声音的主人在梦里,赤着脚踩在日式的地板上,黑发乱糟糟的,满目纯粹地看着她面前的人。 阿路加知道,这是另一个人的记忆—— 此前,拿尼加触碰过的、有关于「娑由·揍敌客」的过去。 它以梦的形式,在沉睡的拿尼加的灵魂中放映,间接影响了她: ——「……你在做什么?」 梦中,少女显然刚醒来,以致于声音都是困倦温软的。 在她前方,一个年轻而陌生的男人正在厨房里忙活。 清晨的阳光从少女身边的落地窗外洒来,院子里,晾起的长裙飘扬,日光熨软了厨房的台子。 那个被唤为「早川」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醒了?我正在做早餐,去洗漱吧,吃完早饭后我带你去廉直女子学院报道。」 可是,没有动作,娑由只是站在厨房门边,这样问:「……幸子呢?」 ——「什么?」 那人一愣。 娑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并无困惑,道:「你的女儿怎么不在?还有夫人。」 闻言,早川头也不回,只是道:「啊,她们呀,她妈妈带她回娘家玩几天去了。」 言毕,他轻轻地笑:「怎么了?第一次去上学,幸子不在的话,害怕一个人去吗?人世你原来这么怕寂寞的吗?」 她在他看不到的身后轻轻摇了摇头。 而早川一边切番茄,一边说:「等你去上学后,我要去前线指挥作战,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再见,你能照顾好自己吗?我有点担心……」 可是,打断他的,是娑由这样的声音: ——「是因为我吗?」 这话叫他一愣。 娑由继续问:「因为我,幸子她们才走吗?」 就此,那个男人回头来,看着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是,娑由歪了歪头,倚着厨房的门框,被垂下来的发丝掩去了翕合的嘴角:「我听到了哦,前两天你们因为我吵架,你夫人并不喜欢我,说我是迷惑人的坏孩子,想要赶我走,还说要和你离婚……」 那一刻,她满脸茫然:「……是我的错吗?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既没有在她们面前杀人,也没有欺负她们,有时还会帮忙晾衣服,帮忙打扫卫生,甚至会为忘记带便当的幸子送便当去学校给她,所以,为什么还不喜欢她呢? 明明她才应该讨厌她们才对。 ……她在那个陌生的世界上只剩早川一个人了,而她们呢,还有家人,有朋友,她却只有早川。 是她们从她手中抢走了早川才对。 明明她要的也不多,不需要多少关心,也不用花他们什么钱,她只要能继续保护早川,和他在一起等到奇犽来接她回家就行了,为什么到头来还要将她手中余留的部分也剥夺殆尽呢? 可是,早川没有给她满意的答案。 他只是满脸愧疚地看着她,声音意外的干涩:「不要那么想,不要自责,也不用难过,人世,并不是你的错。」 身姿挺拔的军人在那一刻弯下腰来,想摸摸她的脑袋,可是碍于掌心上的水渍而放弃。 但他的目光温软,眸光晃荡:「对于我来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真的很感激你……」 某一刻,他似乎放远了视线,以致于眼中一片辽远,好似在透过她看某个人:「你的存在对我来说,也是得以活到现在的动力。」 ——「……」 片刻后,切菜声继续响起。 娑由安静了一会儿,看着早川,笑着走上前去,张开双手,从背后揽住了那个男人的腰。 已经初长成的少女,纤细又柔软。 她在晨光中套着长睡裙的模样,像从画作里踱步而出的剪影。 1988年的春天,她洋淌在日光中,笑弯了眼睛,说:「怎么会呢?不会难过哦,我很高兴,真好,她们走了,这样早川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什么?」 这话叫早川在她的目光中微微侧身,似是诧异。 而她抬起头,笑得开心又纯粹又开心: ——「真可怜呢,早川,你被抛弃了哦!」 ——「……」 那一刻,她放开了他,像哄一个孩子一样,轻轻闭眼,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道:「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我呢,从刚才我就决定了,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了,因为你是属于我的!」 可是,阿路加却觉得,那个男人在一瞬间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而沉浸在喜悦中的娑由并没有发现。 ——「早川是第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人!」 她只是这般朗声笑着,在清晨的日光中雀跃地拥抱清风。 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少女在梦中笑着絮叨起来:「其实我真正想得到的人是我的哥哥奇犽,但是我知道,奇犽不可能完全属于我,他甚至可能比喜欢我更喜欢阿路加……」 ——「所以,有时候我好忌妒哦,甚至希望阿路加消失掉,就像幸子她们一样……毕竟,我最最喜欢奇犽了,所以也希望奇犽最最喜欢我,最好全世界他只喜欢我一个人!」 ——「但是,我也知道,他的世界应该自由,他无限辽阔,他可以去爱很多人……总有一天,他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喜欢的人……就像早川你一样……」 这么说的人在明媚的春日中旋着裙笑: ——「但好在她们已经抛弃你了,你只有我了!我很开心哦!早川!」 就此,那个清晨,被切碎的番茄在砧板上流出一片艳红的汁。 滴答,滴答。 它们垂落,在那一年,蜿蜒成了战场上喷洒溅落的鲜血。 ——少女杀死了自己曾经说要保护的人。 在彻底结束他生命的前一刻,阴天之下,少女站在战场上,看见他因失血过多而涣散的目光虚虚望来。 然后,他似是笑了,朝她轻轻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见此,面上一片死寂的少女在须臾间像被名为「希望」的光盛满似的,近乎惊惶地笑了起来。 她跑向他,在泥泞的土地上坐下来,还让满身是血的男人躺在自己的膝上,也不顾漂亮的裙子被弄脏。 她低头,拿干净的指尖擦着他的脸,似是温柔地诱哄: ——「我还是不想杀了你,早川……我带你回家吧……」 梦中,灰郁的天好像没有尽头。 作为纷争的中心,那片土地颓败得不堪入目。 其中,只有身穿洋裙的少女依旧干净,像一抹突兀抹上的白颜料。 意识开始涣散的军官似乎已经踏入死亡的界限了,他喃喃地念了很多个名字,有幸子,有松田,有怜渚,有小山田……还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名字。 最后,他抚上了她的脸,她高兴得准备迎来一个期待已久的答案。 其实她想笑。 就像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一样,她想狡黠又轻快地告诉他,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他下重手,及时抢救还能活下去,不要为了没有意义的革命死掉。 可是,在她告诉他之前,他是这么笑着说的:「对我来说,你是战友,是家人,是妹妹,是女儿,我一直都无比思念你,人世……」 「现在,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就此,她所有的欢喜像潮水般褪去。 有黑发垂落,掠过了她移向对方命脉的手。 死寂一片。 然后,咔嚓一声。 很突兀的。 半晌后,坐在战场的少女将手从怀中人的脖颈上移开。 她很安静,很安静,直到看见不似人形的小怪物一只只爬来,攀上了她的身体。 某一刻开始,她将那具尸体当垃圾抛开,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直到死你都不愿属于我!!」 心中仿佛一瞬间有了咒怨与恨意,须臾间,她的双手滑下来,尖锐的指甲划过脸颊,撕扯面孔,割破了眼角。 ——「你!你们!!人世!」 她指着一堆尸体,指着早已死去的‘自己’,在灰败的战场中目眦尽裂,颤着嘴角,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站在梦境之外,阿路加的声音却轻轻响了起来:“不要连自己都讨厌呀,娑由。” 就此,阿路加的脸上出现了近乎难过的神色。 2000年的冬末。 阿路加从梦中醒来。 她在小少年的怀里,轻轻道:“娑由连自己都讨厌,说不定真的也讨厌阿路加。” 闻言,奇犽一愣,一种悲怆的神色在他的眼中升腾而起。 “可是……” 阿路加眨着眼睛,弯着眼睫,对前方的那个青年明媚地笑了起来:“就像她能喜欢着奇犽讨厌的伊尔迷哥哥一样,娑由一定也喜欢着奇犽喜欢的阿路加……” “娑由就是这么矛盾的人哦。” 伴随着这话,有光落在了她蓝色的眼睛里。 而蓝天之上,雪白的飞鸟掠过身侧。 过去的一切好似随撕裂的浮云般飘逝。 其中,是娑由这般尖锐的叫喊:“放开我!” 不久前,在五条悟说完那番话时,娑由突然用尽力气来挣脱他的手。 那一刻,过去灰败死寂的光景随着他的话涌来,她近乎恐惧,无视自己在高空,将死亡尽数遗忘,像是要逃跑似的,希望自己直坠地表。 而五条悟真的放开了她的手。 可是她没有受到死亡的威胁,因为他在瞬间拥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带进怀里。 霎时,她贴着五条悟起浮的胸膛,听到了属于他的心跳。 没有问她突然如此反应的缘由,某种甜腻的气息将她包裹,娑由在这一秒钟知道,自己现在就算没有念力,也能轻易触及他的生命。 可是,她没有闲心那么做。 因为她双手掩面,像个怕被他看到的丑陋的怪物一样,在他怀中大哭了起来。 ……她这样的人。 像她这样的人…… 五条悟竟然真的说他属于她。 这个变成现实后便觉荒唐的结论致使她一边哭,一边大声说:“你会死掉的!” 这么说的娑由在他怀中抬起头,透过指缝看他:“说不定有一天,我又会杀了你!” 须臾间,泪水浸湿掌心,连着被她扯乱交揉在一起的发丝映入了少年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眸里。 就此,她觉得自己在五条家的这个咒术师面前无所遁形,不堪入目。 或许,在五条悟的那双眼睛里,她也是「诅咒」也说不定。 伴随着这个想法,第一次,除了奇犽外,她有了想死在另一个人眼里的想法——在未来,在此时此刻,在这一秒钟,死亡条件不再是广泛的「漂亮蓝眼睛」,而是有了一个真切确实的名字—— 那个人叫五条悟。 这致使她在瞬间忘记了哭泣。 恍惚间,过去的一切好似在她身后化作了燎原,她想起眼前的少年曾经在生死的罅隙说,以后想为她举办葬礼。 与此同时,五条悟垂着眼睫,很平静,很平静。 然后,他扯开她面上的一只手,将其放在自己高高的领子下的肌肤上。 那是少年的颈侧,在那里,动脉在底下横陈,血液也正在潺潺地流动。 同时,那里有一道硌手的伤疤。 他任由娑由冰凉的指尖探进去触碰那里,然后咧开嘴笑:“怪你。” 这两个字,他一字一顿,力求清晰。 好像要深刻地提醒她曾经对他的所作所为。 但他又笑得大大咧咧,不甚在意:“好几次,我也想杀了你,我们彼此彼此,扯平了!” 随着这句话,五条悟好像不想再停留于此了。 他牵着娑由的手,像之前在东京的夕阳中一样,站在「哈尔」的位置上,带着娑由往蓝天下的大地奔去。 周围的气流因此动了起来。 风也从他们的指尖穿淌而过,其中,少年刻意提高的声音带着游刃有余的张扬与恣意,在她耳边,被硕大的气流吹得摇摇曳曳:“第一次,你说想死在我的眼睛里,我就想杀了你了!” “第二次,在横滨,我们去见森鸥外那次!你实在太讨厌了!我想杀了你!” “第三次,在高专的薨星宫,你弄坏了我的衬衫!还对我下了毒!我也想杀了你!” 伴随着这些话,娑由觉得自己方才的眼泪都被迎面而来的风尽数吹干了。 偏巧,他还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嚷嚷:“可是!第一次!你说会来见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想见到我!” “第二次!你说谢谢我!说遇到我很开心!” “第三次!我想和你一起死,但我看见你笑了!” 就此,五条悟高声笃定了一个结论:“织田娑由!你知道吗?!你太狡猾了!超狡猾!” 因为风的缘故,即便只隔着一截距离,当他的声音传来时,已经减少了许多,显得十分缥缈: “你固执!死板!吝啬又小气!一点都不善解人意!还爱钻牛角尖!今后!我一定还会被你气个半死到想要杀了你的程度的!但我已经作好准备了!我已经决定要面对你这个家伙一辈子了!” 这一刻,娑由微微侧头,透过被风吹得乱飘的发丝间隙向他看去,只见白发的少年黑衣飘扬,周围似有云雾缭绕。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是,甫一张口,就觉得冷风入喉,呛人得很,发不出声音。 由此,她猜测五条悟是故意的。 这叫她非常地不高兴,用尽力气嚷嚷出声:“还说想和我结婚!你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了!” 话一出口,已然被风声掩盖。 她又尝试说了什么,可是凛冽的风片刻就吹散了她的声音。 对此,她感到恼怒与火大,抬起一只手去,绕过少年的后颈,用力一按,将五条悟高挑的身形拉得微弯下了背脊,继而凑到他耳边大喊: “你以为你就很好吗?!你也很固执!决定的事就不改!自说自话!不听人劝!又自大!还喜欢捉弄人欺负我!我一想到要和你结婚!一想到之后赚的钱要和你这种挥金如土的大少爷是共有财产就生气得想杀了你!” 言毕,这番话好像吼完了娑由所有的力气。 对此,仿佛乐于欣赏她这种狼狈一样,五条悟哈哈大笑着,在这一刻将所有的逻辑和最后一点矜持抛到了十万八千里。 他笑得眉梢弯弯,眸光明亮,明快盈满眼角,在半空中将牵着的少女从背后拥了个满怀:“谢谢夸奖!!我们彼此彼此!!”《 》 55、第五十五章 娑由觉得五条悟是笨蛋。 她不想和笨蛋结婚。 她这么说的时候,正同他一起站在一条街道上的观光旅游地图板前看地理坐标。 不久前,五条悟带着她回到地面。 可是,一看,周围尽是人山人海的商业街道,哪里还是之前所在的电车站呢? 早些时候,他们忘乎所以,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以致于大下午的还沦落在外找回去的方向。 这一点被她作为嫌弃五条悟的理由,念叨了好久。 对此,五条悟难得没有呛她。 许是自知理亏,他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和她作对,就抖着两条筷子腿,双手插兜弯着腰站在她身后,还将下巴搁她头上,好似将她当成了支撑的架子。 少年面上懒洋洋地看板上的地图,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好不轻浮散漫的模样。 直到娑由以这个理由再次提及自己不想和他结婚的时候,他终于又按耐不住,开始跳脚了:“你的方向感比我差多了好不好?我都没有嫌弃你!” 这么说的时候,五条悟将嘴里的棒棒糖咬得咯咯响,那是不久前他说自己开了术式费脑力而缠着她买来补充糖分的产物。 闻言,娑由也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和他吵,站在地面上的人比不久前冷静了许多,所以这会,她能很平静地总结道:“看,我们不适合,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吵架,说不定哪天我觉得你烦了就把你杀掉了。” 虽然揍敌客是不杀家人。 但是五条悟有时候真的好烦哦,难道奇犽经常和二哥吵架就是因为这样吗? 娑由如此想,五条悟终于将重量从她头上移开了。 意外的,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悦,他只是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发,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苦恼」与「纠结」杂糅的表情。 见此,娑由沉吟了一会,赶在他开口前便率先道:“既然你不信的话,那我们先来摸拟一下吧。” 五条悟一愣:“什么?” 而娑由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夫妻了。” “啊?”这话叫五条悟发出了这般空白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口中的棒棒糖差点掉出来。 但娑由的神色中并无玩笑的意味。 早些时候,她的洋帽和洋伞就不知道落哪去了,现在,日光斑驳,在她的脸上掠过,险些晃花了五条悟的眼睛。 他只能扯着笑,用一种兴味又怀疑的口吻问她:“喂喂,真的假的?” 娑由淡淡道:“都说是模拟了,就一天好了。” 可是,少年在日光下翻了个白眼,撅着嘴,用一种像孩子般任性的语气厌厌道:“过家家?才不要啦——好幼稚哦你。” 闻言,娑由也没有失望,这本身就只是个提议罢了。 但当她去看他时,却见那家伙嘴角都咧开了。 偏巧这人性子里的傲慢和恶劣又开始作祟,在注意到娑由的目光后,还要摆出一副无语咂舌的嘴脸,以体现他大方的迁就:“真拿你没办法啊,是你说要我才陪你的。” 言毕,顿了一下,他将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圈后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与此同时,五条悟的手动了动,在晃了一会后,像初生的婴儿那般,轻轻攥住了她的拇指:“那现在,我们……就是夫妻了。” “嗯。”娑由迟疑地点了点头,驱动自己剩下的四根手指,覆上了少年的手背。 然后,她朝他轻轻晃开了一个笑。 她想,自己或许应该给五条悟换个符合身份的称呼了,可是,一时间,她实在不知道叫他什么,便想了想记忆中自己的爸爸妈妈。 下一秒,娑由便朝五条悟笑道:“嗯,亲爱的。” 这个称呼就像颗失了灵的哑弹,五条悟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甚至连应和一声都没有。 因此,他们之间弥漫开来的只有沉默。 可是,沉默的五条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这次娑由没有阻止,应该说她来不及阻止,她甚至连挣扎和拒绝都无法做到—— 因为,少年紧紧牵着她的手,将口袋里摸出来的一个蓝丝绒材质的小盒子打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枚戒指套进了她左手的无名指。 对此,娑由几乎呆在原地。 她低头,安静地看着那截指根处多出的东西。 那是很简单的款式,在阳光下闪着亮白的银色,不会影响她的行动。 可是,没有婚纱,没有红毯,也没有钟声,甚至连个感受的过程都没有。 她人生中第一次戴上戒指,竟是以这样平静又荒谬的形式。 对此,娑由是如此评价五条悟的:“入戏真快。” 简单的几个音节带着难掩的无措,以慢吞吞的语调,被她嘟囔出来。 闻言,五条悟也不甘示弱。 他将另一枚戒指扔在了她的手心上,摆着自己葱白的五指在她面前晃呀晃,示意她务必将这场幼稚的「过家家」进行到底:“你也不遑多让嘛~” “唔……”娑由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安静了一会后,她才低头,慢吞吞地将那枚戒指套上了五条悟的无名指。 期间,看着看着,她还觉得有些熟悉。 但是,她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了。 而五条悟则是安静了下来,也低头来看,就像在窥探一个会被掠扰的小秘密。 但好似怕她反悔似的,又或许是单纯嫌弃娑由的缓慢,他自己将手往前一伸,一下子就让娑由将戒指套到底了。 这个结果让他近乎雀跃,欢快地哼起了歌。 少年抬起手掌,对着蓝天上的太阳,仰头看那张开的指缝处有阳光坠来。 就此,戒指的形状映入眼帘,他无限延展的瞳孔深处,叠上了一层犹如日轨的光圈。 而娑由也不禁用拇指偷偷去摩擦那枚戒指。 ……反正只是戴一天。 她这么提醒自己,举步就走了起来。 对此,身后的家伙终于舍得收回欣赏戒指的目光了,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一边用故作扭捏的声音攻击她:“诶?等等我嘛~亲爱的!” “……” 片刻后,娑由发现自己和五条悟所在的地方处于一个有些尴尬的位置—— 往前走,搭上这个地方特有的观光旅游巴士,大概两个小时他们就能到她家门口了。 而电车站却在后头,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和奇犽会合,她还得往后走,然后再坐更久的车程才到家。 而且…… 真糟糕,她忘了要奇犽的电话号码了,这几天实在太放松了…… 娑由暗自反省,决定往回走,去电车站找奇犽。 可是,在那之前,她又临时做了个决定——她要带五条悟去买副墨镜。 不知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五条悟不再像以前一样戴着墨镜了。 她不知道他什么感受,但她知道,自己实在是受不了这家伙走在路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回头率了。 时至今日,娑由依然不习惯被人行注目礼,而五条悟就比她好太多了。 他生来耀眼,对自己也有令人火大又傲倨的认知。 所以,他可以来了兴致的时候毫不吝啬地耍几个帅,没了兴致就一脸索然,套拉着空白的眉眼,将整个世界都屏蔽在外。 少年的一举一动都随心而动,捉摸不透。 午后的阳光中,浮动的尘埃泛白了他几分黑白分明的棱角,惹得街上的人似窥探地遥遥望来,近乎惊艳。 娑由带他走进一家售卖奢侈品的店时,白领打扮的女性店员礼貌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娑由直奔主题,直接站在售卖墨镜的柜台专区,让五条悟自己挑一副。 对此,五条悟也不拒绝。 他甚至一点都不客气,一来就拿了一副最贵的。 他将那副墨镜往鼻梁上一架,老实说,一点都不适合他,都顺溜到鼻尖上了。 见此,店员赶忙推出另一款,将他的那一款打入了五条悟不会买的行列。 可是五条悟这人向来古怪,他看上去很新奇的样子,还能对着镜子抬一抬镜腿,像万圣节即将去搞怪的坏蛋,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感觉这个很好玩诶。” 见他喜欢,娑由也没有说什么,就要去结账。 可是,五条悟却瞪大眼,这么大呼小叫起来:“哇哦!你竟然真舍得给我花钱了!” 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调侃,他此时此刻惊讶的表情或许更新奇好笑也说不定。 可娑由只有安静地看着他,道:“毕竟,我们现在是夫妻不是吗?” 言毕,顿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你喜欢就好,比起你这样,你不戴的时候更让我困扰。” 闻言,方才所有的跳脱在一瞬清零,五条悟安静了下来,也不去折腾那副墨镜了,只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我想再挑挑。” “嗯。” 娑由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折了回去。 五条悟便将那副墨镜扒拉下来还给店员,转而低下头,开始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逡迴柜台里的商品。 一米九的少年弯身下来,拿手肘撑在柜台上,以支撑自己的重心。 为了节省时间,娑由就站在他身边,同他肩挨肩,头靠头,一起挑墨镜。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 内店暖橘色的灯光朦胧,那些陈列的商品漂亮又精贵,被特殊的光线镀上了一层能经受时光打磨的、隽永的痕迹。 某一刻,娑由微微侧头去,想为五条悟戴上自己挑选的墨镜的时候,却见他低垂的睫羽颤动,修长的五指像弹钢琴一样,轻轻敲着柜台的透明玻璃,神色意外的认真。 恍惚间,他身上好似也染上了淡淡的暖香。 这一瞬,娑由觉得五条悟就像曾经那颗放置在橱窗里的蓝宝石,十几载后,终于被她得到并捧在了手心上。 区别在于这颗宝石和那些死物不一样——他会动,会笑,会说话,会在此时此刻注意到她的动作后,在须臾间微微颔首,像等待加冕的国王或授予荣耀的骑士,安静地任由她将其架上了他的鼻梁。 这致使她指尖颤动,某种奇异的满足感从心底里冒着泡咕噜咕噜地沸腾,破裂出近乎灼热的温度。 与此同时,他垂下的额发掠过了她的指尖,有些痒,她不禁道:“头发该剪短一点了,五条悟。” 闻言,五条悟以那个颔首的角度抬眼瞅她。 然后,他又徐徐地笑开了。 这次,带着宛若胜利的得意,他以近乎笃定的口吻问她:“这次,因为是「五条悟」,才叫我剪头发的,对吧?” 就此,娑由一愣。 不再是因为奇犽,而仅仅是「五条悟」。 这一次她不再将他看作任何人,只因为他是五条悟才说出的提议。 此时,他笑着的模样在充分向她表达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这一点。 言毕,他已经直起身来,将脸上那副圆框的墨镜戴好,推去了其它的款式,表示自己要那一副了。 而娑由,直至站在了前往枯枯戮山的巴士前还有些恍惚。 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在24小时内,用尽手段让五条悟知道明白他们是不合适的才对。 不然这场过家家就没有意义了。 她如此想。 可是,她现在并不想和五条悟吵架。 这致使她感到茫然。 而五条悟好像没这方面的烦恼,他可比她自在多了。 不久前,他们从店里出来后,五条悟直接就拉着她去搭巴士。 撇去性子里荒诞的成分,他实打实是个利益主义者。 更何况对方是他不甚在意的人,所以他能拽着她,像个走进超市里的小孩子一样,用尽力气拽着她往喜欢的方向走。 可是,娑由固执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怎么拽都拽不动。 她想,他要坐观光巴士就让他去坐吧,她自己要去找奇犽。 可是,她没能那么做,因为五条悟死死拽着她。 可惜的是,略过「诅咒」这个娑由一窍不通的领域,五条家的大少爷在纯粹的力量面前,其实并不比娑由强。 娑由没有告诉过他,她可不是普通的杀手。 她家揍敌客,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杀手家族。 她家所占的领地,被一望无际的树海包围。 在海拔3772公尺的死火山的某个地方,世代为杀手的家族,其看门的狗狗比站起来的熊还高,下边的管家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精英。 他们从三岁起就接受杀手训练,每天的餐点都是加了毒药的制品,就连出门在外也是来无影去无踪,因此连一张照片都有一亿的悬赏金额。 他们与普通人就是如此不同。 而伫立在世人与揍敌客杀手之间的界限,是一道由七扇门叠合而成的大门。 没有钥匙只能用推的门,第一道门左右就各为两吨,第二道门左右各为四吨……第一道门都是前一道的两倍,以此往上类推,要想完全打开七道门,必须拥有总计两百五十六吨的力气。 固而,世人喜欢叫它「试练之门」,以此作为踏入那片领地的关卡。 娑由在七岁离家前已经能推动第四道门了。 也就是单扇门的32吨,总计64吨。 所以,这会,理所当然的,五条悟压根拽不动娑由,甚至还被娑由反向拉走了。 就此,在他不得不认输地放开扒拉着巴士门车的手时,整辆巴士都被娑由拽得晃了一下。 然后,娑由神色平静地放开了他。 她刻意将力道控制在了不叫他脱臼的程度,可是还是见他手腕上红了一大圈。 对此,娑由完全没有愧疚的意思,她甚至觉得他有些活该。 明明有无下限术式,为什么不开呢? 恰逢观光车即将发动,站在车门前的导游小姐还在扬着热情的笑容招揽游客:“此车将前往神秘的枯枯戮山观光,那里的某个角落,住着恶名昭彰的杀手家族揍敌客,揍敌客家族的曾曾祖父,曾祖父,祖父母,父母,以及下面的五个兄弟都是杀手……” 娑由不禁问五条悟:“你怕了吗?” 可是,回敬她的是五条悟轻飘飘的声音:“是你怕了才对吧。” 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挑衅的意味,少年挑了挑眉,如此笑着说:“都已经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能再尝试一下自己前进呢?怎么?没有那家伙陪着回家,怕寂寞吗你?” 就此,娑由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不明白五条悟为什么要这样说。 下一秒,回答她的便是五条悟这般直白的言语:“因为很不爽啊。” 他说:“明明我都陪你走到这了,你自己等了那么久,也已经折腾这么久了。” 这一刻,娑由整个人宛若静止。 她没有走前一步。 眼帘中,阳光在蹁跹,远处那座漂亮的死火山被蒙上淡淡的绯色。 她想,五条悟或许说对了。 她始终有些怯意。 从一开始,回家这个念想的前提就是奇犽。 现在,奇犽不在她的身边,也不在家,要她自己去面对那些曾经被她选择性遗忘了的家人,她感觉到自己先前逃避的心态又一次侵袭了她。 可是,须臾间,当她抬眼望进五条悟那双眼睛里的时候,她觉得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因为,她在这一刻,心里没有恐惧,也没有迷茫,这种不可思议的辽阔感致使另一个答案从心底涌上了喉头,被她近乎无助地说了出来:“我怕……怕奇犽一直在那里等我。” ……是的,她怕。 正因为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体会过那种感觉,所以才会在这一刻迫切而主动地想要奔向那个人。 她最爱的哥哥,那么温柔,要是一直在那里等她或找她怎么办? ……正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害怕那种让人无比寂寞的感受,所以不希望奇犽也体会到。 娑由的话一出,五条悟蓦地就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他似是不悦地咂舌,以致于浮躁的因子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他说:“你们两兄妹真是让人火大啊。” 可是,娑由却是一愣。 因为他接下来便是直接拉起了她的手,似乎终于认输了,开始往反方向走:“那就快走,别让他等久了。” 而娑由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 下一秒,她突然噗嗤一声,因为他这话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坏孩子,因五条悟如此憋屈又无奈的反应而雀跃。 可是,前方走来的人影挡住了他们的路:“不用去了哦,奇犽应该等会就过来了。” 刹时,她停下了脚步:“大哥……” 在他们前方,已然换了身衣物的青年一如既往,神情死寂:“明明说了不要离开我身边的,上次扔下大哥跑了,有点伤心呢。” 那是无波无澜到宛若死水的声音。 叫人很难相信其中的真实性。 他漆黑无光的眸子在掠过了娑由后,轻轻落在了五条悟身上:“嗯?这是谁?” 娑由下意识走前一步,站在了五条悟面前。 她正欲答,可是下一秒,回答她大哥的是五条悟倾下身来,拿臂弯搂住她的拥抱。 脸上的墨镜因此滑下些许,五条悟湛蓝的眸子暴露在外,直直看向伊尔迷。 随即,他将脑袋轻轻凑在娑由耳边,朝伊尔迷晃了晃无名指上的戒指,还吐了吐舌头,一副炫耀又骄傲的模样,朝黑发的青年咧开一个饱含甜腻的笑:“我是她的丈夫哦~” 就此,伊尔迷轻轻歪了歪头。 与此同时,被风吹扬的发丝掠过他的眼睛,那里边漆黑得不见一点光亮:“一厢情愿的过家家就到此为止了哦,先生。”《 》 56、第五十六章 ——「娑由,你要回家了吗?」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转身,寻声望去。 过去的她提着编织箱,站在盛开白兰花的院子下,回头,看见一个孩子站在西式城堡二楼的窗户边。 隔得不算远,但具备一定的高度。 那声音像乘着风,隔着花海,被吹得支离破碎。 ——「请你,带我逃走吧。」 她一愣,仰头任由意大利的阳光坠入眼中,其裙角和黑发都在飘。 ——「会被发现的。」 她说:「我不知道如何带走你。」 ——「那就把我装进你的箱子里带走!」 那人说:「怎么样都好,请把我一起带走吧,娑由!」 ……为什么? 她想问。 仿佛看透她的困惑,下一秒,回答她的,是那个孩子这样的声音: ——「不然的话,我会被杀掉的……」 …… 娑由猛然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柔软的坐椅上,还靠着一个人的肩睡着了。 她有些愣忡,眼珠子好像疲于转动抬起,以致于低垂了几秒,只顾盯着自己放置在膝上的左手发呆。 耳边,温和的风正徐徐地灌进来,她橘红的裙角因此轻轻摇曳,摩挲着另一个人的衣物。 她这才动了动,抬起眼,看见自己正坐在一辆豪华舒适的汽车中,驾驶座上,一个黑西装的男人正沉默着开着车,即便通过后视镜注意到她醒了,也只是继续安静地驶过一个弯角。 车外,天边的夕阳像晕开的染料漫来,而汽车的影子绕着山路一圈一圈地拉长。 她听见风声呼呼地响,不远处巍峨的山脉连绵一片。 恰逢一缕长长的黑发飘入视野,带着她记忆中熟悉的气息,她终于动了动脑袋,抬眼去看身边的人。 只见眼帘中,黑发黑眼的青年弯曲手肘撑着车窗,正仰头去看天空,由此,他的下颔被拉成纤细而紧绷的线条。 “伊尔迷大哥……” 娑由忍不住唤他,喃喃出声:“……我睡着了吗?” 闻声而来的青年收回远望的视线,侧头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几秒钟后,他回以这样的音节:“嗯。” 对此,娑由道:“……对不起。” 她说:“下次不会了。” 作为杀手怎么能在外面睡着呢? 她想。 还睡得那么香。 虽然有大哥在身边,但也不能松懈才是。 言毕,她眨了眨眼睫,抬手揉了揉眼睛,却被嵌在无名指上的小东西暂停了动作。 ……戒指? 她一愣。 ……什么时候戴上的? 娑由开始翻自己的记忆。 ……嗯,回到这个世界后,她遇到了白兰,然后见到了大哥…… 但是,在友克鑫的时候,她扔下大哥自己跑走了。 然后,是在机场,她又见到了白…… “那枚戒指,扔掉它吧,娑由。” 这时,耳边传来伊尔迷低低的声音。 这一瞬,娑由浑身一顿。 她感觉脑袋空白,无法思考,与此同时,某种似电流蹿动的刺痛感在脑内炸开,瞬间支配了她的四肢百骸。 偏巧身边的人还在继续说:“那是没用的东西不是吗?执行任务的时候可能还会影响你。” 说着这话的人,一袭蛛丝似的墨发在山间的晚风中飘扬开来,夕阳的暖色在柔软的发间缓缓流动。 而娑由像台执行指令的机器似的,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覆上去,正想要将其拿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绑住了。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就像提线木偶一样…… 她微微松动的神经末梢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词形容这种自己此时的状态。 同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这致使她动作一顿,眸中一片死寂。 片刻后,她抬起头,去问伊尔迷:“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回家哦。” 伊尔迷用淡淡的声音说。 这一刻,娑由整个人宛若静止。 夕阳在眼帘中蹁跹,不远处那座漂亮的死火山被余辉蒙上淡淡的绯色。 伊尔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她的反应,道:“怎么了?不高兴吗?” 这个时候,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那枚戒指上了,娑由更是直接放下手来,一种奇怪的茫然感布满了她的脸:“大哥不生气吗?上次我自己跑掉了。” 可是伊尔迷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不会哦,因为我知道娑由会回来的。” 闻言,娑由安静了一会儿。 她的表情稍缓,然后又慢慢说:“……上次大哥好像不愿意直接带我回家……大哥还愿意把我当家人吗?” “当然,别怀疑。” 回答她的是青年微微倾下来的脸。 伊尔迷凑近她,还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 仿佛某种暗示的咒语一般,他黑压压的眼睛里掀不起任何涟漪:“一直看着你的是我,娑由……” 伴随着这话,娑由觉得自己的思绪好似被卷入了一场浑混的旋涡中,只能呆呆地点头:“……嗯。” 见此,伊尔迷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乖孩子……” 不多时,他们所乘坐的汽车停了。 娑由被伊尔迷牵着下了车,站在一座耸入云天的大门前。 周围树影婆娑,娑由在窸窸窣窣的风声中抬眼想将那扇灰黑的大门尽收眼底。 可是,「试炼之门」的尽头在有限的焦距内凝成扭曲的一点,巨大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叫人一眼就心生畏惧。 她望不尽,只能瞅到上边被风雨年岁留下的痕迹。 “进去吧,娑由。” 伊尔迷在身边轻声说。 娑由却没有动作。 他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闻言,她好像才回过神来:“……不。” 言毕,她上去一步,伸出双手准备推这扇叫无数人望而却步的门。 这时,离正门好几十米处的地方走出来一个人影:“伊尔迷少爷,欢迎回来,这位是?” 娑由转头一看,那人是位年过半旬的老者了,身矮体胖,一身蓝调的制服,正从正门旁边设置的小亭子里走出来。 他恭敬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看见娑由时脸上有淡淡的困惑。 娑由依稀记得这是她家的佣人。 具体叫什么名字她已经忘了,但这并不妨碍她轻轻提起裙角,行淑女礼朝对方打招呼:“你好,好久不见,我是娑由·揍敌客。” 闻言,对方似是错愕,待反应过来时也赶忙行了个礼:“原、原来是娑由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吗?” 这么说的人脸上的神情依旧有一丝对她的陌生和打量,但下一秒,对方便由衷地笑了起来:“奇犽少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对此,娑由也弯着眼睛点了点头。 看,奇犽就是这么好,单单提到他都能叫人由衷地露出笑容来。 可是伊尔迷却没有任何表情,而是微微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说:“推门进去吧,妈妈在里面等着你呢。” 这话叫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片刻后,娑由在伊尔迷的目光中伸手覆上了「试炼之门」。 不知为何,她感觉指尖有些颤动。 某种令她想逃跑的惊惶从心底升腾而起。 她就要回家了…… 可是,这种感觉在眼睛触及到无名指上的戒指时烟消云散。 她一时间感到些许恍惚。 ……好熟悉,好熟悉。 ……这到底是谁送给她的呢? 伴随着这个疑问,某种熟悉的违和感袭上心头,娑由在巨大的阴翳中陷入沉默。 直至她听到天边传来属于候鸟的鸣叫,才仿佛惊醒一般,眼底恢复清明。 而她的指尖终于不再颤,她的面色恢复成往日的平静,甚至笑了起来。 逢魔时分的天色璀璨又热烈,与此同时,娑由手上向前用劲,霎时,重物摩擦土地的声音轰隆隆地响起。 大门动了。 第一道的门在她的力道下缓缓开启,尘土飘扬,门后的鸟雀似被惊飞。 紧接着,是第二道。 残阳蔓进门隙,天地好似也因此发出与心跳同频的震动。 然后是第三道。 第四道…… 娑由在渐大的罅隙间抬眼望向门内的世界,一袭纷纷扰扰的绿意和火红的夕阳映入眼帘,远处的死火山被撕裂的云絮萦绕,恍惚间,似乎还听见某种巨兽熟悉的吼声在嘶鸣。 然后,她看见了前方某个人一袭及地的洋裙。 这一刻,娑由像是夕阳灼伤了眼睛似的,微微紧缩了瞳孔。 第五道门…… ——「我不喜欢玩过家家。」 娑由曾经对某个人如此说过。 记忆里,听到她说这话的人露出了受伤的表情,难过地向她发问:「是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妈妈可以改的,真的,你想要什么妈妈都可以给你,只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们!」 春日的风和煦地拂过纱帘,从巨大的落地窗前望出去,能见到无垠的蓝天。 她提着编织箱离去的身影在某一刻伫立在落地窗前,任由那人拖着长长的纱裙,在耀目的光亮中拥住她轻轻啜泣:「我爱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们,不要离开我,我亲爱的孩子……」 可是,娑由却只是在她怀中平静地说:「我并不是您的女儿,泽尔达夫人。」 这句话她其实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娑由口中的夫人,是一位漂亮的女性。 与其名字相符的夫人,对方那张传统的西方面孔上有一双被忧思盈满的绿眼睛。 如柔云般的金发软软地盖着她的棱角,让她看上去不具备任何凌厉的攻击性。 娑由会结识她,缘于自己一次伦敦之行。 乍看之下忧郁的女性在她某一天路过伦敦大学的时候,将她错认成了自己早些年死去的女儿,因此,才能朝一面之缘的她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据泽尔达夫人的丈夫所说,她自女儿去世后就患上了心病,一直认为女儿还在伦敦留学,并终日郁郁寡欢。 但娑由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情况。 泽尔达夫人的眼里自爱女去世后第一次出现了纯粹的光亮,因为娑由,她的情绪逐渐好转,每天都满心欢喜,为此,她那位富得流油的丈夫花了大价钱,雇佣娑由陪陪那位夫人。 那一定是娑由这一生中收到的最奇怪的雇佣金。 但因为那笔佣金实在可观,所以她答应了。 在那期间,她以保镖的身份陪那位夫人去逛街,陪她去喝下午茶,陪她去游乐园玩……泽尔达夫人也同娑由讲起了很多事,清晨的时候会亲自来叫她起床,会为她做早餐,还会帮她编漂亮的辫子……充斥在她们之间的,竟是平和到甚至称得上温馨的日常。 泽尔达夫人好像真的将她当成了家人,几乎将金钱和所有的爱都捧到了她面前。 某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泽尔达夫人钻进了她的被窝,抱着她,说:「他们都说你死了,但妈妈不信,明明你是去了伦敦留学……你去的那天,还是我陪你去的……虽然妈妈知道学业很重要,但是,能偶尔回来看看我吗?半年一次就好……一年一次也行……写写信给我和你爸爸,打打电话告诉我们你过得好不好……我爱你……娑由……」 ——「夫人您这样我很困扰。」 可是娑由是如此说的。 伴随着那句话,她又不禁想,她若是不见了,她的妈妈也会这样吗? 那是个能叫她感到茫然的问题。 但在她得出答案前,她就主动结束了那段如过家家的雇佣关系。 她的雇主同意了,但泽尔达夫人却不同意,所以在她离去那天如此绝望地问她:「为什么又要离开我们?」 拥着她的那位夫人像一朵被摧残过的花,脆弱又摇曳。 可是…… ——「您对我的爱真沉重,泽尔达夫人……」 娑由说:「但那并不属于我。」 她轻轻推开了那位夫人,另一只手上的编织箱一直都没有放下:「您爱的是您的女儿,而我的母亲自始至终只有一位,她叫基裘·揍敌客,显然不是您。」 闻言,那位夫人有一时的恍惚,不多时便开始掩面哭泣。 娑由却依旧很平静:「您的女儿已经死了,但对我的母亲来说,我还没有死,我至今也一直在找回家的路,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浪费时间在您这里,我要回家去见我的母亲,为了不让她也像您这样哭泣。」 言毕,她轻轻为泽尔达夫人拭去了眼泪,在美国的阳光中弯着眼睛笑:「请您千万不要混淆,请您不要将对她的爱错付给任何人,拜托您,请您继续爱着您的女儿……一直等着她也好,接受她死掉了也好,请您别让任何人替代她,不然她多可怜呀……」 伴随着那些低低的啜泣,某一刻,她微笑的嘴角边似是也滑下泪来: ——「请您也让我相信,我的母亲还一直爱着我……」 滴答。 记忆中的眼泪滴在了脚下的毛毯上,渗进了时间的缝隙,又在2000年的夕阳中垂落。 “娑由。” 她听到了前方传来这样的声音。 身穿洋裙的女性在盛大的暖色中,发出的声线含着些许嘶哑与尖锐,仿佛被水浸透过:“妈妈可爱的娑由,欢迎回家。” 这一刻,娑由嘴角颤动,眼睑垂泪。 她发现自己此前的平静全部被搅翻,并不如设想的那般淡然。 尽管一度遗忘过…… 即便曾经觉得可以不在乎…… 可是,此时此刻,她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火急火燎地跑了起来,迎着落日的余烬,哭着扑过去撞进了那位女性的怀里:“妈妈!” 与此同时,身后闭合不久的大门又传来巨大的响动。 她听到伊尔迷低低的声音含着某种意味的笑意,似是夸奖地响起:“你看,娑由,你回来的话,奇犽也会回来……” 闻言,她在呜咽中下意识转身,只见泪眼朦胧中,眼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一道,两道,三道……就像振翅的白鸽,沉重的束缚与枷锁重重脱落,「试炼之门」灰暗的色彩被稀释,夕阳中浮动的尘埃在蹁跹——她看见银发蓝眼的小少年发丝飘扬,迎着光出现在第五道门的缝隙里。 下一秒,他抬眼望来的澈蓝瞳孔在雪般的睫羽下微微上挑,像从黄昏的藻水中捞出来的宝石一样,凛冽又透亮,泛着沸腾的冷意。《 》 57、第五十七章 「奇……奇犽……」 脆脆的呢喃声从身后传来。 他往回看的时候,小小的人儿迈着胖乎乎的萝卜腿,张开手,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远远的,就已经在寻求一个拥抱了。 对此,他似是无奈,道:「都说要叫哥哥了,娑由。」 末了,六岁的奇犽·揍敌客站在原地,如此说:「不要跟过来。」 闻言,他三岁的妹妹扁着嘴,发出了难过的呜咽: 「呜……」 记忆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涌来。 虽说是最小的妹妹,但那个时候,对于奇犽·揍敌客来说,自己的妹妹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 或许是雏鸟情节,比起内敛沉默的柯特,娑由比任何人都黏他。 明明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只知寻着人类懵懂的本能,想尽办法,想要得到他更多的关注—— 于是,啪叽一声。 三岁的娑由在他面前摔跤了。 见此,奇犽·揍敌客一惊,心里道了声糟,果不其然,下一秒,眼帘中的那个小家伙就哇哇大哭起来了。 他想走的脚步一时间顿住了。 望了望,四周没人,他只能耷拉下肩来,抱着自己最喜欢的滑板走过去:「真是的,娑由太笨又爱哭,太麻烦啦!」 他一边说,一边过去捏住她软乎乎的脸,将她拉起来。 奇犽·揍敌客觉得,他的这个妹妹是个超级爱哭鬼,一碰到他就老爱哭,他那个啰嗦的老妈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总爱说他欺负她,被念叨多了有时候也觉得烦。 而且,明明是她自己那么黏他的。 看,被他拉起来后她就张开手,踮着脚,示意要他抱她。 但他没有顺从她,只道:「老爸让我去天空竞技场打到两百层才能回来,我就要出门了。」 她便撅着嘴,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你去找柯特和阿路加玩吧。」他这般说,站在她面前,插着兜,眯着眼睛坏心眼地笑:「要不去摔了糜稽的玩具也行。」 可是,她没有答应他的提议,只道:「那你带我一起走……」 他下意识道:「不行,不准跟来。」 言毕,他也不想多说,摸了摸她的头就抱着滑板转身走了。 可是,几秒后,他又听到她在叫他的名字:「奇……奇犽……」 他边走边回头,见不远处,那个小家伙真的没有追上来,就站在原地看他。 可是,她在哭,哭得很安静,眼泪抽哒哒地落,像一抹被雨打湿的影子。 「奇犽……」她说。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一愣,险些又停下脚步来。 但是最终,似是怕她真的又追上来了,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不要,不准跟过来。」 彼时,奇犽·揍敌客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三岁的妹妹,走路都走不稳,连大门都推不开,弱得要命,乖乖呆在家里等他回来就好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想的…… 两年后,八岁的奇犽·揍敌客打通了天空竞技场的两百层回来了。 那段旅程叫他赢得了四亿的奖金,嗜甜的揍敌客三少爷全拿去买巧克力球了,回家的时候口袋里还装得鼓鼓囊囊的。 那也是他第一次离家那么久。 但是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他唯一担心的大概就是阿路加。 自从阿路加的「许愿」能力第一次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家里的人就总想要摸清阿路加的「许愿」规则,为此,做了很多实验。 他不希望阿路加成为揍敌客家的许愿机器,所以比任何人都担心那个孩子。 或许家里人让他去天空竞技场也有一小部分想支开他的因素在。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阿路加。 好在阿路加还好好的,除了长大了些外,和他离开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倒是他最小的妹妹变了许多。 他回家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后院的树林里。 印象里胖乎乎的一小团已经长大了许多,无论是四肢还是肉肉的小脸都长开了。 那个时候,云翳浮光,从天上层层叠叠地落下来。 娑由漆黑的发长及肩膀,无论额发还是发尾都被裁剪得平齐,其穿着和服的样子,漂亮得像一尊瓷娃娃。 她蹲在树林的空地上,手上拿着根树枝,安安静静的,像覆在石块上的青苔。 「娑由。」 他唤她。 可是对方背对着他,并没有回应他。 起初以为是她没听见,他便走上前去,在她身后笑着道了句:「哥哥回来了哦。」 与此同时,他低头一看,见她眼前的草地上,一只折了翼的蝴蝶死在那,肢体被扯得七零八落,一大群不知从哪而来的蚂蚁蚕食着那副残骸,其蠕动的场面黑压压一片,叫人觉得恶心。 而娑由就用手中的那根树枝,一只又一只的,杀死了那些蚂蚁。 那对她来说好像是一件有趣的事,以致于专注到忽略了他的存在。 但奇犽·揍敌客并没有生气,离家的两年并未让他对家里的一切感到陌生。 在他看来,大家都还是那样,冠以「揍敌客」之姓的人性子总是固执得叫人愕然,要想两年内有所改变,可能比变天还难。 理所当然的,他对自己的妹妹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也还能像从前一样,熟稔地同她打招呼。 他还能抽空想,是不是他的妹妹杀了那只蝴蝶呢。 看蝴蝶的死状,像是被人用手硬生生扯死的,若是如此的话,娑由或许该去洗手了。 因为下一秒,他就掏出巧克力球来,递到了她面前:「给你。」 可是,娑由依旧没有理他。 她眸子漆黑,死死地盯着底下的蚂蚁,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 奇犽·揍敌客终于一噎。 他不甘寂寞,扯着嗓子问她:「娑由,为什么不理我?」 言毕,他眼疾手快地夺走了她手中的树枝,笑道:「别玩蚂蚁了,来吃巧——」 他的声音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因为眼帘中的“瓷娃娃”在顷刻间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扑过来发狠地攻击他:「还给我!!」 她的声音比鸟兽还要尖锐,八岁的奇犽·揍敌客被意想不到的大力道猝不及防扑倒在地,还被她一口咬上了手腕:「还给我!!」 他愕然。 手骨处传来刺痛感,血潺潺流了出来,恍惚间似乎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不禁问了一句:「你开始训练了吗?」 揍敌客家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话,三岁就会开始接受杀手训练,他离家前她还没开始,那两年又不在家,他就给忘了。 面对一个已经有两年训练期的揍敌客杀手,他自然不会轻视。 但是,他是揍敌家历年来资质最好的一个,又在外历练了两年,要撂倒一个小自己三岁的妹妹也是轻而易举。 可是,在他动手之前,有熟悉的眼泪就率先从上边砸了下来。 伴随着她这样一句话:「把怜渚还给我……」 眼帘中,她低头来的脸庞死寂又空白。 那个孩子——他的妹妹很安静,很安静地哭。 恰逢天边的浮光涌动,日光穿过她漆黑的发隙而来,有豆大的眼泪在一瞬坠进了他微微瞪大的瞳孔中。 那一刻,心中好似抓住了些什么,一种奇异的感受由然心生,迷茫与恍然爬上了奇犽·揍敌客的脸,以致于他略带安抚地出声:「娑由……?」 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妹妹。 「……你在为谁难过吗?」 …… 2000年的一个黄昏,揍敌客的大门被他缓缓开启。 迎着金红的余辉,他看见墨绿的树影舞动,在晚风中向他袭来。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身边没有阿路加,没有任何人,像此前十四年每一次回家那样,一个人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门后,有人问他:“阿路加呢?奇犽。” 那是伊尔迷平静的声音,却让他觉得刺耳火大:“虽然家里已经解除了对你们的警戒,但是你不把他好好放在身边我们会很苦恼的。” 对此,他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抬眼穿过重重的人影,对上一双被泪水浸满的眼睛。 娑由。 心下如此念了这么几个音节,他眸中的神色有一瞬的冷凝:“只要你们一天没把阿路加当家人,那我就不会带她回来,娑由我之后也会带走。” 闻言,娑由愣住了。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她妈妈刺耳的尖叫:“嚒!奇犽真是的!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娑由能感觉到她妈妈揽着她肩骨的力道大得能嵌进她的血肉。 头顶洋帽的女人脸上缠着绷带,还有一副闪着红光的电子眼。 现在,它正在疯狂闪动。 基裘·揍敌客的侧脸微动,像是某种阴毒的动物在咬合啮齿,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声音:“娑由才刚回来!!你又要把她带走!妈妈不允许!不允许——不允许——不允许!!!你知道妈妈得知娑由回来时有多高兴吗?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妈妈呢!之前也就罢了,唯独你和娑由我绝对不会放手!你爸爸也是!总是顺着你的心意来!!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听妈妈的话呢!!奇犽——!!” ——不对劲的违和感…… 这是娑由回到这个世界后时不时就会感觉到的东西。 现在,它被无限放大,充斥着她的感官。 她不禁望向伊尔迷,略带茫然。 黑发的青年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只道:“奇犽,为什么要说这样让妈妈伤心的话呢?娑由才刚回家,你这样也会让她伤心的。” 可是,这会娑由只是闪了闪眼睫,并不明白当下的情况。 为什么奇犽不带阿路加回来呢? 为什么奇犽要说这样的话呢? 奇犽不希望她回家吗? 那为什么之前又问她要不要回家呢? 她满心困惑,眨着眼睛,让眼中温热的液体尽快蒸腾。 最终,她顶着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了奇犽雪蓝的眼睛。 这一刻,娑由想,奇犽一定瞒了她事情。 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这个判断致使她冷静下来。 茫然的神色从脸上褪去,方才心中翻涌的情绪也沉得飞快,娑由安静地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 现下,奇犽显然不想同伊尔迷多说什么。 他身后的大门缓缓闭合,轰隆隆地掩去罅隙里的最后一丝光亮。 银发蓝眼的小少年站在由大门产生的阴翳中,抬眼来唤她的名字:“娑由……” 在她的记忆里,妈妈和奇犽总是吵架。 娑由想。 距离他们上一次吵架是什么时候呢? 啊,想起来了,也是奇犽要带她出去玩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也是黄昏。 七岁的她穿着白裙,站在一扇房门边等奇犽。 可是,门后阴暗的走廊里,传来了她妈妈失态般的尖叫:「奇犽!你要带娑由去哪里?!不可以!无论是你还是她都不能离开妈妈身边!!你现在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了——」 那样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站在门边,从门缝里望进去的时候,奇犽正从走廊的尽头走出来。 一步一步的,她的哥哥抬手,掌心擦在粗砺的石墙上,随着走动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迹。 就此,她瞳孔微动,虹膜上似乎还残留着当时骇人的光景—— 那个银发蓝眼的人咧开嘴,在笑:「娑由……」 记忆里,奇犽那个时候的声音竟与现在重叠:“你愿意和哥哥一起走吗?” 闻言,基裘·揍敌客反倒安静下来,连同揽着娑由的力道也倏然卸去了。 她弯身下来,手中的洋扇扺在唇上,声音变得万分轻柔:“娑由,告诉哥哥,你想留在家里,让哥哥也一起留下来,好吗?” 伴随着这话,她的手慢慢抚上了娑由的脸:“妈妈很想你,比任何人都希望你留在我身边。” 对此,娑由感到一阵恍惚:“妈妈……” 她侧头,抬眼,对上对方冰冷的电子眼。 余光中,奇犽似乎因此而有些紧绷。 可她妈妈略带哽咽的声音在说:“无论如何,都想将你留在妈妈身边,奇犽那么不听话也就算了,明明你是如此乖巧可爱的孩子,几年前为什么要同奇犽一起离开妈妈呢?” 此话一出,娑由的眼睛转瞬清明。 可是,下一秒,她的神情就凝固了。 因为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扎进了她的侧颈,顷刻传来尖锐的疼痛。 她想要驱动四肢反抗,可是眼前一黑,耳鸣翁翁,身体不听使唤。 这一刻,娑由像一台中了病毒的机器,只能机械地转转眼珠子:“妈……妈妈……” 耳边,只剩她妈妈又轻又断断续续的声音:“太伤妈妈心了,娑由,作为惩罚,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奇犽带走你的。” ……不,不是这样的。 娑由想反驳。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她妈妈牵上她的手,拿洋扇掩面,发出高亢的笑声,道:“娑由说了哦,说自己想留下来,嘛,奇犽,今晚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最近家里研制出了新型的毒|药,很想让你们尝尝哦。” “鬼才想吃你做的饭。” 回答她的是奇犽嫌弃的声音。 这话好像刺激了揍敌客当家女主人敏感的神经,以致于对方撕心裂肺的叫出声来:“奇犽!” 末了,她像一台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很快又冷却下来,随后提裙转身,连带娑由也一起被她牵走:“娑由,我们走,不理你哥哥了。” 由此,娑由感觉自己脚步虚浮,眼前的事物都在晃。 可是,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微光。 这种感觉很熟悉,很熟悉。 她在哪见过呢? “让开!伊尔迷。” 她听到身后传来奇犽压抑的声线,隐约还夹杂着电流飞速乱蹿的杂音。 伊尔迷的声音也在其中此起彼伏:“娑由和你不一样,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今天,我让她杀了那个男人。” “她也动手了……” 渐渐的,那种声音也已远去。 娑由被一双纤纤的手牵着。 脚下是窸窣的草叶,根尖打着卷,摩挲着她的脚踝。 周围墨绿的树海像涌动的潮水,在她眼中尽数裹携而来。 她看见夕阳在火山的尽头湮灭,日落西山,世界好像随起伏的波光安静了下来。 其中,她妈妈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娑由,妈妈真的很想你,你爸爸也是,虽然他嘴上不说,不过在见你爸爸之前要先陪陪妈妈,虽然你离开了几年,但这几年妈妈一直都有给你买衣服,你的房间也一直保持原样,妈妈知道娑由是最听妈妈话的,至于奇犽,他太不听妈妈话了,之前还打伤妈妈和哥哥,甚至为了阿路加那个孩子和家里作对,这次要不是你大哥,他估计都不会带你回家,嚒,不过他现在的眼神真的是太棒了,真的是长大了,都敢为了你们说出想杀妈妈的话了,真让我欣慰!” 她安静地听着,不多时,前边传来几不可察的动静。 有一人影踩着无声的木屐而来。 “柯特。”她妈妈高兴的声音响起。 名字的主人回以平静无波的言语:“妈妈,娑由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言毕,对方似是转过头来,瑰丽的眸子看向她:“娑由,欢迎回来。” 可是,娑由没有回应他。 他们也不恼,身形曼丽的女子弯下身来,尖锐地笑:“娑由,柯特也一直很想念你哦,之前在机场你拼命救这孩子的身姿妈妈可都看在眼里,真是妈妈的好孩子。” 但是,下一秒,她妈妈的声音就变得又细又弱,带着掩饰性的笑意,近乎诱哄:“如果奇犽能一起留下来就好了,娑由能帮帮妈妈吗?只有那个孩子,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他出去交了个朋友,那些人从妈妈身边夺走了他!不可原谅!我绝对饶不了他们!妈妈可爱的娑由,能让最爱的奇犽哥哥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吗?” 这话叫娑由停下了脚步。 这一瞬,她终于抬起头来。 眼帘中,月亮刚刚升上树梢,银辉洒满大地,其中,她身穿洋裙的影子依傍着树隙诡谲地晃动。 下一秒,林间就响起了她自己寂寂的声音:“好的,妈妈。” 她听见自己在笑: “妈妈想让我怎么做呢?” …… ——「娑由,杀了他。」 四岁的时候,娑由执行人生中第一个暗杀任务。 她大哥不放心她,便跟着她,在她即将动手时于她耳边悄悄耳语。 她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她第一次暗杀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也很完美,得到了她大哥的夸奖。 从那以后,她大哥不再干涉她的任务,对她的暗杀总是很放心。 她是个很努力的杀手。 虽然资质比不上奇犽,但是,她有在很努力地训练,真的很努力。 对待任务,她也是绝对的。 毕竟,不管是当一名杀手,还是在战场上的士兵,任务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绝对不允许失败。 直到五岁的某一天—— ——「最近,奇犽很黏你呢,娑由。」 她的大哥如此说的时候,她正在练钢琴。 噔的一声—— 短促而刺耳的声音于她停下的指尖发出。 被日光盈满的钢琴室,黑发黑眼的少年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翻着钢琴谱。 她茫然地去看伊尔迷时,对方将钢琴谱重新摆放在她面前。 伊尔迷葱白的指尖敲了敲折射着日光的钢琴盖,从身边的落地窗望出去,落在了楼下盎绿的草坪上。 那里,有黑白两个人影在玩耍。 阿路加的笑声隐约传来。 那个时候,她认为自己对奇犽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奇犽永远不会为她停下脚步。 在她和柯特看来,他们最爱的哥哥永远更喜欢天真浪漫的阿路加。 可是,伊尔迷说:「奇犽和阿路加走得最近,关于阿路加的许愿规则他或许还知道些,你帮我看着他。」 他说:「有什么异常就告诉我。」 ——「这是任务吗?」 她问。 闻言,她大哥漆黑的眸子看向她。 而她歪了歪头,似是想到什么,眨着眼睛笑。 半晌后,她大哥似是也轻轻笑了。 ——「是哦,你就当成是一个长期任务吧,乖孩子。」 她点了点头。 在练完纲琴后,她安安静静地下楼,站在了日光下的草坪上。 不远处,奇犽和阿路加正在玩捉迷藏。 某一刻,那个银发蓝眸的孩子似是注意到她,朝她遥遥望来。 她一愣,在安静了半晌后,才扬起笑容,鼓起勇气朝那里跑了过去: 「哥哥,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就此,她长达数年的监视任务开始了。 …… 世代都是暗杀者的家族,其领地建筑已经是具有一定年岁的古堡,这里的管家走路都没有声音,其内部有无数条走廊,七拐八转的牢房和不为人知的暗室。 窗外,月色皎然。 安静的古堡中,墙上点着黯淡的烛光。 细听,有嗞嗞的电流声格外刺耳。 须臾间,有一道影子掠过,划破了走廊里的阴翳,墙上的烛火因此摇曳了两下。 奇犽·揍敌客在自家的大宅里奔跑。 他在找自己的妹妹。 他的念能力是将气变成电,借由这个能力,他的速度能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程度。 早些时候,他就是借由这招甩掉伊尔迷的。 可是,要在他家短时间内找到一个人还是有些难度的。 特别是有人不想让他轻易找到的时候。 以此为点,傍晚时分,他大哥的话还响在耳边:「你觉得你能将娑由带走吗?奇犽。」 「单凭你一个人,就算你再厉害也不可能的哦。」 「白天在车站,我的“针人”应该没让阿路加受伤吧,不过我没猜错的话,拿尼加现在也无法完成你的「命令」,毕竟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又为娑由除了念,这些应该都需要耗费太大的精力吧……」 他觉得恼火。 伊尔迷对以前的他来说,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控制着他的想法,搅乱着他的思考。 即便现在不会了,可是那种感觉依旧挥之不去,以致于叫他烦厌。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压下—— 在路过某一个转角时,他瞪大眼,猛地刹住了脚步。 因为,从那个转角望进去,在那条走廊的尽头,他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黑发的少女相较不久前已经换了一身精贵的洋裙,那是红黑组合的款式,长及小腿,被一双小巧的高跟鞋撑起了后方繁复的蕾丝。 如柔云般翻涌的长发挽在身后,少女半露的肩膀纤细而单薄,当她抬起眼看向他的时候,无数花朵好似相继从她身上绽开,让他联想到公园里被遗弃的老旧汽车上倾泻而下的花海。 他一时愣然。 恍惚间,好似听见了过去的她旋着裙摆在说: 「我长大以后,想成为奇犽的新娘。」 然后,他听到她用软软的声音问他:“奇犽,你在找我吗?” 晚风徐徐的夜晚,走廊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 墙画,格子地板,跓在墙上的烛灯。 月光透过窗闸,在她的裙上流转。 他下意识扬起一个笑,试探性地朝那方暗处踏进一步,与此同时,他朝她伸出了手。 “娑由。” 他说:“过来这边。” 可是,娑由没有动。 须臾间,有璀璨的风灌进来,吹扬了她的裙角。 她的裙裾翻飞,底下的黑银蕾丝像田园里此起彼伏的棉花,露出了白皙的脚踝。 她说:“奇犽,我已经从妈妈那里知道你和阿路加的事了哦。” 奇犽微愣。 娑由平静地注视着他。 原来阿路加当年并非死掉了,而是作为「怪物」被忌惮,从而被关起来了。 而在她离家前,关于阿路加和拿尼加的「许愿」规则里,她知道有这么几条—— 一、完成阿路加的三次强求就能得到一个许愿的机会。 二、拒绝阿路加的四次强求就会死,死者最起码是两人,并将以相处时间的长短和重要程度排序死亡。 三、强求过程中,如果被强求者因为其他事情死亡,强求也会被认定失败,后果同上。 四、无论前一个请求难度有多高,只要下一个强求被拒绝了四次,被强求者死去,阿路加的强求等级将重制为最低。 五、阿路加开始向一个人开始强求后,在完成三个强求前或者被拒绝4次前不会改变强求对象。 六、修复请求比破坏请求难度要高,所以进行修复请求时如果阿路加没有触碰需要被修复的人或物就难以成功。 这些都是需要条件和代价才能实现的规则。 但妈妈告诉她,奇犽可以对拿尼加提出【命令】,目前来说,不需要任何代价和条件。 单单这一条,就可以无视前边所有的规则。 也是奇犽隐瞒到最后都没有让她知道的秘密。 真是几乎无敌的能力呢。 娑由想。 阿路加和拿尼加果然很厉害。 奇犽也是。 难怪妈妈和大哥无论如何都想要奇犽和阿路加回家。 娑由这么想的时候,她和奇犽彼此的剪影在地板上明灭不定。 在她身后,有一扇厚质而沉重的门。 娑由看着风拂过了小少年银白的发丝,被电流包裹的人,蓝色的眸子似乎比往日还要耀眼。 她弯着嘴角,笑了起来:“奇犽不想回家是因为阿路加吗?” 空气好像因此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奇犽卸去了身上的念,淡淡的流光因此从他身上隐去。 走廊里只有月光和烛火交融的烛火。 向着少年方向成长的人,其脉胳骨骼都开始拔高伸展,已经与她记忆中柔软的模样有些差别了。 他踏前来一步,整个人沐浴在窗边的月光中:“嗯,因为他们不喜欢阿路加,为了控制阿路加,他们一定会很乐意往我脑袋里插念针的。” 闻言,娑由歪了歪头:“奇犽之前不高兴就是因为这件事吗?那为什么还说要带我回家呢?” “因为……” 他翕合嘴角。 “奇犽不怕我成为控制你的开关吗?” 打断他的是娑由轻轻的笑:“还是说,对于奇犽来说,我并没有这样的价值呢?” 就此,少年的蓝眸猛地抬起,流转着粼粼的光。 滴答。 挂钟的指针指向整点。 走廊里响起沉重的钟声。 娑由在其中提起裙摆,轻轻走前了两步。 眼帘中,一身月霁之色的少年干净得像触碰不到的镜花。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好像想与他在月光中跳一支浪漫的舞蹈。 “在奇犽你们看来,我是不是只离家了三、四年呢?其实这个时间挺短的哦,奇犽你当初去天空竞技场就花了两年。” 这样说的人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庞:“可是对我来说,我一个人度过了几十年的时间了……”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想回家。” “我知道……” 她的哥哥发出了这般压抑的言语。 沙哑的,低低的,滤去了所有柔软的声音。 说着这话的人,眼底的暗色扩散,晕出一圈晦涩的光晕。 月色穿透他浅薄的发尾,恍惚间,泛着银光的蝶翼相继从他发间飞离。 他露出了一种近乎难过的表情。 可是,娑由还在说:“我比任何人都想见到你,奇犽,我也比任何人都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并不打算带阿路加回家,也不打算留在家里。若我执意留在家里,你一定又打算离我而去,你又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然后带着阿路加远走……” 某一刻,她眸光颤动,终于忍不住抱住了他。 娑由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为我留下来好吗?把阿路加带回来好吗?奇犽。” 言毕,她感觉到奇犽紧紧抱住了她。 然后,她说:“我刚刚,吃了一种毒|药。” “我自己研制的,我也还没有抗体,而且,解药并不在我身上。” “在哪里?”他下意识问。 这一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如同浮冰破碎,他瞳孔颤动,月光拉长了他们相拥的影子。 娑由却轻快地笑出声来:“现在,我让你感到胁迫了吗?” 她眉眼弯弯,看了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如果我说,在阿路加身上的话,你会为我将她带回来吗?” 回答她的是小少年倏然加重的力道:“会的,不管怎样,我都会保护你们的。” 这个答案叫她眸中有了淡淡的水光:“可是,奇犽……” 她嘴边有了淡淡的血腥气:“我愿意为你的生命和自由去死。” “所以,不要怕。” 她笑着说:“现在一切都听奇犽的……” 这么说的人目光寂寂地越过他的肩,直视另一方尽头的黑暗: “不然,我就杀死你唯一的妹妹,大哥。” 伴随这样的声音,下一秒,她的话就湮灭在了倏然出现的巨大轰响中。 窗外,月光盈亮的地方,闪过一道刺眼的暗光。 娑由愣愣地转头看向窗外时,就见飓风扫荡空气,某道熟悉又危险的光亮掩盖月色,带着足以撕裂一切的破坏力,惊飞鸟雀,洞穿树海,叫冬末冷凝的大地嘶鸣颤栗,震耳欲聋。 就此,无形的风卷走了所有的云絮,某种尖锐的鸦啼掠经天际,而那道直耸苍穹的「试炼之门」夹杂着云与尘沙,如同瀑布倾泻,竟在一瞬间化作崩裂的碎片,以慢镜头的形式,在他们眼前骤然轰塌。《 》 58、第五十八章 咔嚓。 咔嚓—— 眼前的窗户开始龟裂。 细毛一般的裂缝泛着冰晶般的白,月光从窗外一点一点渗透进来。 下一秒,哐当一声。 随即便是噼里啪啦的脆响。 上好的玻璃窗在须臾间尽数破碎,「试炼之门」被毁坏的余波奔至她的眼前。 娑由不可置信的目光还停留在远处,可是手已经下意识抬起,以防被中伤。 与此同时,奇犽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将娑由横抱而起,一同隐入走廊沉寂的黑暗中。 几乎是一瞬间,也不用多说,在场三个人就全都把方才的事略过。 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揍敌客家被入侵了。 对危机的本能叫他们立马动了起来。 月光下,他们三人的影子像飘乎的幽灵跃上了高高的堡顶。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将「试炼之门」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 可惜的是,倒塌的建筑太过庞大,以致于烟尘滚滚,叫沙尘漫上树海,一时间模糊了他们的视觉。 “敌人是什么人?” 抱着她的小少年身体紧绷,瞳仁微竖。 从娑由的角度看,她能看到奇犽张合唇齿时微露的虎牙。 这让他在这一瞬像极了某种蛰伏的野兽,正准备用獠牙咬断入侵者的喉咙。 这个时候,家里的弯弯绕绕被他放下,他所有的警惕与敌意都落在了远处可能出现的敌人上。 听闻他的话,立在他们身边的瘦长人影抬手轻轻敲了敲耳朵的位置。 那里,黑发被晚风吹扬,掠过了伊尔迷的脸颊,微微露出耳返的轮廓:“糜稽传来消息,说是一个男人。” “就一个人?” 娑由一愣。 同一时间,揍敌客家深处的监控室。 杀手家族的当家女主人捧着脸,发出了失态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门!!「试炼之门」!!亲爱的——我们家的门被——” 室内,巨大的屏幕上闪着幽蓝的光。 受方才余波的影响,上边是嗞嗞嗞乱响的黑白画面。 终于,某一刻,黑白被撕裂,屏幕上隐约拍出了「试炼之门」的情况。 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穿越漫起的沙尘,闲庭信步地踩着破碎的沙砾和石块,走进了杀手世家揍敌客的领地。 对此,坐在控制室前的揍敌客二公子糜稽愕然:“我……我没有在做梦吧?”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略带沙哑的声音:“看样子是强敌呢,席巴。” 来人名为桀诺·揍敌客,一头白发,背着手的身形略微佝偻,年龄已然过了半百,但眼神却万分锐利。 闻言,站在屏幕前的银发男人转头看了对方一眼,末了才平静地点了点头:“嗯,父亲。” “一起出去会会吧。” 桀诺·揍敌客说:“看看来者有什么目的。” 待那两父子走后,监控室再次响起了基裘·揍敌客的声音:“——到底是谁!!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奇犽差一点就能——!不可原谅!不可原谅!柯特!走!!我要亲自杀了那家伙!!” 她身边一抹沉默至今的影子轻轻开了口:“是,妈妈。” 可是接下来,糜稽的声音扯住了他们的脚步:“诶?!妈妈!!等等!影像清晰了——” 伴随着他这句话,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狼藉的树林和弥漫的尘烟。 眼帘中,坍塌的建筑像万花筒,层层叠叠,棱角冷硬。 断裂的层面包裹着灰黑的石块,锋利得能勾勒出上边的质感。 清冷的月光像蛇一样,游离在来人的面上,呈现出一种诡谲而圣洁的白。 那是一个黑衣的男人。 若是按第一印象来说,或许介于少年与青年也说不定。 这会,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硝烟的气息在他衣物的褶皱上流动。 又宽又长的风衣包裹着对方修长的身形,叫他身上有种细密得令人窒息的空洞感。 屏幕上,破碎的石块即便塌下来,在某个角度看去,也足以遮蔽大地。 来者白发飘扬,站在「试炼之门」的废墟之上,霁红与苍蓝的光夹杂着沙尘,在他周身流动。 下一秒,他下移墨镜后的瞳孔,没有多余的动作,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居高临下地俯瞰门内的大地。 在他前方,不知何时来了许多黑西装的人。 他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名入侵者,随时准备将对方杀死。 为首的人是揍敌客家的总管家梧桐,平日里管理着这个杀手世家里所有管家的事务。 当下,他抬了抬面上的眼镜,声音冷得像从冰里捞出来的:“这位先生,你的行为已构成对揍敌客家的挑衅与威胁,现在,我们有权对你当场执行死刑。” 闻言,对方一愣,似是思索,面上骨碌骨碌地转了转眼珠子。 可是,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他只是微微抬起了手。 就此,月色踱及少年的指缝,月光好似在他的手心里盛满。 他张开虎口,手指比成了个枪型。 少年肌肤下淡青的脉络在袖口的边缘消失。 破碎的石块上倒映着他们所有人的影子,月光像水,在断裂的残垣处流淌。 揍敌客的一众管家心里暗自警惕起来。 虽然感觉不到这个少年身上的念,但根据报告,对方没用炮弹等任何外在手段,仅凭一己之力就将「试炼之门」摧毁了。 这样的人纵观世界也很难找出几个。 可是,这样的人在下一秒就抬起手,以虎口张开的手势在脸颊边比了个大大的剪刀手,笑得眉眼弯弯,道:“别这么凶嘛!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啦!自我介绍下,我叫五条悟,你们好啊~” “………………” 夜色里,突然造访的少年,其声音带着清晰的笑意,轻飘飘的,被他稍稍夹紧声带扭曲成了轻快又甜腻的音节。 他注视着底下所有人的反应,在意识到他们并未因他这番话而放松警惕和有所改观时,一种如同孩子般的委屈竟瞬间爬上了他的脸。 “因为娑由说只要能从这扇大门进来,不管是谁你们家都会以礼相待的,可是没办法啊,我太柔弱了,实在推不动这扇门。” 说着这话的五条悟眉眼耷拉,稍稍撅起嘴。 他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脸上有种介于受伤与失落的神情:“门口的老伯说可以从那扇小门进,可是那代表入侵者,我想和你们友好相处,也不想和你们起冲突,所以不想走那扇小门。” “……” ……装模作样。 这是所有将他那副模样印入眼帘的人的心声。 作为杀手世家的管家,他们哪个不是在生死线上游走的精英,很轻易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的心理。 至少,眼前的少年还属于「轻易」的范畴—— 很显然,少年并不擅长伪装。 或者说他懒得花费更多精力在和他们的交流上,以致于他说这些话时,哪怕一丁点令人相信的真实情感都无法从他的言语和神情中渗透出来。 即便他好像是想以此竭力向他们证明自己的友善——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又张扬地笑了起来:“所以,我就只能这样进来啦!” 言毕,他也不奢望得到他们的认同,反倒侧头,看向了自己臂弯里的孩子:“对吧,小鬼头。” 在他的臂弯里,一个黑发蓝眼的孩子眨着眼睛提醒他:“可是,大哥哥,大家看起来都很生气的样子。” “竟然还挟持了阿路加少爷。” 耳边传来其他人的声音,梧桐又扶了下眼镜。 他将当下的情况冷静地印入眼底,目光却落在少年无名指处的戒指上。 寻着梧桐的视线,五条悟一愣,随即将脸上的墨镜拿下来放进口袋里。 他微微弯下背脊来,他也不想多说什么,便朝这个看上去比较有话语权的人笑道:“嘛,你好,我想见娑由,娑由在——” 可是,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一股令人发指的力量从他头顶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垂直落了下来。 一瞬间,泛着淡紫的光波在五条悟所站的地方炸开,以此为中心,爆炸扬起了满天的灰尘,阻碍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把这片大地炸得震耳欲聋、摇摇欲坠。 「试炼之门」处本就浑浊的空气飞快升温,有些管家被一波接一波的热浪和气流掀翻在地。 就此,地表破裂,远处的钟楼受此波及一同崩塌,清冷的天光乍现,周围冲天的烟尘歇下了些,一条泛着微光的巨龙盘旋在深邃的苍穹之下,飞腾的轨迹几乎到顶着低垂的天。 这时,一个银发蓝眼的人影从身后走至梧桐前面:“退下吧,梧桐,他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收到当家的命令,梧桐也不多问,道了声“是”便同所有管家在瞬间隐去了身形。 与此同时,从娑由所在的堡顶望去,远远的,她听到了雷鸣,还有龙的咆哮。 她知道,那是她爷爷桀诺的念力。 可是,有谁能让她爷爷出手到这个地步呢? 她刚这般想,下一秒,那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就俯冲而下。 刹时间,轰鸣再次响起,烟尘滚滚,木梁断裂、土地破碎的声音充斥耳边,足以摧枯拉朽的气流以那个点为中心骤然扫荡而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听到耳边传来了伊尔迷冰冷的声音:“那个男人,不是死了吗?娑由。” “谁?”她下意识问。 与此同时,她茫然地去看身边的人,却差点被他眼里漆黑的冷意冻结。 不等她多问,她感觉到了些许失重感—— 奇犽抱着她从堡顶跳离,躲开了那些足以使一个普通人原地死亡的余波。 她的黑发在他怀里恣意飘扬开来,自奇犽身上涌现的念力化作电光包裹了他们,她在霎时感觉到了淡淡的麻意。 现在在城堡里活动显然更危险,奇犽抱着她在树林里疾驰。 她窝在对方怀里,问他:“奇犽,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找阿路加。”奇犽说。 言毕,他微微低下头来看她,娑由看见月光在天边安静地降下清晖,而少年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娑由你现在还好吗?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去找阿路加!” 闻言,娑由愣愣的,她不禁问:“不管家里的事了吗?” ……真奇怪。 她想。 明明中毒后觉得浑身冰冷,可是奇犽的一句话就能让她感觉温暖。 虽然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更担心阿路加。 但是,现在就连这种比较性的猜测她都觉得讨厌。 听,奇犽是这么说的:“有爷爷和老爸在应该没什么问题,现在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你和阿路加。” 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叫娑由目光粼粼,转瞬抱紧了他。 她想,自己真的是个贪心又善妒的坏孩子。 奇犽这样温柔,为什么要对比呢? 就算是更喜欢更关心阿路加也好,这不恰恰是他温柔的一部分吗? 她不就是喜欢这样的奇犽吗? 就是因为奇犽这么温柔,所以才会喜欢她这样的坏孩子。 就是因为他这么温柔,才会宁愿让自己和阿路加暴露在危险下,也要带她回家。 思及此,她不禁道:“奇犽,对不起,我骗了你。” “什么?” 奇犽一愣。 娑由将脸埋进对方柔软的怀抱里:“其实,回不回家对我并没有什么所谓。” 她闷闷的声音说:“我只是想见到你,一直和你在一起。” 可是奇犽即便冒着风险也带她回家了。 其实,她有察觉到违和的地方。 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伊尔迷 知道她与【浮世德】定下的誓言与制约。 以此发散,接下来都很不对劲。 她的大哥因为誓言与制约而暂时不让她回家,可是接下来她就遇上了友克鑫的大暴动,并因为柯特而发动了念能力。 然后,她如愿见到了奇犽。 阿路加和拿尼加在她被汲取代价的时候为她除了念。 她又活下来了。 可是,一切都太巧了。 先后时间不超过一天。 第二次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她完成了阿路加的三次撒娇请求。 她向阿路加许了什么愿,她忘了,只知那个愿意并没有实现。 于是,她知道了阿路加身上有关「许愿」的规则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或者说是,她已知的规则中有她不知道的错误。 第三次,是奇犽在火车上的表情,让她对家里和奇犽现在的关系产生了淡淡的怀疑。 第四次,是伊尔迷说要带她回家的路上。 之前明明因为她和【浮世德】定下的誓言而制约而暂时不让她回家的,可是再次见面,她的大哥甚至愿意亲自带她回家。 要么是他知道她已被除念,要么,就是她有了意想不到的价值。 而这一切的猜想,最终源于奇犽和阿路加的出现。 以此为依据,她近乎笃定地判断—— 他们之间,还有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那必然是一个牵扯到家族的秘密。 联想到阿路加的能力,其实不难猜到。 可是,她必须确认—— 先一步确认—— “我想要知道奇犽你瞒了我什么秘密,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娑由说:“我要确认自己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所以,她只能将计就计。 奇犽不告诉她必然有他的道理。 可是,作为个人,她想要知道。 那么,她只能从另一边知情的下手…… 与此同时,大门所在的位置,震耳欲聋的攻击终于停止。 站立在原地毫发无损的少年轻轻挥了挥手,发出了抱怨似的嘟囔:“别这样啊,灰尘已经够大的了,还有要是伤到了这个小鬼头,我可懒得和那对笨蛋兄妹解释。” 闻言,立于沙尘之外的席巴·揍敌客将嘴角抿成冷硬的弧度,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是何人?本来你这样的客人来,我们应该以礼相待,但这般大张旗鼓进我们揍敌客的大门——” “不,您误会了。” 打断他的是五条悟带笑的声音:“我并非来踢馆的。” 说着这话的人眉舒目展,欢喜盈满了他的脸,他看向在场唯一的老者,故作亲昵道:“我是来向娑由提亲的!爷爷!” “什……”席巴微微瞪圆竖仁的蓝瞳。 “哦——?”桀诺眯了眯眼。 下一刻,不等他们回答,五条悟就抱着阿路加瞬间窜上了半空。 发丝拂过眼角,五条家的大少爷将阿路加懒洋洋地夹在臂弯处,嘴上哼着歌,暴露在外的六眼镀着月光在偌大的天地间逡巡。 同一时刻,繁茂的树冠下,奇犽和娑由相拥的身影在枝桠间飞速穿梭。 嘎吱一声。 一根树枝在奇犽的踩踏下断裂。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 奇犽用余光瞄了后方一眼,既而放慢了脚步。 一个黑皮肤的女孩踏着树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奇犽少爷。” “卡塔利娜。”奇犽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情况怎么样了?” “是。”名为「卡塔利娜」的女孩微微低下眸子,语气恭敬又平和:“奇犽少爷您已经甩开伊尔迷少爷了,至于「试炼之门」的情况,根据梧桐先生所说,入侵者挟持了阿路加少爷,现在桀诺老爷和席巴老爷正在与之对战。” 闻言,雪蓝的眸子微缩,似乎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抱着她的人身上瞬间升腾起暴躁的因子,咬牙切齿地低骂出声:“那个家伙在搞什么啊?!” 对此,娑由和卡塔利娜皆是一愣。 不过相比卡塔利娜作为管家的沉默,娑由是直接问出声来的:“那个人,是谁?” 没有先问他是不是认识那个人,娑由直直望进了小少年低垂下来的眼睛里:“告诉我,奇犽,那个人是谁?” 从奇犽和方才伊尔迷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认识那个人才对。 或许,她也认识。 可能还是个很重要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无名指的戒指上。 ……但她记不得了。 可是,这次奇犽没有立马回答她。 娑由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晚风犹带冬末的凌厉,吹扬了她的裙角。 眼帘中,一片幽蓝中闪着淡淡的波光,她的哥哥安静了好半晌,才发出了干涩的声音来:“一个无关紧要的家伙罢了。” ……骗人。 她想说。 如果无关紧要,阿路加怎么会在他那里呢? 仅仅作为敌人,对方都不容忽视。 思及此,她在奇犽怀中放远望去,透过树隙,入目的尽是废墟。 楼房倾斜,挂钟垂坠,到处都是毁坏的痕迹。 无数的树木像年朽的巨人,坏了膝盖,折断了背脊,匍匐在地跪在沙尘之中。 当风吹过那些属于「试炼之门」的残垣断壁时,便有呼呼的声音响起,空旷又寂寥。 冷凉的月光好似夺走了地表的温度,世界寂静冰冷,除了沉闷的晚风外,清晖像泛着腥气的潮水,在废墟之上起伏。 恰逢某一瞬,她抬头,就见月光倾泻而下,在她怀里满盈。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少年。 远远的,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知对方有一袭与月光几乎融为一体的银发。 他站在深邃的苍穹下,某一刻,其目光穿透了尘埃与月光,越过了狼藉与喧嚣,袭卷着暴风雨,堪堪望来,对上了她的视线。 下一秒,她便听到了这般张扬又恣意的声音:“娑由——” “——我上你家来提亲啦!” 这一瞬,惶然与迷茫在娑由的眼底攀起。 “?!”奇犽·揍敌客愕然。 “!!” 在监控室的基裘·揍敌客发出短促的吸气声。 嘭—— 椅子倒地的声音。 糜稽惊讶地张了张嘴。 他的妈妈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他刚才说了什么?糜稽?” “说、说——” 糜稽一时有些结巴。 光亮照不到的角落里,如人偶精致的人影站在那,瑰红的瞳孔里闪过黯淡的光。 繁复的洋裙触地,洋扇掉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基裘·揍敌客受惊似的后退几步,脸上的电子眼闪着危险的红光:“这孩子是来找娑由的吗?他也要来抢走娑由吗?真浪漫——但是,不可以!!妈妈的娑由才刚回来,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让人抢走!” 言毕,她提起裙摆,尖叫着跑出门去:“奇犽也就算了——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亲爱的怎么不杀了他?!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妈妈!!” “……” 咚咚咚—— 娑由听到了剧烈的心跳。 那是她自己的。 此时此刻,眼帘中,与奇犽有着相同发色和眸色的黑衣少年躺在草地上,仰起身嘻皮笑脸地凑近她:“哟!我来找你啦——你这家伙该不会被我吓到了吧?不会吧不会吧,这也太弱啦~” 她瞳孔颤动,下意识想后退。 许是不久前服下的毒|药起了效果,这个时候,她感觉呼吸有些快,喉咙深处有什么又黏又腥的东西涌了出来——绝对不是那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缘故。 几秒前,这个家伙突然带着阿路加从天上瞬移到他们面前来,奇犽一惊,杀手的本能叫他和卡塔利娜瞬间想要后退。 可是,在那之前,白发的少年就撇了撇嘴,像扔一张轻飘飘的纸似的,将手上一脸惊惶之色的阿路加扔给了奇犽。 同一时间,取而代之的,他趁奇犽去接阿路加时,一把拉过娑由的手,将其从她哥哥的怀里扯了出来。 对此,她一惊。 几乎没有思考,对这个入侵者的杀手本能就叫她动了起来—— 她在须臾之间将他狠狠踹飞了。 许是离得近,又没有防备,对方被她这没有留余力的攻击重重击飞出去,刹时,撞在了前面那些粗|硬的树干上,须臾间竟撞倒了一大片树。 而娑由在未得任何人的同意下,也早就跑了起来。 她追着他的轨迹,在捕捉到了对方身影的时候,立马就上前去将其压制住了。 所以,现在,她坐在他身上,手脚并用压住了对方的四肢。 近看,娑由发现这人长得真好看,其长相特征都很像奇犽。 但是,不一样。 他和奇犽不一样。 特别是他此刻注视着她的眼睛,以及那张带着戏谑轻笑的嘴。 老实说,娑由没去注意听他说了什么。 她只觉心跳加快,嘴里有了淡淡的腥气。 下一秒,她欺身而上,凑近这个可恶的入侵者,将自己的唇印上了对方叭叭个不停的嘴角。 从不久前就在思考,回来后她能为奇犽和家里做些什么呢? 特别是在弄清了家里现在和奇犽的情况后,她就在想了。 她的妈妈和大哥希望控制她继而去控制奇犽。 可是,她并不想这么做。 她不希望奇犽失去自由,也不希望他因她而被束缚。 但依她对妈妈和大哥的了解,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 既然如此,那就要让他们明白,她并没有被控制的意义,在这个家里,她并没有这般能牵制奇犽的价值。 可是,这样做真叫她难过。 她的妈妈和奇犽说不定也会难过。 因为,这代表在那一刻,她决定自己舍去自己在揍敌客家的意义。 奇犽定是在那一瞬明白了她的选择,所以才会露出那般难过的表情。 但是没关系的。 她没关系的。 唯一感到抱歉的,也是她的家人们。 所以,她在想,拒绝了爱她的家人们,拒绝了他们请求的坏孩子,还能为家里做些什么呢? 好在,这个困惑在听到眼前这个人呼唤她的名字时得到了解答—— ——要是能为揍敌客家杀掉这个人就好了。 这个毁坏了「试炼之门」的大坏蛋…… 这个能从爷爷和爸爸手中毫发无伤来到她面前的大坏蛋…… 一定很强大。 而她没有了念能力,现在应该是家里最弱的一员。 这样的她要怎么杀掉这个强大的大坏蛋呢? ……这样的大坏蛋能被一个含着毒的亲吻杀死吗? 这一刻,娑由眸子寂寂,对上了少年在须臾间紧缩的苍蓝之瞳。 娑由从中看见了自己静谧的影子。 在她身后,月光依旧,她逆着光,漆黑如绸缎的发丝垂落下来,落在了他的耳鬓边,与其银白的发交织着,流淌在沙沙的草地上。 顷刻,他如雪般的眼睫颤动。 对方似乎有了一瞬的挣扎。 下一秒,她感觉对方嘴角翕合,稍尖的虎牙刺破了她的唇。 属于她的血珠在唇齿间晕开。 对此,她压着他臂弯的手动了起来。 她的指尖沿着风衣的褶皱一点一点向上,像在钢琴键上跳跃,触及到了少年袖口下的动脉,既而摸上了他的掌心。 看上去年龄不大的人,其实有一双算得上粗糙的手。 证据在于此刻,她摸到了他掌心和指腹上薄薄的茧。 同时,相比于她的体温,少年有着近乎灼热的温度,无论是掌心的体温,还是彼此交融的呼吸。 娑由这么感受着的时候,其指尖像蛇一般游离在对方颤动的五指间。 她的动作很轻,略带安抚。 下一秒,她的五指穿进了他的指缝,扣住了他的手,就此,她无名指的地方感觉到了两枚硬|物相触的感觉。 与此同时,新的困惑在娑由心里涌现。 ……她不理解为什么爷爷和爸爸没能杀掉这个人。 他明明,这么弱。 ——没有念力不说,身体强度堪比普通人。 看,他连她的力气都挣不开。 她现在另一边手贴着他的胸膛,轻而易举就能挖走他的心脏,也能抹开他滚动的喉结。 思及此,她的手从他的五指间脱离,刚要攀上他的心脏。 可是,好似发现了她的意图,对方的手顷刻间追来,再次扣进了她的指缝。 娑由一瞬间以为对方要用招杀掉她了,赶忙起身。 可是,少年依旧紧紧扣着她的手,不让她逃走。 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方这样的声音:“别亲啦!谁教你这样接吻的!” 眼帘中,被她亲吻的人一只掌心向上翻起,堪堪挡在了嘴上。 这位摧毁了「试炼之门」的大魔王像要杀死她一样,拿那双漂亮得宝石一样的蓝眼睛瞪她,嘴上如此凶狠地嚷嚷:“我要被你杀掉了!” 闻言,心知目的达到,一种即将得逞的快意在娑由心中升腾而起。 她坐在他身上,裙摆上层层叠叠的蕾丝堆积在少年的手边,暗红的洋裙像柔软的蛋糕。 娑由眨了眨眼,随即狡黠又无辜地笑了起来:“你在害羞吗?” 对此,他瞬间哑口无言, 在她的笑意中,静谧的月光在他身上洋淌,他的面容白得几乎透明,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冷清与凛冽。 可是,有绯色从他上挑的眼角晕开,一路蔓到了脸颊和鼻尖,白发的少年躺在草地上微微喘着气,像一场燎原的大火,糜烂又绚丽。《 》 59、第五十九章 这是娑由第一次和别人嘴对嘴亲吻。 在杀手界和里世界里,这种看似亲昵的行为往往包含着暧昧和危险的意味。 不管哪一层面,她都不喜欢。 但这种手段并不妨碍她用来杀人。 在杀手间,这似乎就叫色|诱术吧。 可是,奇怪的是,被她亲吻的少年并没有立马因为毒|药死掉。 在确认自己喂给他的是毒|药而并非媚|药后,娑由稍稍有些郁闷。 同时,他的危险指数也在她心中飞速飙升。 娑由瞬间想远离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 她挣了挣,没挣开,目光就从少年的脸转到了两人交握的掌心上。 这一看,便注意到了两枚同款的戒指。 它们在月色下闪着淡淡的光,点缀在他们彼此的指根处。 由此,娑由笃定自己之前是认识他的。 戒指,往往象征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而且没听错的话,这个人刚才说是来向她提亲的。 这叫她陷入了寂寂的沉默,与此同时,她抬起另一只手去摸了摸额头的位置。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那里,或许有一根念针。 可是不待她先拔掉,少年好似已经缓过来了。 他非旦没有如娑由想象中的吐血死掉,而且脸上的绯色已褪去些许,恢复到了一种极其冷静的状态。 然后,他支起上半身来,另一只手似乎捏住娑由后颈的部位将她提拎起来,却在意识到她穿的是露肩的洋裙后放弃,转而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对此,她呼吸一窒。 某一瞬间,他苍蓝的瞳孔直直撞进她的眼睛里,娑由从中看到了一个满身疮痍的自己——无处可逃,摆脱不了。 白发的少年挑了挑眉,轻浮的神色盈满眉梢,嘴上却用一种近乎不快的腔调问她:“干嘛这副表情?你看上去很失望?” “我没能杀掉你。” 娑由如实说,开口的时候觉得干涩。 这个时候,某种属于死亡的光景已经在她眼前铺就,她垂着眼睫,像一种即将安睡的动物,意外的乖巧。 杀手没能杀掉强大的猎物的时候,就要做好被反过来当成猎物杀掉的准备。 她早有觉悟。 可是,眼前的大男孩却只是眨了眨眼。 然后,他转了转眼珠子,好似终于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滞停了一秒。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生气,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他的嘴角扯开一个傲倨又讥诮的弧度,洋洋得意地笑:“没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继续加油吧~” 伴随着这话,娑由感觉脑袋有些刺痛。 有什么血色的画面涌现,伊尔迷早些时候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响: 「杀了他,娑由。」 可是,现实中,少年抱住她的力度加大,紧紧的,像枷锁铐住命脉似的,贴着她的脸:“不过……” 这一瞬,娑由透过眼角的余光看他,瞳孔随即缩了缩。 因为,此时此刻,少年如雪般的眼睫凝成一种如神袛般苍白的冷蜡感。 而那双与奇犽相同色调的眼睛里,有红色的血丝在龟裂,正满含杀意地注视着她的表情。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他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你休想摆脱我,织田娑由。” 她的颈椎和背脊因为对方的压迫微微向后仰,娑由在那般费力的姿势和拥抱中微微蹙了蹙眉,感觉触电般的感觉从尾椎惊起。 ……糟糕,这家伙真的很危险。 娑由的眸里激起骇荡之色。 她好像真的要被他杀掉了——就像童话里的女孩一样,要被大恶龙拆骨入腹了。 恰逢这时,眼帘中突然闯进了一点白色。 起初,娑由以为是少年耷拉下来的发丝。 但细看,那是如棉花一般柔软的东西,似光晕,又似水珠,它落在了她的手臂上,转瞬融化。 紧接着,一颗,两颗,三颗……视野中,无数雪白的羽絮落了下来,月光不知何时被半掩,苍穹因此更加深邃—— 下雪了。 这个夜晚,冬天的余寒骤然袭来。 娑由被少年从身上拉起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件漆黑的风衣。 同她一起站在草地上,他脱下了身上的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从刚才就想问了,你这样穿不冷吗?” 闻言,娑由抬眼去瞅他。 褪去了外套的少年少了一份令人感到压抑和窒息的空洞感,相反,那身看起来宽大又暖和的高领毛衣柔和了他的棱角。 可惜的是,他并不可爱。 因为他粗枝大叶,并非绅士地将风衣披上她的肩,而是直直盖上了她的头。 这叫她整个人从头到小腿,都被漆黑的大衣包裹,这还不算完,这个家伙竟然还扯过风衣的领子,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她的头发因此被他弄乱了。 ……唔。 娑由露在外边的眼睛眨了眨,面上有淡淡的困扰之色。 不要对她这么亲昵…… 她想说。 可是,就像故意要击碎她所有的抗拒一样,须臾间,少年已经牵起了她的手:“走吧,去见你家人。” 这一刻,茫然爬上她的脸。 娑由想,为什么要去见她的家人呢? 他想要做什么? ……啊,对了,说是要来提亲来着。 但提谁的亲?她吗? 可是,为什么? 他喜欢她吗? 她也喜欢他吗? 不对呀,她可是曾经为了拒绝某个讨厌的未来,不惜杀了今后可能成为她的丈夫的男人呀。 那个人叫什么呢? 哦,对了,叫……叫伏黑甚尔! ……她都不惜做到那个程度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想和她结婚呢? 不理解,不明白…… 这般困惑的情绪致使娑由在他身后问出声来:“你为什么想和我结婚呢?” 说到底,夫妻这种关系,对一个人来说,是必要的吗?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啦!” 可是,头也不回的少年如此张扬地说。 他言语间理所当然的直白像夏日里飞腾的汽水,好似在遣责她的傻和不解风情。 言毕,就是大段大段的沉默。 然而,某一刻,他放慢了脚步,声音突然就轻了下去:“我其实,只是想要一个「诅咒」……” 对此,娑由感到恍惚。 背对她的少年停下了脚步,伫立于飘雪中:“哪怕没有血缘关系……” “就算是两个世界的人……” “即便我们如此不合……” “你不认同我也好,我不认同你也罢……” 月光下,他的声音轻得快要与雪絮融为一体:“不管今后发生任何事……” “你离开了我也好,你不喜欢我也好,我们之间谁先死掉了也好……” “我想在这件事上竭尽全力……” 这一瞬,好似褪去了所有情绪的加成,将所有多余的伪装撕去,少年的声音空白又索然,像这天地间纯白无味的雪絮,裸|露出他本性里近乎荒芜的部分来:“我想要一个,可以让自己一直爱你的「诅咒」……” 就此,世界的声音被掩盖。 有白雪点缀在发梢。 这么说的人被轻盈的月色充斥了整副无悲无喜的躯壳。 静谧的冷意铺洒着漫开。 牵着她的手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变凉。 啪嗒一声。 有谁踩前一步,踩到了微雪中的树枝。 与此同时,有氤氲的雾气从翕合的嘴角吐了出来:“我或许,真的很喜欢你也说不定……” “……什么?” 前方的人转身,发出了恍惚的声音。 由此,娑由见到了一张茫然的脸。 而娑由站在原地,抬起眼,直直望进了他剔透的眼睛里: “我说——” 伴随着这两个字,她好像听到了奇犽的声音:“不要说了……” 她妈妈的尖叫随之而来:“娑由!住嘴!不要再说了!” 可是,娑由没有听话。 不想再逃避,忘记并不是理由,敌人都朝她发起进攻了,她也要好好回击才行—— 她眸光澄澈,对眼帘中那个少年道:“我说,我爱你。” 没有关于他的记忆,这句话现在对她来说就像问候一般的言语,轻飘飘的,不负重量,能被她这般柔软又笃定地说出来。 但是,第一次,她想要主动去记起一个人之于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眼前的家伙,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和他之前经历过什么,他才能这样诅咒自己呢? 她又为什么愿意戴上他的戒指呢? 她曾经看到的未来,到底是属于谁的呢? 这叫她抬起手,摸进了额发里。 与此同时,娑由继续说:“我爱你,但是,也会利用你。” 这么说的人放下手,朝他望去。 落了雪的风衣从头上滑下,落在了她裸|露的肩膀上。 黯淡的月光下,她的指尖有了血迹。 娑由想告诉眼前这个一瞬间变得不知所措的少年,这是他们揍敌客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就像她的妈妈和大哥爱她却乐于控制她束缚奇犽一样,又如她爱他们,也愿意用他们对她的爱威胁他们一般—— 少女站在飘落的雪絮中,瓷白的额间淌下艳红的血来,流经了眼角:“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和我结婚吗?五条悟。” 随着她自己这般声音,傍晚时分的夕阳像橘子汽水,再次翻涌而来—— 飞鸟,余辉,泛着冷意的晚风。 不远处即将发动的旅游观光车停在车台边。 「奇犽瞒了我一些事,我想要弄清楚。」 那个时候,她对身边依偎着她的影子悄悄耳语。 「你得帮我,五条悟。」 ——因为我们现在是夫妻,所以你得帮我。 前方,有漆黑的人影伫立:「杀了他,娑由。」 闻言,她伸出了手,比刺刀更加锋利的指尖转瞬让少年的鲜血飞溅。 「嗯,就是利用,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所以,请你——」 ——请让我…… 「去死吧,五条悟。」 ——看到你身为丈夫的价值吧。《 》 60、第六十章 ——“我爱你,五条悟……” 第二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嘴角边落下的雪絮,突兀地有了重量。 就像无限放远的风筝倏然被扯住,下坠的花落在了潺潺的水上,砥园的钟声被沉沉敲响,娑由感觉到冰冷的血液开始流动,脚下踩的虚空突然延伸出了能用力踏出的道路。 她的耳边,蓦地,响起了罗塞蒂的情诗: [虽然我先爱你,但后来你的爱却超越了我……] 那是来自2006年春日的声音。 在意大利回日本的航班上,她戴上耳机打发时间,里边正在播放轻柔的诗。 [因为真爱不分你我……] [丰盛的爱不分彼此……] 当时,同她坐在一列的人,是她的同行,一个值得尊敬的前辈。 ——「听说,东京的迪士尼乐园,推出了新饮料。」 娑由与对方分享自己回日本的原因。 ——「就为了回去品尝一下?」 那人问她。 娑由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我是要回去杀了一个男人。」 她说:「我不想未来和他去迪士尼。」 真是不明所以的话。 娑由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那样的意味。 ——「reborn先生。」 可是,某一刻,她发出了声音:「您说,既定的未来可以改变吗?」 这是个未知又荒谬的命题。 就算是当今的杰出科学家也不能给出笃定的回答。 但名为reborn的杀手这般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 ——「你在未来看到了什么?」 他说。 ——「我……」 耳边,开始播放下一首诗。 那是纪伯伦的著作—— [彼此相爱,但不要让爱成为枷锁……] [你们灵魂的两岸之间,让爱成为涌动的海洋……] 在那样的声音中,她抬眼望向舱外。 窗外,万尺高空的云海翻涌,阳光蹁然。 雪蓝的天际近在咫尺。 恍惚的情绪扑涌而来,娑由听到自己在说: ——「我看见了米奇的耳朵……」 ——「毛绒绒的……」 ——「很可爱……」 …… 雪没有停下的趋势。 当凌晨的钟声被敲响时,大地刚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雪色。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鬼影一般的人静静地伫立在一棵树后。 透过树隙,他看见了月色和雪色。 他看见自己的哥哥伫立在远处。 他还看见自己的母亲绝望般地呆住了,发出了近乎颤抖的吸气声。 对于杀手来说,比起言语,更快的其实是动作。 她动了起来。 只是细微的指节屈起,但说不定下一秒就能轰平一座山头。 在那之前,他轻轻拉住了母亲的袖口:“妈妈。” 会被杀掉的。 一身黑的孩子静默不语,瑰紫的眸子镀着一层淡淡的光。 白絮在他的肩上落了些许白,轻得像之前感受过的雨丝。 “亲爱的!娑由她——娑由她!!” 他妈妈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柯特·揍敌客抬眼望去,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和爷爷。 对于当下的情况,席巴·揍敌客没有忧先安抚自己的妻子,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娑由身上。 “娑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娑由对上父亲锐利的眼睛。 从小到大,爸爸在她心中都很严厉。 她也不常与对方亲近。 但是此时此刻,她并不觉得害怕。 她朝几步之遥的五条悟走过去,五条悟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变得扭捏起来。 周围所有人都被他的六眼滤去,在娑由牵上他的手时,他不安地抖了抖,像只刚从北极逃出来的大白熊,抱住她,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 娑由圈住他的脖颈,任由他埋在自己的肩窝乱蹭。 娑由平静道:“不能杀掉他,不能放过他,要让他赔钱。” “……” “…………” “………………” “……明明是你让我来的。” 五条悟埋首在她耳边,发出了不满的嘟囔:“坏人。” 娑由没有反驳。 半晌后,是她爷爷先发了话:“既然是来找娑由的,那就先进来谈谈吧。” “爸爸!”她妈妈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可是,没有作用。 因为说到底,他们暂时拿五条悟没有办法。 揍敌客尊崇强者。 在一阵鸡飞狗跳中,入侵揍敌客家的大坏蛋获得了短暂的赦免权,被当作客人接待。 “真的假的?” 对此,揍敌客家的二少爷坐在监控屏前,手边的薯片掉了一地:“真的假的?!爷爷真的要让那家伙进我们家吗?” 简直是让大恶龙侵占城堡和公主!! 他义愤填膺:“大哥,这种情况和说好的不……” 可是,他的言语戛然而止。 因为身后空无一人。 “请喝茶。” 梧桐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在五条悟面前。 作罢,戴着金丝眼镜的管家立在了不远处,他看见不久前毁掉了「试炼之门」的罪魁祸首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时意外的乖巧。 “您好,我是五条悟,夫人。” 少年开头如此介绍自己的时候,言语十分空白。 娑由则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像一个默默接受审判的共犯。 在他们对面,姿容尊贵的女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漂亮柔软的洋裙仿佛凝固成脂蜡,连同面上代替眼睛的机械也染上了冷色。 “五条先生是吧。” 揍敌客女主人的声音意外的平静。 但平静意味着不正常。 “娑由是我家最小的孩子,你竟然诱拐这么小的孩子。”她说。 五条悟当机了一瞬,片刻后,他抬手比了一个高度:“……我初次遇见她的时候我才这么高,是她先诱拐我才对……” 末了,他企图辩解一下:“其实,在我那边,我也才刚满十八岁,算是高中生,我们算是校园恋爱……” 可是基裘说:“她的五哥柯特现今也才十二岁出头,在我们看来,娑由才十一岁。” 闻言,五条悟眨了眨眼,看了看立在基裘身边的柯特,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 这个时候,柯特贴心地为他送上一叠清单。 五条悟瞥了一眼,随即陷入了沉默。 席巴低低的声音这才传来:“在谈娑由和你的事前,请先将赔偿还清。” “……” 完了,他这辈子可能都结不了婚了。 站在娑由身后的奇犽牵着阿路加低头看了一眼,也不免为那串天文数字咂舌。 但是,某种恶劣的情绪立马涌来,银发蓝眼的小少年弯着眼睛,幸灾乐祸地笑:“建议你快逃吧,我家催债可比催命还可怕。” “……” 拿着清单的手微微颤抖。 向来不愁钱的五条大少爷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但成了穷鬼,还欠下了一大笔债。 如果被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知道,非得笑死他不可。 想到这来,五条悟将清单放下,他抬起眼,对面的人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半晌后,他才吐出一句话来:“我会努力偿还的。” 闻言,娑由一愣。 她像一台被一棒打断了脖子的机器,僵硬地看向五条悟时,他的侧脸在会客厅里迷蒙的灯光中有些模糊:“请给我一点时间。” 伴随着他这句话,空气陷入了停滞的沉默。 “你认真的吗?” 奇犽的声音有些难以言喻。 “这笔钱你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 五条悟没有回答他。 白发的少年只是安静地对上席巴的眼睛,面上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任何表情。 他很平静,直到基裘再次开口:“请喝茶吧,先生。” 五条悟下意识看了那杯放在他面前的热茶一眼,说实话,普普通通,看不出什么端侃来。 片刻后,他抬手端起了那杯茶。 可是,娑由抓住了他的手,五条悟一愣。 她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 可是五条悟只是眨着眼睛笑:“怎么了吗?我刚好口渴了。” 与此同时,基裘用一种遣责的语气对她说:“娑由,这样很失礼,让客人喝茶。” 娑由在五条悟的目光中安静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妈妈,他喜欢喝甜的,不喜欢喝茶。” “是这样吗?”基裘问五条悟。 “我确实爱吃甜的,夫人。”五条悟说。 这个时候,这位女主人僵硬的脸好似终于有了些笑意:“原来是这样,和我家奇犽很像呢哦呵呵呵,娑由都这样说了,那我们怎么能怠慢客人呢?柯特,去为他换一杯果汁吧。” 娑由下意识看向柯特,对方已经背对她离开了。 期间,会客厅的气氛冷得僵硬。 五条悟倒是自在,他撑着下巴环视了周围所有人一圈,很想说这家人为什么能常时间保持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不变的。 待果汁被送上来的时候,五条悟平静地咬着吸管饮了大半杯。 末了,席巴的表情似乎有所动容。 他显然不想和五条悟扯太多了,或许他本来也没想到五条悟会这么简单地接受赔偿的事宜。 他道:“今天就先到这吧,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先在这里睡下吧,奇犽你和阿路加也是。” “……嗯。”奇犽点了点头。 言毕,席巴起身离开,倒是基裘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仔细一看,你和我家奇犽还真像呢。” 她笑着对五条悟说:“娑由这孩子我是最了解的,她太喜欢奇犽了,所以会喜欢上和奇犽相像的人也不奇怪。” “妈妈……”娑由出声道:“他和哥哥一点都不像。” 他恶劣,孩子气,自我,还一直欺负她。 和温柔的奇犽真的就是两个个体。 闻言,基裘的电子眼闪了闪,声音倏然拔高:“那你喜欢他哪里?!” “……” 娑由无话可说。 但是,她低着头,轻轻抚平自己裙上的褶皱,某一刻,轻声道:“因为……” “……什么?” 娑由寂寂地抬起头:“因为,他是我的。” …… ——「最近,听说山及家又有小动作了。」 最开始,是这样的声音。 ——「据说是想对悟少爷下手。」 ——「看来觊觎那个孩子的人又增加了……」 ——「山及家我记得并不是多强大的咒术师家族吧,有那个心思对付我们五条家,不如多派点人去西边镇压咒灵,前些天,那里出现了大量的咒灵,现在我们这边也派不出多余的人手……」 ——「咒灵的等级也越来越强大……」 ——「上次,派出去的熏子和加奈……」 后来,讨论的声音开始趋向低沉。 越来越低。 直至世界安静。 然后,如火山爆发一样,厌烦的抱怨突然响起: ——「啧,所以说,山及家那边到底怎么解决?」 ——「本来就够忙了,现在又把心思打到了悟少爷身上,那些弱小的人、弱小的家族为什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呢?!」 此起彼伏的埋怨开始接连不断。 恐惧之物,避忌之物—— 常年与这些打交道的咒术师,平日里隐忍的情绪在宣泄的一瞬间染上了疯狂。 ——「山及家敢动手,绝对是有人在背后鼓动,是加茂还是禅院?」 ——「我早就知道了,打从五条家有了悟少爷这双六眼后,他们就一直在想办法打压我们五条家!」 ——「那群人,都这样了,是要咒术师之间自相残杀吗?!」 那个时候,幼年的五条悟正在不远处的和室里,倚着壁龛嚼泡泡糖。 耳边的声音太过嘈杂,但他并不在意。 人有时候很奇怪,耳朵或大脑是能过自动滤信息和声音的,更何况他还有「无下限」的术式。 所以,那些可以称得上是激烈的废话被他的感官屏蔽在了似彼端的远方。 在他面前的榻榻米上,散落着数颗不同颜色的泡泡糖。 与其它会化的糖果不同,它入口后不但不会化,还能吹出泡泡来。 那是家族里的某个长辈给他的。 在那之前,五条悟都不知道还有泡泡糖这样的存在。 那时的五条悟觉得稀奇。 或许是他已经对那些一层不变的糖果厌倦了,它们对他来说只是补充脑力的东西,既然都是同一个作用,那还不如选好玩点的。 送他泡泡糖的人也在会议中,之前说下次来会送他其它不同的糖。 于是,他在此等待。 可是那场会议又臭又长,大人们的世界总是充斥着大多不必要的弯弯绕绕和需要抱团的认同感。 百无聊赖的时候,五条悟就倚着门框等,身上浅薄的单衣因此被穿堂的风掠过。 小时候的他其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不,这样说或许不太对。 耐心这种特性,往往要赋予某项向往或执着的事物。 但他并没有那种东西。 在咒术方面以及世间的知识上,他几乎没有遇到过难题。 五条家百年一遇的大天才没有遭受过挫败,也没有享受过成就。 与生俱来的东西生来就依附着他成长,就像人不会因自己随着长大而增长的身高过分欢喜,理所当然的事如同安静流动的河,水到成渠地汇向大海。 因此,在人的情感上,他也很难感同身受。 无法理解解不出高数题的人的苦恼,无法体会贫穷之人去乞讨抢劫的落魄,也无法知道弱小的普通人和咒术师在面对诅咒时的恐惧……他没有太过牵动的情绪,也没有迫切的动力,因为没什么想做的,也没什么在意的,他的童年太过索然和空白,往往发个呆就能过一下午。 所以,才有时间去等别人的几颗糖。 可惜的是泡泡糖有个缺点,嚼着嚼着就没味道了,而且还不能咽下去。 199x年的春日。 五条悟那般想的时候,吹出的泡泡在嘴边破裂,同时,耳边的嘈杂突然停下了。 起因是会议室中不知道谁突然开了口: ——「……其实,我能理解他们。」 那是很轻的声音。 但是,世界一瞬间变得很寂静。 片刻后,有人发出了干巴巴的声音:「……喂,你在说什么?」 五条悟透过自己那双好用的眼睛,看见了先前给他泡泡糖的人低着头在说:「山及家为什么会那样……我能理解……」 ——「都是因为悟少爷……」 那个背对着半开的格栅门的人说。 ——「什么?」会议中有人感到迷茫。 咔嚓。 那一刻,五条悟听到了有什么开始裂开的声音。 像冰块一样。 春日的樱花浮絮开来。 垂条的枝蔓延到他的头上。 咔嚓,咔嚓。 他清晰地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伴随着那个身影骤然加大的吼声:「我说!都是因为悟少爷!因为五条悟!」 反应过来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疯了?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你们也是知道的吧!」 背对门的身影在颤抖,双肩轻微的起伏。 ——「自打他降生起,诅咒就成倍增加!」 ——「他的出现打破了世界的平衡!咒灵因为他一个人而不断强大,可是其他人类依旧弱小!」 压抑的言语里开始夹杂呜咽。 ——「如果悟少爷消失的话……」 ——「如果他不曾诞生的话……」 ——「我的妻子就不会……」 他的声音淹没在了寂寂的春日中,最后被谁幽幽叹成了这样一句话: ——「悟少爷的强大,对五条家、对咒术界、对整个世界,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 世界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东西。 入口即化的糖果虽然能保持甜度,但停留的时间太过短暂,泡泡糖虽然好玩,但很快就变成了没有味道的橡胶。 但五条悟并不失望。 世上糖果千千万,他相信自己能找到自己喜欢的。 五条家的仆人找到自家的小少爷的时候,他正将所有的泡泡糖都拆开,一起扔进了嘴里。 它们被他组合成一大块,轻轻吹出来时,那些繁复的颜色一层层堆彻上去,既而随着吐息而稀薄。 服侍他的仆人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悟少爷,最近您一定要多加注意哦,不要乱跑,要不然可能会有危险的。」 ——「有人要杀我吗?」 他淡淡地问。 那人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般直白。 半晌后她才担忧地说:「嗯,很多,很多,可能是咒术师,也可能是诅咒师,甚至可能是嗅着悬赏金来的外行人。」 ——「诶,是吗?」 他轻轻笑了一下,将泡泡吹大:「如果来了,我就杀了他们。」 轻飘飘的言语没有重量。 死亡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很单纯。 白发的孩子藏在春日的阴翳中,小小的身躯充斥着某种明快的逗弄与自在。 可是,他眼睫微颤,看见那人的脸在泡泡后被扭曲成了胆颤的骇色。 对此,五条家的小少爷难得反省了一下自己。 他做了一件蠢事。 看她那么担心,本意上是想安慰的。 但她却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五条悟一瞬间觉得无趣。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安慰她? 强大的人为什么要为弱小的人考虑呢? 简直自讨没趣。 啪的一声。 泡泡破裂,世界再次被摆正。 他在仆人絮絮叨叨的嘱咐中回头,侧目而去时,便见纷飞的樱花后,有两个男人的影子。 他那一瞥十分突兀,在此之前,仆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人的动静。 对方似乎被他的眼神吓到,其中一个手中还掉了东西。 咕噜噜—— 几颗澄黄的橘子滚到了他的脚边。 ——「啊!两位大人今天竟然都来了!」 仆人发出了恭敬的声音。 她对他说:「悟少爷,这一位是除妖家的少爷,这位是咒术界……」 ——「是你要杀我吗?」 打断她的,是五条悟的声音。 他伫立在樱雨中,遥遥对上其中一个人的眼睛。 ——「少、少爷!这样说佳腾大人太失礼了。」仆人惊慌的喃语像雏鸟一般无助。 五条悟没有理她。 他的六眼延伸至天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人眼角微微的抽搐。 每一丝,每一毫,脸部的肌肉牵动,虹膜的扩张,呼吸的紊乱都被那双透澈的瞳孔剖解得分崩离析。 他安静地看着那个人的反应。 ——「不、不,怎么会呢?五条少爷说笑了,您将来必定是咒术界的栋梁,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刚升了职,现在姑且算是咒术界决策圈的一员了,等悟少爷长大后我们就要一起共事了,托五条家的福,我会好好照顾您的。」 男人扯起嘴角朝他笑:「新年时有事没来拜访,今天特地买了橘子来,还请见谅。」 谄媚又虚伪的人。 五条悟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 一股烂橘子的味道。 他看向另一个人:「那是你要来杀我吗?」 有时候,真实和玩笑的界限很暧昧。 就像狼来了的故事,在五条悟第二次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一切仿佛都成为了一个孩子坏心眼的恶作剧。 被他“捉弄”的大人们笑意连连,其中,黑发红眼的少年弯着眼睛笑:「不是哦,为什么要这样问呢?我只是来解决诅咒的相关事宜的。」 圆滑的人。 五条悟神情索然。 那人笑道:「听说,最近山及家有些麻烦,刚好我认识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让她来保护悟少爷吧。」 ——「不需要。」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可真麻烦。」 身后,来自除妖家的少年轻轻地笑:「其实她也正好想寻求咒术师的帮助呢」 弱小的人。 要来杀他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他想。 如果真有人来杀他…… 同年夏天,蝉鸣不断,光影蹁然。 盛大的绿意遮天蔽日。 某一天,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出现了…… 那人身上滚滚的诅咒告诉他,对方是个血染罪恶的人。 ——想杀他的人。 那一刻,五条悟和服袖下的指尖微动。 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想问。 可是未出口的言语被一个拥抱打断。 那时,他张开的嘴角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她是来杀他的吗? 199x年,他虚虚望天,难得感到茫然。 ……他要杀了她吗? “啊啊,那个丫头下手也太狠了。” 十八岁的五条悟站在镜子前,扯下自己毛衣的领子。 光滑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下边一片发黑的血迹。 在旁边,还有一道已然愈合的疤。 可是,以一条线为起点,在靠近动脉的地方,血液曾经像黏稠的奶油淌下,浸湿了底下的衬衫。 对此,五条悟脱下毛衣扔在一边,揉乱了自己的一头白发。 他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把水洗脸,顺带将指缝里的血丝都洗净。 水流哗啦啦的,洗漱间里的百叶窗透进割裂的月光。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黯淡而微弱的光,眼皮因某种不知名的困倦而在上下打架,他不得不又捧起一把水往自己脸上泼。 然后他剧烈地咳了几声。 有铁锈的气息从唇角溢出,他弯身撑在镜子前干呕几下,浸了雪的月色在他套着衬衫的背脊上起伏,少年的身躯有一瞬呈现出了佝偻的病态感。 就此,洗漱间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咒骂:“讨厌的毒|药……” 待将血腥气都散尽后,五条悟抬起头,镜中倒映出了一个人影。 五条悟冷冷地看着自己现在的脸。 从容,张扬,嚣张,通通不再……反倒布满淡漠,冰冷和空白,一张属于普通人类的苍白面容。 某一刻,他咧嘴,对着镜子笑。 镜中的人同样在笑:“你是要来杀我的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立在镜后的影子:“娑由骗了我。” 那人藏在洗漱间的角落里,被巨大的影子覆盖:“她没有杀了你。” “是啊,她可会骗人了。”五条悟凑近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沾湿的额发。 “为什么?” 那个狭长而逼仄的人影有些茫然。 “娑由为什么会骗我?” “当然是因为喜欢我呀。” 五条悟用一种平平淡淡的语气,近乎冷漠:“你没听她说的吗?她喜欢我。” 可是,那个声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娑由软软的声线从洗漱间外轻轻传来:“五条悟,你还好吗?” “快好了。”五条悟随口道,用指尖面无表情地拭去鼻血,随即打开水龙头将手边所有的血迹冲掉。 外边,娑由嘴里含着糖果。 她提着一袋换洗的衣物倚着墙站,低着头说:“五条悟,你不应该来的,你是笨蛋吗?” 她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东西。 伊尔迷让她动手杀了他的时候,她就是不想让他来她家才动的手,为什么还要来呢? 还为此毁了「试炼之门」。 那笔钱,或许能与富士山相比了。 根本不可能还得上。 对此,娑由说:“明天就离开吧,奇犽说了,等拿尼加醒来后会送你回去的,所以,债务也不用管了。” “明明最先提出让我还债的人是你吧。” 从里边出来的五条悟居高临下地问她:“这才是你的目的吗?” 娑由抬头去看他,见某种血色踏着月光从里边蜿蜒出来。 她嗅着五条悟身上的血腥气,感觉嘴中的甜腻充斥口腔。 她轻轻点了点头,近乎呜咽:“嗯……因为,不想和你平摊债务。” 她以为五条悟会被债务吓到落荒而逃,但没想到他答应下来了。 “还有,你不该喝那杯茶和果汁。” 她说:“里边有毒。” 可是,五条悟只是说:“想吃糖,娑由。” 闻言,娑由有一瞬的茫然。 她嘴里含着的已经是身上最后一颗了,听闻他的话后,她便慢吞吞地掏啊掏,将身上可能藏糖果的地方都摸了个遍,以此告诉他自己没有了。 可是,五条悟低下头来。 他道:“我听说,你们家的大门又叫「黄泉之门」是吗?” “嗯。”娑由点了点头。 迎着他的目光,她听到五条悟说:“在我们日本的传说中,也有黄泉之门。” 娑由一愣。 她知道的…… “传说中,伊歧那美死后去了黄泉,她的丈夫伊岐那邪因思念她而追到了黄泉之门前。” “可是,打开黄泉之门的伊岐那邪却在看到里边丑陋的妻子以及怪物后害怕得逃走了,从此遭到了来自地狱的追杀……” 五条悟用嘲笑般的口吻说:“真是逊毙了。” “但是……” 某一刻,他放轻了声音:“我不一样。” 怪物也好,死亡也罢…… 他愿意为她而来。 就此,「茈」发动。 此时,他的五指抚上她的后颈,让她无处可逃。 他对着她的嘴角轻轻映了上去。 术式反转治疗傍晚时留下的伤以及抵御毒|素其实不怎么耗体力的,毕竟,他已经能用它来提供脑力补给了。 可是,他还是习惯用补充糖分的方式去弥补。 糖果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不幸的是,他现在糖瘾犯了,迫切地需要糖果。 不需要多精美的包装,也不需要多好玩。 他只需要这一颗。 他轻轻闭上了眼。 可是骤暗的黑暗中,六眼的视网膜上好似还残留着初见时的记忆。 那一天,眼帘中有远山的蝶翼掠过,少女奔袭而来拥抱他的面容在他眼前清晰。 就此,他嗅到了一种不属于夏日的别样的香甜。 二十世纪末,阳光渐大,她充满期待又欢喜的眼泪和笑容都在那场盛夏的光年中闪烁。 也是这一刻,娑由的洋裙在静谧璀璨的月光中飘扬,与少年红白相映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怎么办?爸爸妈妈…… 恍惚间,娑由目光朦胧,感觉自己在和五条悟跳一场近乎神圣的舞蹈。 她喜欢的男孩子,竟然比神明还勇敢。《 》 61、第六十一章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五条悟没想到他有一天会想要踏进去,还是在18岁这样正值恣意张扬的年纪。 清晨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热。 一种暖烘烘的温度。 摊开的手臂毫无知觉,他被柔软的被子包裹,嗅到了一种清甜的气息,它们像蛛丝一样缠绕着他的鼻尖转。 睁开眼,无数堆叠的蕾丝映入眼帘,漂亮得如同教堂上雕刻的穹顶。 他眨了眨眼睛,躺在可爱得泛粉红泡泡的的被窝里,借着窗边的日光将自己所处的房间环视了一遍,觉得自己在一瞬间成为了刚醒过来的睡美人。 可是,负责吻醒他的“王子”不在身边。 五条悟向上翻了翻瞳孔,陷入神游的状态。 他在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好的,什么也没发生。 因为吃了这家子下的毒|药,他难得睡得很沉。 这时,房间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五条悟安静地看着娑由走进来。 对方对上他直直望去的六眼,平静道:“既然醒来了,就快点起床洗漱吃早餐。” “哦。”他下意识应了声,坐起身来还觉得困倦,嘴上随口道了声:“你起的好早。” “是吗?没吵到你吧?”娑由的眉眼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我起床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哦。” 闻言,五条悟眨了眨眼,睡意消了些许:“我们昨晚是一起睡的吗?” “是哦。”娑由用一种无辜的口吻说:“毕竟你这人危机意识不强,要是被我家人干掉的话我会很苦恼。” “……” “说起来,你睡觉竟然会说梦话耶。” 娑由凑近他,一双大大的猫眼写满了新奇:“说夏油君,想吃喜久福什么的。” “骗人。”五条悟几乎下一秒就戳穿了她的谎言:“我从来不称呼杰为夏油。” 娑由“唔”了声,也不觉得恼,只是窃笑,随后她像扬花似的,从他的头顶洒落几颗棒棒糖:“送给你的,下次别抢我的糖了。” 言毕,她站直身子,走向门口,留下五条悟呆呆地坐在那。 等到五条悟终于洗漱穿衣完毕后,娑由还在门外等他。 打开门的瞬间,娑由就向前走,丝毫没有同他多说什么的打算。 但果不其然,身后的少年很快就跟了上来。 长长的走廊光影分明,五条悟踩着格子地板,抬眼望向窗外时,破碎的沙石正从窗檐落下。 一片盎然的绿意包裹着这座庞大的建筑,柔软的红地毯从前方延伸而来,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中世纪古堡中漫步的错觉,特别是眼前的人还穿着一身繁复到及地的洛可可洋裙。 “你在家穿得这么夸张的吗?”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娑由听到了一种富有节奏的脚步声,轻轻的,绵绵缓缓的,她知道,五条悟这幼稚鬼正迈开他的长腿,想要踩她的裙角玩。 “因为我的妈妈喜欢。”娑由这么说,脚下的步履并未受繁复的衣裙影响。 言毕,她在五条悟即将得逞踩到裙角时便微微提起裙子往后旋了一圈:“好看吗?” 站在身后的少年沐浴在窗边的阳光中,丝毫没有被她抓包的不自在。 “那是当然,公主殿下!”五条悟咧开嘴角笑,一边模仿电影里那些唱歌一般的腔调,还将右掌贴近心脏,弯身行了个礼,可惜的是他没戴一顶应景的礼帽,否则会更加好玩。 对此,娑由明快地笑出了声来。 她说:“五条悟,你变狡猾了。” “好像说的我以前很蠢似的。” 他如此不服气地嘟囔,想要掐她的脸,可是娑由已经先一步跑远了。 她的笑声轻盈地传来。 一直到同五条悟一起坐在餐桌前。 五条悟显然没想到娑由的家人会邀他一起吃早饭。 只见长长的餐桌上,摆着丰富的餐点,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和哥哥都在,唯二缺席的只有她的大哥和二哥。 “请放开点吃吧,毕竟是客人,我们家还不至于苛待客人。”基裘是这么说的。 可是你们家的东西谁敢吃啊? 五条悟将这句话憋在了心里。 恰逢这时,刚吃了一些的娑由面色惨白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火烧般的痛,全身都有些麻。 见此,五条悟一惊,刚想说什么时,揍敌客当家女主人的笑声便高亢地传来:“哦呵呵呵,可爱的娑由,以为回家后就能掉以轻心吗?!不行哦!要随时保持警惕才行!这是你离家后研制的毒药,一点点就能让一匹大象死掉,你离家后落下太多训练了,这次回来后就努力训服它吧。” “好的,妈妈。” 娑由看上去习以为常。 闻言,五条悟抽了抽眼角,一瞬间觉得眼前丰盛的早餐实在难以下咽。 他第一次败于娑由就是因为毒|药,昨晚又吃了两次,要不是领悟了术式反转五条家的大少爷就得三次死在毒|药上了。 老实说,有点阴影。 和他同样表情的是奇犽。 他自己倒还无所谓,但他显然很担心体质同普通小孩子一般的阿路加不小心就被毒害了。 在这一点上,当他和五条悟对上视线时,他们彼此难得达成了一致的观点。 这家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基裘又道:“糜稽呢?真是的,伊尔迷去做任务就算了,那孩子就算自己的妹妹回来了也不过来一起吃个饭。” 闻言,娑由轻轻站起了身:“妈妈,我去叫吧,我回来后还没见过糜稽哥哥呢。” “嚒!娑由就是这么体贴。”基裘欣慰地笑:“对待每个哥哥都这么温柔。” 娑由欣然接受了自家妈妈的夸奖,她刚要离开座位,就感觉到袖口被轻轻捏住了。 低头一看,是五条悟。 他微微仰头,像一个拍照时竭力找可爱的角度的孩子,正眨巴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瞅她。 不要抛下他一个人! 他好像在这样说。 似是怕她不同意,少年微微动了动侧脸,像一只正在厮磨獠牙威胁她的巨型动物。 对此,娑由感到稀奇。 天不怕地不怕的五条悟,竟然会害怕一个人面对她的家人吗? 她转了转眼珠子,此刻所有人的视线一并看过来,娑由拉着他起身,对她的爸爸妈妈说:“我不想和他分开呢,可以带他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让他认识一下糜稽也好。”基裘轻柔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闻言,娑由点了点头,牵着五条悟走出了餐厅。 下一秒,冷凝的气氛崩塌,基裘夹杂着低泣的声音突然响起:“怎么办?娑由好像真的很喜欢那个孩子……要是我们不同意的话,她会不会和他私奔?!” “私奔什么的太严重了……” 银发蓝眼的小少年不甚在意。 “你还好意思说?!”回应他的是基裘歇斯底里的吼声:“当年你就怂恿你妹妹离家出走了!!” 奇犽瞬间一噎,叹了口气,道:“……我和那家伙能一样吗?” “他长得那么好看,和你那么像,你怎么确定娑由不会被他迷惑?”基裘道:“你都不怕自己的妹妹被抢走吗!” “……”奇犽安静了一会,用叉子切开了一根火腿。 他平静地说:“反正只要你们不同意的话不就可……” 这时,一直安静用餐的桀诺·揍敌客突然慢条斯理地出了声:“如果娑由真的喜欢他的话,让他入赘也不是不行。” “……爷爷?” 奇犽有些愣。 但他爸爸也点了点头说:“他看上去也挺喜欢娑由,实力还不错,就是体质稍弱一些,但多加训练也可以弥补。” 听了他们的话后,基裘安静了会,几秒后才道:“其实他长得还挺好看哦呵呵呵,配娑由也挺赏心悦目!” “老妈?!”奇犽惊愕地瞪圆眼,显然对他们态度的转变感到惊讶。 但他的妈妈已经无视了他的反应,开始自说自话:“不过,伊尔迷还没结婚呢,最小的妹妹却已经……在这方面伊尔迷真是不争气呢。” “毕竟是能毁掉「试炼之门」的人,要是成为我们揍敌客的家人也算勉强合格。”席巴说。 “等他还完那笔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要是在那之前,他直接把娑由抢走也很让人苦恼,更何况,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家的「试炼之门」被一个毛头小子毁了,要是不把他拿下……” “既然那孩子要入赘的话,那我可得叫人好好带带他,对了,在结婚前还有新郎礼仪要学呢哦呵呵呵呵!” 眼见这群长辈已经聊得火热,甚至真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奇犽·揍敌客抽了抽眼角,觉得这顿饭难吃到极致。 “哥哥,娑由要被抢走了吗?” 偏巧坐在他身边的阿路加仰头问他。 某一刻,他觉得有条细细的线断了,他一拍桌子,大声打断了他们:“娑由不会和他在一起的,别想了!” 刹时,餐厅一阵死寂。 随之而来的是一众人安静的凝视。 “为什么呢?” 坐在角落里的孩子这样问他。 “什么?”奇犽对上他瑰紫的眸子。 “她看上去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柯特说。 “那又怎样?”奇犽冷冷地反问。 他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冷寂下来:“那家伙会回他那边的世界去。” “而娑由不会。” 与此同时,娑由带着五条悟七转八拐地找到了自家二哥的房间。 她站在门前,敲了敲门。 可是没人回应她。 “你这二哥到底多宅啊?” 娑由在五条悟这般声音中抬脚,直接踹倒那扇门走了进去:“哥哥!哥哥!我进来啰!” 屋内没有开灯,雪蓝的屏幕挂满墙面,阴森的影子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滋生,娑由看到一个身形胖硕的人坐在旋转椅上,一脸淡然地看着她:“什么啊?是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你带来的那个怪物呢。” “嗨!二哥~初次见面!你好呀!” 这时,五条悟弯着身从门外蹿出来,弯着眼睛故作亲昵朝他打招呼。 吓得糜稽从椅子上跌下去。 言毕,五条悟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坏家伙笑得开怀。 他的身形太高了,差点撞到门檐,少年插着兜从门外踩着门的尸体跨进来,当目光触及到一屋子的手办和游戏机后,他的眼睛亮了亮,非常惊喜的模样:“哇哦!看样子二哥明显比其他人有趣呀!” 可是,娑由却说:“哥哥对我真冷淡。” 她走到一个等身的美少女手办面前,打量了一番后,将目光投向正从地上坐回椅子上的糜稽:“我没有她可爱吗?” 在进门前,他明显是正看着这个手办傻笑的。 这会,糜稽道:“切,美伊娜的魅力哪是你这种小丫头能比的?” 明明几年没见面了,可她的哥哥还是老样子。 谈起他喜欢的角色,糜稽的口吻里总爱带一丝奇怪的骄傲,就算嫌弃起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也不带留情的。 “唔。”娑由打量了那个前凸后翘的手办一番,又低头比较了一下自己。 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胸前停了几秒,然后抬头,道:“哥哥,我很没有女人味吗?” “……” 糜稽眯了眯他细长的眼。 然后他抬眼,示意她看向房间里另外一个人:“这种问题你还不如问他。” 闻言,娑由恍然大悟,她看向五条悟,那个家伙从进来起就左看看右看看,明显对架上的游戏光碟更感兴趣。 “这个游戏我玩过类似的耶!” 恰好他笑着转过头来,略显兴奋:“上次我和杰用一晚上就通关了!” 他显然没听到她和糜稽的对话。 但娑由没有在意这一点,她也没有问他。 说起来,五条悟好像是喜欢井上和香那类的女性呢。 她想。 心中有了答案后,她也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目的:“哥哥,一起去吃饭吧。” 可是糜稽只是摆了摆手,胖胖的圆手伸向了他桌上的薯片:“我不会去吃饭的,回去吧,妈妈下的毒我是一口也不想吃了,她老想让我在厕所里暴瘦。” “哥哥……”娑由又唤了他一声。 “我都说了不会去……”他说。 可是,娑由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哥哥,请你告诉我有什么地方能尽快赚一大笔钱。” 闻言,糜稽一愣,他眯了眯脸上被肉堆得狭长的眼睛,半晌后才笑道:“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吧。” 娑由点了点头,没有隐瞒:“毕竟家里你的情报是最广的。” 糜稽也点了点头,但是他说:“想要情报,拿钱来买。” “你们家的人都这么抠的吗?” 在一旁的五条悟忍不住咂舌。 可娑由想了一下,自己现在手头只剩一千万了,这点钱还要拿去给五条悟这个异世界的黑户办张合法身份证呢。 她便道:“我现在手头没有足够的钱能从你这里买情报,之后再给你。” 可是糜稽没有动摇,娑由也不意外,她只是站在五条悟身前歪了歪头:“但是现在你不给我的话,我就毁了你的手办。” “……” 片刻后,在五条悟的目光中打开情报网站的糜稽咬牙切齿道:“你就是这一点不可爱!番剧里的妹妹为什么都那么可爱?!哪有妹妹是你这样的!!” 娑由无视了他的嘟囔,凑过去,便听他道:“现在要赚钱的话,去杀一单吧,这单你看,八千万呢,拿一个mafia千金的人头,以你的能力很轻松吧。” 可是,她说:“不是我,是五条悟,有什么渠道能让他迅速赚到钱吗?” 她的言语终于吸引了五条悟的注意,可是娑由突然道:“等一下,刚才那个页面调回去。” 糜稽一愣,依言调回上一秒的网页。 呈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眼熟的女人。 娑由的眼睛映着冰冷的蓝光,愣住了。 当娑由和五条悟回到餐厅的时候,很遗憾的,没有带来糜稽。 但所有人对此并不意外,直接忽略了这个结果。 与此同时,娑由发现餐厅的氛围相比走前变得非常轻松。 具体表现为她妈妈已经能笑着同五条悟说话了:“娑由,悟,等会一起出门逛街吧,” 悟? 娑由眨了眨眼。 同样茫然的还有五条悟。 明明从昨晚到刚才对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亲切了? 他们的脑电波在一瞬间对上,偏巧她爸爸也开了口:“刚好带他熟悉熟悉周围。” 连爸爸也? 娑由感到困惑,不禁看向奇犽寻求答案。 可是,娑由愣住了。 因为对比长辈们放软的态度,奇犽的脸色却变得非常不好。 娑由不明所以,当下只能先回答她的妈妈:“妈妈,我等会有事要出门,不能和你去了。” “什么?”基裘一愣。 娑由对上奇犽的眼睛。 小少年抬起头,拖着懒洋洋的语调道:“啊啊,既然这样的话,我也要带阿路加走了。” “什么?!”基裘拿杯的手微微颤抖,里边的咖啡泛起些许涟漪:“不是昨天才回来吗?!” 对于不合心意的答案,这位当家女主人向来不会隐瞒自己的不满:“你、你们——!!……” 习以为常的奇犽正打算接受对方高分贝的摧残,可是娑由轻轻的声音就传来了:“接了个任务,要去完成。” 闻言,她妈妈神色稍缓:“娑由回来后就这么积极了吗?” 娑由乖巧地点了点头:“因为想要尽快找回节奏。” 此言一出,基裘还是有些不舍和不满,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 对此,五条悟是这么评价揍敌客的:“你们家真的好怪啊。” 能得到五条悟本身这么怪的人这样的评价,娑由觉得她家真厉害呀。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下午。 地点是她家的厨房。 五条悟实在是吃不下她家下毒的饭菜,便拉着她借了厨房自己做。 娑由在一旁看他熟稔切菜的动作,感到诧异:“你竟然会做饭吗?” 五条家众星捧月的大少爷竟然会做饭,这是娑由此前完全没想过的。 “不经常做。”五条悟将切好的食材扔进锅里,罢了,居高临下地朝她挑了挑眉:“但是有什么能难倒我五条悟呢?!” 只是被逼的吧。 娑由对他的厨艺保持怀疑。 毕竟对现在的五条悟来说,只要是没毒又能吃的就够了。 但是五条悟不这么想,待自己折腾出一碗热腾腾的面后,他一定要娑由先尝那第一口来肯定他的厨艺。 “吃了后就给我献上铺天盖地的赞美吧!” 少年坐在桌前,撑着脸颊笑,墨镜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娑由安静了一会,拗不过他,只得拿起筷子尝上一口。 意外的,味道还不错。 就十分钟做出来的东西已经合格了。 娑由如实说:“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五条悟蹙了蹙眉,不悦的神色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酝酿:“我可是难得亲自做饭诶。” “那,很好吃?”她眨了眨眼。 “……”五条悟显然还是不满意,但是心知无法从她口中撬出更好的言辞后他只能施施然放弃了。 娑由看着他吃那碗面,帮他把蒙上雾气的墨镜摘下。 半晌后,她才说:“五条悟你好厉害,我都不会做饭。” 她从小到大都觉得做饭是一件很花成本的事情,即便自己做饭会更便宜。 但是做饭很花时间,她的动向也向来不确定,往往都是在外面随便走进一家餐厅解决。 五条悟应该也是这样才对。 可是,他却会做饭。 她说:“作之助也是……” 明明和她一样为任务漂泊不定,却也会做饭。 一旦有空他就会在那座小阁楼里折腾食材,往往是甜点居多,经常失败,却乐此不疲。 娑由不禁笑了起来:“呀,还真想再吃他做的甜点。” 言毕,她一愣。 这个时候,突然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叫她自己也有些想不到。 明明她都不要他了。 抬眼,她发现五条悟正看着她。 窗外,日光正大,发丝在少年的脸上投下柔软的阴翳。 他撑着脸颊,微微上挑的眼角好似永远保持着这个人最原始的尖锐与傲慢。 现在,他在笑,其咧开的嘴角却暗含着某种危险得叫她心惊的信号:“可不能太贪心哦,织田娑由。”《 》 62、第六十二章 机车的引擎声被偌大的风声吹散。 夜晚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抓不住的凉意在须臾间灌进宽大的衣服里,他坐在机车后贴着驾驶人的背,紧紧抱住了她纤细的腰。 某一瞬,泛着水蜜桃香的黑发随风纷乱地拂过了他的脸颊。 身后,无数警笛在响,架空的高速在机车的轮下蜿蜒起伏,整座五光十色的大城市好似都在歌唱。 【娑由!】 他在这样迷蒙的夜风中拔高了声音。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伴随着这话,他微微仰起头,看见自己银白的发丝在飘,无数路灯从头顶掠过,眼帘中的世界似乎正在旋转颠倒。 下一秒,犹如坠入夕阳,他们驶入遂道,被暖光照明的空间屏蔽月光,迎面而来的出口处,高楼大厦间的霓虹灯在跳舞。 季节更迭的静谧让所有声音在一瞬远去。 然后,他听到了少女朗朗的笑声。 【去毁灭世界!我们要去毁灭世界!】 她在唤着他的名字。 【我要带你!——逃离这个世界!】 那绝非谎言。 名为「娑由」的少女,了解他的所有喜好。 喜欢吃的糖果,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花……就连他惯用的银行卡密码她也知道。 那是一场被全世界追逐的逃亡。 若在那一刻闭上双眼,时间就此停止…… …… 娑由和五条悟是在傍晚时分出的门。 一同的还有奇犽和阿路加。 走前,来送他们的是柯特。 说是送,其实也只是目送。 在娑由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才传来他淡淡的声音:“你还会回来的吧,娑由。” 她回头,看见那个精致如人偶的哥哥正站在破碎的大门边缘,安静地看着她。 “当然。” 娑由如此回答他。 娑由这次出门,第一站就是巴托奇亚共和国境内的天空竞技场。 在这个世界中,天空竞技场是格斗迷的天堂。 它有251层,楼高991米,是世界上第四高的建筑物。 娑由在第二天早上将办好的身份证交给五条悟的时候,带着他去天空竞技场的登记处登记报名信息。 她说:“给你三天的时间打到两百层,赢了每一层都有相应的奖金,打到两百层估计就有五、六亿了,注意不要恋战,打到二百层就收手,因为二百层以上是没有奖金的。” 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不远处的格斗场入口处正传来人声鼎沸的呼喝,欢腾与紧张的氛围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五条悟倚着天空竞技场雪白的墙面,一边把玩自己手中的身份证,一边看了那个方向一眼。 在他们身后,还有近两千人排队报名,五条悟高挑的身形和近乎昳丽的面容惹得好多人频繁看来。 待将资料交给五条悟后,娑由便走向在不远处等她的奇犽和阿路加:“那我先走了哦,五条悟,你好好加油吧。” 说是这样说,但打上两百层对他来说应该是相当容易的事才对。 也许三天时间给多了? 可是,五条悟在她离开前叫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做任务。”她侧身,困惑地眨了眨眼:“怎么了吗?” “你就把我一个人扔这了?” 眼帘中,他站在原地,耷拉着眼睑和嘴角,看上去相当不悦。 这叫她想起了当初在冲绳的时候,他也是在她身后追问她,不安的轻盈感充斥着他的躯壳,让他看上去附带了不确定的存在感,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娑由不禁一愣,轻轻歪头,笑了起来:“你是怕寂寞吗?五条悟。” 他一噎,拿指腹抬了抬墨镜,声音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 闻言,娑由微微眯了眯眼睛,她笑道:“很快就回来找你了。” 言毕,她又补充道:“你要在今天之内打到一百层,这样才会有独立的房间住宿,我可不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没地方睡觉。” 待看不到五条悟后,娑由同奇犽阿路加一起去了洗手间的区域。 阿路加方才吃了黏手的糖果,要进洗手间洗手。 娑由和奇犽就站在外边等他。 期间,奇犽问她:“你真要放他一个人在这里?” 对此,娑由转头对上自家哥哥的蓝眼睛:“有什么问题吗?他不需要我多担心的。” 奇犽安静地看了她一会,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也是。” 他的反应叫娑由思考了一会,片刻后,她盯着前方墙面上干净得反光的瓷砖,说:“奇犽六岁就来这里打了。” 那么五条悟应该也没问题的。 这时,奇犽突然道:“之前还和杰来过一次。” 娑由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他。 小少年插兜倚着墙,微微屈起一条腿抵着墙,正抬头望那白花花的天花板。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带有淡淡的笑意,可是,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一刻,娑由想这样问他。 但最终,她只能低下头,轻声问他:“说起来,奇犽和杰是怎么认识的呢?” “在猎人考试中认识的。”奇犽轻声笑道,他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证件给她看:“嗯,就是这个。” 娑由凑过去一看,是象征猎人的执照没错。 在这个世界上,猎人是一种职业,一种阶级。 猎人是少数人才能够成为的,猎人在全世界享有很多权利,同时也要履行相应的义务。想要成为猎人必须通过严格的试验,获得执照,一旦成为猎人,就可以得到形形色色的优待礼遇。 奇犽拿指尖转了转执照,笑弯了眼睛:“如果你也想考的话,这几天就可以报名了,算下来,考试时间是过几天来着,我可以让我认识的人帮你办手续问题,她叫比斯琪……” 可是,娑由轻轻摇了摇头。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见自己的裙角垂坠,在地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奇犽你现在,还当杀手吗?” 耳边一时就没了声音。 半晌后,才传来他平静的声线:“不当了。” 娑由骤然抬起头来,便见奇犽的侧脸在灯光下有一种淡淡的索然:“我已经不当杀手了,娑由。” “我现在是猎人。”他说。 ……果然是这样。 奇犽他已经…… 她咬了咬唇,有一瞬的空白。 不当杀手的奇犽…… 奇犽,真的真的好厉害。 一直、一直坚定不移地前进着…… 还交到了好多朋友…… “那么你呢?娑由。” 可是,骤然拉回她思绪的是这样的声音。 她瞳孔颤动,听到奇犽正在认真地问她:“你今后还要当杀手吗?” 她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偏巧,他还在问她:“你喜欢当杀手吗?”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她想这样回答奇犽。 因为大家都是杀手,所以她也当杀手。 她只是,想要和大家有多一点联系…… 无关自己的喜好。 “我曾经也这样问过你,那时候你说,我不想你当杀手你就不当了。” 眼帘中,银发蓝眼的人倾身而来凑近她,眼里一片澄净的浮岛在飘:“但我还是想要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他带着甜香的气息微微笼罩着她,那是近乎诱导的笑意:“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有想要去做的事吗?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关系的,都说出来吧。” 伴随着奇犽的声音,娑由感觉自己跌入了一道无底的漩涡中。 她陷入了冗长的思考。 然后,她空白地发现,自己并没有特别想要去做的事。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此前一切的行为都建立在对奇犽的思念上。 当杀手,是为了不遗忘揍敌客的姓氏。 赚钱,是为了有足够的资金可以去寻找。 就连想要买下富士山这样难以实现的梦想,也仅仅是出于对他的执着。 原以为找到奇犽后就死掉了。 然后,那些都会随她的死亡飘逝。 但是,她幸运地活下来了。 现在找到奇犽后,她已经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了。 曾经永远都追不上的哥哥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恍然地发现,自己竟还是如此空白的一片。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找。” 她听到耳边有人轻轻的声音在说,伴随着一个柔软的拥抱:“娑由,你现在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她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娑由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没听到织田作之助那些未尽的话。 不想当杀手的作之助,想要去做什么呢? 那个曾经一无所有的少年,究竟找到了什么? 而五条悟在这个世界上,若是不当咒术师,他又要做什么呢? 她站在走廊的尽头,感到了无尽的茫然。 这样困惑的思绪一直持续到她见到了任务目标。 对于她刚回来就接任务这事,不止基裘诧异,同样的还有奇犽。 “啊啊,为什么一回来就要去做任务啊?不要变成大哥那个工作狂啊,娑由你还这么小,哥哥还想带你和阿路加一起去好好玩呢!”奇犽是这样抱怨的。 对此,娑由只能软声安抚自己炸毛的哥哥:“因为那单的价钱真的不错。” 更重要的是—— 娑由悄无声息地踏进一家大剧院的时候,那里的表演刚刚结束。 台上厚重的红丝绒布幕落下来,灯光骤暗,隐约响起落幕的钢琴声。 观众陆陆续续离开,外边的广播在说下一场的表演即将开始。 娑由站在最后面,安静地听着钢琴的低吟。 待观众都走得差不多后她才上前去,在一个人身边轻轻出了声:“你好,这位小姐。” 被她问及的对象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恍惚地抬起头来。 娑由看到了一张漂亮又白皙的脸。 娑由问:“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女性有一头卷曲的长发,并没有回答她。 娑由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换了个问题提问:“你是谁?小姐。” “你到底是谁?” 娑由安静地看着那张脸。 半晌后,她才恍惚地回答了娑由:“爱玛……我叫爱玛莉莉丝。” 闻言,娑由这才满意地笑了。 她下意识用英文重复对方的名字:“amaryllis……” 她说:“有人花钱买你的命。” 恰逢这时,钢琴声停止了。 下一场表演即将开幕。 轰的一声。 不远处的大门被关上了。 已经不会再有观众进来了…… …… 【娑由……】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弱弱的,犹如鸟啼的声音。 她哼着《知更鸟》熟悉的曲律,在荒凉的夜色中回头,看到了月亮。 圆圆的月亮,皎洁得冷凉。 她半浸在一片盛开白花的荆棘中,看见了一个白发沾血的小少年。 【我走不动了……】 就像浮冰破碎,月光穿透那个人浅薄的发尾,恍惚间,泛着光的蝶翼随风飞离,拂过了他的眉眼。 苍白的,脆弱的…… 犹如即将被折断的花枝。 她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去。 【快点呀,是你说要逃走的,再不走,你就要死掉了吧,你想要迎来那样的未来吗?】 【如果我死掉了,娑由还会带我一起逃走吗?】 那么说的人像是一位被爱意与忧郁填满的人偶。 他眉梢微舒,神情宛若甘然溺死的飞鸟。 【不要忘记我,娑由……】 被月光亲吻着的发梢无声无息散漫了一地,与花叶融为一体,绽放出别样的花来。 月光下,绚丽的花海中,她看见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 柔软的叶瓣漫过脚踝,摩擦着她的衣角。 【不要忘记我……】 独自开始向月亮奔跑的人步履蹒跚,轻轻的吐息颤动着。 她看见纷乱的花瓣停留在他的发梢、指尖和嘴角边。 就此,有什么东西从他佝偻起伏的背脊上剥落,一种犹如新生的光景在那一刻从他破碎的身体中破茧而出。 【不要忘记你曾经杀了我。】《 》 63、第六十三章 织田作之助难得做了个梦。 他梦到年少的自己在黎明的街巷里奔跑。 一只瘦皮包骨的黑猫从那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巷外的角落跃起,脱离了月色照耀的一角,最终停歇在巷口对面锈迹斑斑的废弃钢筋上。 梦里,垃圾的酸涩气味似乎还能闻到。 他在奔跑中听到了垃圾被弄乱翻杂的声响,隐约还能听见独属于孩子尖细的叫声。 滴答,滴答。 有血从他的手上流下。 年少的他瘦得像竹杆,许是跑了太久又加之受伤,他在梦里已经开始喘气了。 很快,迫使他奔跑的人从身后追来。 身为杀手的本能致使他率先抬起枪。 他从小就是杀手,一个人连滚带爬地生存着,在他的世界里,饥饿与寒冷是常见的苦难,疾病与暴力充斥着他污秽的生命。 他见惯了烧杀抢掠,也见多了欺骗背叛。 ……所以,被雇主反过来灭口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但是,他必须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报仇,杀了那个背叛他的家伙。 带着那般杀意,几声刺耳的枪响后,追他的人无一不满身猩红,伴随着痛苦的尖叫和呻吟倒在了巷子里的水泥地上。 片刻后,那样的声音也消失了,那条刹时充满血猩味的小巷死寂般安静了下来。 将他们定格在生命最后的惊惧面孔尽收金黄的眼底,黑猫无动于衷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它像一位来马戏团看一场动物表演的尽兴观众一样跃下了作为观众席的钢筋,欣欣然离去了。 离开前它没有再理会一命呜呼的众人,金色的竖瞳反倒映出了巷子尽头一抹纤细的影子。 那是个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少女。 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站了多久,如同幽灵般的存在。 在她身后,是巷子的出口。 黎明的光正从天边涌来,将她所站的地方照亮。 由此,织田作之助看到了一袭飘扬的白裙,以及她身后一条闪着波光的河。 而站在溅满血的昏暗小巷里,那时的他裁着狗啃似的暗红短发,瘦削的脸苍白得如同自己身上单薄的衬衫。 巷子出口的黑白界限隔绝了两个世界。 然而,下一秒,她就从光亮之处举步迈进了他所在的黑暗中。 织田作之助一惊,凭着杀手的本能,朝她开了枪。 他那一枪异常快,出口的影子晃了晃,随即跌下了河。 平静的水面因此晃荡开来。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更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同样的,他也没有杀人的愧疚。 纵使她看上去年龄不大,手无寸铁。 黎明之际,他闷哼一声,靠坐在墙上,熟稔地用身上携带的小刀将衬衫下边的布料裁成布条来给自己加强包扎。 包了两三圈后疼痛减缓了些许,他站起来打算离开。 横滨红灯区的死人向来不罕见,但是被死人或血腥味吸引来的野狗或人也从来不少。 赶紧离开为好。 但是下一秒,突兀响起的水声却让织田作之助疲惫虚弱的神经一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他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方才被他击中的少女正从河中爬上来。 她浑身湿淋淋的,漆黑的长发像海藻一般掩住脸庞,整个人带着黑夜将尽的寒意,像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同一时间,他已经条件反射性地朝对方又开了一枪,这次对准了脑袋。 可是,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她的身影像鬼魅一般跃起,竟然避开了他的子弹。 “好枪法!”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很轻扬,也很冰冷:“本来只是迷路到这里来,但是意外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语毕,她轻巧地站在水泥地上,脚下故意将靴子的鞋跟踩得哒哒作响。 不知名的少女提着手里的编织箱逆光走了过来,如同光融入影子,她踩着湿淋淋的步伐挥开了他射出的所有子弹。 末了,她如同艺术家一样,评价道:“你是杀手吗?技术还行哦,很强大,战斗意识也不错……” 织田作之助寻思如果子弹对她没用的话,那等她再靠近一点就先下手为强用袖口的小刀抹了对方的脖子。 但是看似纤细柔弱的女孩却在靠近他时,轻而易举攥住了他执刀的那只手腕,同时打落了他的枪:“不过体术还差点。” 闻言,织田作之助发狠地咬上了对方的手腕,可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还笑得非常开心,不甚在意道:“啊,手骨估计裂了,这一嘴可比刚才的攻击都强多了。” 语毕,她抬膝踹上织田作之助的腹部。 她的速度过快,力度又大,他的身板一下子就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还狼狈地翻滚了几圈撞上了垃圾堆。 织田作之助感觉自己的头嗑到了地上细碎的石块,眼前一下子发黑发白的,视野昏昏沉沉。 他看见她迈步从那个位置走来,向他伸出了手。 奇怪的是,并不觉得恐惧与憎恨。 即便接下来可能迎来死亡。 织田作之助想,遇上了比自己强的人被杀也是没办法的事。 反正自己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对自己的生命既不遗憾,也没有留恋。 他短短十年出的人生就是这般荒芜。 可是,下一秒,他听到了带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响:“我喜欢你的蓝眼睛,你叫什么名字呀?” 本来织田作之助不想回答她的。 但某一刻,鬼使神差的,他翕合了嘴角:“织田……” “织田作之助……” 昏昏沉沉间,他抬起自己空洞的眸子。 眼帘中,黑发的少女俯下身来,脸上的笑容比外边的日光还要柔软明亮:“这个姓氏不错,织田娑由,刚好我要换个身份证了。” “……” “最近横滨的房租也上涨了呢……”她如此呢喃着,伸出手去,像撸猫似的,挠了挠他的下巴:“愿意和我回家吗?作之助君。” “至于有什么好处……” 她带笑的声音在时光中逐渐模糊:“嗯……我想想哦……” 时过经年,二十三岁的织田作之助来到了东京。 他在雾蒙蒙的雨天里进入了一间地下的娱乐场所。 luipn。 1928年在东京银座开业的酒吧,位于银座的小巷之中,入口处的招牌人物形象是带着高礼帽、单眼镜的男性——灵感来自于法国侦探小说中的怪盗绅士鲁邦,因此非常醒目。 据说那里的酒,每一杯都古老而经典。 已然是青年之龄的织田作之助淋着小雨,顺着台阶走下去,进入了这间开了九十年的小酒吧。 lupin非常狭小,入目感觉就是一个折叠堆积的小盒子。 然而当他步入其中之时,仿佛能够立即感受到时光倒流,一下子回到了上世纪四五十年代。 他第一次发现这间酒吧是在十年前的一个冬夜—— 他接到了一个中途被挂断的电话。 也记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情了,总之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穿上外套,在大雪中火急火燎地坐上从横滨赶往东京的车,去寻找那通电话的主人了。 可是,他没有找到。 彷徨时走进了一条小巷里,lupin的招牌便映入眼帘。 时至今日,他依旧会时不时来到这里,特别是他的朋友太宰治也发现了这个好地方后,lupin就成为了他们闲暇之余一起喝酒放松的秘密基地。 啊,「秘密基地」这个词是太宰治说出来的。 那个少年明明已经是港口maifa的五大干部之一了,可大抵是年纪轻,有时候总会吐出些孩子气又无厘头的话来。 和那个人有点像。 听,此时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开始用他独特的腔调分享趣事了:“最近,我听到一件很有趣的事。” 能被太宰说有趣的事至少是值得好奇的。 织田作之助如此想,见坐在自己另一边的坂口安吾正微微侧目,用眼神询问发话的人。 坂口安吾也是他们的朋友,相比他,对方平日里负责港口mafia的情报工作,可谓是个大忙人。 他们能三个人在此小聚的时光可谓珍贵。 可是太宰治有时候是个不解风情的孩子,这个时候,他应该立马满足坂口安吾的好奇心才对。 但他不是,而是拿小眼神瞟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只能遂他的愿,安静地看向他。 鸢发的少年这才满意似的,像揭露一个大秘密般,手舞足蹈地说:“听说有个女人一直在追杀织田作你欸!” “哈?”这是坂口安吾吃惊的声音。 织田作之助冷蓝的眸子里平静如水。 小小的空间里,一时有些安静。 眼帘中,调酒师正安静地擦着酒杯,圆形的冰块在冒着泡的酒液里浮沉。 然后,咔咔两声。 冰块相碰的摩擦。 那是织田作之助拿起酒杯发出来的。 他眼睫垂下,瞳孔里好似荡起了酒水的波光。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平静地回应了太宰治的话:“是的,她一直在追杀我。” 言毕,他上移眼珠,似是思考,眼睛有一瞬被头顶上暖橘色的灯光晃到:“已经快十年了吧。” 闻言,太宰治好像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哇!那个女人这么长情的吗?!” 织田作之助被他的反应逗得微微扯动了嘴角,但他觉得自己不适合笑,索性放弃,只是点了点头:“她确实很固执。” 滴答滴答。 角落里湿淋淋的伞滴着水。 酒吧里有淡淡的水汽。 少年厚重的漆黑大衣垂在空中,轻轻拿指尖敲了敲杯沿。 其中,坂口安吾问他:“织田君是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这么生气憎恨你的事吗?” 织田作之助如实说:“我告诉她自己不想当杀手杀人了,她很生气。” “为什么?” 耳边传来朋友带笑的声音。 这次织田作之助没有回答。 如他所说,现今二十三岁的他不再是杀手,只是港口mafia底层的一枚打杂的。 他不杀人,也不干多危险的工作,每天做的都是些琐碎的杂事,薪水微薄,还收养了五个孤儿,日子过得颇为拮据。 于是,身边的少年合理猜测:“因为你赚不了钱了?你不杀人了?” 织田作之助依旧没说。 这个时候,他安静得像一副嵌在墙上的画作,一旁的三色猫都比他来得生动。 可是,太宰治却说:“总不可能是因为你不够有趣了,在我看来,织田作简直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 听不出是安慰还是真心话的言语,从少年的那张嘴里吐了出来,带着雀跃又似孩子气的笑意。 他下意识去看太宰治,却见他却像是被暖色的光冻着似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如一条濒死的鱼般瘫在光线无法照到的深海里。 “听起来真是个坏女人啊。” 他如此评价追杀织田作之助的女人。 少年撑着下巴晃了晃脑袋,蓬乱微卷的发下,是一张被绷带缠了右眼的脸。 头顶上的灯光为他打上了一圈暖色的光圈,太宰治扬着近乎乖巧的笑看向自己的友人,眸子却黑得深邃:“如果织田作允许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她哦,不然要是有天你死在她手上的话我们就不能这样喝酒了。” 织田作之助却是一愣,既而轻轻唤了他的名字:“太宰……” 得知了他的意思,太宰治只得收起多余的心思,失望地摊了摊手:“是是是,我不会出手的,不过看样子织田作你还挺在意她的。” 言毕,他噗嗤噗嗤地笑,很八卦的样子:“啊,是恋人吗?” “不。”织田作之助说:“只是以前一起分摊房租的同居人。” “诶——”少年趴在吧台上,很是失望。 就像是好不容易寻到的乐趣化为乌有一样,他像一颗焉了的海草,连摆动都做不到了。 织田作之助没有理会他这副常态,只是一口一口地将酒喝完。 调酒师贴心地为他蓄上另一杯。 这时,织田作之助才再次开了口:“不过,她送过我一块墓地,以后我如果死了,大概就葬在那吧。” “诶?”这叫太宰治又精神抖擞起来。 他懒洋洋地支起身,笑道:“意外的,是个浪漫的好女人呢。” 坂口安吾露出了一副充满无力感的表情,想必是觉得太宰治在说风凉话 可是,织田作之助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 这个话题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不久后,太宰治提议要拍照。 在拍了几张单人照后,他们三个人决定一起拍张合影。 他们拿出坂口安吾公文包里的单返相机,架在墙边,镜头前,三个男人靠着吧台随意而坐。 咔嚓一声。 相机后的三色猫注视着他们。 曾经是杀手的青年注视着镜头,酒意微熏。 他们三个人的身影被一起拢在了一张照片里。 墙上的黑白照片,略显昏暗的灯光。 隐密狭长的吧台。 置身在lupin能够为人带来一种时间停滞,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在此之中,织田作之助恍惚间发现,他人生中的照片里,竟没有一张和她的合影。《 》 64、第六十四章 人类的需求有五个层次。 维持生命的食物,满足精神的文明,他人的关爱,他人的尊重,以及自己的理想。 2014年,织田作之助再次去了横滨的咖啡馆。 他习惯性地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上一杯咖啡。 青年打开书,安静地看起了自己已经看了无数遍的小说。 期间,有一位女服务员走来,安静地为他拉了拉窗帘。 光线的黯淡叫他一愣,他下意识看去,对方注意到他的神色,笑道:“因为先生您每次来都在这里看书,太阳大的话对眼睛不好吧。” 对此,他略为呆愣地道了声:“啊、谢谢。” 只一瞬,服务员就被他逗笑了,突然道:“已经快十年了呢……” “……什么?”他困惑。 这个时候,店里没有多少人,咖啡馆里放着缓慢的中文歌。 几个服务员都得了空,许是无聊,那位服务服便同他聊天:“距离先生第一次来这里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 ……已经这么久了吗? 织田作之助想。 他的表情一定很好懂,要不然为什么对方几乎是紧接着这么说的:“是的,我可是看着您从这么高长到这么高的。” 青年看着服务员抬起比了两下相差甚大的身高:“我都结婚生了小孩了,现在他已经五岁了,一直很好奇,先生您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小说家?” 他眨了眨眼,平静地答:“不,现在只是在一个组织底层打杂的。” 服务员却笑:“那也很了不起,任何人都是从底层做起的,只要不做伤天害理违法的事。” “嗯。”他接受了她的说法。 这时,他听到她又问:“对了,那位以前一直跟在您身边的小姐呢?就是以前我想给你俩拍照却被她拒绝的那位,您还记得吗?” 织田作之助安静了几秒,道:“分开了。” 对此,服务员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道:“是吗?其实她也经常自己来这里喝咖啡呢。” “……” 那天,离开咖啡馆后,他只记得服务员这一句话。 事后,他没能多想,工作上就忙碌起来了——港口mafia的boss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对于那位boss,织田作之助向来不会多加评价。 不过,或许能称之为恩人? 他想。 毕竟以前当杀手还没加入港口mafia的时候,那位boss曾救过他的命。 他当时还是一名地下医生。 好几次织田作之助受重伤都是他帮忙抢救回来的。 还有他被自己以前的同居人追杀时,也是那个人帮他隐藏踪迹的。 当然,现在他们俩在港口mafia中是云泥之别的地位,自然没怎么接触,交情也并不需要多深。 在打交道这方面织田作之助自认没有天赋,所以他需要做的,只是完成boss交待的任务就够了。 不过任务有些复杂就是了。 其中牵涉到他和太宰的好友坂口安吾的叛变,以及欧洲异能组织mimic。 mimic,幽灵。 故名思义,是一群不要命的家伙。 据说,那个组织的人都是军队出身,曾因上级军官之间的不正当交易被当做“叛徒”。 他们的首领是个叫安德烈·纪德的男人,他带领那支幽灵一般的军队同港口mafia敌对。 太宰治让他不要牵涉太深。 织田作之助赞同太宰治的提议。 毕竟,太宰治是个脑子很好的人,又位居高层,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再者,mimic的事实在不是他这样的底层该干涉的了。 但是,他还是想对他的友人说句抱歉。 织田作之助并非蠢得透顶的人,种种缘由都告诉他,他不能淌进那趟水,为了自己的生命,为了他人的生命,他都不应该去的才对。 打从他决定不再杀人起,梦想便是待孩子们长大成人后,放下枪,找个靠海的房子,每天起床,都能透过窗户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然后写自己想写的小说。 小说里的主角应该是那个曾经叫他困惑不已的杀手。 他曾是什么样的人,他经历过什么,他的生存之道发生了怎样的转变才会不再杀人? 他会有喜欢吃的食物吗?他会有想买的东西吗?他会得到他人的关爱惑尊重吗?他有理想了吗?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些他都可以去写,去想象,去经历。 这便是不再杀人的杀手——织田作之助的理想。 然而,然而…… 嘭—— 两声重叠的枪响。 时间是某个落日的黄昏。 他在一座被树丛包裹的洋馆里叩下了对着敌人的扳机。 mimic的首领为了将他牵扯进这场与港口mafia的战争中,趁他不在时,绑架了他收养的那五个孩子,还当着他的面炸死了他们,连帮忙照顾他们的咖喱店老板也没能幸免这场牵连。 所以,他再次拿起了枪。 不管怎样,有人已经因为他而死,他努力追求的东西已不复存在,也没有资格再写书了,他此身已经充满罪孽与仇恨。 为此,他能做的只有再次拿起杀人的枪。 老实说,那是一个不算痛苦的过程。 不管是他开枪杀了纪德,还是当纪德的子弹穿过他沙色的外套,没入里边薄薄的防弹背心,既而穿过胸口的时候,他都感觉不到什么痛苦,只有一种身心上游离天外的恍惚感。 同时被枪击中的两人一起倒在地上,鲜红的血蔓了一地。 期间,在倒地的过程中,织田作之助面向巨大的落地窗,看到远方鎏金的晚霞被风撕裂。 据他所知,这是某个外国贵族的居所,它的主人早些年回到了自己的祖国,扔下了这座华丽又空荡荡的宅院,没有再回来过。 要织田作之助来说的话,他是住不惯这样的大房子的。 曾经身为杀手的习性叫他习惯窝倨在一方狭小的黑暗中。 但他对这类充满洋气的装横并不陌生。 充满风情的圆形三角墙,天鹅绒的柔软地毯,镶有金边的画框,餐桌柜上摆放的紫色的满天星……小小的阁楼,清晨支起窗便能看到浅蓝的天空,太阳大些的时候会照进来跳跃在冒着热气的杯沿。 傍晚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夕阳,角落里黑白的钢琴都镀了浅薄的金,晚上则经常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窗,就像雨水落入卷起泡沫的大海中,世界会变得异常安静。 每当那个时候,他躺在黑夜的暗色中,都觉得就此死去也无所谓,因为他的身边,睡着能在清晨之际埋葬他的人。 可是,紧接着,啪嗒一声,暖橘色的光会被拉开,他会因此看到暖桌上放有几颗辉煌的橘子,开得繁茂的绿植从窗边耷拉下去,垂到了楼下石瓦板砌成的窗檐上。 然后,他有时还会看到地毯上有些星星点点的血迹,那是他带来的。 对此,总有人会忍不住抱怨。 他却只能在落日的余辉中发出干巴巴的声音。 对不起…… 织田作之助说。 ……又弄脏地毯了。 临死前,他的友人太宰治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将他半个身子抬起来,也不顾自己黑色的大衣在奔跑中落在地上,直骂他是个大傻瓜。 面对他的死,那个向来爱笑又善于伪装的少年看起来那么痛苦,或许他以前也很痛苦也说不定,但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那么生动露骨的情感。 对此,青年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无力感,受此影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最后,织田作之助决定打个电话。 他沾血的手指颤动,在太宰治的目光中拨下了一通号码。 嘟嘟嘟—— 手机的忙音与他变慢的心跳错开。 然后—— [喂,你好,我是娑由·揍敌客。] 没想到的是,这个将近十年没拨打过的电话竟然通了。 可惜的是他没什么力气放在耳边,还是太宰治为他开了免提。 青年将手机贴在胸前,双手交叠,防止它掉落,好半天,才轻声道:“娑由,我是织田作之助。” 对方沉默了一会,熟悉而平静的声音才轻轻传来:[织田先生,你好。] 他嚅动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其目光只能从溅满血的墙上移到窗外的夕阳上。 直到他开始觉得视野涣散,才道:“……娑由,离开你后,我没有再抽烟,也没有再杀人了……” 织田作之助没有说自己今天来这座洋馆前抽了烟,也没有说自己方才杀了不少人——当初不惜离开她也要实现的梦想,至少在最后一刻,他不想让它在她的生命中作废。 他尽量稳住气息,用与以前无异的声音说:“我收养了五个孤儿,就像当初你救了我一样,其中一个总是吵着要当mafia帮我赚钱,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她似乎正走在大街上,手机里的背景音传来汽车失真的鸣笛,她在那其中冷淡道:[我不喜欢吵闹的小孩子。] 可是织田作之助并没有失望,他只是接着道:“我攒够了钱,决定带着他们离开,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书,那个地方已经决定好了,靠海,打开窗就能看见你喜欢的颜色,我会在那里一直、一直活下去……” [说完了吗?] 对方似是不耐地打断了他。 他轻轻吸了口气,破裂的肺腑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青年却微微垂了冷蓝的眼,轻轻笑了:“……以后,我大概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伴随着这句话,对面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但织田作之助却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释然,这以致于他笑了起来,正要挂掉,却突然听那人道:[……房子的门锁我一直都没换。] 那是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直到她的下一句话传来:[你的房间我也一直没有碰,好好保留着……] [你当初留下来给我的钱我也没动过……] 属于少女的声音,寂寂的,与记忆中的无异,却在某一刻带上了一丝无声的呜咽与难过: [……即便如此,你也依旧不愿回到我身边吗?] 就此,他骤然一惊。 偏巧,手机里,她近乎祈求的声音还在说:[……不要抛下我,作之助。] 这一瞬,青年呼吸一窒,近乎泪流满面。 曾经,他说他不想再当杀手了。 她当时那么的生气。 他想,自己若是不当杀手了,对她而言就没有价值了。 依她的性子,一定会杀了他吧。 可是,他不想被她杀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独独不想被她杀死。 杀手杀了人,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可是,唯独她,他不想死在她手里。 不再希望她帮自己收尸,而是希望自己清晨醒来的时候,能看见她睡在旁边的脸。 所以,他逃跑了。 留下钱,只带了把破旧的枪,他一无所有地离开了那幢曾经属于他的小阁楼。 可是,现在,她告诉他,她那么生气,不是因为他赚不了钱了,或者不再杀人了——而是因为他离开了她,他对她的寂寞视而不见。 明明她当年捡回了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太寂寞。 结果,却是她拯救了他贫瘠的生命。 这一刻,织田作之助透过眼角模糊的余光,看到了自己落在不远处的手|枪。 那是非常老旧的枪|支。 有记忆以来,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它。 可是,它不会说话,不会思考。 它只是他生存下去的工具。 除此之外,它什么都不是。 而到头来,他也什么都没有。 曾经还是杀手的少年时代,某一次,在临死之前,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关心他,没有人会陪伴他,就连快死时,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突然万分绝望,说不上那是因为什么产生的心理,他当时一只脚迈进地狱,却在望见远处的晨光时,犹如火苗升起,他希望眼前即将杀死他的少女能记住他,至少,也要知道他的名字。 就此,那个一身白裙的少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真可怜,被背叛被抛弃了呢!」 ——「但是没关系!来当我的同居人吧!至于有什么好处……嗯……我想想……对了!你想想哦,要是你和我同居的话,我们分摊房租会减半,打扫卫生也可以轮流,有时候回家就可以吃到对方做的饭,也可以轮流洗碗,晚上一起看恐怖电影,冬天相互|暖脚,晾久的衣服可以帮忙收,任务也可以搭个手,最最重要的是,作之助君要是有一天死掉了的话,我会帮你收个尸哦!如果你想的话我每年还会去祭拜你!怎么样?听起来很心动吧!」 可是,织田作之助现在却只能说:“我不会再回去的,娑由……” 他沾着血的声音发出了干涸的音节:“我有了梦想,我现在过得很好,不会寂寞,有朋友,有视为家人的孩子们,我们就此别过吧,今后我也不会再打电话给你了,娑由,希望你的旅途璀璨如歌。” 伴随着这话,啪嗒一声,她挂了电话。 可是,织田作之助却轻轻笑了。 他用尽力气,望向太宰治,决定在最后为这个迷茫的孩子指个方向,让他能继续活下去——“去当一个好人吧,太宰。” 如果哪边对你来说都一样的话,就去当个好人吧。 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很寂寞,很迷茫,他理解太宰治,却视而不见,就像对待曾经的她一样,他没能鼓起勇气踏进他们的世界中,甚至选择了逃跑。 这叫织田作之助感到了一种近乎无力的遗憾。 ——「写书就是写人。」 有人曾经对他这么说。 “人在临死前才会明白,人是为了救赎自己才活着的……” 织田作之助也是在最后才真正理解这句话。 所以,他对自己哭泣的友人说:“太宰,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我说自己死后要葬在那块墓地里,但我改变主意了,就让那块墓地永远空着吧。” 这样,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死掉了。 随着这话,手边再次点燃的香烟升起缭绕的雾,恍惚间,织田作之助好像看到自己的一生在眼前一一掠过。 他看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身体,在记忆中彷徨不去。 冰冷无光的童年小巷,小阁楼里的糖果奶油香,扑过来拥抱他的孩子,暖色低迷的银座酒吧,横滨交界的落幕残阳…… 他看见自己去过迪士尼,在错落纷飞的气球中牵着谁的手。 他看见自己去过新年的日枝神社,在飘落的大雪中冻红了鼻尖,与谁共系一条红色的围巾。 他去过美术馆的人工森林,在那片庞大的绿意中坠落。 他曾经站在流星划过的东京铁塔上为谁庆祝了生日,希望她的愿望能实现,并且想对她说,杀手会被人杀死,那我们不要当杀手了,一起活下去吧。 他还看到自己去过京都的琉璃光院,秋天的红叶绚丽夺目,倒映在镜面一般的地廊上,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其影子像浸在秋水中晃荡似的,感觉寺外的喧嚣荡然无存,自身也空荡荡的,忘记了一切。 他曾经是个杀手,他与谁交谈过,他此身感受到过什么,想要怎么活下去。 无数的光景浮掠而过,他还听到了那一天那间咖啡馆里播放的歌声,清雅的女声在唱着他勉强能懂的中文歌: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但是,他并不后悔。 青年垂下了手。 并不后悔…… ——「其实呢,我是想要解决掉mimic的。」 有人在说。 ——「那个组织在以前是军队,后来被国家抛弃了,但曾经和我国的异能军开过战,娑由也参与其中,可以说,当年和他们对战的就是娑由呢,此次他们来日本,怕是会来找她吧。」 娑由。 当时的织田作之助站在作为横滨地标的建筑顶楼,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暗自咀嚼着那个由boss森鸥外提及的名字。 那是他和森鸥外之间唯一熟知的联系。 当年,是因为她森鸥外才会屡次救治他,也是因为她,才在她追杀他时帮他隐瞒形踪的。 ——「不过织田君不想继续这个任务也行,毕竟太宰君说的没错,这事很危险,所以织田君就不要管了,这件事已经与织田君无关了,织田君也不用多想。」 森鸥外温和的声音在生前的回忆中带着近乎缺憾的笑意: ——「就是娑由那边可能会麻烦些,说不定还会死呢,不过我相信她能解决的。」 ——「毕竟那孩子可是完美的杀人机器啊。」《 》 65、第六十五章 “你就是娑由·揍敌客吧?” 娑由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时,是在自己的小阁楼附近。 她本来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听到声音后朝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小阁楼的对面,一条马路外的低矮窗台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外套的少年。 前不久,她刚下从英国回来的飞机,手上提的编织箱上还系有一条那个国家特色的格子丝带。 当下,许是没系牢,它被春日的晚风一吹,就吹散了,还飘向了马路中央。 对此,不等她动作,那人反倒轻巧地从窗台上跳下来,黑色皮鞋的鞋跟哒哒作响。 他抬手,像夏日祭典里举着线香花火的孩子,迎着风,为她抓住了那条丝巾,既而送到了她面前来。 “你好,娑由小姐,我叫太宰治。” 他的声音很轻扬,带着形似天真的笑意。 娑由没有接过那条丝巾,而是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番。 春日的傍晚里,只身一人的来者一派轻松的作态,少年的年龄看上去大不了她多少,也是十分纤瘦的身形。 但是他却穿着成熟老成、一看就很昂贵的黑西装,那稍显篷乱的鸢发下是一张缀有同色眼睛的好看面孔,正轻浮而无意义地微笑着。 娑由见他衣服下微微裸露出的脖颈和手腕上皆缠着绷带,隐约有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但她没有理他,而是继续拿钥匙开门。 见此,名为太宰治的少年也不恼,只不过他好似对那条格子丝巾有些苦恼,拿在手上还的话她也不接,扔掉的话又未免太不知趣了,最终他只能弯下腰,眼疾手快地将其缠上编织箱,还灵活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抬头,他朝娑由露出一个成就感满满的笑容,却见少女正垂眼看他。 娑由默认了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在她看来,眼前的少年柔弱得她一脚就能踹死,而且周围也没有设伏的迹象。 尽管她能从他身上的气息判断出他危险的身份。 “有什么事吗?先生。”娑由终于开了金口问他。 自称太宰治的少年拔高声音,用一种如同吟唱歌剧的赞美腔调说:“我是森先生介绍来的!森先生告诉我娑由小姐你的暗杀技术一流!业务能力特别棒!” 原来是来活了。 对此,娑由正了正神色,将一张卡片递了出去,歪了歪头:“嗯,既然是森先生介绍来的,那就好说了,雇佣金得再提高三倍。” “唉?”太宰治微微瞪圆眼:“森先生人品这么差吗?” “你说呢?”娑由眨了眨眼。 “……是挺差的。” 本只是拿森鸥外作幌子的太宰治认输。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娑由小姐能帮我杀了一个人。”他将那张黑底白字的名片翻了翻,反复确认了那令人肉疼的价格后,才忿忿不平道:“那人是港口mafia的人,他杀了太多人了,大家都恨死他了,我也是!” 少年咬牙切齿,眼睫颤动,每翕合一次仿佛都在降下断头的铡刀。 伴随他的话,太宰治突然捧住娑由的手,凑近她,热情而恳切道:“所以,请你帮我杀了港口mafia的太宰治吧!” “……” “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去你家作客呢。” 太宰治这么说的时候,他和娑由正坐在横滨一间靠海的自助烧烤店里吃晚餐。 “我为什么要让一个陌生人进我家呢?”娑由一边说,一边将啤酒倒进大大的啤酒杯里:“工作这种事,自然要在外面谈。” “我只是觉得你这一身衣服不适合来这种地方吃晚餐。”少年试图用一种听起来乖巧又善解人意的语气解释。 他沉得发黑的眼睛掠过少女黑发上堆满装饰的礼帽和身上那一袭蓬松得夸张的洋裙,见她兴致盎|然地盯着冒泡的啤酒,手上的白色蕾丝手套沾上了些许油腻的脏色。 见此,太宰治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自助的食物往烤架上放,他一身黑衣也因此染上了烟熏的气味:“烤食物的活就让我来吧,娑由小姐。” 闻言,娑由开心地翘了翘嘴角,她将那双沾了油渍的蕾丝手套脱掉扔进垃圾桶里,歪了歪头,任由挽起的发丝从礼帽下偷溜出来,垂落在白皙的脸颊边:“太宰君真绅士呢。” “如果你是去高级点的餐馆,那我不但绅士,还可以很浪漫~”少年眨了眨眼,脸上带着俏皮又狡黠的笑,若是忽略他的身份,或许他能讨得全世界的女孩子的欢心:“当然,我不是说这家烧烤店不好,只是想说,或许在别的地方我会看上去更帅气些。” 娑由果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太宰君竟然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吗?青春期的小孩子吗你?” 太宰治耸了耸肩:“每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希望自己在漂亮的小姐面前保持最帅气的一面的。” 这么听起来倒是她不善解人意了。 但娑由不在意,只是笑。 很快,她就好像喝醉了,脸颊上泛着点红,正微微歪着头和身子,眉眼耷拉,双手交叠,捧着酒杯在那闭着眼小憇。 横滨的交界没有昼夜的区别。 他们所在的地方没有围墙遮挡,只是搭着乌黑的篷,从坐的地方望出去,夜色是温柔的蓝。 不远处废弃的建筑生了锈,交错的楼梯与水平线上的天空交叠。 遥遥的,有游客拉的小提琴曲回荡在沙滩上。 就在太宰治以为自己今天要背着她回去的时候,娑由轻轻的声音传来了:“总而言之,就是在明天杀了你对吧。” “嗯,确切来说是杀了港口mafia的太宰治。”他特地强调后面的几个字,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太宰治,娑由听过这个名字。 只要混黑的,谁没听过呢? 听说他很年轻,是港口mafia史上最年轻的干部,森鸥外的得力干将,但娑由没想到这么年轻,还很孩子气。 虽然和森先生一样,很装模作样就是了。 娑由对太宰治的初步评价是这样的。 之前森先生想将他介绍给她认识,但她并不感兴趣,也就拒绝了,只是没想到今天会以这种形式见到他。 名为太宰治的少年,委托她杀了自己。 价格不错,但有待考虑。 和森鸥外扯上关系的,她向来会考虑一下其中的麻烦程度。 思及此,娑由轻声道:“我今天累了,明天再回复你。” 太宰治并没有表现出急态,反倒慢条斯理地问她:“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了。”她依旧以那个姿势坐在那:“我今晚不想回家了。” “为什么?不是说很累了吗?”少年的声音和表情都很温和,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回那里了。”娑由微垂着睫羽道:“里边一定积了很多灰,打扫起来要好长时间,还怎么休息?” “找个保洁人员去打扫不就行了?”太宰治顺着她的话提议道:“自己打扫对娑由小姐你这样追求高效率的精英杀手来说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他真的挺会说话的,至少娑由该承认自己听了后有了耐心回答他:“唔,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讨厌无关的人走进那里,况且,杀手的房子不能留下多余的痕迹,当然要自己抹除才放心呀。” 闻言,太宰治发出可爱的语气词表示明白了,罢了,他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而是回到最原始的疑虑上:“那今晚你要去哪里呢?” 他说:“现在是淡季,这家店最多开到十二点,之后你打算去哪里度过今晚的时光呢?” “当然是去酒店啊。”娑由睁开眼,用一种遣责的目光看着他,似乎觉得眼前这个人笨得配不上他在外的名声。 言毕,她也不想在这里呆了,站起来身来去结了账。 本来她想aa的,但看在太宰治全程给她烤食物的份上,她难得大方,连同他的一起给了。 过后娑由也没有立即去找酒店,而是开始漫无目的地走。 老实说,来海边实在不是个好选择,只是来吃饭也就算了,可是当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在沙滩上走得跌跌撞撞时,跟在她身后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娑由小姐,把鞋子脱了吧。” 娑由一愣,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此时,她的脚步不再像方才那般沉重,反倒变得轻盈起来,太宰治这才意识到,若她愿意的话,怕是沙滩上连她的鞋印都不会留下。 与此同时,娑由回过头来,见身后那个人及膝的黑色大衣在海风中轻轻地扬。 仿佛没想到她会看过来,他原来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见踪影,这会也没能及时挂上去。 面无表情的少年,显得很单薄很冷漠。 可是娑由却笑得花枝招展:“诶呀呀——这时候太宰君应该过来扶我或牵我的手才对,我明明给了太宰君发挥绅士风度和制造浪漫的机会了。” 闻言,太宰治好似才恍然大悟,作出像小孩子一般懊恼的神态:“我可以申请重来吗?” “不可以哦!”娑由哈哈大笑,像玩游戏胜利了的玩家一般,笑道:“在我这里,错过的东西是永远不会再重来的!” 这么说的人望着大海的方向,晚风吻着她寂寥而空茫茫的脸,随即而来的就是漫长的沉默。 春夜的海边很宁静,这个时候,她好像不再有醉意,娑由抬起手,好似依着一个看不见的人,旁若无人地跳起交际舞来。 太宰治没有上前,而是安静地看着她,顺着她往前的脚步走。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些礁石密布的地方。 娑由如梦初醒,也不跳舞了,反倒是踩着高跟鞋攀上去,三两下就爬到了最高的礁石上。 太宰治站在下面提醒她:“娑由小姐,再不走的话就没计程车和公交车回市区了。” 可是娑由没有理他,太宰治安静了一会,便追着她的身影爬上去。 娑由一愣,弯身向他搭了把手,将他拉了上来:“我还以为太宰君会自己先回去呢。” “绅士的先生怎么可以扔下美丽的小姐一个人在这呢?”他习惯性搬出他的油腔滑调。 娑由没有再搭话,也不怕脏,坐了下来。 就此,层层叠叠的蕾丝覆盖灰黑泛潮的礁石,她像坐在一朵花蕾中心似的。 太宰治也坐了下来,他看见身边的少女像坚硬又柔软的贝,慢慢从裙下伸出腿,晃了晃自己的脚,用自己的高跟鞋尖去碰太宰治的。 太宰治玩心大起,碰了回去,她又碰了回来,他再碰过去的时候,娑由已经先一步收回脚了,他自然碰了个空。 就在太宰治以为到此为止的时候,她又趁他不注意时碰了回来。 侧头,少女朝他弯着眼睛无声的笑,眸中的狡黠和戏弄明晃晃得像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 太宰治无端觉着放松,他呼出一口浊气,双着撑着礁石,就这么与她玩闹着。 横滨的春天,来海边的人并不多。 偶尔有人经过,也不会注意到礁石最上边的他们。 太宰治放眼望向自己看了无数遍的大海,见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泛起雪白的泡沫,拍打着底下的礁石。 无数的星星倒映在海面上闪闪发光,有漆黑的发丝飘入眼帘,将视野切割成好几块幽蓝的位面。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想,脑子放空,所有的东西都离自己而去,只有一种想要跳下这片大海被蓝丝绒包裹的欲望。 但考虑到身边有人在,所以他没有做这般吓人的事情。 坐着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海涨潮了。 海水浸没了底下的礁石,离他们所在的最高处只有大约一米的距离,往后望去,已经看不见沙滩了,太宰治看了眼天色,约摸已经过了十二点,不禁又提醒了娑由一声:“娑由小姐,已经是第二天了。” 可是娑由没有理会他,她只是带着笑,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过了午夜的晚风比较寒凉,暖色早已隐去,世界是一片黯淡的寂冷。 他们彼此交叠的衣物几乎与礁石的黑融为一体,她的脸在黑发的衬托下显得苍白,她安静得几乎没有呼吸。 见此,太宰治靠过去,脱下了那件黑色的大衣,扬起来,从两人的头顶上罩下来。 娑由一愣,却没有拒绝。 这一瞬,在逼仄又温暖的距离中,太宰治终于能感觉到娑由浅浅的呼吸了,这叫他产生了一种两个人被困在一座孤岛上的错觉。 这样的想法一出,许是与吊桥效应擦了边,少年竟有了些许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只是同她挨着肩,靠那件大衣互相取暖,抵御海风。 他们就这样一起坐到了接近黎明的时候,什么酒店,什么回家通通遗忘,终于,娑由轻轻笑了:“我好像感受到太宰君的浪漫了……” 言毕,不等他答,娑由突然又道:“太宰君知道「书」吗?一本空白的、能实现所写愿望的「书」。” 太宰治下意识道:“怎么会有那样的东西呢?又不是《死亡笔记》。” “有的哦。”娑由笑道:“我相信这世上有这样能实现人愿望的「书」存在,我之前一直在找它呢。” 少年一愣,鸢色的眼望向她:“娑由小姐是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 “有哦。”她笑道:“这世上谁没有愿望呢?” “娑由小姐的愿望是什么呢?”太宰治问道:“可以和我说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实现。” 娑由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可是从少年那张脸,她竟看出了认真的意味。 但她并没有相信,只是轻轻地笑:“太宰君为什么要帮我实现呢?我们既不是亲人朋友,也不是恋人,你有什么资格帮我实现呢?” 太宰治没有说话,但他难得表现出了一点失落的迹象,娑由懒得去推敲那是真是假,只道:“太宰君,相信平行世界吗?” 言毕,娑由又继续笑道:“我只是想说,平行世界的魅力在于不同的选择有不同的结果,说不定,有一天,太宰君会遇见另一个已经实现愿望的我。” 对于她这般莫名其妙的话,太宰治也没有表现出不悦的情绪。 他只是笑道:“明明和娑由小姐是第一次见面,可我却觉得相处得很自然,娑由小姐真是自来熟呢。” 回答他的是娑由近乎轻快的声音:“那是因为我们是陌生人啊。” 伴随着这句话,她抬手从礼帽上扯下什么东西——那是一朵花,嗯,是的,她帽子上堆叠的装饰物是许许多多漂亮的花。 娑由将那朵形似白玫瑰的死物放在手心把玩,既而别上了太宰治的鬓角:“你的想法我不在乎,你对我什么感受我也不关心,我不需要害怕你对我生气,也不需要知道你为什么要靠近我,你要走就走,你同我说话,我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多么轻松的关系。” 对此,太宰治不可置否地笑。 仿佛受她蛊惑,少年想要与她建立起这样轻松的关系,于是,他像随兴而谈似的,突然出了声:“娑由小姐,有人让我去当个好人。” 黎明时分,他们坐在涨潮的黑礁上窃窃私语。 太宰治望着粼粼的海面,说:“他让我去救助孤儿,拯救弱小,我想相信他,所以我才想帮娑由小姐实现愿望,也希望黑暗时代的太宰治能够死掉。” 如同沉入深海的落叶,少年的声音轻得被海浪掩去。 伴随着这句话,娑由突然伸出手,将太宰治从礁石上一把推了下去。 许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并没有挣扎。 与此同时,她自己俯身而去,与他一起坠进大海里。 远方的海平线上,旭日恰好升起。 今天的阳光似乎很好,不热烈,但很温暖。 眼帘中,天空看上去比平日更为湛蓝。 还没到夏季,云絮不到成团的程度,浅浅一片飘浮在上面,好像被风轻轻一吹就散开了。 有涟漪拂过太宰治脑后微卷的发梢,留下春风的足迹。 像从枪火与铁血中捞出来的亡灵,黑衣的少年洋淌着黎明的光,堪堪坠入冰冷的海水中。 世界是块冰。 只一瞬,无数声音尽数远去,海水瞬间将他的身体淹没。 咕噜咕噜的气泡一一上升,海水涌入肺叶,身体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着不断下沉,太宰治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变成了一条鱼儿,或是一片扇贝,融入了这片海洋里。 可是,有人在浸没的海水中一边拥抱他,一边扼住他的喉咙,好像想和他一起死去。 顷刻间,迷蒙的视野中,日光晃荡,深蓝的波光浮沉,蓝与绿掺杂的春水中,水沫像易碎的泡泡,相继往上冒。 他看到了无数破碎的花在海面上飘,其中一朵,是前几秒钟还别在他鬓边的白玫瑰。 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抓住它,可是身体下沉,触到了冷硬的礁石,他的手离它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 太宰治剧烈地挣扎起来的时候,娑由放开了扼住他喉咙的手,将他从海水中拉了上来。 与此同时,周围已经开始退潮,他俩站起来,海水不至于没顶。 太宰治迎着黎明的日光,微微紧缩瞳孔,大口大口地呼吸。 鸢色微卷的发丝被海水浸得漆黑,服帖地亲吻他的脸颊。 而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朵白玫瑰。 娑由轻轻抚上他的脸:“不是说,想死掉吗?” 眼帘中,腥躁腐烂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无数断了线的水珠从少年额前的发梢坠落,割裂的水痕遍布那张脸。 娑由却歪着头,轻轻地笑道:“为什么哭了呢?” 她这话真奇怪…… 娑由从他眼中看到了这样茫然的神色。 “是因为很疼吗?”娑由用指尖点了点他脖颈和手腕上系着绷带的地方,仿佛默认下边会有可怕的伤口似的,她近乎恶劣地笑出了声:“伤口浸海水确实会更疼哦,太宰君很怕疼吧。” 好像默认了她的话,太宰治微微红了眼眶,也不知道是被海水浸痛了还是其它什么。 与此同时,他又摇了摇头,攥着那朵花,露出了一个像小孩子一般无助的表情:“因为,想要这朵花……” “为什么?”娑由问他。 这个时候,她挽起的黑发已经随着不久前的落海散落开来,与此同时,她那顶漂亮的礼帽也已经落入海面上,那上边纷纷扰扰的花散开来,在他们周遭飘浮晃荡。 而少年在这其中低着头,额角上的海水流经他的眼角:“因为,我死后可能不会有人给我送花……” 他说:“所以,至少在最后一刻,想抓住它。” 可是这个答案却叫娑由哈哈大笑。 罢了,她浸在海水中,对他笑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太宰君。” “什么?”太宰治一愣。 娑由却朝他伸出手。 这一刻,无数水珠好似从她身上离去,她似乎想要给予他一个拥抱。 海水中,洋裙雪白的蕾丝像水母往上飘,蓝色的纱兜着璀璨的曙光。 但实际上娑由并没有抱他,只是抚上了他的脸。 迎着光,少女的指尖拂过了他的发丝,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鼻尖和嘴巴。 她的动作,好像正在从他身上剥落下什么坚硬又腐烂的外壳似的。 与此同时,她笑着道:“脱落吧,脱落吧……” 伴随着她的声音,太宰治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身上的水珠似乎都在日光中盈盈发亮。 耳边有风的声音,眼帘中大片澈蓝相继拥来,他仰起头,须臾间,天际边有候鸟的影子掠过。 日光由此游离晃悠,少年下意识眯了眯眼,抬起手去遮那刺眼的光。 透过指缝,他见云层之上的浮光惊穿了人间的歑隙,皆落入了他的眼中。 一身漆黑污泥的人,似乎经由这场洗礼而露出了他原有的的色彩。 “港口mafia的太宰治已经在刚才被娑由·揍敌客杀死了,我会这么告诉林太郎的。”娑由亲昵地唤着那个人的名字,仿佛会因此得到什么甜美的糖果一般。 太宰治忍不住问她:“那如果有一天,港口mafia的太宰治再次站在你面前,你是会走掉,还是过来拥抱我呢?” “这句话有问题,太宰君。”这么说的娑由神情异常温柔:“死人是不会复活的,我不会允许他们复活的。” 这一刻,她像一位充满光辉的神袛,温暖明亮的阳光在她的动作下正沿着“剥落”的边缘铸造出全新的太宰治。 可是,太宰治却看见有飞鸟在她身后的天空坠落。 而她在那样寂寂无声的的死亡中,掰开了他的手,将他手中的白玫瑰揉碎,笑着扔进了黎明的大海里:“死人就给我好好去死。” “就算是我自己也一样。”《 》 66、第六十六章 ——「这世界上有一本空白的、能实现愿望的【书】。」 泽尔达夫人的丈夫这么同娑由说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他的言语有多么荒诞。 ——「我要找到它,将我的女儿复活,让泽尔达的妄想化为现实。」那位先生埋首在一堆文件中,语气平平道。 娑由没忍住提醒他:「菲茨杰拉德先生,您的女儿已经死了。」 很显然,名为菲茨杰拉德的人对她近乎冷酷的直白感到不悦,但他并没有立即呵斥她,而是挑了挑眉,道:「你就没有想要复活的人吗?」 对此,娑由平静的表面被打破,她在美国的春日中微微蹙起了眉:「人死了就是死了,为什么还要复活?」 那根本是斥了他们揍敌客家本质的愿望。 作为揍敌客的杀手,她不会那么做。 反之,她淡淡地问他:「您能保证回来的,真的是您的女儿吗?」 闻言,那人终于抬起眼来看她。 美国的春日有些凉意,对方逆着日光的眼神异常犀利,似乎在考究她的意思。 半晌后,他才发出了轻轻的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说?杀手小姐。」 娑由轻轻垂下眼睫,如蝶翼般的影子在她的睑下扇动。 那人安静了半晌,久到娑由都觉得他不会在说话的时候,他才道:「那你就没有想要完成的愿望吗?」 ——「……」 这次换她安静了。 最终,娑由才似是认输般,道:「……有的。」 ——「我有一个就算是死,也要实现的愿望。」 …… 活人和死人是不一样的。 揍敌客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就像被手揉烂,盛绽的白花在瞬间扭曲落下枝头,巨大的树砍断的截口渗出血红的汁。 记忆中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潮起潮落的浪翻涌而来,世界在转瞬轰塌,堆彻的废墟伏于脚下。 有漆黑的长发浸在血水中,被捞起时与沙石分不开。 明明没有淋到雨,可是还是有死水从指尖流逝。 腐烂的躯壳像坏死的根,沾着泥土,拼不起来。 他拼不起来。 白发的少年贴着怀中折断的颈项,抬起眼。 那一瞬,他的整副身躯好似被割裂的磷石取代,有了裂缝,破碎的晶面上有雨珠滑落。 那个时候,不能拒绝他。 不能抢走她…… “柯特。” “柯特……” “柯特!” 他在这样的声音中回过神来,望向出声的人:“是,妈妈。” “真是的,叫了你很多声了哦,奇犽也就算了,连你都不想理妈妈了吗?!” “不是的,妈妈。”他如此说,语气平静而乖巧。 伴随着这话,他的木屐踩遍了走廊里破碎的玻璃碎片,遥遥的,他透过窗,窥见「试炼之门」的残骸像海浪下破碎的细沙…… …… 世界上不存在没有故事的人。 这个故事是在【未来】展开的。 2017年。 世界毁灭了。 在这样的背景介绍中,主角一行人从过去穿越时空到未来,打算阻止大反派的恶行。 爱玛莉莉丝一边看,一边从衣服的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摸出烟来。 啊,没有打火机。 她后知后觉,于是转头问身边的人:“你有吗?” “没有哦。”另一名观众说:“既然看舞台剧,就不要抽烟了,爱玛小姐。” “切,反正只有我们两个观众。”她尖酸地说出来,声音没能盖过舞台上的音响。 周围的黑暗包裹而来,光源集中在前方,宽敞的舞台上正上演着一出舞台剧。 演员们声情并茂,背景音乐切入急缓的频道,被托付了未来的少年与大反派进行最终的决战。 [不能任性。] [你怎么可以自杀呢?不可以哦。] 饰演恶人的演员在笑,疯狂至极:[你是我重要的装置,只有你在,我才能成为超越时空的存在!!] “啊啊,好无聊的人。”爱玛莉莉丝对此作出评价。 “我倒是挺喜欢这样的角色的。”娑由说。 “哈?”爱玛莉莉丝挑了挑眉,漂亮的眼睛斜过来,将娑由那张被光影照得黑白分明的脸打量了几秒后,才道:“这样的反派角色有什么魅力可言啊?” 她烟瘾犯了,没得抽,只能叼在嘴上,唇齿张合间香|烟上便染了一点淡淡的口红印:“没有丰富的过去,也没有任何目的性的立足点,连活着的支撑点都没有,单薄得要命。” 娑由只是安静地笑。 她看过很多影视作品,对力量的崇尚也好,厌倦人类的运转机制也罢,有很多反派最终给出的作恶理由都是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 但是—— “所谓的单薄,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无法感同身受和理解?”娑由微微偏过头朝她笑:“就像有面包的人想要得到宝石,喜欢打游戏的人想要掌控结局,人的欲望永远向上,可是连面包都没有的人又怎么会产生想要掌控游戏结局的想法呢?” “我们只是在讨论这场舞台剧。”爱玛莉莉丝说:“我可不喜欢探究一些可能连创作者自己都没想到的东西。” “我以为是您想和我讨论呢。” 娑由正过脸,略显失落地说:“我其实还是挺喜欢和别人讨论观后感的。” 很快,舞台剧迎来落幕。 主角通过自身努力和各路友人的重重帮助,打败破坏和平的大反派。 世界和未来即将迎来loveandpeace! 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在轻快的钢琴曲中,娑由对身边的人说:“这场舞台剧看完,爱玛小姐就随我走吧。” 可是爱玛莉莉丝没有出声。 娑由接着补充道:“有人出钱买您的命,现在愿意接保护您的任务的人也只有我了。” 这话叫她终于动了动。 漂亮的女人微微蹙了蹙眉,将嘴上的香|烟拿下来:“谁派你来的?” “无可奉告。” 可爱玛莉莉丝只是轻轻笑了笑,并不觉得恼火:“好吧,不过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娑由弯了弯眼睛:“爱玛小姐依旧这么聪明。” 闻言,眼帘中的人挑了挑眉,一种近乎直白的不悦在她的眼中闪过:“别说的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娑由站了起来,低头朝她笑:“说不定呢?” 她问:“爱玛小姐知道平行世界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道:“您看过《这个杀手不太冷》吗?” “那是什么?”爱玛莉莉丝感到困惑。 “一部电影。”娑由说。 爱玛莉莉丝的兴致看上去并不大:“一部讲平行世界的电影?” 娑由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或许在哪个平行世界中,我们认识也说不定,可能还一起看过那部电影。” 莫名其妙。 爱玛莉莉丝眼里明晃晃荡出这样的情绪来,娑由将其看在眼中,也没再什么,只是朝她伸出了手:“走吧,爱玛小姐,我要送您回去才行。” 这时,大门被服务员打开,明媚的日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爱玛莉莉丝安静了下来。 这座剧院如同她的世界,她在封闭期间能够肆无忌惮地同娑由畅所欲言,不用怕被任何人发现。 可是当黑暗被凿开一个凉飕飕的破口时,她好像被迫从一层茧中剥离出来,陷入了娑由不久前见到她时的呆滞感。 爱玛莉莉丝,与这个世界的里世界有关的重要人物。 现今因某些原因遭到追杀,有人花大价钱杀她,自然也有人花大价钱保护她。 娑由接的任务是护送她去不远的城市,据说那里有接应的人保护她。 比起八千万的杀人价,一亿的护送价更让娑由偏向选择。 可是,爱玛莉莉丝似乎不太想配合。 她对娑由说:“如果你愿意保护我到那里后反过来杀了雇佣你的人,我就乖乖同你走。” 娑由歪了歪头,平静道:“爱玛小姐,我是有职业道德的,您这样让我有些困扰,如果您实在不愿走,我不介意打晕您。” 爱玛莉莉丝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有办法在那之前就自|杀,杀手小姐,当然,你如果愿意接受我的提议的话,我可以给你加倍的雇佣金。” 闻言,娑由似是轻轻笑了。 她微微弯下身来,黑发从她的鬓边滑下来,俏皮地荡在颊边:“爱玛小姐这个提议真叫人心动呢,既然您有宁愿自|杀也要杀了那个人的决心,那么,方便告诉我详细的情况吗?” 大剧院里,少女的声音近乎诱哄:“我可以根据情况,看看要不要接下您的委托哦。” 不多时,她们一起走出了那座大剧院。 期间,娑由去买了一把漂亮的洋伞,爱玛莉莉丝对她的行为感到困惑,她便如实解释:“我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习惯拿个编织箱,我挺喜欢它的,可惜它已经不在了,我想手里拿点东西。” “哦。”这个答案叫对方兴致缺缺。 实际上,爱玛莉莉丝也带着个编织箱,从外表来看,还非常崭新,藤条的边缘在日光下反着淡淡平滑的光泽,里边大抵收纳着衣物等物品。 听到娑由这么说的时候,她将其扬了扬,说:“那就再买一个呗。” 娑由的视线在她的编织箱上晃了晃,随即道:“不用了,我只喜欢那一个。” 爱玛莉莉丝也不多说,反之买了个打火机,终于满足了自己差点憋坏的烟瘾。 言毕,她还递给娑由一根:“小妹妹,要来一根吗?” “谢谢,不用了。” 总的来说,爱玛莉莉丝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她既不聒噪也不捣乱,全程跟着娑由,偶尔还和她搭几句话,不让过程显得那么无聊。 不久前,她说:“雇佣你来的人并不是为了保护我,他为了某种目的,暂时需要我活着,等我落入他的手中,那和死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当时的娑由安静地听她说,见她脸上的光影变幻莫测:“我的弟弟,白兰·杰索。” “那家伙是个怪物。” 对于这个耳熟的名字,娑由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可是,与那位少年有着相同发色的女性却近乎冷漠地说:“我得杀了他才行。” “他不是本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爱玛莉莉丝说:“我的弟弟,早在他六岁那年,就被我亲手掐死了。”《 》 67、第六十七章 白兰·杰索,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爱玛莉莉丝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 在里世界中,只要是正统的血统,那么都有成为继承人的可能。 他们是姐弟,同时也是对手,关系并不算融洽,更何况他们的父亲显然不太关心这个后来的儿子。 起初她不知道为什么,只当是那个男人无情,直到爱玛莉莉丝看见那个小鬼总是轻飘飘笑着的模样。 ……啊,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那个人,不管别人做什么,他都只会吃着棉花糖在那笑,仿佛在看一场搞笑的电影,或是一个滑稽的跳粱小丑。 名叫「白兰·杰索」的人,其眼神生来凉薄得像冰。 每当注视着对方那双干净得不含杂志的眼眸时,爱玛莉莉丝都会从后背蹿起一股不知名的胆颤感。 那种如芒刺背的危机感在某一天达到了巅峰,轰炸了她的大脑—— ——「姐姐~」 有着蓬松银发的小男孩站在刚和一个mafia家族血拼回来的她面前弯着眼睛笑,身后的夜色在他脚下蜿蜒。 ——「我发现了你一个秘密。」 那么说的人歪着头,罗兰紫的眼睛眨呀眨,看上去异常地天真:「你喜欢前几天来家里的那个男人对吧~」 彼时,她骤然一惊。 偏巧他还在说:「那个男人并非我们这边的人哦~只是另一个组织为了获取情报的间谍,你不是知道的吗?」 她当然知道。 就连那几天家族的行程暴露可能都与他有关。 ——「父亲不会允许你喜欢那个人的,如果被父亲知道的话……」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爱玛莉莉丝在顷刻之间用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不准再说了,白兰!」 她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明明已经把他以前的所有信息销毁了……」 他明明,只有六岁。 她想。 只有六岁…… 1994年的夏天,爱玛莉莉丝决定杀了自己的弟弟。 那对于她来说并不难。 小她许多的孩子柔弱得连重些的刀都举不起,说不定连枪的扳机都叩不动。 被她掐住时,那个人手里捧着的棉花糖散落一地,她早些时候沾血的指尖擦过他稚嫩的脸,留下一道发黑的痕迹。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这边的人。」 她说。 许是刚从死亡的边缘游离回来,她的情绪有些失控。 ——「但是,他说了会放弃那边!会和我在一起!」 ——「所以,你别想去告密!」 咔嚓一声。 眼前的人软软地垂下了手。 她甚至没用到枪械或念力,就轻而易举掐死了自己柔弱的弟弟。 当晚,她很冷静地处理了尸体。 当时他们的父亲在外遇到敌袭,自己身上都中了几颗子弹,根本没空管他们的死活。 于是,爱玛莉莉丝随意编了个理由,就让自己的弟弟安心地去了。 事后,她心情舒畅。 她的父亲在那之后留下病根,身体日渐式微,家族的事一点点交到她手上,她的能力与日俱增,效忠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同时,她的恋人也会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理想中的人生即将来临。 可是,有一天,她的弟弟再次安然无恙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好久不见,姐姐~」 那一天是秋末。 窗边飘扬的纱帘亲吻着他的脸。 银发的孩子坐在窗边的钢琴前,朝她撑着下巴弯着眼睛笑。 那一瞬,她瞪大眼,竟不知道自己是要给那个亡灵一枪,还是转身逃跑。 “我很确定我当时杀死了他。” 2000年,爱玛莉莉丝这么同娑由说的时候,大剧院里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半晌后,娑由才问她:“那这些年,爱玛小姐就没试过再杀了他吗?” 闻言,银发的女性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废话,当然有。” 但她微微蹙起了眉:“可是,我再次见到的白兰变得很不一样,我发现他觉醒了很可怕的能力,我很难再杀了他。” “那么,您认为我能杀了他吗?”娑由问她。 闻言,眼前的人却轻轻笑了,反过来问她:“揍敌客的杀手小姐做不到吗?” “……” 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 娑由同爱玛莉莉丝一前一后走上天桥的时候,下雨了。 她撑开伞,招呼身后那个抬起编织箱的女性过来,对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钻进了她的伞内。 冬季的雨细细飘飘的,娑由望着这座灰蒙蒙的城市,柔软地笑道:“这场雨过后,春天就要来了吧。” 爱玛莉莉丝没有回应她。 她只是直直目视前方,踩着高跟鞋的脚步有些虚浮,脸上有一种近乎苍白的灰败。 娑由见过这种神色。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目光从对方的面孔掠过,放远,便看见巨大的架空天桥下,灰寂的水流潺潺,雨点在水面上掀起鼓点,传来富有节奏的音律。 就在她以为爱玛莉莉丝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却突然这么问娑由:“你很期待春天吗?” 娑由一愣,收回目光,下意识道:“也没那么期待……”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她的伞面上,无数飘飞的水汽笼着她们黑白各异的发丝。 其中,娑由似是想到什么,整个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可是,爱玛莉莉丝却说:“我本来,打算这个春天和一个人去旅游的,是我的恋人。” 娑由一愣,偏过头去看她时,见她脸上竟然有了淡淡的笑意:“我打算完成一件事后,就抛下mafia的一切,和他一起走的。” “但是,他死了。” 她说:“在一个月前。” “是因为mafia的事吗?” 娑由随口问她,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的神色。 “算是吧。”手提编织箱的人抬手将飘飞的发丝撩至耳后,娑由因此注意到她些许发红的眼角:“我所在的家族在mafia里并不算强大,所以我一心想继承那个位置壮大它,特别是我的父亲身体不好之后,但是,我也许并不适合当家族的boss。” 她说:“一个月前的友克鑫选举市长时发生了大暴动,这事你知道吧,全世界的报纸可是都刊登了。” 娑由放轻了呼吸,点了点头。 爱玛莉莉丝便继续道:“本来我是打算帮依附的家族扶持一个家伙当市长的,但因为我的过错,失败了,我的家族现在如履薄冰,大概很多人都气得想杀了我吧。” 顿了一下,她吐出一口烟圈,寂寥的雾气弥漫在眼帘里的冬雨中:“而我的恋人也死了,在友克鑫的机场中。” 娑由一愣。 爱玛莉莉丝将吸完的烟随手扔进天桥边的垃圾桶里,作罢,她侧过头来,看见娑由的眼睫上沾了些许雨珠:“所以春天的旅游就算了,我放弃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天边有薄薄的浓云掠过,远方亮起虚浮的灯光。 一身黑色西装的女性罩在娑由的伞下,借由身高的优势微微低下头来看她。 就此,她的目光冰冷,犹如看透了什么秘密一般,朝娑由伸出了手。 爱玛莉莉丝说:“杀手小姐,我知道是你杀了他。” 闻言,娑由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道:“您是想要报仇吗?” 她并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给予肯定,反倒在雨中轻轻扬起了一个笑:“今天你能来见我,我很高兴,虽然你接的不是我八千万的委托,但也没什么差别,为了见到你,就算被追杀,我也努力从友克鑫逃到这里来了,所以,我真的很高兴能在死前见到你。” 她的手最终落在了娑由的脸颊上:“可以请你听一听,一个将死之人的故事吗?” 傍晚时分,纷纷扬扬的雨停了。 娑由撑着伞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不远处的湖面上波光粼粼。 落日嵌在远山的罅隙,雪白的飞鸟掠过水面,她的长裙拂过脚下打着卷的草尖,走进一片开满白花的花海中。 这是郊外的一座庄园,在宽敞的后院,种满了无数垂条的绿植。 缀有水珠的枝条耷拉在她的伞面上,娑由拨开树枝,见到不远处的花海中,有少年人捧着一束花,站在一座墓碑前。 许是听闻动静,那人转过头来,娑由因此看到了莹白的发和一双罗兰色的眼睛。 “好久不见,娑由~”声音的主人朝她弯着眉梢笑,任由傍晚金色的风吹扬了长衫的外套。 “好久不见,白兰。” 娑由停在距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也弯着眼睛笑出声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再走前一点,但是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上提着编织算,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她只能先蹲下来,将臂弯里的女性轻轻放在柔软的花海中。 见此,他的目光扫了一眼闭眼的爱玛莉莉丝,忍不住问她:“你打晕她了吗?” 微微上扬的语调甜得发腻,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但是站起来的娑由说:“不是……” 与此同时,她放下编织箱,递出去一张银行卡,平静地对上那个少年的眼睛:“很抱歉,我的任务失败了,按照规矩,这是三倍的赔付金,白兰先生。” 闻言,他维持着那副微笑的表情安静了一会,才轻轻道:“娑由,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哦,任务失败率这种事,对揍敌客的杀手来说,很重要的吧。” 娑由淡淡道:“所以我没有在开玩笑,白兰先生,老实说,这算是我杀手生涯中第一次失败的任务,很抱歉,没能将她活着护送到您的身边。” “能告诉我理由吗?” 他带着笑问。 娑由说:“她途中自杀了,我没能阻止。” 这个理由叫他微微蹙起了眉。 一身白衣的少年人将手中的花放在了墓碑前,然后举步朝她走来,与之一同的还有他犹如孩子般的抱怨:“啊啊,怎么可以这么任性呢?” 他走到她面前来,发丝下的眼睛干净得像一块打磨得光滑的玉。 远方的夕阳在天际线上绽放出璀璨的光芒,不久前下过雨的天空澄亮得不可思议。 白兰微微蹲下身来,其修长的五指穿过爱玛莉莉丝的后颈。 在确认她真的没有呼吸后,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叫娑由看不清他的表情:“娑由也是,我就是怕她自杀才特意委托你去的,我原以为你一定会将她活着带回来的……” 即便说着这般犹如责备的话,他依旧习惯性地带着柔软的腔调。 就像心爱的玩具被摔坏了,他似是委屈地嘟囔:“你也太任性了,娑由。” “抱歉。”娑由放软声音。 可他抬起头来,弯着眼睛笑道:“这可不是一句抱歉就可以了事的哦~” 娑由便歪了歪头,眨着眼睛道:“所以,赔付金请收下。” “……”白兰稍稍摆出郁闷的神色,这让他更像一个小孩子了。 但他眼底无一丝笑意,还一字一顿地提醒她:“娑由,我现在很生气哦~”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娑由却这样轻轻问他。 微凉的晚风吹扬了她的长发和裙角。 娑由微微低下头,转了转手中的伞,叫残余的雨水坠落成珠,砸进了少年罗兰紫的瞳孔织。 她说:“她的身体状况在我找到她前就已经很糟糕了,随时死掉也不是不可能……” 鎏金的残阳勾勒出眼前人的脸庞曲线,白兰一愣,稍稍放缓了语气:“她很重要,娑由。” 他道:“她是我重要的装置,就这样坏掉了我会很难办的,我得赶紧来看看能不能让她——” “白兰。” 可是,娑由轻轻打断了他的话。 “嗯?”被叫及名字的人再次抬起头来。 “死人是不会再出现的。” 娑由瞳孔下移,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目光。 他一愣,这一刻,他笑道:“你是在说我吗?” 下一秒,娑由合起伞,朝他挥了过去。 伴随着她的动作,眼帘中,他漂亮的眼睛,雪白的发丝,纤瘦的身形……纯白无暇的少年仿佛在一瞬间尽数腐烂崩坏。 就此,滚滚的血珠坠落,无数的白花仿佛攀上他森白的骨架,扇着翅膀的白鸟沿着少年的背脊顷刻构建出一副空荡荡的残骸。 在这之中,形如怪物的少年张开双臂,自下而上,轻轻抱住了她:“你又要杀了我吗?娑由~”《 》 68、第六十八章 有些生物在自己将死的时候,是有一定预感的。 就像有的猫会提前离开主人,蝉会停止叫喊,人也一样。 1994年。 夏。 六岁的白兰·杰索从噩梦中醒来时,窗外正下着滂沱大雨。 意大利难得会下那么大的雨,大到听不见任何声音,整个世界好似都被雨水冲刷。 梦里,他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掐死了。 那种窒息感直至醒来后也依旧在他的心中延续,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来,发现脑袋突突地痛—— 无数信息数据涌入他的大脑,他看到了数也数不清的记忆,那些都不是属于他的记忆。 很显然,他的能力觉醒了。 他能窥到所有平行世界的记忆,共享那些「白兰·杰索」的视觉。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整理所有的信息,最后反应良好地确认了一件事:他的姐姐会在不久后杀了他。 刚好,他也对那个人不感冒。 为了自救,他用手里头掌握的情报,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在mafia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散布流言。 那个女人喜欢的男人是来自别的组织的间谍,他们的父亲又对自己唯一的女儿抱有别样的感情,种种因素叠加,很轻易地,就能造成他们父女对立的局面。 1994年的秋日,他的姐姐如愿死掉了。 杀了她的人是从漫天的枯叶中走来的。 由黑白红组成的少女,好像几块色块就可以拼起来。 几乎是见到她的第一面,白兰就知道她是谁。 无关外表,也无关情爱,仅仅是因为他在平行世界的记忆中见过她罢了。 由她所分支出的平行世界中,只有唯数几个是他们有所交集的,不过也只是看过照片的程度。 对此,白兰产生了些许兴趣。 “你明白,路很远,我不能带着这副身躯走,它太重了。” 白发的孩子念着娑由喜欢的故事书时,含着糖的嘴里略带些许含糊的鼻音。 但他的意大利语十分标准,以致于听起来有种别样的趣味:“但是,这就像剥落的旧树皮一样,嗯,旧树皮,并没有什么可悲的……” 在他身边,堆了许多书——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还有许多乐谱,应有尽有。 而娑由则是坐在钢琴前,撑着脸颊,看窗外的阳光洒来,穿透了对方晕着淡紫的发梢。 蓬松洁白的发,西方人特有的白皮肤……眼帘中的那个孩子晃着脚,低头念书时,其嘴角微扬的弧度带着那个年龄的小孩子少有的柔软与宁静感。 可是当他抬起头望过来时,娑由还是不免在那双漂亮的紫罗兰眼睛中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怎么了吗?娑由?”白兰……啊,他叫白兰,他自己说的,娑由不在乎他具体叫什么,便将其默认成他的名字了。 白兰是个敏锐的小孩,轻易察觉了她一瞬间的变化:“你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 “不,没什么。”娑由轻声说。 很显然,她并不在意自己这点情绪被看穿。 与此同时,她站起身来提起了自己的编织箱。 白兰眨着眼睛问她:“你要去哪里?” “我要走了。” 娑由一刻不停地跃过他。 对方不含杂质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脚步转过来,笑盈盈道:“你要回家了吗?回日本的家?” “嗯。” 可是,白兰却笑道:“那能称之为「家」吗?那里没有等你的玫瑰,小王子也不在,只有娑由一个人而已~” 娑由停住脚步去看他时,眼帘中的人撑着稚嫩的脸,微笑的模样异常柔软:“反正回去了也是一个人,为什么不在意大利多玩几天呢?” “说的好像我在意大利就不是一个人一样?”娑由眨着眼睛反驳他。 “可以不是呀~” 他一边笑,一边从椅子上跳下来。 犹如跳跃在阳光中的钢琴键上一般,那个孩子弯着眼睛,竭力向她摆出一副无害的面孔来。 “我愿意陪你一起去玩的,娑由。” 西西里岛向来被喻为意大利南方的“珍珠”之一。 午后时分,娑由提着编织箱穿过西西里岛的一条小巷。 天空万里无云,形状各异的仙人掌沿着小巷摆放,斑驳的墙面在粗糙的地上投下一道绵长的影子,她看见无数窗口吐出垂条的花朵,编织的竹篮随处可见,刷了橘漆的自行车被人随意扔在了咖啡店的转角。 远远的,娑由就嗅到了海风特有的气息。 充满风情的岛屿上,无人问津的巷口总是开满鲜花。 她迎着阳光,走出小巷,热烈的欢呼声由远及近传来。 靠海的小镇大片地依附着起伏的山峦,属于地中海气候的岛屿,温暖明亮,在某个秋日迎来了那里独有的庆典。 娑由站在大街上,被蓝天上落下的光屑淋了满头,雕有花纹的雪白拱门伫立在不远处,她在蓝天下抓住了飘飞的彩带,有些不知所措地仰头,看见了花开的碧空。 回头,白兰正倚着花圈外的栅栏看着她。 他身穿白衣,抱着一纸袋的水果,笑得轻快,朝她挥了挥手:“我在这里。” 这么说的人一个跃身翻过了栅栏跑来。 “这个季节的雪梨是最好吃的~”他一边说,一边从纸袋里掏出一个来递给娑由。 介于身高原因,他不得不抬手,当娑由没有立即接过时,他不禁踮起脚尖抬眼来看她:“已经洗过了哦~” 娑由这才接过。 她站在街角,安静地吃完了那个梨,才问白兰:“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还没想好~”他说。 言毕,他笑着举步往前走:“我们先随便走走吧~” 娑由一愣,双手提着编织箱姿态端庄地跟上了那个孩子的脚步。 微微倾斜的下坡路花瓣飘扬,一高一矮的两人的对话随之而来: “走的话太耗时间了,我们租自行车骑吧~” “你会骑吗?” “诶——?!难道不是娑由载我吗?!” “为什么我就得载你呢?” “那我们就租两辆吧~” “你会骑吗?” “当然会呀,不过不能是太高的那种,娑由等会也不能骑太快,要等等我才行~” 不多时,娑由将自己的编织箱放在车篮里,骑着自行车徐徐地跟上前方的白兰。 在她的眼帘中,迎风的旌旗飘飘,行人迢迢,蹬着自行车的人被风拂开了额前的发丝。 说实话,娑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带白兰出来。 或许是自己刚结束了任务想去玩却缺一个玩伴? 这个答案一出,她便觉得轻快不少。 即便她不擅长应对小孩子,也没有明确想去玩的目的地。 于是,她决定暂时放任自己,随波逐流,跟着那个人雪白的身影走。 这对她来说好像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毕竟曾经她做过无数、无数次。 第一天,他们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拜占庭镶嵌画。 末了,还去展览馆看了家具展。 这几年来,富有欧式风又简约的家具渐渐问世,世界各地的装修风格有了更现代的变化。 但娑由不是很感兴趣,所以她不明白白兰为什么要来。 非旦如此,他还买下了很多可爱的家具,说要跨海送去她在日本的小阁楼里。 他这么说的时候,娑由站在一片展示镜子的区域。 仿佛万花筒一般,她看见他走了进去,小小的身影瞬间分裂成无数片,整个世界仿佛倒过来了,分不清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假。 第二天,他们去了巴勒莫。 巴勒莫作为西西里岛的首都,曾被歌德称为世界上最优美的海岬。 白兰带着娑由一路买着糖果,一路从普雷托利亚喷泉到四方街,再从华丽的歌剧院到斑驳的街头巷尾,最终到达了一座小小的教堂。 这里的教堂拥有着世界上最丰富的风格,每当阳光在这些建筑上产生异常美丽的光晕时,巴勒莫的沧桑仿佛也被娓娓道来。 但他们去的那一座已被遗弃,并没有被列入旅游的必备景点选项。 当暖阳透过五彩的玻璃窗映入里边时,鲜明的暖橘与静谧的冷蓝将那片小小的空间一分为二。 放眼望去——朽腐的长椅,斑驳的十字架,以及刻着浮雕的穹顶都有,仔细看,金漆勾勒着十字架上的细节,繁复的花卉图案在教堂的尽头相继绽放。 可惜的是,娑由不信教,白兰也不信。 进去后,他没有祷告,而是拿出mp3打开音乐,开始播放唱诗班吟唱的歌曲。 一时间,气势辉煌而庄严的曲调在教堂里回荡,白发的孩子弯着眼睛笑,似乎正竭力营造出某种特殊的氛围。 罢了,他爬上长椅,伸手去摘破碎的玻璃窗外探进来的花。 但他身形不够高,即便踮起脚尖也够不到,娑由安静地看了他一会,才伸出手去,轻轻一跃,为他摘下了一朵红玫瑰。 对此,白兰似是惊惶,好像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样。 但他很快又笑了起来,那双明净的眼睛亮亮的,难得溢出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欢喜:“谢谢你!娑由~” 言毕,他接过那朵花,跳下长椅,将其轻轻放进了十字架前一尊破碎的雕像手中。 “你在做什么?”娑由终于忍不住问那个家伙了。 老实说,她理解不了白兰的行为。 但那个孩子只是笑得开怀,反过来问她:“不觉得很好玩吗?如果不是我的话,活生生的花,和破碎的死物本不会相遇。” “可是,花离了枝就会死掉。” 娑由平静地提醒他,漆黑的眼睛注视着那个人。 闻言,白兰的神情不变,只是道:“娑由真是不浪漫呢~” 她懒得反驳他,只是在一曲结束后同他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到了街区。 在街边,有人在卖艺演奏,娑由跓足,看三三两两的人弹电子琴。 围观的人投掷硬币和纸币,娑由的目光在弹琴的人身上骨碌碌转了一圈。 挤在人群中的白兰观察她的反应,问她:“你想要弹琴吗?” “不是,只是在想,那双弹琴的手也可以赚钱,或许,他今后会成为钢琴家,或是当音乐老师。”这么说的人在某一瞬似是惊奇,像个孩子一般,瞪圆眼,低头对白兰道:“你看,他在笑耶。”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娑由?”白兰困惑地问她。 这个问题叫她一愣,她鼓起嘴想了想,没想出答案,不由也感到困惑。 可是下一秒,白兰却突然将娑由推了出去。 一时间,所有观众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连弹奏钢琴的人也疑惑地看来。 “这位小姐想要和先生合奏一曲。”白兰却扯着鸟啼一般的嗓音,用吟诗一般的意大利语笑着说:“请问她有这个荣幸吗?” 可以的话,娑由简直想当场杀了白兰,直至拿起小提琴的弓时,她也依旧有这个想法。 但最终,那把弓在染血前还是架上了小提琴的弦。 天空上,弯月攀上苍穹。 路灯亮起的那一瞬白兰似乎吓了一跳。 而娑由站在弹钢琴的先生身后,放下了自己的编织箱,架起小提琴,同他合奏《yesterdayoncemore》。 yesterdayoncemore。 意为昨日重现。 电影《罗马假日》的歌。 他们的组合引来了更多人围观,明亮的灯光落在娑由身上,她低垂着眼睫,裙角和长发被西西里岛的晚风中飘扬。 托白兰的“福”,那可以说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受众人注目的时刻。 她在刹那对上人群里白兰的目光时,他吃着棉花糖,可是那双眼里明暗生花,正朝她温软地笑。 许是晚风太过温柔,娑由在须臾间觉得舒适得不可思议,她拉着琴,鞋尖轻轻踩着节拍,在迷蒙的灯光下安静地笑了。 也是那一瞬,白兰抬起了手。 他对着娑由身上柔软而暖的光晕张开了五指,缓慢地拢成拳,却发现在抓住的那一瞬就灭了。 末了,他张开手,发现明亮的光再次绽放。 那本只是手在眼前挡了光线的视觉效果,但那一刻,他却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惊奇地瞪圆了眼。 然而,变故也是在那一秒发生的—— 因为娑由在倏然间,发现了围观的人群中有一道对着自己的黑漆漆的枪口。 就此,只听得一声枪响,合奏被打断,尖叫声纷纷响起,人们惊慌失措地逃散开来。 而娑由则是在避开子弹的瞬间亳不犹豫地摔了小提琴,拿着那根弓一脸冷寂地冲向了开枪的人。《 》 69、第六十九章 白兰提着娑由落下的编织箱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一棵枫树下。 金黄的枯叶像富有生机的麦海,层层叠叠掩盖着她的身影。 周围是无人的树林,街区的灯光照不到这来,白发的孩子拨开那些烦人的枝条,手电筒照过去,晃白的光一瞬间打在了娑由的侧脸上。 树梢下,她的膝盖支着手臂,微微歪头枕着自己的胳膊,闭着眼,似乎在睡觉。 她的手上还拿着那根弓,那根本该属于艺术的造物滴着血,不久前,她正是在温柔的晚风中,用那根弓,如同拉小提琴一般,割了前来暗杀她的人的喉咙。 许是那副光景被他自己赋予了美感,mafia家族的小少爷竟在须臾间轻轻笑了。 手电筒的光区分出她发丝上的亮部,她的眼睫是面上最黑的部分,可一只手上染着血,面上也是可怖的血迹。 许是注意他的目光,娑由终于睁开了眼,轻声道:“不是我的血。” 她维持着那个足以在秋日的晚风中冻僵的姿势说:“我本来只是想擦掉脸上沾的血的,结果越擦越脏。” 言毕,她终于放开了那根琴弓,任由它落在草地上,道:“搞砸了……” 娑由说:“我把那场合奏搞砸了。” 那一刻,她像个孩子一样将脸埋进了臂弯里:“那位先生不会再出现在那里弹奏,以后可能也赚不到钱,说不定,他不会再以弹钢琴为生了。” 可是,白兰却道:“怎么会呢?” 没有惊讶也没有害怕,娑由抬起一只眼睛去瞅时,他紫罗兰色的眸子眨了眨,带上了澄澈得不可思议的笑意:“我不认为娑由对那位先生来说有重要到那种程度~” 说着这话的人手上有瓶刚买的矿泉水。 他以近乎诱哄的语调对娑由说:“伸出手来~” 这个自小在里世界中长大的小鬼头似乎很擅长这种作派,或者也可以说是意大利男性特有的绅士风度在作祟,娑由伸出手去时,他打开瓶盖,倒水冲刷着她的手:“来,洗一洗~” 罢了,银发紫眼的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 他将其用水浸湿后,用它一点一点地帮娑由擦掉了面上的血迹。 期间,娑由安静地任由他动作,可有些稀释的血色却蹭上了他的白衣。 对此,他似是不在意,只是垂着眸子,一边笑一边擦:“娑由用他的琴弓杀了人,搞砸了他赚钱的表演,让他被警官拘留录口供,但相应的,我走前留了钱给他,他会用那笔钱再去买一把新的小提琴,会有钱维持一段长时间的生计,而且聪明的警官很快就会放了他,他有足够时间摆脱你带给他的惊吓,重新演奏自己的音乐。” 伴随着他的话,娑由微微眯起眼。 她看着白兰的目光似打量,又似审视,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等这些事情都做完后,白兰才笑道:“走吧,我们被通辑了哦~” 他用如同要去游玩一般的口吻说明了情况:“在找人将这件事压下去前,我们该逃跑啦~躲在这里的话今晚就会被发现哦。” “……” 好好的西西里岛游玩变成了逃亡之旅,对此,他们俩先找了间只认钱不认人的偏僻旅店住。 店老板与附近的□□有些关系,不是什么善茬,但是当他们如实付了钱后,他也就不管了。 不过娑由也不打算呆久,顶多一个星期她就会离开这里。 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白兰说:“家族里的人也该发现我不见了,说不定会派人来找我~” 闻言,娑由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被她偷偷带出来的。 她随口问他:“你之前说呆在家里会死掉是怎么回事?” 她可是清晰记得的,在她拒绝了他的陪玩邀请后,他站在窗边朝楼下的她喊着的那些话。 ——「请你,带我逃走吧。」 ——「不然的话,我会被杀掉的……」 结果,这会,白兰却笑盈盈地说:“你说那个呀~那个就只是我编出来哄骗你带我出来的借口罢了~抱歉呀,娑由。” 她抬眼瞥了他一眼,那个小鬼却只是耸了耸肩:“反正娑由只是缺个玩伴,也不在意不是吗?” 她不置可否,然后环视了一圈房间内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沙发的摆设,随即对上了正欲说些什么的白兰。 “我想,绅士的先生是不会允许女孩子睡沙发或地板上的。” “我想,娑由不会让只有六岁的小孩子睡沙发或地板上的~”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些话后,房间内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很显然,他们两个都不愿受半点委屈。 半晌后,是白兰先轻快地开了口:“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单间或双人间了哦,要不将就一下?” 很快,午后十二点的钟声被敲响。 娑由和白兰一起躺在一张床上。 一个小孩子和一个纤细的少女还是能睡下一张床的,但过程中难免挨脚碰手,娑由不禁道:“我想我今晚是睡不着的。” “那娑由就将床让给我嘛~”白兰尝试用撒娇的口吻争取最舒服的条件,可是娑由只是直直盯着黑暗中的某点:“虽然睡不着,但我想躺着,这也算我的休息方式。” 听罢,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白兰也就不多说了。 他反过来抱怨道:“啊啊啊,这里的装修真差,不是我喜欢的风格,好想看看我昨天买的家具摆放起来是什么样的。” 漆黑的夜里,娑由脑袋放空,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然后才轻声道:“那你大概是看不到了。” “为什么?”白兰困惑地问他。 娑由歪头看了他一眼,无辜道:“因为是送去我家不是吗?你又来不了我家。” “诶——?!为什么?!”白兰拖着甜腻的语气道:“我为什么去不了娑由家?” “因为……” 可是,白兰紧接着打断了她的话:“只要娑由愿意邀请我去的话我就能去不是吗?” 她一愣,就看他翻身,漂亮精致的脸对着她,面上带有柔软的笑意:“娑由家里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娑由就算回去也不会有人等你,但只要有人住进去的话不就行了吗?” 西西里岛深邃的夜色在他纤瘦的骨架上起伏,娑由听到他轻声说:“娑由愿意让我住进你的家吗?” “不愿意。”娑由认真地说:“你太弱了,和我在一起容易被杀的。” 闻言,白兰却并未觉得失落。 刚才的话仿佛是他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朗朗笑了几声,道:“那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去娑由家做客吧~” 伴随着他的话,娑由的手如蛇影一般,游过小少年的胸膛,轻轻放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真奇怪……”她轻轻的声音传来,带着无端的困惑:“我要是现在就要杀了你,你还会这么说吗?” 白兰感受到对方冰凉的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动脉上,这让他想起了夏天那个令人窒息的梦。 可是,不等他说什么,她便安静地移开了手。 三天后,娑由和白兰离开了那间旅店,一起去了切法卢。 那里离巴勒莫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是一座远近闻名的海滨城市。 其实可以的话,白兰是想去哥斯达黎加看维齐奥城堡的鬼雕塑的。 但可惜的是巴勒莫离那里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而娑由只想赶紧把他这根小尾巴送回家。 因为通辑令还没彻底撤去,娑由便买了大大的洋帽戴,不过对她来说,有「绝」的加成,要避过他人耳目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可每当需要与人有所交流的时候,都是白兰自告奋勇去做的。 当晚,白兰日行一例问她晚饭要吃什么,娑由站在街角,隐在黑暗中,随口说了句:“想吃苹果。” 言毕,他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举步就朝街道对面跑去。 晴朗的高空升起圆月,皎洁的月色让苍白冷硬的建筑在夜晚澄黄的火光中仿佛都柔软了棱角。 娑由看见月光与灯火相互交织,轻轻抚着人影来来往往的街道。 其中,白兰雪白的身影跑过街巷。 他银白的发尾处似乎点缀着些许迷人的光晕,像那远处骤明骤亮的光。 几分钟后,娑由看见他扬着笑,抱了一纸袋的苹果走来。 张灯结彩的夜市点亮着或明或暗的光,秋末的街道景色朦胧得让人有些恍惚。 眼帘中,灯火在那个小少年罗兰色的眼底摇曳,温暖的光落在他的指尖上,晕出温润的色泽。 可是,走到一半时,有一两颗苹果从纸袋里落出来,咕噜咕噜向前滚。 他一愣,弯身去捡。 但许是动作太大,叫纸袋里的其它苹果也一颗一颗落出来,他便一颗一颗往前捡,结果越捡掉的就越多。 恰逢这时,有一辆汽车对着他驶来,晃眼的光打上他银白的发丝,叫他有一瞬间好像消融在了那片灯光中似的。 娑由不禁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白兰……” 汽车呼啸而过,碾烂了好几颗苹果。 白兰抱着剩余的苹果,被娑由攥住后领提在了手里。 他们站在路边,待娑由将他放下时,mafia的小少爷抬眼,弯着眼睛笑道:“你救了我,娑由。” 娑由却只是道:“你要是死了,我会有麻烦。” 闻言,白兰笑了。 他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笑得有些坏心眼。 对此,娑由懒得理他,抬脚便往前走。 他们一起走过桥墩,期间,白兰跳上石砌的栏杆,也不管桥下是海面,犹如跳舞一般在上边走动。 他看上去很享受这个高度,至少能居高临下看娑由的时候,他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真切。 娑由将他递来的苹果都吃了,末了,她注视着那个孩子在徐徐的海风中张开双手,宛若要飞翔似的,任由风灌进了他的白衣里。 皎洁的月色在海面泛白,娑由洋帽下的发丝飘扬,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了:“白兰,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听闻这话的人转过头来,似是困惑。 娑由提着编织箱对上他的目光:“从一开始,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呢?” 她不明白,以致于面上是近乎恍然的迷茫:“很多人都想杀我,但像你这样接近我的,还是第一个……” 她说:“为什么?我身上有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有哦。”白兰道。 这个时候,他看上去很坦诚。 夜空下,雪白的发梢亲吻着他那张漂亮的脸:“对我来说,娑由是我目前最大的乐趣。” 但娑由却反驳说:“我是个很无聊的人。” 对此,白兰哈哈笑了几声,也不否认:“确实呢。” 但下一秒,他停下了脚步,突然道:“可是,娑由,这是我们第一个有正式接触的世界。” “……什么?”娑由眨了眨眼。 他垂下眼睫,笑道:“娑由知道平行世界吗?” 娑由迟疑了会,才点了点头。 作罢,她轻轻补充了一句:“电影上经常有这个概念。” 白兰似乎被她这句话逗乐了,他夸张地捧腹大笑,在娑由开始思考要不要将他踹进海里的时候,他才及时收了声。 然后,他微微弯下身来凑近她,声音轻得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娑由,我有能看到平行世界的能力哦,在有你存在的世界中,我都只是听过你名字和看过你照片的程度,但这个世界是我第一次正式接触你、认识你的世界。” 闻言,娑由微微瞪圆眼。 偏巧他还在说:“娑由,不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吗?” 一身霁色的人垂着眼,在盛大的月光下,借着高度的优势伸手抚上了她的脸:“不管是什么人,还是什么地方,对于我们来说都只是风景罢了,虽然和别人相处也会有感动的情绪,但是总觉得自己没办法融入这个世界,你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轻得宛若从隔世传来:“不觉得呆在这里,有点难受吗?” 就此,她的面上似有惊惶一掠而过。 “所以,在找到足以打发这种无聊的乐趣之前,娑由就是我的乐趣,就像小王子驯服狐狸一样,我对于感兴趣的事,向来会全力以赴。” 这么说着的人脸上是不带任何情绪的笑容,以致于身上有种近乎圣洁的冷漠。 月光下,无数的影子开始舞蹈。 对于白兰的话,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娑由的神情很平静,其纱裙在海风中恣意飘扬。 可是,某一刻,她却听到白兰放轻了声音:“我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眼帘中,那个人的目光凝视着她:“但这几天,我从娑由身上发现了一件事……” 石砌的桥墩是米白的色彩,远处山野的轮廓延绵不绝,近处是黯淡而阑珊的灯光。 暧昧而缱绻的灯火缭雾中,白兰的身影就像蓦然降在了秋天的第一场雪。 其中,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大多数生物不需要引导,遵循本能就知道如何活下去,但人不一样,人会迷路。” 他在那般光怪陆离的盛景里,说:“娑由会迷路。” 闻言,娑由愣住了。 极近的距离下,娑由看不清他是否在笑,只知道朦朦朦胧胧间,他那倒映着她面容的眼底,盛满了所有的月光。 这样的人站在石墩上,轻轻牵住了她的手:“单单是这几天,要不是我拉着你,娑由就得迷路好几回了,所以,我想成为能引导娑由的人。” 他说着如同童话书一般的漂亮话,但娑由瞳孔晶亮,海畔边外,漆黑的发丝拂进她的唇角,却被他轻轻勾开。 时间也似沉寂了许久。 久到娑由都觉得恍惚时,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白兰,你觉得人可以与自己讨厌的部分分离吗?” 言毕,不等他答,她自己便道:“不可以的。” 仿佛笃定一般,她脸上是一种寂寂的神色:“就像一颗打碎的鸡蛋,鸡黄和蛋清一开始还能分开,但是当戳破蛋黄后,蛋液流出来混在一起就不能分离了,人就是这样浑浊的个体,白兰,我已经无法离开这副身躯。” 这么说的人挣开了他的手,轻轻扬起了一个柔软的笑容:“但是你可以,白兰。” “……什么?” 这次换他困惑了。 就此,娑由后退一步,端正地站在阑珊的灯火中微笑。 晚风掀起了她的裙裾,帽檐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而她在黑发纷扬的罅隙间,近乎欢喜地笑道:“和我不一样,真好,像我这样的人,你可以离开我。” 可是,伴随着她的话,随之而来的却是白兰的拥抱。 与记忆中那人相似的小少年从石栏上跳下来,踮起脚尖抱住她的脖颈,任由她的眼泪在1994年的秋夜里滚滚垂落。 像她这样的人…… 她听到耳边传来了白兰柔软的声音:“像你这样的人,要拥抱你……” 要拥抱她,保护她…… “还要治愈你,拯救你……” 他温柔地笑着说。 然后,伤害她,离开她…… 杀了她。《 》 70、第七十章 娑由第一次骑机车的时候,没有戴头盔。 1994年的秋天,她在意大利被白道通辑。 同她一起的,还有某个mafia家族的倒霉小少爷。 为什么说他倒霉呢? 因为他陪她出来玩遭遇追捕也就算了,据说他的家族还在那短短几天里被敌对的mafia覆灭了。 一时间,作为唯一继承人流落在外的他也成了黑方追杀的对象。 可是,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娑由却笑得很开心。 她说:「既然这样的话,那要同我一起回日本吗?」 ——「……」 那是一场可以说被全世界追杀的逃亡。 意大利的秋夜,他们驶过的城市灯火通明。 警笛声刺耳地回荡在高空,来自里世界的枪击在后,娑由无师自通驾驶机车,绕过无数盘踞的架空高速。 在她身后,有人紧紧抱着她。 他提高的声音在呼啸而过的夜风中带着些许难得的茫然:「娑由!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闻言,她微微站起身来,感受着强烈的晚风吹扬自己的长发。 那一刻,她万分地欢喜。 娑由觉得自己身上的一切即将被迎面而来的硕大的风吹散,这致使她如同疯了一般地大笑出来:「去毁灭世界!我们要去毁灭世界!白兰!」 她第一次那般恣意地唤着他的名字。 她知道自己此时莫名其妙的情绪来源于他,在她身后的人,和她说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娑由在那个如同安慰的拥抱中相信了对方那如同幻想一船的话,并产生了一种近乎高昂的信念。 因此,她高声笑道:「白兰!我要带你!——逃离这个世界!」 一起逃走吧! 那一刻,她想。 我们一起逃走吧,白兰…… 总有一天…… 从这个世界上…… …… ——「白兰?」 娑由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时间是同一天的午夜凌晨。 霓虹灯照不到的城市角落,废弃的高楼一幢一幢林立在月光下。 她的腹部被一颗子弹贯穿。 回头,站在身后的人举着枪站在高楼之下破碎的落地窗前,神情索然。 ——「我厌倦娑由了……」 没有为什么,他露出失望的神色,仿佛正在面对一台玩腻的游戏机。 可是娑由没有出声。 她只是安静地垂下眸子,确认自己暂时不会因为那一枪死掉后就继续往前走,其柔软的声音夹杂在风中传来:「快走吧,只要再走几千米,就到我和别人约定的地点了,到那里我们都不会再受到追杀了。」 身后的人在说:「我不会去的呦~娑由。」 闻言,娑由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头,似是苦恼地歪了歪头,道:「别闹了,白兰,之后再陪你玩。」 眼帘中,那个人面无表情,举着枪的手却并未放下。 他只是说:「这是里世界中特殊的子弹,我从别的平行世界中特地搜来对付你的东西,里面加了这个世界特有的射线。」 楼外,坍塌的建筑像万花筒,层层叠叠,棱角冷硬。 断裂的层面包裹着钢筋水泥,锋利得能勾勒出上边的质感。 清冷的月光像蛇一样悄悄溜进来,游离在她顷刻变得苍白的面上。 ——「娑由,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么说的人在她微微瞪圆的瞳孔中开了第二枪:「但是,我希望你能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上。」 嘭的一声—— 伴随着娑由近乎目眦尽裂的尖叫:「你这家伙!!」 须臾间,她的左腿被击穿。 与此同时,她身后浮现出一面黑漆漆的镜子。 她瞳孔瞳动,目光在那一瞬死死盯着眼帘中的人,听到了身后来自死神的声音: 【请问,生命和爱,哪个更重要?】 …… 2000年的秋日,电影《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在意大利上映。 电影的结尾,骑着自行车的男主雷纳多一边回望女主玛莲娜的身影,一边自白说: [我拼了命地往前骑,好像要逃避似的,逃离渴望,逃离纯真,逃离她……] 那是他在平行世界中看过的电影。 2000年,巴托奇亚共和国的某处庄园里,白发的少年任由娑由的伞尖捅进了他的心脏。 白鸟掠过湖面,落日嵌在起伏的山际。 在那之中,他血迹斑斑地抱住她,低低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笑意:“当年,是你杀了我,娑由……” “是你诅咒了我,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你向往的世界中……” 可是娑由却只是在刹那间抬伞,让伞骨从他胸膛的位置开始向上撕裂:“我没有诅咒你,白兰。” 她平静地说:“是你自己诅咒了自己。” 闻言,他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 血雨混着氤氲的水汽,下一秒,他咧开嘴笑,双手并没有放开她:“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娑由,我们一起死掉吧~” 这么说的怪物,以他的脚下为中心,艳红的血液化作无数漆黑而黏稠的黑水,开始扩散。 犹如一面黑漆漆的镜子,世界的罅隙在打开。 它们像沼泽,像漩涡,将花海中的女性吞没,也开始拉扯着娑由往下沉。 那是她之前在火车上看过的光景。 与此同时,白兰的声音远得像从地底深处传来,怪异又嘶哑。 【当年,你是想和我一起死掉的不是吗?】 【现在也是,对吧,不然为什么要来呢?】 …… 1994年。 娑由跌倒在一片雪白的花海中。 腹部和左腿都在流血,血不知为何止不住,她只能看着那片艳色染红了自己的衣裙和周围的花。 天空上,皎洁的月亮不知悲喜,照常悬挂在上。 她听到身后有人在说:「刚才,我记得自己明明被枪击中了,娑由……」 那是如同孩子般天真又迷茫的声音:「为什么我没死呢?」 娑由闭了闭眼,白兰的声音轻轻地落在耳畔,叫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几分钟前他朝她开枪的那一瞬——那时远处的高楼上,有人也开枪狙击了站在落地窗前的小少年。 于是,与那声枪响重叠的,是一颗贯穿他太阳穴的子弹。 同一时间,她的念能力发动了。 对此,身后的人依旧在问她:「娑由不是发动能力杀了我吗?为什么我还……」 可她却反过来打断了他的提问:「你刚才为什么不瞄准我的头或心脏?」 腹部和左腿可没办法让她立即毙命。 回答她的是对方盈盈的笑声:「我枪法没那么准啦~」 娑由也没有追问的意思,那一瞬,她只想躺进花海中睡觉。 但是,在那之前,她想要知道一个答案:「白兰,你是想要杀了我吗?」 身后的人没有立即回答她。 娑由却在顷刻扬起嘴角笑了。 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她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如果是的话也没关系……」 她说:「这次死掉,身边是你的话也不是不行,虽然我理想的死法不是这样的……」 可是,伴随着她的话,身后却传来了那人轻轻的声音:「……你想要,陪我一起死吗?」 他道:「我现在还能和你说话,是因为娑由刚才发动的能力吧。」 ——「……」 ——「娑由刚才,是想要杀了我吗?」 ——「……」 ——「我知道的哦,娑由的能力。」 ——「所以,我现在还有多长时间呢?」 ——「八分钟?还是三分钟?」 ——「……」 ——「我再问一遍,娑由……」 ——「……你想要,陪我一起死吗?」 …… “抱歉,我得活下去。” 2000年,娑由目光粼粼,看着那个曾经被她刻意遗忘的人,说:“不然大家会伤心。” 她说:“我想活下去。” 然而,伴随着她的话,眼帘中的人却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可是,我已经不能和你一起活下去了,娑由……】 …… 1994年。 娑由在月光下重新站了起来。 她无视了身后人的声音,拉过他被血沾上的手,决定继续往前走:「走吧,快要到目的地了……只要穿过这片花海……」 许是对她的忽视不满,身后的那个孩子安静了一会,才道:「娑由,这是我们相遇的第一个世界,本只是因为感兴趣才与你相遇的,但因为我的缘故,其他世界的白兰·杰索也去找你了……」 娑由安静地听他说,脚下却并没有停。 一时间,他的声音夹杂在花瓣窸窣的晃动中,轻得几乎破碎:「他们有的刚一见到你就被你杀掉了,太蠢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你相处呢~」 她没有回头去看他。 但娑由不禁想象着他说那些话的模样——必定是弯着那双明净的眼睛,犹如雀跃的雏鸟一般,无辜又单纯。 ——「当然,有的白兰·杰索还是成功活下来了呢,毕竟是“我”嘛~」 ——「不过,那些世界的娑由最后都消失不见了,所以,他们想要夺取你……」 ——「我不想让他们那么做,我想让你回家……」 那一刻,她愣住了。 下一秒,她停下了脚步,放开了他的手,像是要逃离某个残酷的现实似的,独自往前走:「别说了……」 然而,身后的人还在说: ——「但是,我现在的能力暂时做不到,只能用特殊点的手段先将你留在这里……」 别说了…… 求求你…… ——「娑由……」 她听到他在唤她。 就此,她嘴上哼起《知更鸟》的曲律,试图掩盖他的声音。 那是他们相遇时他弹的钢琴曲。 娑由在那样的回忆中跓足。 天上的月亮,皎洁得近乎苍白。 世界很安静,只有花瓣在摇曳。 最后,许是拗不过他,她只能转过身,去看那个额角染血的小少年。 见她终于看来,他便轻轻笑了。 他站在白花的荆棘中,任由月光将他穿透,好似要与满目的花海融为一体。 那个孩子用如同撒娇的口吻一般笑:「我走不动了……」 她摇了摇头,伸出手,想去拉他。 眼帘中,那只伸出去的手与不久前在高楼里的重叠。 娑由不禁想,在那颗子弹即将击中他的那一刻,被他击中的她想的是什么呢? 是杀了他吗? 不是呀…… 怎么会是杀了他呢? 与奇犽的性格一点都不像、却同样温柔地拥抱过她的人啊…… 不要死掉…… 时间啊,停止吧…… 求求你…… 明明是出于这样的想法的念能力…… 可是,最终…… 十分钟的死缓,他只剩两分钟了。 只剩两分钟了…… …… 时过经年,站在她眼前的人却在说: 【我想要和你一起在另一个地方活下去,娑由。】 【别担心,爱玛就算死了也会成为连通两个世界的装置。】 这一刻,那副漂亮乖巧的面孔仿佛被撕裂,他瞪大眼,朗声笑了起来:【这是那个曾经让你不幸的实验为我们带来的结果!】 【世界会融合,娑由!】 【而我们会成为超越时空的存在!】 【那些禁锢我们的无聊的世界规则全都作废!只要你愿意放弃这副躯壳!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不要……” 可是,回答他的是娑由这样的言语: “我想要活下去……” 伴随着这句话,娑由放开了手中的伞,轻轻抚上了眼帘中的人的脸。 她的声音异常柔软:“看过鲸鱼哭泣吗?白兰。” 她看着白兰如水晶一般的瞳孔被血色浸黑。 这一刻,她莫名安静了下来,停止了挣扎。 取而代之的,是她脸上扬起了近乎温软的笑容:“我就见过。” 在【浮世德】里…… “在冲绳的海洋馆……” 在夕阳下辉煌的海水中…… 那个曾经被她说不知晓眼泪是何滋味的少年,在哭泣。 为此,她想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后她要做什么呢? 这些天,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实现愿望的她,还要继续当杀手吗? 杀了那么多人的她,意外活下来后,能做什么呢? 她还不清楚。 但是,至少此刻…… “我想要活下去……” 她捧着白兰的脸,在他怀中低头,任由自己的黑发垂落,微笑的面容映入他的眼睛。 “我想同那个人一起迎来春天。” 须臾间,所有的表情尽数隐去,犹如海水退潮,他脸上一片空白。 一身白衣的少年人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他像累极了似的,轻轻垂下了眼睫。 【对于娑由来说,我早就不是「白兰」了吗?】 【只是一个在临死时被自己束缚诅咒在了两个世界之间的「诅咒」。】 如同放弃了一样,说着这话的人在某一瞬又轻轻笑了起来: 【其实是骗你的~世界融合什么的,这样两个世界都会毁灭掉,我只是想在这个曾经约定过的世界和你说说话……】 他站在那,雪白的衣物上黑红交错。 【你只有回来,找到你的哥哥,才可能活着解除誓言与制约。】 【那个人也只有从那个世界过来,才能为你袚除那些平行世界的「诅咒」。】 言毕,他又扬起了熟悉的笑容问她:【为什么不带那个人过来呢?这样的话就能轻易杀死我了~】 闻言,娑由只是摇了摇头。 她漆黑的眸子里似有什么在晃动,最终拼织成一个他曾经在花海中看过的表情——破碎的,动摇的,略带着些许宽容。 就此,仿佛明白什么,他弯着眼睛盈盈地笑出声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作为独立于两个世界的「人」,「钥匙」就交给你了……】 【我会继续看着你的。】 就此,遮天蔽日的黑暗渐渐褪去,不知何时升起的月光再次照耀在他近乎透明的身上。 最后,他是以这般好奇的口吻笑着问娑由的:“五条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能让娑由不再迷路吗?他能成为引导娑由的人吗?” 伴随着那些话,身为人类时的记忆好像在最后一刻清晰。 他看见遥远的过去,有人朝他伸出手来。 ——「快点呀,是你说要逃走的,再不走,你就要死掉了吧,你想要迎来那样的未来吗?」 还是孩童时代的他忍不住问她:「如果我死掉了,娑由还会带我一起逃走吗?」 可是,那人只是用一种安静的表情看着他。 对此,他张了张嘴,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在转瞬袭卷了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却不禁道:「不要忘记我,娑由……」 那一刻,他突然又想起了《小王子》的故事。 书中,小王子驯服了小狐狸。 他得到了一只独一无二的狐狸。 明明曾经只是出于好玩的心态…… 可是,到头来,却是小狐狸教会了小王子如何去爱。 生命的最后,白兰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被那个童话般的故事打动。 就此,月光下,绚丽的花海中,他决定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 与此同时,他说:「不要忘记我……」 独自向月亮奔跑,他已经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还是能想象花瓣拂过她指尖的模样。 西西里岛的海风会扬起她盛大的裙角和长发,少女提着编织箱,其单薄的剪影站在时光的尽头,站在太阳与月亮下,站在花开与彩带飘扬的小巷中,站在破碎的教堂里,站在街角璀璨的灯火中…… 这样的人,他要怎么对待她? ——要拥抱她,保护她,治愈她,拯救她。 他要怎么样才能让她记住他? ——伤害她,离开她…… …… “不要忘记你曾经杀了我。” 他说。 ——成为她的伤口。《 》 71、第七十一章 雨后的地面有浅浅的积水。 飞虫绕着暖调的路灯转,有车的影子停在开满白花的栅栏铁门前。 娑由沿着来时的路走出庄园,这个过程中,手上没了伞,难免被头顶上垂坠的树梢雨珠淋了个满头。 她小心地避开,抬眼便见一个身着黑西装的青年站在不远处。 那人面熟,束着薄青微卷的长发,一派端正挺拔的姿态,如果没记错的话,她记得是白兰的人,好像是叫桔梗。 见她走来,青年微笑地称呼她:“娑由小姐。” 仿佛已经知晓里边发生的事,他的面上很平静,只是递来一张干净的手帕:“您的脸上有血迹。” 娑由安静地接过,便听他笑道:“需要我送您回去吗?” 言毕,不等她拒绝,他已经打开车门,态度得体又温和:“白兰大人最后指示我的事,是要将您送回家。” 闻言,娑由安静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谢谢。” 坐上车后娑由就没有再说话了。 直到车开到一处街道的时候,娑由才道:“桔梗先生,就在这里下吧。” 对此,对方只是笑着应声,便停车将她放下了。 娑由同他道别,走出几米时,却听他在身后问:“娑由小姐,白兰大人和爱玛小姐最后有和您说些什么吗?” 她停下脚步,往回望。 那个黑衣的青年站在那,衣角被风掀起。 娑由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半晌后,才道:“今后,他们的家族就暂时交给你打理了,桔梗先生,另外,爱玛小姐最后委托我杀了白兰先生。” 说着这些话,她嘴上扬起笑。 娑由竖起一根食指,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般,轻轻转了转,笑着说:“至于委托的报酬,我已经收到了。” 不多时,她看着对方驾驶着车消失在街角的尽头后才转身,沿着街道往回走。 眼下,夜色迷蒙,街角朦胧。 地面上是汽车远远照来的灯光。 小巷边的灯突兀就暗了下去,一只黑猫突然跃上矮墙,她心有所觉,抬头,须臾间便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路灯上突然出现了抹半蹲着的人影。 下一秒,轻柔的风微扬,有手的影子轻轻罩下来,犹如蜘蛛的肢爪在她的面上横陈。 她看到了一头飘扬的长发,犹如垂坠的水流,来人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身边。 “针,你拔了是吧。” 属于男性的声音带着轻轻的颤动,打破了冬夜的寂静。 眼帘中,浅浅的月光被切割,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层浅浅的雾气,有漆黑的发尾掠过她的指尖。 娑由这才有了反应:“嗯,大哥。” 意想之中的沉默只持续了两秒,伊尔迷便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之前,你骗了我。” 娑由一愣,便见一身奇装异服的人目光寂寂地看着她:“假意顺从我跟着我回家,为了奇犽和阿路加,你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娑由。” 那是非常低的声音,像指甲割着玻璃,细听,带着死寂的冷意:“哥哥我有些生气呢。” 闻言,娑由没有否认,只是眨了眨眼,随即扬起了柔软的笑:“哥哥觉得我是个坏孩子了吗?” 这一刻,她的神情异常坦然。 不再害怕那个答案,她一边向前走,一边弯着眼睛笑了出来:“我只是想自己做决定了,哥哥。” 可是,跟在她身后的影子却突然这么轻声问她“娑由,你在生我的气吗?” 她一愣。 “因为我让你杀掉五条悟。” 伊尔迷说:“你七岁那年,也是我用念针让你‘自杀’的。” 伴随着他的话,娑由仿佛又听到了记忆中波涛涌动的声响。 粼粼的月光铺陈而来,海面卷起泡沫,巨大的鲸在沉底前,发出了孩啼般的嘶鸣。 可是,当下,娑由却道:“没有生气哦,我知道哥哥当时是想保护我才那么做的。” 她目光粼粼,踏上来时的天桥,听到桥底下的水流不息:“但是,我发现我有了自己的想法。” 转头,她看见青年黑压压的眸子里点缀着些许月光,冷冷的,将她的影子倒映其中:“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娑由。” 他在娑由的目光中说:“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 ——「我有一个妹妹。」 一个月前,伊尔迷·揍敌客对一个人说。 ——「哦?没听你说过。」 那人是在夜晚的酒吧里这么回应他的:「既你那个可怕的弟弟后,还有个妹妹?」 伊尔迷点了点头,用平静无波的口吻道:「因为她几年前失踪了,那件事和奇犽有关,虽然我用念针让他忘了她,但有一次家里的管家不小心提起她,结果他差点脱离念针失控了,所以之后家里都不提她了。」 ——「那么你现在是为什么提起她?」 那人发出低迷的笑声:「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算是吧。」 伊尔迷拿撑着下巴的指尖点了点鼻梁,轻声说:「因为她回来了。」 顿了一下,他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道:「这也让我意识到了很关键性的一点。」 ——「什么?」 ——「娑由……哦,我妹妹叫娑由,不错的名字吧,我取的哦。」伊尔迷道:「娑由能控制奇犽,这是一个突破口。」 那个时候,酒吧的窗外掠过金属感稍重的霓虹光。 他的耳边传来低缓的歌声。 ——「娑由和阿路加不一样。」 ——「娑由有人性,有思想,她是家人,她能被控制,阿路加和拿尼加只听奇犽的话,但是娑由会听我的话。」 波澜不惊的声音在继续,伊尔迷的眼睛望着深邃的夜色,轻轻地笑:「所以要想控制拿尼加的话,就得控制奇犽,而娑由,那孩子能成为控制奇犽的一个突破口……」 那人问他:「你要怎么控制她?」 闻言,黑发黑眼的青年安静了一会了,才点了点自己的眼角道:「有点伤心呢,将哥哥抛下自己跑走什么的,明明我都说了让她不要离开我身边了,不过她制定的誓言与制约有些麻烦,我得验证一下她是否真的已经不把我们当家人了。」 ——「所以你让你家那个小鬼去机场当诱饵了?」 身边的人低声地笑,说不出的调侃:「真是狠心的哥哥呢。」 伊尔迷却只是点了点头道:「嗯,柯特很乐意辅助我,反正我的任务也是解决那个炸弹魔,就当顺便测试一下娑由的念能力好了。」 言毕,他眼角微眯,平抿的嘴角在下一秒扬起浅浅的弧度:「事实证明,娑由还是将揍敌客的家人守则放在第一位的,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那人又道:「可是我听说她差一点就死掉了。」 伊尔迷没有否认,只道:「我不会让她死掉的,奇犽也不会,所以你看,多无敌的力量,只要能得到阿路加。」 ——「真是不敢恭维的哥哥啊,这样你还确定她会听你话吗?」 ——「会的,娑由和阿路加不一样,她是个货真价实的揍敌客,你看机场死的人数。」伊尔迷道。 ——「至于奇犽那边,若是有关拿尼加的能力没弄错的话,根据奇犽自己所说,她不擅长修复,她在救了娑由后肯定有段时间需要休息,到时候,只要将娑由作为毁坏机场的人进行通辑,肯定会有很多人前去找麻烦的,奇犽想要一次性保护两个人可不容易,势必要带娑由回家,那就是个很好的机会,既可以夺回阿路加,也可以对奇犽多加控制。」 伴随着那些话,他在记忆中迷蒙的夜色中轻抿了一口酒: ——「只要没有多余的变数。」 …… “这些年,你的经历我都知道。” 现下,这么说的人站在街角的影子中,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你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你为了奇犽定下的誓言与制约,你的笑容,你的眼泪,你想要的……” 娑由望进他漆黑无光的眼睛中,道:“是白兰告诉你的吗?” “bingo。”伊尔迷歪了歪头,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声音却轻得可怕。 “所以,比起奇犽和那个叫五条悟的男人,我才是真正了解你的人,娑由。” 他道:“你是我教出来的杀手,你的内心我都明了,你想要奇犽身边的位置不是吗?甚至能为此违逆我……” 但娑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直到他说:“不过这些我都暂时不和你生气了哦,现在,我只要你把白兰给你的东西交给我……” 娑由这才轻轻笑了:“哥哥是说那把「钥匙」吗?” 回答她的是对方黑不见底的目光:“反正你是打算将那个人留下来的,不是吗?” “本来是这么想的。” 这么说的娑由上移瞳孔,眼中似有一瞬沉耽的笑意:“但这几天,我改变主意了。” 伴随着这话,伊尔迷沉默了两秒。 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突然放开了她,随即向后跳了两步,轻巧又无声地隐入了街道尽头的黑暗中。 与此同时,娑由听到身后传来阿路加欢跃的声音:“娑由!” 娑由刚转头,就被人扑过来抱住了腰际。 正是阿路加。 他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朝她弯着嘴角笑:“找到娑由了!” 娑由也眯着眼抱住他,在他身后,银发蓝眼的小少年插着兜徐徐走来。 娑由不禁笑着唤了他的名字:“奇犽,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她看着对方走近,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任务完成了吗?” 娑由点了点头。 “那我们回去吧。”奇犽伸出手来牵住她,雪亮的蓝眼睛在暖色的灯光下温软得不可思议。 许是被那样的目光泡软了,娑由也弯起嘴角,抱紧了怀中的阿路加,猛地点了点头:“嗯!一起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奇犽说他在天空竞技场附近订了酒店。 娑由在去到那之前,先去了一趟天空竞技场。 毕竟她和五条悟说过,自己做完任务就会回来的。 她去到那里的时候,天空竞技场还很热闹。 这座专属格斗迷的天堂是全天24小时开放的,工作人员也永远在岗。 奇犽告诉她五条悟今天一天的时间已经打上一百层了,娑由毫不意外。 参赛者打上一百层就会有专属的房间,在询问了具体的楼层和房间号码后,娑由一个人登上了无人的电梯。 许是觉得她有话要说,奇犽和阿路加便没有陪她上去,而是在一楼等她。 只听叮咚一声。 她所在电梯在途中停下,有一位高挑的先生走了进来。 惹人注意的是对方一身类似小丑的衣着与妆容,其身形腰细腿长,玫瑰色的发丝和狭长的金色瞳孔衬得那张脸庞苍白又夸张。 看到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对方似乎笑了笑,脚上的鞋跟踩得噔噔作响。 他看上去也是要上楼,当电梯门关上后,封闭的空间里便只剩他们两人。 期间不知道是过于无聊还是对方是个热情的人,他突然用一种又轻又细的语调笑道:“小妹妹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呢~你是来参赛的吗?” 微微上扬的尾音,仿佛夹杂着甜蜜爱意的语气,娑由瞥了他一眼,见他正偏头朝她弯着嘴角笑,目光略带一种近乎冰冷的笑意。 有些危险呢,这个人。 娑由几乎一瞬间就判断出了这一点。 与此同时,她用柔软的声音说:“不是哦,先生,我只是来找人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参赛选手呢~”身形高挑的青年略感轻浮,其姿态妖艳性感,单单站在那,其影子就能将娑由整副身躯都笼入阴翳中了。 伴随着这话,他弯身凑近她,其手肘撑在电梯光滑的墙面上,几乎将娑由困在了他的怀中:“毕竟你身上有血的气味~你杀过不少人吧……” 对此,娑由“唔”了声,拿指尖估摸这座电梯的壁质厚度,一边露出困扰的表情:“先生,我不喜欢和别人靠这么近。” 闻言,他却只是微微眯起金色的眼,又凑近她些许:“我叫西索,你叫什么呢?” 对方的薄唇轻吻着一张不知从哪翻出来的扑克牌,其上挑的眼角具备某种撩人的风情,微弯的眉梢却流露出玩味又薄凉的笑意:“我想和你玩玩呢~” 恰逢这时,电梯叮咚一声。 她要去的楼层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外边走廊里的灯光苍白又冷凉,尽数涌了进来。 在那罅隙间,有人站在那,其套着漆黑衣物的身形高得几乎将所有的光线尽数吸收。 “请别打扰我们~”名叫西索的青年维持着这个姿势,轻浮又暧昧地朝那个人笑:“我们正进行到兴头上呢~” 娑由却看见那人双手插着衣兜,手臂上挂着几袋塞得满满当当的糖果。 她一愣,心有所感,顺着往上瞧,便见一身漆黑的人咬着棒棒糖,似是被眼前的一幕冲击得按了暂停键。 但她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蓝眼睛或墨镜,因为对方线条姣好的面上,其眼部位置竟缠着好几圈雪白的绷带,连带银白的发丝也全部竖起向后捋去。 那副熟悉又眼生的模样叫她迷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困惑地出了声:“五条悟?” 世界一片安静。 然后,啪哒一声。 少年袋中有塞不下的糖果掉了出来,蹦进了电梯内。 以此为点,电梯门再次缓缓关上。 可是,下一秒,一只脚便探进来卡在了狭隙间,阻止了电梯门的关闭。 与此同时,门外的人伸手,一推,只听得哐当一声刺响,他猛地掰开电梯门,绷带后的目光似是落在西索身上。 然后,只听得又是一声巨响,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挤压的汽水罐,整座电梯厢在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中剧烈晃动,瞬间呈现出扭曲的形态。 “你在对我的妻子做什么?” 这么说的人在骤然明灭的灯光中歪了歪头,声音无悲又无喜。 但下一秒,五条悟就翘起了嘴角。 他在一瞬间将所有的杀意都矫饰成了一种甜腻又轻快的语调,道:“宰了你哦~”《 》 72、第七十二章 在五条悟话音刚落之时,娑由完全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五条悟这个人对娑由来说就是「不确定性」的代名词,打从她认识他以来,他就将这种近乎傲倨的特性诠释得淋漓尽致。 所以,这会她完全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但作为当事人之一,这不是能值得她烦恼的问题。 她只是“唔”了声,眨了眨眼,矜持地提醒他:“我们还没正式结婚呢,五条悟。” 闻言,少年绷带后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 他眉头微动,但表情不变,仿佛认定什么似的,如一块晕不开褪不去的墨般,大大咧咧地杵在那。 见此,反倒是她眼前的青年轻轻颤栗了起来。 他直起身,脸上扬起兴奋的笑,其微微紧缩的瞳孔似是龟裂,直直盯着五条悟道:“太棒了——!” 恰逢电梯厢剧烈晃动一下,五条悟的牙尖咬碎了嘴里的糖果。 “这里竟然有一颗已经成熟得要烂掉的苹果——!!”这么高喊的人发出高亢的笑声,祭出好几张扑克牌就朝电梯门外的五条悟冲了出去。 弯着嘴角笑的少年不慌不忙,维持着那个双手插兜拎糖果的姿态往后轻轻一跃,同西索一前一后跳出了娑由的视线。 娑由站在电梯里,只听得外边的走廊传来尖锐的轰响。 眼看电梯要撑不住了,她便走了出去。 结果刚从电梯里出来,迎面就见五条悟抬脚,一个猛地横扫腿将那人踹进了电梯里。 哐当一声巨响,被撞击的电梯墙壁骤然凹陷一块,不等那人反应,五条悟手指微动,刹时,连接着电梯厢的链条断裂,西索立马随一整座电梯厢直直坠了下去。 于是,走廊里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沉闷的巨响从几百米的地下倏然传来。 “啊,掉下去了。”娑由探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地下,同身后的人说:“天空竞技场的人等会就来找你要赔偿了。” 闻言,身边的人寂静了一秒,在她望过去的时候,他张了张嘴,抬高声调,很是惊惶的模样:“真的吗?!娑由!会赔很多钱吗?!我现在可没有钱!怎么办?!我还没有打死他呢!” 对此,娑由抬手,五指像捏鸭子嘴巴一样拢住:“收。” 五条悟瞬间收起那副一点诚意都没有的表演,笑嘻嘻地将她拦腰揣在臂弯里就走:“好的好的,走了~” 老实说,五条悟抱人的技术没有长进,娑由觉得自己依旧是只布娃娃的待遇,但她懒得再纠正他了,反倒率先说:“恭喜你打上一百层。” “确切来说,是一百三十二层。” 他扬着笑,叼着棒棒糖的纸棍,看上去万分懒散又随意。 娑由却抬头瞅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轻声问他:“你的眼睛受伤了吗?为什么缠着绷带?” 闻言,五条悟突然停下了脚步。 娑由正疑惑时,他突然悲痛地大叫一声,一只手抬起捂住眼睛的位置,手臂上拎着的那些糖果因此窸窸窣窣落了一地:“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受伤了!” “……” 娑由平静地看着他:“你的糖都掉了,五条悟。” 闻言,白发的少年一边将娑由放下来,一边蹲下去,摸索那些糖果。 他嘴角耷拉,绷带下纠起的眉梢看上去像哭了似的,连带声音也故作软捏:“怎么办?娑由,我看不见了!我以后就是个瞎子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又开始了。 娑由心下如此想,但面上异常平静,甚至还蹲下来帮他一起捡。 以前她可能还会思考他是怎么从那个傲倨冷淡的小少爷进化成如今这样奇葩的大少爷作态的,但经过这段时日的摧残,她对五条悟来得无缘无故的搞怪已经习以为常了。 娑由听他嘴上哭哭唧唧个不停,但手上捡糖果的势头那叫八爪鱼,一捞一个准。 非旦如此,他还能抽空将嘴里吃剩的棒棒糖纸棍随手准确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怕是一点骗人的觉悟都没有。 对五条悟来说,世上的食物唯甜食不可辜负。 即便“瞎”了,也不能放过。 可娑由使坏呀。 她故意在五条悟即将摸到糖果的时候对那颗糖果随手一挥,就将它从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拍远了。 一颗也就算了,他还能假装大方,嘴上像个委屈的小孩子继续夸张地装模作样:“今天的对手太强了,我拼死拼活才赢的,途中输了好几十场才爬到这一层来,我身上都是伤口!” 可是随着这些话,接下来五条悟捡一颗,娑由就拍走一颗。 终于,在第十三颗的时候,五条悟安静了下来。 很显然,他临行兴起的表演天赋在娑由的捉弄中到此为止。 一米九以上的家伙蹲在那,不说话的时候像只大型乖巧的猫咪,可是这种假象在他须臾间扯起笑时破灭。 他嗤笑一声,一键恢复成了符合五条家大少爷的坏脾气:“织田娑由,你再试试扔我的糖?” 可是娑由却因他暴露出的本性而笑得花枝招展。 她凑近他,眯起眼,好像撕开了他的所有伪装一般,笑得狡黠又恶劣:“会怎么样呢?” 对此,五条悟的目光隔着绷带对上她的眼睛,用平平的语气道:“还没考虑好。” 但这并不妨碍他被她气得呲牙咧嘴,隐约有炸毛威胁的意味:“等我想好了你就惨了!” 娑由继续笑,她将那些糖果全部捡起来,也不还他,自己先扔了两颗进嘴里。 性格差得要命的五条悟显然不愿放过她,他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糟糕。 娑由心道。 果然,五条悟弯着嘴角笑:“让我看看拍照功能在哪里~” 被拿捏住的娑由立马道:“不行,五条悟。” 她踮脚抬手,却被五条悟用宽大的掌心按住头,没够到。 而五条悟则是居高临下地扬了扬下巴,面上得意洋洋,竭力向她展示自己复仇的快意感。 他们就这样一路拉拉扯扯走到了接近房间的位置,在某一刻,娑由扒拉下他的袖口,见到他衣物下的手臂上,竟还真的有着大大小小的伤。 她一滞,跳起来一把扯住他面上的绷带往下撕,瞬间暴露出那双漂亮的苍天之瞳。 与此同时,眼睛的主人挑高眼角,吐着舌头,像恶作剧得逞的人,张牙舞爪地笑道:“你的脸色看上去真不好。” 但娑由只是歪了歪头说:“你看起来倒还活蹦乱跳的。” 言毕,五条悟也不捉弄她了。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拿出一张房卡给她:“今晚要留下来吗?” 娑由在他的目光中接过了那张房卡,脚下却迈向了前方:“我先走了。” “喂。”身后传来他拔高的声音:“你在生气吗?” “没有。”娑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侧身看去,见他发梢耷拉,嘴角平抿,正不悦地看着她:“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 娑由平静地朝他挥了挥手:“明天加油。” 待到走廊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少年人似是不爽地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石头:“搞什么啊。” 他抬手揉乱了自己的白发,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一看,是不久前那个被他装箱扔到一楼的男人。 对此,五条悟耷拉着眼角,索然地看着他:“还要来啊?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明天再说吧。” 当晚,娑由同奇犽和阿路加旅馆睡的。 第二天,她决定去看五条悟的比赛。 在天空竞技场的大荧幕上,有参赛者的对战表,娑由很快就找到了五条悟所在的场次。 她同奇犽阿路加进赛场的时候,比赛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在观众席落座前,她听到身边有观众在讨论五条悟。 “那个小哥今天还来打啊。” “他昨天眼睛不是受伤了吗?” “昨天已经打得那么辛苦了才到这里来,要是今天输一场就得重来了吧。” “看上去高高瘦瘦的,力气也不大,凭体术到这里来已经差不多了,没有念力的家伙拼死拼活打到两百层就到此为止了,要押他吗?” “才不要呢,我昨天押他他都输掉了。” 娑由放远望去,见底下中间的战斗台上,五条悟那家伙竟真的赤手空拳在和对手肉搏。 呀,看上去确实打的很艰难。 好像也没开术式的样子。 娑由神情寂寂。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明明可以规避掉的伤…… 明明比这里所有人都强…… 明明,是属于她的…… “他的体术确实该练练了。”可是,坐在她身边的小少年却突然淡淡地说:“连我们家的门都推不开不是吗?” 娑由一愣,见奇犽撑着脸颊道:“如果单论力气和身体强度的话,他可比这里的大部分人弱得多,看样子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才会受伤吗? 娑由垂着眼想。 毕竟在这一点上,五条悟之前确实在她和伏黑甚尔身上吃了不小的亏。 对此,奇犽往后仰,在喧闹的人声中翻了个白眼:“如果他能在这方面更上一层楼的话,我们家那几个人估计要高兴死了。” 娑由却只是轻声道:“他的力量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闻言,奇犽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 下一秒,他微微凑过来,脸上笑了笑,拿出一张银行卡来:“要陪哥哥我赌赌看吗?”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六点左右。 经过一天的战斗,五条悟还真凭着肉博打到了两百层。 当他喘着气揍趴最后一个对手时,赛场上所有的灯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一时间,他雪白的发如闪闪发亮的银砂,可是同时存在于他的身上的还有大大小小的伤。 观众席上有些安静。 毕竟直到最后一刻前五条悟还呈现出疲软的劣势,压根难以想象他最后一拳会打败那个人高马大的对手。 直到解说员的声音在赛场内清晰地响起: [恭、恭喜五条悟选手成功打败卜厉选手!现在!您拥有登上两百层的资格了!] 场内终于开始有了声音。 在所有人看来,五条悟算得上一匹黑马。 可是这匹黑马要暂时到此为止了。 两百层以上是念能力者的较量,无关金钱,只为荣誉而战的阶层,与下边的不是一个层次的比赛了。 在他们看来,伤痕累累的五条悟显然不适合再打了,没有念力不说,至少他现在需要休息,两百层以上的战斗向来有三个月的休整期,他可以三个月后再以最好的状态来挑战。 可是,五条悟却没有立马去就医,而是拿过场外人员的麦克风,张扬地笑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西索的家伙?我要挑战他,今晚就可以安排比赛,大家记得来看哦~” 刹时,一片寂静,紧接着人声鼎沸。 “他是疯了吗?!” 有观众大声嚷嚷。 “大概是不知天高地厚或不要命了。” “西索的实力我记得已经达到两百三十层以上了。” “那小子连念力都没有,压根不可能……” 五条悟置若罔闻,还在这样的喧嚣中走下战台,跃过栏杆,进入观众席的区域,以那副狼狈的模样一步一步登上阶梯朝高处的娑由走来。 娑由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从聚灯下游离而上,最终定在了他灰扑扑的衣服上。 站在她面前的人低着头看她,缠着绷带的脸上面无表情。 娑由不禁抬头,轻声提醒他:“不用再打啦,五条悟,两百层以上天空竞技场不给奖金的。” 就此,犹如涟漪晃动,空白褪去,少年的面上似乎扬起轻轻的笑。 他吹了声口哨,出口的话带着独属于他的笑意,不知道是挑衅还是调侃:“你是在担心我吗?” 娑由一愣,正想说什么,五条悟却抛来一张卡:“这里面是我这两天赢来的钱,交给你啰。” 言毕,他俯身而来,娑由的目光随他转,期间,头顶的灯光差点晃花了她的眼睛。 他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耳廓,少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同她说悄悄话:“亲爱的,记得押我哦~” 罢了,他哼着调调直起身,一旁的奇犽撑着脸颊冷淡地看着他:“竟然是要挑战西索?那家伙可不好对付哦。” “嘛~”五条悟无所谓地笑了笑,只给他们留下一道挥手的背影:“先去登记了~” 看到这来,娑由算是知道五条悟的目的了。 她出了那片斗技场后同奇犽一起去买了晚上的票。 西索是昨晚她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男人。 他好像很出名,连奇犽都认识他,甚至有关于他比赛的票也卖出了十五万戒尼的高价。 但很多人依旧抢着排队看他的比赛,即便对手是他们觉得必输的五条悟。 呀,或许也是有看五条悟笑话的意思。 听,当晚十点开场的斗技场里已是座无虚席,到处都是狂热的呼喊。 “宰了他!!” “把他从两百层揍下去!!” “给那狂妄的小子一点颜色瞧瞧!西索!” 在这之中,解说人员的声音也同样慷慨激昂:[西索选手vs五条悟选手!西索选手是斗技场上公认的强者!去年就已达成十胜竞升两百三十层了!而五条悟选手凭着坚韧的努力爬到了这里来只为挑战西索选手!两人今天的战斗看来是颇为渊源!让我们看看五条悟选手能否挑战成功!他能否为各位带来意想不到的精彩表现!现在,各位观众!请按下赌注的按钮!] 一秒钟后,挂得高高的屏幕上,两边的数字拉开极大的差距。 [果然是西索选手获得了压倒性的赌注!!] 解说人员笑道:[这个赔率高得令人震惊!五条悟选手能否逆转局势?让我们拭目以待!]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此起彼伏,裁判敲响战斗的号角,就此,如浪潮的欢呼声更大了。 而在斗技场的中央,那片赛场上,玫瑰发色的青年叉着腰,指间夹着张扑克牌,咧开嘴角阴柔地笑道:“你按照约定来和我打了呢~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不要紧吗?要不要休整好再来~听说你今天打了一天了,这样和你打的话我可不会高兴~如果考虑好了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不战而败让你去休息~” 但对面的五条悟没有理他,而是开始拉拉手脚,似乎在做暖身准备。 西索也不恼,反倒微眯淡金的瞳孔笑道:“这里只有我知道你的强大,本来还想说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去杀了你的小妻子呢~” 他这么说的时候,五条悟正将自己脸上的绷带扯到一半。 对此,他动作一顿,不扯了,一只澈蓝的眼睛暴露出来,晃白的光在他的眼睫上洋淌:“你说她啊……” 白发的少年拿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 片刻后,五条悟蹙起细长的眉,撇了撇嘴,有些不爽地嘟囔道:“说起来,我还没真正赢过我家那位呢……” “真的吗?她有这么强吗?”西索舔了舔唇,满目的侵略意味:“那我可得找机会好好尝尝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原本站在另一头的人在须臾间已经逼至他身前—— 只见一道黑红的光一闪,五条悟眼角凌厉,咧起嘴笑,朝他猛地挥出了一拳,狠狠击中了他的脸:“「黑闪」——!!”《 》 73、第七十三章 刹时,鲜血飞溅。 西索在五条悟的那一击中整个人狠狠飞了出去。 全场一片寂静。 没人动作。 还是五条悟提醒一旁的裁判的:“快点数数啊,裁判。” 闻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裁判赶紧站在躺倒的西索身边数数:“十、九、八、七……” 十秒钟后,裁判的声音在一片死寂而紧绷的气氛中结束。 噹噹噹! 战斗结束的钟声敲响。 下一秒,全场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声。 五条悟弯着嘴角,习以为常地接受这般热闹的喧嚣。 他懒得管那是骂他的还是赞美他的,照单全收,末了,他挥挥手,跳下战台,消失在了斗技场上。 一击打败西索的五条悟仅仅用几分钟的时间就成了天空竞技场的话题人物,他不依附念力系统的战斗技能叫众多格斗迷好奇又狂热。 对此,娑由觉得自己想得没错,不管在任何地方,五条悟和奇犽这样的人都如熠熠生辉的星星,是众人聚目的焦点,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不多时,她在银行卡入账后同奇犽暂时分别后,拿着那笔沉甸甸的巨款高兴地去找五条悟。 当她一个人站在长长的走廊里按响门铃时,里边很安静,也并没有人来开门。 她沉默了一会,索性拿出昨天五条悟给她的房卡,嘀的一声就打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见窗外的天色暗沉,昭示着入夜的时间。 娑由从灯光明亮的门隙间溜了进去,顺带轻轻阖上了门。 意外的,五条悟其实在里面。 他坐在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前,窗帘只拉了一半,在夜色中微掩住他的身影。 娑由从门的位置向他走去,房间里昏暗且迷蒙,落地窗外没有阳台,但可以望见远方的高楼大厦和墨绿的森林。 这会,外边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时不时掠过这里照进来,割裂出一种诡谲的冷意。 娑由看见五条悟雪白的绷带解到一半,垂垂地挂在他脸上。 从盛大的聚灯光下脱离的人,没有意想中的高兴与雀跃,也没有如平常那般不着调,相反,他在房间里将脱下的漆黑外套乱扔,无数糖果洒落一地,连带亮晶晶糖纸也混在里边,像满地稀缺的星星。 她一愣,在如同弹珠的糖果堆中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少年漫不经心地坐在地上,像是累了一般,偏着头,微闭着眼,额角轻轻抵着玻璃窗。 一旁的百叶窗拂来轻轻的晚风,他雪白的衬衫像揉皱的山峦,割裂的光影绰绰地罩在那些褶皱上起伏。 “五条悟?” 娑由蹲下身来,轻声唤他。 闻言,他这才有了点反应。 少年垂在地上的指尖微动,触到了手边的糖果。 身后悬在软床上的吊灯是竹编的款式,有摊开的书随意地扔在床上。 他瞳孔微动,目光从窗外收回来。 没有外人的时候,他显得如此寥落。 娑由见过他几次这样的状态。 名为「五条悟」的人,光鲜亮丽的外壳好像会随着太阳的落山而黯淡。 「无聊」与「寂寥」仿佛就是他的底色,少年张扬恣意的作风在此刻安静的黑夜中脱落,暴露出底下一种如同神佛般冷漠单调的空白。 某种意义上,他其实一点都没有变。 当年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小少年,直至现在也还是那样。 对此,娑由不禁又唤了他一声:“五条悟。” 与此同时,她眨着眼睛,伸手帮他把那些绷带扯开。 期间,他那只苍色的瞳孔敛于羽睫之下,安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动作。 直到两只眼睛在她的眼帘中完完整整地露出来时,他才突然笑道:“我的眼睛没有受伤,只是觉得戴着墨镜不太方便揍人啦,啊!对了,你母亲的绷带造型我觉得还挺酷的!” 娑由则是看着自己的身影在须臾间倒映在了那双空无一物的澈蓝中,忍不住捧住他的脸。 她近乎恍惚,道:“五条悟,我能亲亲你的眼睛吗?” “哈?”少年这样的声音消弥在了娑由低头的动作中。 窗外,薄云在塔尖缭绕。 扑凌,扑凌。 飞鸟掠过漆黑的苍穹。 窗内,她细密的黑发垂下,嘴角感觉到了少年的眼睫颤动。 五条悟似乎在屏息中攥紧了她的袖角,娑由在这样细微的感受中闭上眼。 几秒钟后,达到目的的娑由显得异常开心。 她站起身来,捡起了他的外套,突然对五条悟说:“为了庆祝你的胜利,我们今晚出去玩吧!” 言毕,不等他答应,娑由就打开落地窗,拎着他从天空竞技场的两百多层跳了下去。 耳边,呼啸的风迎面而来,娑由好像真的很高兴似的,任由自己下坠,还开怀地笑出了声来。 五条悟则是在她的笑声中大喊:“你是笨蛋吗?!” 被说是笨蛋的娑由最终反被五条悟拎在了手上。 他蓬松柔软的白发被方才的风吹炸了,少年一边咬牙切齿地压下最后一缕叛逆往上翘的额发,一边穿上娑由递来的外套。 罢了,他才来问娑由要去哪里玩。 娑由眨了眨眼,想了想。 十几分钟后,娑由和五条悟一高一低地出现在一家酒吧的门口。 “喂,你确定要来这种地方?” 一旁的五条悟插着兜,抬眼确认了一下头上那副灯光乱蹿的大招牌。 他的外表甫一出现就引得出出入入的人们惊羡的目光,对此,五条悟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墨镜戴上。 门前的服务员热情地招呼五条悟,最终却要他俩出示身份证。 “有什么不可以吗?”娑由如此反问,手上将满十八岁的身份证递了出去:“你成年了不是吗?” “……别说的我好像没成年就不敢来这种地方。”五条悟不服气地嘟囔,长腿一迈,随娑由一起走了进去:“我早就去过很多次了。” 这间酒吧是娑由随便找的,这个时间里面已经挺热闹了。 来来往往的人什么打扮都有,变化的灯光笼罩着所有人,喧闹一波接一波,可惜的是重头戏还没来。 娑由同五条悟坐在角落里的吧台前。 相比娑由端正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坐姿,五条家的大少爷倒是显得随意又懒散,一点不自在都没有。 但他嘴上却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支在吧台上,撑着脸颊看她,墨镜后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叛逆的坏孩子。 娑由想了想,无辜道:“大概是因为,我从没来过吧。” “什么啊,你这家伙真的一点青春也没有啊。”五条悟哈哈哈地嘲笑她:“逊毙了。” 这么说的人下一秒便很自然地对调酒师道:“有果汁吗?” 调酒师淡定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娑由接过调酒师递来的酒,问他:“那你以前是为什么去酒吧呢?” “像我这样单身的大帅哥不应该多来这种地方吗?”他在朦胧的灯光中轻飘飘地笑。 娑由却只是看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略带歉意地眨了眨眼:“真可惜,今天不会有人来搭讪你的。” 他一噎,撇了撇嘴,咬住吸管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杯的饮料。 末了,五条悟才像放弃了似的,恹恹道:“好吧,第一次是因为硝子啦。” 他上翻瞳孔,在翻脑海中的记忆:“那家伙一个人跑去酒吧喝酒,我和杰就陪她去凑个热闹。” 娑由安静地听他说。 “第二次是因为和杰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进去要一个醉鬼的邮箱,结果那家伙差点吐我一身。” “至于第三次嘛,是因为任务途中忘了放「帐」,有一只咒灵逃进去了,我和杰不小心轰了人家的香槟塔。” 这么说的少年眼神突然一清明,直直望进她眼里:“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再和我打一场?” 他凑过来,脸上的神情褪去了所有矫饰,变得万分纯粹:“我还没赢过你呢。” 可是娑由却笑了:“我现在打不过你了,你变得更强了,五条悟。” 闻言,他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但这并不妨碍他高兴,少年在霎时间笑得眉梢舒展,眼角耷拉:“真的吗?哈哈哈哈哈哈!” 高兴的五条悟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丝毫不怀疑这其中的真实性。 他闭了闭眼,脸上绽开灿烂的笑,不知是骄傲还是在讥诮她:“我再也不会被你打败啦!” 伴随着他的笑声,酒吧里灯光骤然一变,舒缓的音乐变成热烈而喧嚣的曲律。 舞池里的人们开始跳舞,世界突然变得吵闹起来。 在这之中,五条悟垂着眼,像喝醉了似的,显得乖巧又安静。 娑由看见他翕合嘴角,正对她说着什么,可是音乐盖过了他的声音,他不由得拔高声音,大声地问她:“要去跳舞吗?!” 这句话娑由听到了。 她瞥了一眼舞池里群魔乱舞的景象,凑近他,软声道:“我不会跳。” 可是五条悟却恣意地笑出声来:“我也不会!这是第一次!要试试吗?!” 言毕,不等娑由回答,他便咧开嘴,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二话不说将她带入了舞池中。 娑由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老实说,她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跳舞。 她只会跳交际舞不说,这里人太多了,肩挨肩背靠背的,她不喜欢。 但是某一刻,她看见五条悟低下头来,宽大的掌心揽着她的腰,将她与所有人隔开。 就此,喧嚣的周遭好似一瞬间远去。 五条悟近乎随性地带着她融入人群,却又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将她拉进了除他外无人能触碰到的世界中。 对此,娑由感觉自己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这一刻,她不再因拥挤的人群而紧绷,某种不可思议的安心和宁静从心底升腾而起,她近乎欢快。 而五条悟则是哈哈大笑着,牵着娑由开始跳那些错乱无章的舞步。 可是,他实在太高了,娑由感觉自己脚不沾地的,被五条悟带得都要飘起来了。 眼帘中,五彩缤纷的灯光骤缩骤扩,犹如鼓点撞击着她的感官。 娑由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转,梦幻般的光晕充盈着她的视野,其中,五条悟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分明的棱角在她天旋地转的雀跃中变得万分柔软。 许是被那副近乎明媚的光景所惑,娑由不禁在他的掌心、在他的怀中、在他的目光中旋开裙角,明快地笑出声来。 她说:“五条悟!你猜猜今天你赚了多少钱!” 他在几秒钟里报出了个巨大的数字,精确到万,娑由哈哈大笑,毫不吝啬地夸奖他:“真聪明!” 言毕,她扬起手,比了个大大的圆:“好多好多哦!” 仿佛受她感染,被夸奖的五条大少爷也显得很高兴:“那我们等下去逛街吧!把好看的衣服和糖都买了!” 娑由却说:“不能得意忘形!你还欠着我家钱呢!” 五条悟也不恼,他甚至笑得更大声了:“那我能先送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个礼物吗!” “可以!”娑由笑道:“你要送我什么!” 五条悟在舞池的喧嚣中大声说:“送你一支口红!” “好俗!”娑由这么说,面上却笑得眉眼弯弯。 五条悟好似被她逗笑似的,在须臾间将她拥住。 他俩的笑声一路延续到了美妆店。 五条悟好像真想给她买口红。 对此,娑由也很认真。 一时间,美妆店的柜台边都是他们的声音—— “这两个颜色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你看,一个是橘红,一个是蜜红。” “……” “明显这个颜色更适合你吧,买这个嘛,这个更好看!” “你不应该说我涂哪个都好看吗?” “那我还不如都给你买了。” …… 他俩在那折腾了半天,最终五条悟出钱,把她喜欢的几支昂贵的口红都买下了。 提着袋子走出美妆店的时候,娑由冷静了一点,不禁轻声问他:“五条悟,你为什么突然想送我口红?” 但他好像没听到,只是牵着她往前走。 今夜没有月亮,天空上只有稀落的星星。 整座繁华的城市流光溢彩,晚风穿过高楼大厦的角落。 十字路口的红灯闪烁几下,变成刺目的绿。 他们一起走过人来人往的马路,某一刻,五条悟突然停在斑马线中间不走了。 娑由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弯着眼睛,扭着声线道:“娑由,我好像喝醉了。” ……哪有喝醉的人会说自己醉了的呢? 娑由困惑地歪了歪头。 她知道他在骗人,因为他压根没喝酒。 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而五条悟呢? 他就只是站在那弯着眼睛笑,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眼看绿灯即将结束,斑马线上已经寥寥无人,只有一侧的汽车闪着眩目的车灯。 五条悟站在那,像一个误入的旅人,被此起彼伏的刺耳喇叭声催促。 可他还不走,反倒从后边拥住她,闭上眼睛笑着道:“娑由,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闻言,娑由也不戳穿他。 她把袋子交给五条悟提,安静地背起了这个超过一米九的大男孩。 这对她来说很轻松,所以她没有任何怨言或不满,只是她一开始要注意不让他那两条又长又细的腿在地上拖罢了。 最终,娑由以一个标准的姿势背起了五条悟,一路从熙熙攘攘的街道走到了寂静冷清的公园。 期间,他们这样诡异的组合惹得很多人注目,甚至有陌生的男性上前来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助。 娑由全都拒绝了。 而说自己醉了的五条悟也并没有昏死过去,他心安理得地趴在她背上,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她,还拿毛茸茸的发梢蹭她的后颈和脸颊。 娑由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猜五条悟现在看上去一定很蠢,至少这副模样肯定难得一见。 对此,鬼使神差的,她软软地笑了:“来拍照吧,五条悟。” 话一出口她就被自己吓到了。 闻言,背上的五条悟似乎抬了一下头,声音也惊讶得近乎空白:“真的假的?” 言毕,好像怕她反悔似的,五条悟赶忙掏出手机来,在她背上向前伸长拿着那只手机的手,就是一通乱按。 随着咔嚓咔嚓的机械声,他们两个人前后挨着的脑袋一起被拢入画面内。 不得不说,五条悟的拍照技术真的不咋样,当下,他自己看时可能也是这个感受,这叫他近乎无理取闹地大叫出来:“为什么你都不笑?!你笑呀!不然显得我很蠢诶!” “那就删掉吧。”娑由道。 他一噎,道:“不要。” 这么说的人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重新趴下去,在她耳边傻傻地笑。 有一瞬间娑由怀疑他真的醉了。 她没有立即让他删照片,而是问:“为什么突然要我背呢?明明以前我抱你的时候你那么生气。” “那不一样……”五条悟轻轻的声音带着沉耽的笑意:“被暗恋的女孩子公主抱很逊诶,也很让人害羞。” 他此时意外的坦然叫娑由一愣。 她弯起眼睛,笑得花枝招展:“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呀。” “是呀。”五条悟笑道。 娑由却安静了。 半晌后,她才又问他:“那现在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现在你就应该多抱抱我。” 他笑道。 这么说的人,带着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笑意,却不见记忆中那别扭的羞恼了。 伴随着这话,他似是发出一声喟叹,在身后轻轻抱紧了她:“你回来了……” 娑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便听他又轻声问:“那个「诅咒」,你一个人解决了吗?” 闻言,娑由怔住了。 她微微侧过,对上了五条悟的目光。 只见那双森罗万象的蓝眼睛在夜色里澄澈剔透,泛着淡淡的光,好似早已看穿了她的一切。 对此,好半天,她才点了点头。 而五条悟则是轻轻笑了一声。 须臾间,他闭上眼,像放心了一样,贴着她的肩,道:“那就好,我还在想,你会不会被他带走……好在你回来了……” 娑由提醒他:“昨晚就回来了。” “可是你昨晚没有留下来陪我。” 他轻声说。 娑由弯起嘴角:“你是在怕寂寞吗?” 若是在往常,这句话无疑会被心高气傲的五条大少爷当成挑衅。 可是,这会,他却垂着眼睫,笑着说:“这是人间常态,没什么好羞耻的。” 如同承认了一般,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爽快又明净,仿佛也在提醒安慰着她。 在温柔的晚风中,娑由没再说话,安静地沿着脚下延伸的道路走。 在某一刻,她背上的五条悟突然像发了酒疯似的,张开双手,大声喊:“我赢了!织田娑由!” 起初,她以为他是在说自己今天打赢了西索。 但下一秒,他却在盛大的苍穹下,笑弯了眼睛,大声地笑道:“我终于赢你了!织田娑由!” 娑由一愣,与此同时,伴随着他这样的声音,娑由被他剧烈的动作扯得一晃。 在他们身边,是一座漆黑的公园。 夜晚无人经过的地方连路灯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寂寥。 而五条悟在这样的静谧中放任自己,扯着娑由一同滚下公园里倾斜的草坪。 临近春天,草尖纷纷冒出了头,柔软的绿意在星星点点的夜空下铺展开来。 其中,她带着甜香的长发像一朵黑色的花,在他的苍天之瞳中绽开。 娑由躺在草地上,看见遥遥的苍穹之上,星光从云隙落下,浮云日复一日地消淌。 而白发的少年从上边紧紧抱住她,张扬而恣意地笑着:“是我赢啦!” 他说着这般莫名其妙的话,笑得脸颊都泛起了淡红,其飘扬的发丝像冬日里迷蒙的雾,遮住了她的眼帘。 直到这一刻,娑由才觉得他是真的醉了。 不是酒精作崇,而是出于「五条悟」本身的姿态。 热烈而盛大的欢喜像甘溺的美酒,在须臾之间充盈了他那副身躯。 五条悟双手撑着草地,微微支起身来,低头看着她笑:“你看!从今以后,你会长大,头发会更长,能涂好看的口红,能穿高跟鞋,你会变得更漂亮……” 眼帘中,无数星光闪烁,少年被夜色轻抚,看着她的蓝眼睛里好似流淌着最沉重的生命力:“有这么多人爱着你,在意你,记得你,世界不会再抛弃你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娑由有了一瞬的惊惶。 顷刻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耳边,她感觉脸颊似乎触碰到了柔软的草尖。 五条家的大少爷用独属于他的、无比骄傲的语气笑道:“终于是我赢了,织田娑由!” 这一刻,她眸光晶亮。 她忍不住抬起手,笑着捧住了他的脸:“五条悟,我今天和奇犽打了个赌。” 她说:“我们赌你会不会留下来。” “留在这个世界上。”《 》 74、第七十四章 “奇犽赌你会回去……” 娑由说。 她微微垂下眼睫:“回到那个我讨厌的世界……” 闻言,眼帘中,白发蓝眼的少年轻轻笑了。 他的笑容万分坦然,不带任何虚伪的矫饰。 即便他没有回答,娑由觉得自己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对此,她并不生气。 但是娑由向来对情绪的把控有自己的一套习惯,仿佛想要赢下那个赌约似的,她露出了些许请求的神情:“留下来,五条悟……” 这一刻,她像一个卸下了所有盔甲的战士,坦露出自己最柔软的部分,道:“你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不要在最后离开我……” 不要像那些人一样…… 可少年眼珠子动都不动一下,相反,还撑着脸颊,以一种无辜的神情问她:“那你将以怎样的形式留住我?” “……什么?”她一愣。 “买来的糖果得放进口袋和罐子里,写完的信纸得用信封封住,裙子得放进衣柜里挂好,就连垃圾也得分类扔进垃圾桶里,那么我呢?” 这么说的人握住她的手,掰着她的手指,一字一顿,似是在引导她:“你打算将我放在哪里?我对你有什么用?我是否有对应作用的称呼?你觉得今后我能为你带来什么?” 娑由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五条悟也显得不急不忙,他笑着翻了个身,大大咧咧地躺在草坪上。 “我也打了个赌。” 他说。 五条悟睁着他的六眼,将苍穹之上的星光尽收其中。 末了,他抬起一只手,张开五指,让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彼此的眼中晃,笑着问她:“要来猜猜看吗?这两枚戒指多少钱。” 娑由不禁也抬起手,端详自己指根处的那一枚。 夜晚的风变得轻柔,远处的河流波光粼粼,连星星都变得万分耀目。 但手上的戒指呢,别说上边有没有宝石或钻石了,甚至连雕刻的纹饰都没有,说实话,看上去非常普通,也很廉价。 娑由心中猜测它的价格,想着依五条悟的性子来说,应该不便宜吧。 这个猜想由此引发了她的另一个疑问,那个时候,五条悟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呢? 之前她没有借他钱,但那天他向她求婚的时候,又是花又是戒指的,那一身衣裳看着也不便宜,他哪来的钱买的呢? 不过她很快就懒得去纠结这一点了。 毕竟五条悟这个人总是超乎她的想象,以此为基点,那么他就算突然成了亿万富翁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然而,她依旧觉得这对戒指粗糙得不值很高的价钱,但五条悟一定花了很多钱买的。 思及此,她觉得他一定是被人坑了,就像当初在冲绳买的相机一样。 但是,想了想,娑由又觉得不算贵。 毕竟是求婚戒指呢,若是附上这层意义的话,她好像还是能原谅五条悟花的这个冤枉钱的。 于是,选择大方原谅他的娑由眨了眨眼,随口吐出一个保守的数字:“三百万戒尼?” “诶?”少年似是惊讶,瞪圆了眼,侧过头来,好像被她猜的金额吓到了。 娑由眼皮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五条悟捧腹大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哈哈哈哈!!两枚戒指就是路边摊上一万戒尼买来的啦!” 可是,这话却叫娑由反过来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诶?” 她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东西。 ……唔,没记错的话,这是求婚戒指来着吧。 娑由认真地想。 今后,若是结婚的话,就会变成结婚戒指了。 这个结论叫她歪了歪头。 ……但是,一万戒尼? 路边摊? 就像生锈的齿轮咔咔转动,缓慢又僵硬——娑由在大脑运转的神经终于与某个切口契合时,在那一刻,安静地爆发开来。 “五条悟,你想死吗?” 娑由神色寂寂地问他。 她人生中的第一枚戒指,竟然是一万戒尼的路边摊,还是所谓的求婚戒指。 虽然她能原谅五条悟被坑,但她很不高兴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被求婚的戒指竟是真的如此廉价。 在这一点上,娑由罕见地像个普通的女孩子,力求沉重无比又盛大的价值。 之前就说过了,她很喜欢钱。 钱在她看来,是能和富士山、糖果并列的好东西。 这会,她也习惯性用金钱来衡量这两枚死物的价值。 但事实证明,它们或许比东京街头的波子汽水还要便宜。 这个判断叫娑由近乎委屈。 她呜咽出声,几乎想坐起身来捶五条悟一顿。 她之前请他的买一送一的波子汽水都没有这么便宜! 可是,五条悟好像没有自觉,对于她突然的变化,他仿佛也早已预料到。 他翻过身,侧身面对她。 就像一个捉弄人的家伙,少年笑得眼角狭长,一瞬间,仿佛有亮晶晶的东西从里边疯狂地溢出来:“因为以前看过你戴的是这个,才买的。” “……什么?”娑由困惑。 她什么时候戴过了? 明明,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枚戒指。 但五条悟没有立即回答她。 他的脸颊轻轻倚着手臂的线条,打着卷的草叶与他银白的发融为一片,夜色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有一种迷蒙又温柔的质感。 他轻声说:“我其实,在来这个世界找你之前,没想过要得到你。” 这么说的人澈蓝的眸子干净又澄澈,不含任何杂质。 他用不以为然的声音道:“你不喜欢我也好,你不和我结婚也行,我都觉得没关系,我只是想过来,遵守为你袚除诅咒的约定罢了……” 约定是一种变相的诅咒。 曾经,她说她会来见他。 ——「我会来见你。」 ——「比起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我更想见到你。」 记忆中,与眼前这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说着那样的话语。 ——「对于我来说,你说不定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要来得重要。」 ——「所以明天,后天,大后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哪怕十年,五条悟,我都会来见你!」 语言,是束缚。 被束缚的人等了无数个明天,无数个大后天,后来是几十个月份,整整几年,她都没有出现。 他终于选择自己拉着行李箱去寻找。 那是一场称得上绚烂又糟糕的旅行。 可是,找到她后,他要做什么呢? 大骂她一通?将那个放他鸽子的大骗子揍一顿? 十五岁的五条悟站在西方国家的街角漫不经心地吹着泡泡糖,躲避春天毛毛的细雨。 某一刻,他抬眼,看见雨滴从瓦檐上落下,不远处一座刷着朱漆的电话亭在朦胧的雨中隐隐约约。 ……都不是。 他不以为然地想。 只是觉得几年了,她都没去见他,那个家伙又很笨,会迷路,五条家的大少爷自认善良,怕她又迷路了,找不到他才没来见他。 所以,他得去找到她,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迷路也好,他得去找到她,迷路了他就带她回去,带她回家。 至于找到后…… “如果你不想见我的话,也无所谓……” 他无所谓…… “对我来说,如果今后我们会分开也没事,五条悟不是离开了织田娑由就不能前进的人,娑由·揍敌客也不是离开了五条悟就不能活下去的人。” 这么说的人,灵魂宛若从那副精致漂亮的躯壳中抽出。 城市的边缘滤去了属于人群的喧嚣,某种柔软的静谧随着星光而来。 五条悟神情空白,却将手放在嘴边,亲吻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但是,直到我看到了这两枚戒指。” 在她说要将他占为己有的那一天,他没有同她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为什么呢? 许是因为他原本的目的已经完成。 你看,他找到她了,他救了她,她如愿找到了自己最爱的哥哥,能继续活下去,她能回家了。 他最初的目的已全部完成,这场与她的搏奕中,是他五条悟的大胜利,他别无所求了。 她那讨厌又毒舌的哥哥意外的敏锐,看穿了这一点,临走前甩过来一笔钱就想打发他。 「你会回去的对吧。」 「你如果无法为娑由留下来,那就别再和她见面了。」 你是电视剧里的恶婆婆吗? 当时五条悟嘴巴也不歇着,立马讥诮了对方一通。 她都说要将我占为己有了! 他得意洋洋地说。 她都已经向我求婚了! 在和人互怼的本事上,他天赋异禀,一定要把他人气到跳脚的程度才会畅快地收手。 可是,那天,在说完那句话后他难得自己噎到了自己。 宛若闪电终于窜上大脑,思绪跟上情感,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她向他求婚了? 他表情一片空白。 可是,他该答应她吗? 他问自己。 在想通那个问题之前,他心安理得地拿了那笔钱,付了自己身上昂贵的衣服钱,剩下的决定全部花掉。 五条家的大少爷自认自己身上存在着非常珍贵的好奇心,他决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好好玩一通。 反正他天不怕地不怕,就算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 他在陌生的世界中游荡,每晚都住豪华的酒店,醒来后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出门,一个人玩乐。 他没有尝试联系认识的人,有闲情时就插着兜哼着歌逛完一整条街,许多漂亮的小姐上前来同他搭讪,问他要联系方式,但他只能摸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翻盖手机,遗憾地表示没有任何信号。 每当那个时候,五条悟就会去翻一下通讯录。 最后一通电话还是他打去骚扰夏油杰的。 夏油杰,家入硝子,夜蛾老师,一年级的后辈,五条家的几个长辈,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甚至还有推销员……他们的号码安静地躺在列表里,拨不出去。 然后,他又会翻一下邮箱。 他其实不怎么使用邮箱,但高专的人发任务老喜欢发那里去,他曾经一边感概咒术界的人也开始与时俱进了,一边将手机交给家入硝子,自己则是站在山梨县的富士山下,比了个大大的剪刀手,让她帮自己拍一张角度看上去很好看的照片。 可惜那封邮箱没有回音。 在离开那个世界前,他的邮箱里还堆积美满满的尽是烦人的任务通知。 但五条悟并不在意,他没有删掉,只是退出,转头就坐上特色的电车,拿着地图同司机说要去世界树所在的城镇。 世界树,海拔高1784英尺。 据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树,没有任何建筑的高度能超过它,若是想攀登上去,还必须买票和签死亡无责协议。 对此,五条悟很好奇。 他在傍晚时分直接逃票,咻的一下就蹿上顶端。 就此,世界在他脚下缩成一片,所有人声在眼帘中远去,接近两千公尺的高空,鎏金伴绛紫的云海翻涌,放远望去,城镇边缘的大海广袤无垠,夕阳在急速的飓风中撕裂。 耳边,传来鸟类叽叽喳喳的叫声。 在这棵世界树的顶端,筑着一个巨大的鸟巢,比人还大上几倍的雏鸟羽翼未丰,还不能飞翔。 对于它们来说,那里就是它们的家。 而五条悟则是站在鸟巢的边缘,解开无下限术式,任由风灌进长长的风衣,苍天之瞳无限延伸,其中,他自己露出微笑,张开双手,像喜欢玩偶的小孩子一样,抱住了一只毛绒绒的雏鸟。 我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吗? 带着温度的绒毛亲吻着他的脸,少年轻声呢喃着,在辉煌的夕阳中搁浅。 知道吗?我不爱看《小王子》的。 他在两千公尺的高空上这么说,理所当然的,没人倾听他的声音。 少年的眼睛注视着落日。 金黄的日光在他身上洋淌,他倚着毛绒绒的雏鸟,说,四十四次日落实在太多了。 言毕,他轻轻闭上眼,尝试以那样的方式去感同身受。 陌生的世界。 独自一人的孤独。 那个曾经在冲绳的海边,说想要回家的人的孤独。 记忆慢慢回笼,当下,五条悟笑着问娑由:“你知道在云上面躺着是什么感觉吗?” 娑由摇了摇头,对此,五条悟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就试过。” 这么说的人侧身躺平,双手交错在胸口前,其望着夜空的表情,空白得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老实说,缺氧,有点难以呼吸,像是要死掉一样,变得不像活人,但是很安静,世界变得很宽广,太阳不大的晴天,那可是个翘课的好地方。” “小时候,我第一次上去,是觉得家中的老人真啰嗦,实在不想看到他们……后来,我就经常那样远离他们,翘课。” “在上面,什么都能忘,我就晃啊晃,好像晃成了一片飘来飘去的云,变成一只鸟,变成阳光,变成尘埃,变成发怒时滚滚的闪电……偶尔会有飞机经过,我心情好的话就飞到窗边,同里面的人打招呼,把他们跳一大跳,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多好笑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他朗朗的笑声,这一刻,眼帘中的五条悟轻盈得不可思议。 轻风拂来,草叶窸窸窣窣。 他银白的发在深邃的夜幕下飘扬,宛若白蝶飞离倚靠的枝桠。 云化成雨,雨滴落下下间,不管是汇成江流大海还是浸污纳垢,以后都可以升腾回到天上…… 那么,「五条悟」可以吗? ——不可以的。 因为下一刻,五条悟的笑声就安静了下来:“但是,我不能在上面久呆。” 他用一种如同神明一般无悲无喜的表情说:“我得下来,啰里叭嗦的五条家,烂橘子一箩筐的咒术界,打打闹闹的朋友后辈,还有可恶又可爱的人类……” 伴随着这样的话,世界好像在少年的眼中缩成一个光点,星光在地球边缘闪耀,远处的山峦似有流动的风雪极光覆盖而来,他从高高的天上坠下去,穿过厚厚的云层。 雪蓝的苍穹之上,日轮耀目,阳光像一支又一支的箭,凿破云端,引发雪崩似的爆炸,阳光形成的箭穿过泡沫一般缭绕的云絮缭绕,狠狠地刺在他身上,刺穿他的心脏,将他从天上击落人间。 期间,他淋过十几载樱雨,淌过金黄的麦海,被落日的余辉拉扯,其森罗万物的苍天之瞳,看到了巨大横生的枯树,以及荆棘丛生的玫瑰。 就此,他格外的惊艳。 所有人都遗憾玫瑰上有刺,他却欢喜荆棘上开出了花…… 那是天上没有的景色。 暖春回温的鸟鸣因此停在了窗前庭里的松枝上,盛夏淅淅沥沥的骤雨飘进古侘和屋榻,寂秋苦涩的草芥与香火弥漫,冬日朱红的浮桥连接起两方的彼端。 少年从最高的世界树上下来。 某一刻,他在路边摊上看到了一对戒指。 熟悉的,曾在樱雨迷蒙的春日中看到的,未来会戴在她的无名指上的戒指…… 是他遇到了。 不是伏黑甚尔,不是奇犽·揍敌客,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属于他五条悟的。 那一瞬,他旁若无人,像个疯子一样窃笑出声。 他得买。 非它们不可。 因为,他看到了未来。 他看到了那样的未来。 所以,想要赌一次。 于是,买多了一束花,追着她的脚步,他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今后,会爱我吗? 织田娑由。 就算不在你身边,就算你也不在我身边…… 也是这一刻,五条悟笑得半是得意,半是恍惚地对娑由说:“如果未来,你在我的身边的话,那我们一起出门的时候,我可能会撞上电车的门槛,但我会先走进去,如果你在站台上被人挤得差点摔跤我就可以把你拉进来,我给你占座位,或者我不让任何人碰到你占你便宜。” “我们一起买喜欢吃的糖果,有新出的口味可以其中一个人先尝试,我可以买几个漂亮的存糖罐放在家里各个角落,玄关,客厅,厨房,阳台……我每次经过就把买好的糖果装进去,我们一起吃。” “假如你感冒,我就带你去看医生,陪你打点滴,虽然你的身体壮得像头牛,但估计真的生病的话,抗药性也很强很折腾,到时我会努力挤出时间照顾你,你不会做饭就我做,不过生病的时候只能喝粥,就算你求我要吃别的我也不会心软。” ——所以…… “下楼梯的时候,我就故意落后你,跟在你身后看着你,你想欺负人的时候,我也会站你身后帮你狐假虎威,冬天,就带你去富士山玩,曾经欺负你的那座山,我帮你征服它,你做噩梦的时候可以翻身抱着我,天冷的时候,我们躺在一张被子里会相互碰到脚。” ——爱我吧…… “每天邮箱电话不用打那么多,只需告诉我想吃什么或是什么时候要回来,当然,你如果是想问我想要什么特产也行,我有个后辈,叫灰原雄,他的老家年末总会寄一大箱橘子过来,他也会分给我们每人一大袋,我会提回去给你,你喜欢的裙子,给你买个大衣柜放着,我还会买一张很大的地毯,你可以放心地在家里穿那些拖地的长裙,你想买下富士山的梦想,在我这里也依旧作数……” 可是,伴随着他的话,娑由却突然出声,轻轻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言语:“不用再说了,五条悟……” “……” ……奇犽问她要不要打赌的时候,其实娑由哭了。 当时,来自斗技场四面八方的灯光似闪耀的光晕,晃花了她的眼。 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喊像汹涌的浪潮,在她的身边洋淌。 某一刻,游离的灯光晃过她的侧脸,那一瞬间,她从奇犽的言语中意识到了一个即将被他揭开的可能性,不禁簌簌地落下泪来。 但她的表情很安静,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在哭一般,她任由眼眶里晶莹的泪珠滚落,轻轻笑了:「奇犽……」 “我认输……” 这一刻,她的声音与当时重叠。 娑由目光粼粼,道:“想喝草莓泥泥了。” 她在盛大的夜空下,望进五条悟澈蓝的瞳孔,轻轻笑弯了眼睛:“东京的迪士尼,你给我买的草莓泥泥。”《 》 75、第七十五章 夏油杰最近的状态不太好。 家入硝子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他笑着说没有。 2007年。 东京,夏。 天空的蓝绵延万里,远山的蝉鸣孜孜不倦。 东京咒术高专的室外,火辣的太阳炙烤大地,白昼的光线亮得晃白,惹人眩目。 家入硝子倚着教室外走廊上的窗,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圈白烟。 旁边的黑发少年一如既往地提醒她,让她别在室内抽烟。 “我这不是开了窗吗?”家入硝子道,一边屈指敲了敲窗沿。 恰逢窗外拂来一阵风,她“嘁”了声,见眼帘中的人披着半长的黑发,脸庞被烟雾朦胧,不禁心虚地移开了目光,道:“真热啊,连风都是热的。” “不要转移话题。”夏油杰挥了挥手,三两下将尼古丁产生的有害烟雾挥散。 但夏日的空气沉闷,连呼吸都叫人感到些许窒息,夏油杰也没多少心情劝自己的烟瘾同学了,只是轻轻附和了一声:“真挺热的……” 言毕,他们之间就是一阵沉默。 都说心静自然凉,可静了半天感觉没什么效果,裁着黑色短发的少女寂寂地看着天花板,心想这所学校数十年如一日都是木制的日式建筑,不散热,又老旧,有时真叫人烦倦。 在掐灭了一根烟后,她终于发出了厌厌的声音:“这破学校真该翻新了,至少给我换成钢筋水泥啊。” 夏油杰却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悟了?” 家入硝子瞬间露出了被冒犯到的表情,道:“得了吧,要我像他那我不如现在就戒烟。” 要家入硝子戒烟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夏油杰没有相信,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她却突然提议道:“五条宿舍里不是有空调吗?我们去那里吧,实在太热了。” 对于闷热的夏天,全高专现在就那家伙的小窝是天堂,虽说他现在不在,门估计锁了,但当初那家伙扔给他们一人一把钥匙,说是以后自己的钥匙掉了或忘拿了就可以找他们,妥妥地将同学情利用得一干二净。 现下,家入硝子问他:“我身上没带钥匙,你带了吗?” 夏油杰看了看自己身上套着的白色短袖,想起自己的钥匙放在外套制服上了,只能摇了摇头。 她却不见失望,还笑道:“那我们直接踹门进去。” 真是个坏孩子。 夏油杰心下如此想,嘴上却笑了:“你是在报复他吗?” 闻言,家入硝子细长的眉一抽。 仿佛想到什么,这个平日里淡漠的少女难得流露出几乎与负面挂钩的表情。 就像平日沉寂的火山爆发一样,她狠狠咂了一声舌,也不隐瞒,直言骂道:“没错,就是报复,最好把他的门踹烂,空调用坏,砸了他的游戏机。” 言毕,她又说了一大堆,都是骂五条悟的。 夏油杰将她的话全都听进耳里,却没有反驳,还时不时笑着附和几句。 很显然,若是夏油杰真心想安慰人的话,那他挺懂得怎么让人好受的,至少家入硝子来得莫名其妙的怒火在他的附和中很快就熄灭了。 大骂一通后,少女渐渐安静了下来。 仿佛又被夏日的温度打败,她表情疲倦,眼下有着比以往更甚的青黑。 可她却突然道:“算了,不去了,去那里的话等会来伤患了别人又找不到我。” 她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看,我就说,真是烦死了。”她苦笑般朝夏油杰说,连手机都没拿出来就准备走了:“走了。” 夏油杰笑了一下,站在窗边的原地上安静地看着对方走远。 在彻底离开前,家入硝子站在走廊的尽头,转身来问他:“对了,感觉你最近状态不好,是不是生病了,需要我给你看看吗?” 说着这话的人语气淡淡,已经收起了方才所有的情绪,刚才的家入硝子仿佛就是一个错觉。 她会这样问夏油杰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些日子里,咒术界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十几年前就存在的六眼之子,当今咒术界的最强咒术师——五条悟,失踪了好几个月。 没有一点消息或迹象,犹如人间蒸发,五条家连同整个咒术界派出多少人力搜寻至今,仍未找到。 他的消失无疑给了咒术界一击重槌,连同所有咒术师都顿感一颗大石头吊在心头。 也是这段时间,所有人才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件事,咒术界打从1989年起就习惯了有五条家的六眼,所以当他突然不见的时候,大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了一团。 但日子还得过,咒灵也得揍,这些人里,夏油杰是最冷静的那个。 许是身为特级咒术师的从容,黑发蓄长的少年眉眼浅浅,同以前一样,一次又一次完成了自家损友不在时积压下来的任务。 现在咒术界唯三的特级咒术师,一个失踪,一个不接任务逍遥国外,只剩一个十八岁的夏油杰为了人类到处跑来跑去。 对此,有人甚至苦中作乐地调侃过,说夏油杰现在就是咒术界的救世主。 可家入硝子不这么想。 她隐约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不太对,虽然他看上去和以前好像没什么差别。 然而,当她真的那么问时,眼帘中,那个披散着黑发的少年却只是笑弯了细长的眼睛,温和又柔软:“不用了,我没有生病,你不用担心我,去忙吧。” 难得的周日,家入硝子忙得不可开交。 夏油杰也没有闲着,因为半刻钟后,他就接到了咒术师的求救讯号。 对此,大下午的,他连头发都没绑,制服外套也没回房穿上,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目的地。 发出求救讯号的是小他们一届的后辈。 一个叫七海建人,一个叫灰原雄。 前者是个性子比较冷静淡漠的家伙,后者则相反,活泼得不像样。 虽然性格迥异,但他们遇到他时总会尊敬地打招呼,灰原雄还经常笑着说自己非常尊敬他。 夏油杰对那两个后辈自然都挺喜欢,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今天只是去执行一个二级咒灵的任务。 他俩的实力都不弱,如果对上二级咒灵还需要求救的话那一定是遇上了什么超乎能力的特殊情况。 ……或者说,仅仅是因为任务出太多了,精力不够了。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的时候,夏油杰在赶往目的地的路上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死寂。 自去年的「星浆体」事件后,他和五条悟都成为了特级咒术师。 但他一个人的强大并没有改变什么。 今年夏天忙死了,受一年前灾害的影响,咒灵像蛆虫一样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导致包括他在内的咒术师一年到头都在连轴转地袚除诅咒。 作为特级咒术师,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几个月了,昨天傍晚才得以休息一会,家入硝子也是如此,他俩上一次呆在一起闲聊还是新年那会,这次也只能空点时间陪她抽几根烟。 当她问他是不是生病了的时候,他甚至没去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就否定了。 因为大家都太忙了,他不想给自己已经两夜没睡的朋友添麻烦。 连他俩都是如此,那么比他们小一届的后辈肯定也够呛。 当夏油杰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总会联想到一年前的事。 但那可不是好事,所以他只能甩甩头,暂时将杂念摒弃。 信仰。 这对世人来说,无疑是个褒义词。 信仰由人创造。 人因为信仰而活,又能为信仰牺牲。 某种意义上,它是能区分人类与其它生物不同的精神定义。 若是赋予这一意义的话,它的特性几乎能用「圣洁」这个词来形容。 但是对咒术师来说,大多时候,这种东西衍生出来的产物并不能让人笑出来。 日本这个岛国,自古时起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自然灾害不断。 民智未开的人类将其归为天怒,认为万物有灵,视世间的山川鸟兽乃至器具物皿为信仰,以此祈求神灵庇护。 但愚昧无知再加之人心易变,有时会使其扭曲,既而产生出截然不同的怪物来——「诅咒」和「咒灵」就是其中常见的产物。 “真好笑,神灵和诅咒,有时候还真的只有一念之差啊。” 那是带着嘲讽笑意的声线,介于少年与青年的年纪。 夏油杰到达后辈们所在的森林时,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了这般熟悉的嗓音。 他只觉眉眼一跳,放眼望去,便见灰原雄和七海建人灰头土脸的,正被一个人一左一右地提在手边。 晴朗的天空下,万里无云。 那人脸上架着墨镜,穿着一身与其夏季格格不入的厚重风衣站在半空上。 只见银白的发丝被流转的风吹扬,对方居高临下的眼瞳拢着雾气,带着熟悉的傲倨,在阳光下泛着澈亮的蓝。 由土地神信仰产生的咒灵等级评为一级,危险程度与二级咒灵天壤之别,确实不是灰原雄他俩现在能对付的。 那只巨大又丑陋的怪物从偌大的森林中拔地而起,闷热的空气中,树枝断裂,飓风刮起,响彻云霄的嘶吼足以扭曲白昼。 可是下一秒,一只更加庞大的咒灵从它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将其头部生生撕裂咬碎,吞进了肚子里。 见此,那人也不惊讶,还咧嘴笑了。 他墨镜后的眼睛准确地锁定了不远处正被自己的咒灵托着飘在空中的夏油杰。 与此同时,他嫌弃似的,将手上的七海建人抛向了夏油杰的方向。 仿佛知道对方会接住似的,他抬起手笑着朝他打招呼,其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微亮的光:“嗨,杰,好久不见,你又收服了一只不错的咒灵啊。” 这一刻,夏油杰不得不承认,不久前家入硝子骂的那些话都是对的。 五条悟就是个烂人。 但这个大烂人,在消失了几个月的今天,终于出现了。 晚上。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业学校。 时间7:00p.m. 家入硝子从诊疗室走出来的时候,下意识想去摸自己的烟,但一时摸索无果,她这才想起自己将其落在别处了。 她顿时有些不耐烦,连带出口的话都不算温和:“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不过灰原需要静养些时日,七海眼睛受了伤,也需要时间恢复,都已经转入病房,至于你俩,我要去睡个安稳觉了,可没空给你们治疗,哪凉快呆哪去,别来烦我。” 伴随着她的话,在她对面的两人顶着鼻青眼肿的脸互瞪一眼,异口同声地撇过头,冷冷哼了一声。 很显然,五条悟和夏油杰又打了一架。 为什么说“又”呢?因为从家入硝子认识他俩以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已经习以为常。 这次唯一有些特殊的,只是其中一人消失了几个月罢了。 但她此时并不想对五条悟说什么,她就像一个疲倦的战士,在赢来胜利与短暂的休息时间后,准备先去好好充个电。 家入硝子言出必行,真的懒得理他们,转身就走了,留下一黑一白直愣愣地站在咒术高专的走廊上。 她走后,其中一人这才动了起来。 五条悟抬脚走向走廊一旁的区域,那里摆了一台饮料贩卖机。 他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随手扔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少年顶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炽灯,如同往年夏天,抱怨似地嚷嚷:“热死了,这天气都快热死人了还不装冷气,这破学校不如倒闭吧!” 言毕,他定在了贩卖机前好几秒。 末了,他以一种机械式的频率转头,看向了夏油杰,声音莫名弱了几个度:“……杰,借个500日元的硬币呗。” “……” 咔哒一声。 易拉环被扯开,五条悟将饮料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半后,才从今年夏天的酷暑中活过来。 “今年感觉比去年还热啊。”他如此嘟囔,整个人敞开手脚,像回到家似的,懒洋洋地瘫在长椅上。 夏油杰坐在他身边,瞥了一眼他的风衣外套,见他弯曲的背脊与身后垂直的墙形成一个能放入两个拳头大小的角度。 对此,黑发少年的声音又冷又淡:“你是去了趟南极吗?” 这并非关心,纯粹是挖苦。 五条悟听出了自家损友表达的意思,约摸他还在生气呢,所以并未说什么。 早些时候,他回到了这个世界,刚好撞上两个后辈被一级的咒灵按着打,就出手救了他们。 夏油杰赶来抢了个人头,但还不等五条悟落地,他二话不说就一拳揍来,两人就那样打了一架,这才两人挂了彩一起回来。 显然,夏油杰很会拿捏五条悟的痛点。 当下,他淡淡道:“大家都知道你回来了,夜蛾老师很快就会赶来。” 五条悟一顿,瞬间翻了个白眼。 班主任也就算了,五条悟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学生,但他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咒术界高层一堆人的“教训”就很烦。 他不禁道:“啊啊啊,让那群烂橘子‘担心’了真是对不起,从明天开始就是没完没了的任务了吧,反正我对他们来说只是袚除诅咒的工具,他们可希望我能乖乖地听他们话了。” 夏油杰并未反驳他,只是接着道:“硝子晚点估计也会找你算账的,现在她只是太累了,要先去养足精神。” 言毕,他又以平淡的语气陈述道:“她忙得要死的时候还要找你,挺辛苦的,有时忙得连饭都吃不下的时候,还要担心你的去向死活,觉都睡不着。” 闻言,五条悟陷入了沉默。 夏油杰也没去看他。 木质的地板上,贩卖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窗外,翅膀浅薄的昆虫飞进来绕着灯光转,夏日的夜晚,蝉声和蛙鸣混作一团从外边的池子边传来。 他们两人的影子动都没动一下。 但很快,五条悟的声音打破了静谧:“对不起。” 五条家的大少爷难得乖巧又认真,声音上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轻声问身边的人:“杰你也是这样吗?” 可是夏油杰没有回答。 这仿佛是一个多说都觉得矫情的话题,夏油杰自动略过,反过来问五条悟:“她呢?” 短短几个音节,再没有解释。 可是,他知道五条悟明白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下一秒,回答他的就是五条悟的声音:“没回来。” 闻言,夏油杰终于轻轻去看了他一眼。 眼帘中,白发的少年姿势就没变过一下,他仿佛对此不为所动,表情平静又索然,连带目光都落在不知名的地方上。 夏油杰见他的瞳孔与灯光虚虚重叠着。 然后,五条悟看向手上的戒指,突然就笑了:“但是,已经没关系了。” 那是个很平常的笑容,夏油杰经常见到。 以此为点,如同所有的沉雪都从身上融化,当初那条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方的路,五条悟好像终于走到了尽头,还摘到了最漂亮的花,得以去装饰自己的圣诞树了。 也是这一刻,夏油杰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终于从去年圣诞节的那场大雪中走出来了。 而这样的五条悟,就如同春日来临时最雀跃的鸟儿,他在身上的积雪褪去后展现出了自己原有的明媚的色彩,一同往日般,站起来,插着兜,扯着笑,同夏油杰道:“要去我宿舍吹空调吗?热死了!我之前的游戏还没通关呢!” 对此,夏油杰也终于轻轻笑了。 心中的大石头仿佛终于落地,他细长隽秀的眉眼弯成一个轻松的弧度:“好啊。” 五条悟将手中喝完的饮料罐扔进垃圾桶里,伸了个懒腰,一边往前走,一边笑嘻嘻地提议道:“我们去硝子宿舍把她搬过来吧,这天热死了她怎么睡得着?” 夏油杰笑着跟上他的脚步:“可以,但得你搬,我可不想吵醒她时被她扔手术刀。” “切!对了,杰,再去买几罐饮料,我要波子汽水。” “……”《 》 76、第七十六章 杀手世代的揍敌客家,其实有一台落了灰的钢琴。 1997年,春。 伊柯娜被招进了揍敌客家。 作为新来的见习管家,伊柯娜从没见过那台钢琴。 但她知道它一直被锁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夫人还曾下令过,谁都不准碰。 那台钢琴属于谁,又有着怎样的过往,伊柯娜其实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可是,有一天,梧桐先生通知她,让她去往主屋的后花园见他。 伊柯娜平日里的工作与主屋离着十万八千里,更是不可随意接近那边,可是总管大人都交代了,即便心存迟疑,她还是依令去了。 毕竟服从上级命令,就是揍敌客管家最重要的准则。 她按照时间去到那里的时候,实在没想到还会有幸见到揍敌客家的女主人和五少爷。 他们正在喝下午茶,梧桐先生站在一旁,正为基裘夫人倒上了一杯红茶。 对于伊柯娜来说,基裘夫人实在是位强大又漂亮的人。 那位大人向来喜欢穿夸张又繁复的长裙,虽然眼睛部位被机械遮挡,但依旧不影响她那份优雅又动人的美丽。 可是,在梧桐先生说了什么后,这样的夫人却在须臾间对着他发出了凄厉的尖叫:“不行!我不允许任何人碰娑由的钢琴!” 娑由。 这是伊柯娜第一次在揍敌客家听到的名字。 作为能从基裘夫人口中说出来的名字,伊柯娜产生了一丝转瞬的好奇。 或许,更让她好奇的其实是基裘夫人的态度。 不过梧桐先生显然已经预料到了基裘夫人的反应,他的神色没有一丝改变:“夫人,我明白您的心情,正因为明白,所以才斗胆向您提议,那台钢琴需要保养,若是就那样放着,我担心娑由小姐回来前它就坏了。” 就此,基裘夫人发出了难过的叹息:“啊啊啊……” 她双手掩面,如同低泣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说的对,要是娑由回来了,发现自己心爱的钢琴坏掉了一定会伤心的……” 闻言,梧桐先生便向她介绍起刚好到来的伊柯娜:“夫人,这是新来的见习管家伊柯娜,她对钢琴有很深的学问,如果您允许的话,可以让她定期去保养那台钢琴。” 他的话叫基裘夫人从掌心中抬头看了她一眼。 伊柯娜表面镇定,心里却莫名紧张。 与她想象的不同,基裘夫人并未哭,她的面上没有一丝泪水的迹象,只有电子机械闪着红光的冰冷感。 她就这样看着伊柯娜好久好久,久到伊柯娜都觉得基裘夫人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才用微哑的声音轻轻开了口:“好吧,那就交给她去保养吧。” 言毕,基裘夫人从身上拿出了一把钥匙递给梧桐先生。 梧桐先生恭敬接过,并没有立即交给伊柯娜。 伊柯娜也不急,在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后,梧桐先生便先让她退下。 她依言,不过临走前,她注意到了一旁始终安静的柯特少爷。 作为揍敌客家最小的少爷,那位的容貌实在能用精致和美丽来形容,特别是那双如同宝石一般瑰丽的眼睛,伊柯娜不禁想象,基裘夫人的眼睛是否也那般漂亮。 不过,柯特少爷看着她的目光实在不算友好,一开始是略带审视,后来就变成了看死人的眼神。 当天晚上,伊柯娜就拿着梧桐先生交给她的钥匙走进了揍敌客的主屋。 据说那幢房子里的陷阱机关更加多,若是不够警惕,很容易就死了。 好在伊柯娜还算机警,一路上只是有惊无险,很快,她就到了梧桐先生说的区域。 眼帘中,那条走廊尽头只有一扇门。 伊柯娜抬脚走进走廊的黑暗中,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冷淡的声音“喂,你。” 她转身一看,发现是一个银发的小男孩。 春夜的月色朦胧,对方站在光亮处望着她的蓝眼睛镀了月光,干净漂亮得不可思议。 就算她不认识对方,伊柯娜也能从他的外貌特征知道,他就是奇犽少爷。 奇犽少爷的性格显然和柯特少爷相差很多。 他面上的表情更生动些,在这个家里比任何人也来得更符合年纪。 虽然他挑着眉,似乎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冷漠成熟:“没见过你啊。” 伊柯娜如实道:“是的,少爷,我是新来的见习管家伊柯娜,来这边完成梧桐先生交代的工作。” “是吗?”奇犽少爷眨了眨眼,望了望她身后的方向,眼角有些凌厉:“你要去那里干嘛?” 伊柯娜一顿。 梧桐先生特地交代了,说不能让奇犽少爷知道。 她便道:“请恕我无法告知您。” “切,无聊。”这么说的人撇了撇嘴,一脸索然,因为得不到答案而有些不悦。 但他并未再问伊柯娜,也对她不感兴趣,只是抬起交握的手枕在脑后便走了。 几秒后,他又退了回来,不以为然道:“喂,你,奉劝你一句,别碰尽头那间锁了的房间,我老妈不让别人碰,连我都不行,鬼知道那里面有什么秘密,你可别好奇心过盛。” 这似乎是他的提醒。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伊柯娜一愣,随即轻轻笑了。 奇犽少爷果真如梧桐先生所说,是个不一样的人。 她不禁道:“好的,谢谢您的提醒。” 言毕,在确定奇犽少爷真的离开后,伊柯娜才向那里走去。 越靠近,她就能感知到那间房间被施了念力,只有施以念力或用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 难怪奇犽少爷现在还不能接近这里。 这么想着,伊柯娜将钥匙插入门锁孔中,一转,咔哒一声。 ……门开了。 2001年,春。 娑由推开了钢琴房的门。 手中的钥匙没有派上用场,她到来的时候,那扇门已经打开,虚虚掩着,隐约透出里边雪白的地板。 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 阳光正是温和。 娑由放轻脚步走进去,长长的衣裙及地,可是里边却纤尘不染。 放着乐谱的书架,红丝绒质地的窗帘,铃花一般垂坠的吊灯,还有窗边那台泛着柔亮光泽的黑色三角钢琴……干净的钢琴房,一如她记忆中的样子。 春日,绿林初盛。 绵绵软软的柔云藏着拥簇的温度。 玻璃晴朗,静谧的花香飘来,太阳在窗边晕下的影子,浓淡深浅不一。 有人站在那,轻轻将窗帘挽好,叫她得以通过敞开的窗看到无垠的蓝天。 须臾间,带着光点的风拂来,将钢琴架上摆着的乐谱吹得窸窸窣窣响。 其中,那个人银白柔软的发丝轻得过分,被扰得飘飘扬扬,几乎与窗外的白云融为一团。 娑由不禁往前了一步。 “娑由还记得吗?” 她听到奇犽带笑的声音被春日的风送到了自己的耳边:“我八岁从天空竞技场回家的时候,娑由已经不黏我了。” 这么说的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笑道:“当时的娑由真冷漠啊,还咬了我一口,明明以前一直追着我跑,结果被大哥训练得那么冷漠。” “然后我就不服气地想,娑由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明明一直都追着我跑的……” 明明一直都追着他跑的……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娑由顺着他的话去回忆,忍不住笑了。 她提着裙摆,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化作粼粼的水流好似在摇曳的褶皱上淌动。 “然后,奇犽你就跑来这里问我,说,娑由,你不喜欢哥哥了吗?”娑由轻轻闭眼,笑道:“但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奇犽呢?” 随着她的声音,有关于这间钢琴房的时光仿佛穿梭而来。 眼帘中,那个小少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对,那个时候,你就在这里弹钢琴。” “但你没有理我。”他说:“我就又问你……” 「娑由,你之前说的‘怜渚’是谁呀?」 那个时候,属于孩子的声音混着琴音,念着本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名字。 就此,犹如死水之上飘下落花,寂然的思绪荡开涟漪,她近乎动容,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趴在窗边的人。 那也是个春日。 枝桠在玻璃窗外伸展,纤细的枝条盘踞在下,泛着薄青的叶绿墨交加,跃动的阳光斑斑驳驳落在支起的钢琴盖上。 在她身边,窗帘是暗红色的丝绒。 娑由迎着阳光望去,就见刚从天空竞技场回来不久的哥哥正从窗外爬进来。 起初,他像猫一样蹲在窗台上。 那袭银白的发丝在那天温热的阳光中呈现出偏金黄的暖意,细看,似有流光沿着发梢淌下。 「我刚才和阿路加在下面玩,听到了钢琴声,就上来看看……」 可是,她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了他一眼,看上去并不想理他。 未尽的言语一顿。 他一噎,不禁用上了一种略带别扭的口吻道:「不是故意来找你的哦。」 那么说的人,身上雪白的衣物同窗帘一起在穿过的清风中翻飞,整个人干净又简单。 远处,蓝天下,隐约可见死火山的形状,可下一秒,一同的还有一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 「喜欢弹钢琴吗?娑由。」 在须臾间向前倾来的男孩,已经跳下窗来,其瓷白的面庞占据了她大片的视野。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浸在那片似海水的雪蓝中,不禁放轻了呼吸。 「哥哥和你一起弹吧。」 扬起的嘴角,诉说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不等她回应,那袭雪白的衣物就挨了过来。 她刹时一惊,开始怯怯地往另一个方向缩。 可是比她大上一圈的手已经放上了钢琴键。 揍敌客家的人就算不精通音律,也会基本的乐器。 她的哥哥注视着乐谱,那能剥夺他人性命的指尖,在那个春日里,同她的一起,在黑白的钢琴键上纷飞。 某一刻,娑由停下了动作。 「弹错了。」 她抬起头,寂寂的。 就像无法继续,也无法容忍一般,她的神情格外认真。 「你弹错了。」 「这首曲子变难听了。」 被她那般直白的控诉,奇犽却并不恼,反倒开心地笑弯了眼睛。 「对不起,那我们重新来一遍吧。」 「哥哥可以陪你弹到你满意为止。」 她一愣。 有那么一刹那,心中的迷雾仿佛被拨开,显露出了原有的色彩。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娑由,该去做任务了。」 打断他们的是伊尔迷的声音。 「诶——我才刚和娑由玩了一会!」 她倏然一惊,跳下椅子,将身边人的抱怨抛在身后。 一时间,琴房里只剩伊尔迷平静的声音:「娑由和你不一样,没有想着玩,她的训练完成得很好,不久前我才带她去完成了她的第一单任务,她也很出色地完成了,很听话呢。」 闻言,坐在钢琴前的人蹙了蹙眉,对上了他黑漆漆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不太喜欢伊尔迷的说法。 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偏巧他大哥还在说:「大概是你太久没回家了吧,现在她很黏我,你也轻松一点不是吗?」 对此,他的眉蹙得更高了。 「……什么嘛。」 他撇了撇嘴。 「……说的好像我讨厌娑由、娑由也不喜欢我了一样。」 “那时候伊尔迷也太过分了!那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总是那样,我真的超烦的!” 娑由安静地听奇犽说起以前的事。 许是真的攒了很多苦水,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情感和表情都来得那么生动鲜明。 揍敌客家最亮的这颗星星啊,同她一起坐在钢琴前,说:“他越那么说,我就越想违逆他。” 于是,当年八岁的奇犽·揍敌客拿着自己最爱的滑板,追上了自家妹妹的脚步。 「娑由,我和你一起去做任务吧。」 将滑板放下,滑到她身边去,他试探似的,紧张地探出胳膊,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她僵了一下,但没有甩开。 那个春日,他配合着她的脚步,踩着落花,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理所当然的,任务很顺利。 可惜的是,他妹妹对外界的事物并没有多少好奇心,他本想带她去玩的,可前脚刚结束任务,后脚她就要回家。 她说,大哥叫她做完任务就回家。 又是伊尔迷。 雪蓝的眸子瞬间燃起明艳的暖色,他换上了另一个表情,不高兴地说,为什么那么听大哥的话?明明之前还说最喜欢他的,说以后要当哥哥的新娘的! 「……之前?」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茫然地抬起头,春日的浮花飘絮,柔软的梦破碎,曾经戏言般的承诺失了重量——他的妹妹脸上近乎空白。 「……对不起,我不太记得了,你离开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 「我只知道好久好久,你都没来见我。」 「电话,信,邮件……都没有……」 「奇犽,你从我的世界里,不见了好久……」 「……」 记忆里,他们那天是何时回家的,又是怎么回家的,已经忘记了。 ……至于是何时落泪的,只知自己笨拙地将她紧紧抱住时,她的眼神依旧那般茫然且空白。 「对不起……」 仿佛不知道他为何道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抱住她,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恍神地抬起头,以为下雨了。 可是,没有。 是她的哥哥在哭。 ……为什么哭了? 隔着春花绿水的哭声,任凭她如何擦拭,也没有停。 ……你只是没来见我。 为什么要哭呢? 她感觉自己踩着一座透明的浮桥,底下是他坠下的眼泪。 ……对不起。 他说。 两年的时间对他来说很快。 可对五岁的妹妹来说,他已经缺席太久。 他的妹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家伙。 “我当时就意识到了。” 他说:“作为哥哥,我不太合格,忽略了自己怕寂寞的妹妹。” 鸟雀掠过天际,他们彼此的影子交叠。 奇犽被风吹晃的发丝下,微掩的是柔软的脸庞曲线:“所以在那之后,我就经常在这间钢琴房外的草地上玩,有一天,你突然主动来找我和阿路加玩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闻言,娑由轻轻垂下眼睫,笑了。 她轻轻踩上钢琴的踏板,手指按下一个键。 噔的一声。 记忆与现实重叠。 她下意识向窗外望去,仿佛还能看到当年底下那一黑一白的影子。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能变得万分坦诚,不由笑出声来:“但其实,那只是因为大哥让我监视你和阿路加罢了。” 或许,大哥说让她监视他们时,她其实是很开心自己终于有理由靠近自己的哥哥的。 那个时候的笑容,并不虚假。 心中的回忆有了温度,她嘴角的弧度弯弯。 眼角的余光中,奇犽的手也搭上了琴键,接下来要做的事很明确,她在按下第二个键时笑了:“而且,那个任务我做得并不好,很快就被你发现了。” “是这样没错。” 奇犽在她耳边笑道。 以此为点,轻扬的钢琴声在他们的指尖下再次响起。 与记忆中相同的曲子。 重叠的音律在这个春日飘出窗去。 当年的乐谱早已不在,有关的记忆只剩个模糊的调子。 但不再介意弹错,她甚至自己就在这其中开怀地笑出声来:“那个时候,我以为奇犽会很生气,我以为你会因此讨厌我。” “但是奇犽没有哦。” “你还对我说,今后会一直一直陪着我。” 就此,她一袭长裙盛装,在红丝绒微扬的窗边,寻到了日光的所在:“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觉得就算为奇犽死掉也没有关系,我希望能一直追着你,也希望奇犽你能一直一直看着我。” “但是,奇犽……” 她轻轻地笑,侧头对上他粼粼的目光。 “我现在就算不追着你,也能自己前进了……” …… 午后时分。 娑由站在大大的落地镜前。 她褪下了繁复的礼服,转而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裙装和洋帽。 作罢,她将早上妈妈交给她的钢琴房的钥匙用上好的银链串好,挂在了脖颈上。 这一切完成后,她拿起一把最钟意的小洋伞,去往后花园见自己的妈妈。 春日,蓝天白云下,绿野茵茵。 她的靴子淌过柔软的草尖,远远的,就看见了柯特。 “娑由!”她妈妈带着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像跃动的音符:“怎么没穿早上的裙子?是觉得不好看吗?” 娑由笑道:“因为怕出门会脏。” 基裘脸上的电子眼闪了闪,坐在白橡木色的圆桌前笑道:“哦吼吼,只是从屋子里到这里,又没关系。” 娑由却道:“不是的,妈妈,我等会就打算和奇犽、阿路加出门了。” 闻言,一身繁复洋裙的女性一顿,抹了口红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又接了任务吗?妈妈说过了吧,奇犽和阿路加也就算了,娑由你可以不用那么急,先好好呆在家里陪妈妈不好吗?” 娑由平静地眨了眨眼,回答道:“从新年回来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妈妈。” “是这样吗?”她妈妈看向一旁的柯特。 可不等他回答,娑由自己就说:“是的,我得赶紧出去赚钱。” 基裘的视线这才又转了回来:“嚒!虽然你这么上进是挺好,但是妈妈和柯特会觉得寂寞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妈妈。”娑由说:“您知道的,今后我打算和五条悟结婚,所以「试炼之门」剩下的债务我得同他一起偿还,所以要赶紧赚钱。” 言毕,就是一阵冗长的静默。 娑由安静地看着他们,等待他们的回答。 两个月前,娑由就带着五条悟再次回家了。 那一次,她正式宣布自己将来要和五条悟结婚,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众的反对。 她爷爷和爸爸还好,在事情未敲定前,他们保持明显的观望态度,可是她妈妈和奇犽的反应很强烈。 那对向来不合的母子难得统一战线,再加之五条悟当时再不回去的话,这个世界的法则会对他起效,娑由就先将他踢回去了,家里这才消停了两个月。 可是,娑由的决定直到现在也没有变。 显然,她的妈妈也一样,但她已经比那个时候平静许多了,当下还能反过来悠悠地问娑由:“奇犽同意了吗?” “哥哥还是不同意呢。”娑由如实道。 谈及那个人的时候她面上总是带着笑容:“奇犽说他讨厌五条悟,很讨厌……” 就像她曾经讨厌阿路加一样。 ……不,说讨厌好像也不对,确切来说,是害怕才对。 那个在清晨中紧紧抱住她的小少年,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我害怕你又不见了,娑由……」 可是,亲爱的哥哥,妈妈…… 娑由想告诉他们。 她已经决定往前走了…… 她所认定的事,就算会受到阻拦,也要去做。 一直以来,她不就是这样的吗? 娑由喝完下午茶告别他们的时候,她的妈妈并没有追来。 她甚至没有说什么,在那一刻,平日里总是聒噪的女性坐在椅子上,寂静得像一抹失了色彩的影子,目送娑由一步又一步走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女儿的身影了,她才轻轻开了口:“亲爱的,娑由真的不一样了……” 春天的阳光总是带着令人困乏的倦意。 娑由拿着洋伞一路穿过窸窸窣窣的树林,向大门的所在径直走去。 在那里,奇犽和阿路加正在等她。 他们也即将踏上新的旅途。 早些天,巴托奇亚共和国下了一场小雨。 山间的小道竖着被风雨打残的路碑,和煦的清风越过平原,卷着浅薄的雾气穿山而来。 下山途中,影影绰绰的光斑遍布了斜斜的小径。 游离的日光在遮天盖地的叶隙间闪闪烁烁,绽开的花散发出清香。 她任由飘落的叶坠在自己的肩头。 某一刻,娑由看到前方有一个人的影子。 她歪了歪头,想起对方似乎是昨天给她钢琴房钥匙的管家伊柯娜。 娑由轻轻笑了。 与此同时,她听到柯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又要再次离开我们吗?” “你还要回到那个世界吗?不讨厌吗?” 可是,娑由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她头也不回,平静地笑道:“你们并不完全了解我呢,哥哥。” 一身红白洋裙的人,在春日的绿水浮花中传来了轻盈的笑声:“这些年,你们知道我最喜欢吃哪个牌子的糖果吗?知道我喜欢哪种风格的裙子吗?知道我喜欢什么气味的沐浴露吗?知道我喜欢什么色号的口红吗?” 伴随着她的话,山间的鸟儿停在枝头上不知悲喜地啼叫,她走过的小路皆是翠绿,受潮的苍天大树上覆着薄薄的青苔,有藤蔓从屋子底下的泥土中冒出,沿着废墟里的依附物生长,还开了花。 其中,娑由的声音还在继续:“哥哥你们都不知道呢,当然,我并不是说你们不好的意思。” 眼帘中,天地褪去了寒冬时分的纯白,就此,所有混着眼泪的记忆仿佛也被一点一点地掩盖。 她笑道:“我只是想说,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我已经长大了。” “我现在能一个人去工作,一个人去看电影,也能一个人去看医生,我自己睡觉再也不会怕了,就算奇犽不在我身边,我也能去四处旅游。” 她说:“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决定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认定的事就算死也不怕……” 不知何时停在了小径尽头的少女,在一片葱葱郁郁的绿意中,像群山里一只获得新生的幼鹿。 “我确实很讨厌那个世界……” “但正如因为奇犽,因为你们,我无比喜欢这个世界一样,我现在因为五条悟,喜欢着那个世界。” 她说:“我喜欢那个让我和五条悟相遇的世界。” 她喜欢五条悟请她吃的冰淇淋店。 她喜欢冲绳的大海和旅馆,也喜欢东京的大雪。 她再次喜欢上了富士山,也喜欢横滨的雨天。 她喜欢作为咒术师的五条悟,喜欢说要为她袚除诅咒的五条悟,喜欢因为诅咒而与她相遇的五条悟。 她爱着那个爱着她的五条悟。 伴随着她这样的声音,有一瞬,金色的阳光跳跃在她的眉眼间,春日的温度消融了她清冽的死寂。 仿佛被这样的光亮晃花了眼似的,娑由没忍住,轻轻抬手,张开五指,挡在了眼前。 眼帘中,破碎的「试炼之门」凿进无数明亮的天光,这一刻,她仿佛能看到五条悟就站在眼前笑。 就此,娑由觉得此身都变得无比轻快。 被他所击碎的前方,那明媚的光亮之处,由他所赋予的勇气,趋使她前往那样的未来。 与此同时,她听到伊柯娜祝福的声音在身边轻轻响起:“祝您一路顺风,娑由小姐。” 她还听到谁紧随其后的言语,在低低地诉说着:“我爱你,娑由。” “你是除了妈妈外,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性。” 由此,娑由迎着阳光,欢快地笑了。 “我也爱你,大哥。” …… 1997年,春夜。 伊柯娜打开了钢琴房的门。 那一间据说谁都不能涉足的房间,当时有一个人在里面。 站在门外,她看见身形高挑的黑发青年安静地坐在那台钢琴前。 犹如鬼魅一般,那人影寂寂地发出了声音:“是我妈妈让你来的吗?” 闻言,伊柯娜安静了几秒,才点了点头:“是的,伊尔迷少爷。” 没有点灯的空间里,连空气的流动都觉得逼仄。 好在对方并没有为难她,还让她进来时将门带上。 伊柯娜没有去思考对方为什么会在里面,只是听到他在黑暗中轻轻说:“这是我妹妹的钢琴,我爸爸送给她的,明明交际舞跳得不怎么样,却很喜欢弹钢琴,大概是觉得自己杀人的手也能弹出动人的歌吧。” 伊柯娜站在门边,不敢随意回应。 她看见他以手支颐,漆黑的眼珠子落在窗户不知名的位置:“她很喜欢坐在这个位置,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后院,奇犽以前就喜欢在下边玩,每次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就算我在她身边,只要奇犽在下面,她的目光就会在奇犽身上,真是碍眼呢……” “这台钢琴。”他说:“太碍眼了。” 伊柯娜一惊。 他却转头来问她:“你可以偷偷弄坏它吗?” 她不禁后退一步。 如果她弄坏了,被基裘夫人知道的话…… 伊柯娜忍不住提醒他:“伊尔迷少爷,这是梧桐先生提议的……” 如果这样的话,身为总管的梧桐先生说不定也有责任…… “我知道哦。”他平静地说:“因为是我让梧桐招个懂钢琴的管家的。” 对此,伊柯娜瞳孔颤动,就见他安静地起身,让出了那个位置:“来吧,你该开始你的工作了。” 她在忐忑中走到了那台钢琴前。 身后,一身霁色的青年仿佛融入了死寂的夜色里,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让它保持这样漂亮的外表,却再也弹不起来吧,不然就杀了你。” 她眼睫微动,正想动手。 可是某一刻,一只手伸来,白得没有血色的五指猛地按响了琴键。 她听到身边的人在问:“我有错吗?我的妹妹总喜欢追着奇犽跑,不管是训练她成为出色的杀手,还是让她能摆脱奇犽自己前进……” 伊柯娜没有回答。 因为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回答这样的问题。 但是作为见习管家,她知道自己现在能说一句话。 “少爷,请把您的手拿开,我要开始我的工作了。”《 》 77、第七十七章 松田幸子,性别女。 年龄三十五岁,至今未婚。 作为东京廉直女子学院的老师,在2007年的夏天结束时,她不得不从愉快的假期中找回自己,再次投身到伟大的教育事业中。 新的学期中,她首要面临的任务就是给学生们上交的假期社会实践报告打分。 其中,有个叫天内理子的学生说自己暑假去了女仆咖啡色打工,至于为什么选择那里,她给出的理由是自己家里有个女仆。 对此,松田幸子一边吐槽现在的孩子的过家家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一边给天内理子打了不错的分数。 整整一天,松田幸子都在看这些东西。 等到她终于弄完的时候,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教师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只有白晃晃的灯光陪着她。 某一刻,她在整理东西准备回家时,突然瞥到窗外的夜色中似乎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闪过。 她一惊,记忆中的画面似乎正随着缓慢回神的思绪浮现。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人世?”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轻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窗台上的花摇摇曳曳,萦绕着淡淡的糖果香。 松田幸子叹了口气,只当是幻觉,便不再多想。 她收拾东西走出办公室时发现隔壁档案室的人还在忙活。 其中一个人还是她很熟的朋友,他们彼此唠嗑了几句,那人整理着资料突然从架子上拿出了一个档案袋:“诶?小早怜人世?这不是你以前一直念叨的那个同级生吗?我记得她出事那年学校要找她的档案好像一直找不到啊,明明就放在这里,他们竟然一直没看到……” 闻言,松田幸子一愣,赶忙接过了那个档案袋左右翻了翻。 与此同时,她下意识往四周张望,在确定周围都没什么动静后她陷入了沉默,直到她的朋友唤她,松田幸子才回过神来。 她在对方困惑的目光中将其还给他,随即淡淡笑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笑道:“她不就是像幽灵一样的人吗?” 然后,铛铛铛。 学校敲响了入夜的钟声。 时间是晚上8:00。 被人称为「幽灵」的娑由独自一人走在东京的街上。 她是今天下午回来这个世界的,通过白兰给她的「钥匙」。 那是一把只有她能使用的、连接了两个世界狭缝的「钥匙」。 回来后,娑由没有立即联系五条悟,也没有立刻回到横滨的小阁楼,而是去找了森鸥外。 消失了整整一年多,再次见到她,那个地下医生并没有感到一丁点惊讶。 他一如既往穿着那身白大褂,青色的胡茬点在下巴,一个人坐在进门就能看见的椅子上,拿着勺子搅拌烧杯里的咖啡。 “好久不见,森先生。” 娑由进门后就逆着窗外的日光朝他笑。 而他则是歪了歪头,枣蜜色的眼眸晃起波动,嘴上扬起熟稔的微笑:“好久不见,小娑由。” “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呢?” 一切好像都还没变。 一年前,她带五条悟来这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问的。 对此,娑由的目光扫过了地下室里熟悉的陈设,才道:“我来确认一下自己的资金存款是否已经转给作之助了。” 闻言,眼前的那个男人困惑地眨了眨眼。 下一秒,他就发出了犹如小孩子一般口吻的声音:“当然还没有哦,为什么要这样问?小娑由你是最近发生了什么需要转移存款的特殊情况吗?” 娑由“唔”了声,瞬间露出了些许不悦的表情。 就像看一个擅长忘记约定的长辈,她故作生气地提醒他:“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了吗?如果满一年都还没和你联系的话,就把我的所有存款都转到作之助名下。” “诶?!”可是森鸥外微微瞪圆眼,似是惊讶,连手中的咖啡都不搅了:“是这样吗?!我还以为那是在我确认娑由你死亡的情况下才能实行的。” 闻言,娑由好似更生气了。 前边省去多余的招呼和解释,她知道森鸥外这是在旁敲侧击他想要的情报。 对此,娑由觉得他还是那么装模作样,明明直接问她就行了。 虽然她不一定会说。 思及此,娑由微微抬起拿伞的手,就见金发蓝眸的小女孩晃着蓬松柔软的红裙,张开双手挡在森鸥外面前。 由他所创造出的人形异能一如既往地漂亮,还拿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瞪她,气鼓鼓道:“林太郎虽然很讨厌,但只能我欺负!别想对他动手!” 见此,森鸥外耷拉下眉眼,从背后拥住那个如同玩偶的女孩,发出了很没出息的声音:“爱丽丝……真不愧是我的爱丽丝……” “走开啦!林太郎!”爱丽丝嫌弃地推开他,无暇的面孔上,其表情的细腻程度生动得与人类无异。 而娑由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一直以来都不喜欢森鸥外创造出来的这个东西。 现在也是如此。 可是,仿佛觉得她不会真的杀了他一样,森鸥外总是在她面前上演这般温馨滑稽的独角戏,明明他和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讨厌对方这一点,讨厌到每每都忍不住动手杀那个小女孩一次的地步。 但这一次,娑由不再这么做了。 在确认存款还没转移给织田作之助后,她也不打算和森鸥外说什么了。 她在临走前找他要了多年前就寄存在他这里的一个档案袋,然后朝他晃起了一个明媚的笑:“森先生,今后这些事就不用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好,这些年感谢你一直为我处理这些事情,今后我大概也不会麻烦你什么了,谢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 言毕,她在他的目光中打开门,安静地离开了。 通向地面的甬道如记忆中一般,又长又暗。 外面,太阳正大,眼帘中,出口的地方泛着明净的光。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却在即将融入那方日光时,听到了身后传来他近乎单调的声音:“你不再需要我了吗?小娑由。” 就此,娑由在向上的石阶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不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但是她也不想看,只是轻轻笑出了声:“是的,我不需要你了,林太郎。” ——「小娑由,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那你叫我林太郎吧。」 她听到自己的高跟鞋敲击着石阶,再次迈动。 ——「我看你的手受伤了,需要处理一下。」 ——「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找我哦,我会帮助你的。」 可是,不知何时开始,身后已经不再有他的声音了。 回忆就像失了音律,她近乎冷漠,也没有再回头,而是任由自己消失在那片融光之中。 出了横滨后,娑由去了趟东京廉直女子学院。 正巧碰上有人在档案室,她省去撬锁的功夫,悄悄潜进去,将本该属于那里的档案放回了原位。 曾经存在过的人啊…… 那一刻,娑由想,曾经也活过的那个自己——她终于可以好好地面对了…… 作罢,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里。 初秋时分,气温还残留着夏末的温热。 她在一片闪烁的霓虹灯中走上街头,去给自己买了一部属于这个世界的新手机。 在店里等待的过程中,她抬头想了想五条悟的手机号码……糟糕,之前没记住呢。 几秒后,她果断地选择放弃,拿着入了新卡的手机走出了店门。 新手机的第一个电话,她决定打给织田作之助。 当耳边传来待接听的机械音时,娑由其实并不确定织田作之助会不会接电话。 毕竟是个陌生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过程中,娑由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她抬头,看见整座城市流光溢彩。 忙碌了一天的人准备回家,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林立的高楼大厦在眼帘中连成一线,人流量最高的十字路口有高低明灭的霓虹灯闪烁,挂在三角楼上的巨大荧幕正播放着什么新闻,隐约传来这个岛家带着特色韵调的音乐。 东京的夜色像一副流动的画。 其中,手中的电话终于被接通,她率先软声唤起了自己同居人的名字:“作之助。” 对面刹时寂静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车鸣声。 好久好久,她才听到了那个少年略带迟疑的声线:[是……是娑由吗?] “是我。”娑由笑道。 下一秒,他平静的嗓音就从手机里传来:[你现在在哪里?] 闻言,娑由停在原地瞅了瞅四周,向他报了个地名加标志性的建筑,就听他道:[你现在在那里等我,我过去找你。] 娑由一愣,想说她可以自己回家的,可是,打断她的是少年接下来的一句话:[不要挂电话。] 这一刻,他与过去无异的声音,在说着她从未听过的言语:[拜托你……] [……不要挂断这个电话。]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 但是她并没有拒绝,而是乖乖地“嗯”了声,然后走到路边的一棵树下,安静地等他过来。 期间,她听到手机里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有人的笑声,车辆尖锐的笛鸣,还有各种广告的促销。 通过动静,娑由知道他坐上了一辆计程车,于是,四周的声音突然隔远,变得安静了下来。 但织田作之助好像并没有同她聊天的打算,一如既往地沉默。 这期间,娑由在街上拒绝了几个人的促销单,还拒绝了好些人的搭讪。 然后,她听到了手机里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那人大概是司机,他好奇地问织田作之助是不是在通电话,又为什么不说话呢? 因为作之助就是这样奇怪又可爱的一个人呀。 如果可以的话,娑由想要这么抢答。 可是,被人问及后,织田作之助好似恍然大悟,像个刚被教会了什么事情的小孩子,生涩地开了口:[我们……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实在太难为他了。 那个当惯了杀手的少年并没有与人打电话闲聊的经验。 就算是以前,他们打电话也往往是为了确认事情,而非拿来浪费时间。 所以这会,娑由对他的木讷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她甚至为此轻快地笑出声来,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引导他聊天,现在也是如此:“那么,作之助能告诉我这一年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这仿佛是一张需要作答的问卷。 织田作之助用单调的语言向她陈述,具体到一天起床的时间是几点:[吃完早餐后,我就提着你的箱子去东京……] [今年春天的时候,2月16日那天,我去了京都看琉璃光院……] 他还告诉她,江户川乱步也还住在那幢小阁楼里,因为他是娑由捡回家的,所以他没有杀掉他。 [他说还要将钥匙还给你……] [他找了份工作,说要这样等到你回来……] 少年断断续续地说了,娑由安静地听他说完这个话题,然后才道:“我也想告诉作之助你一件事!” [……嗯。] 他似乎有些不安。 “织田作之助君!” 她这么唤着他的名字,像宣布什么大事一样,声音活泼又欢跃:“我今后决定不当杀手了!” 这么说的人站在树下,那是路灯难以照明的角落。 打下的阴翳微微掩去了她的身影,她习惯隐藏在这样安静的地方,用她黑漆漆的眼睛窥视这个世界。 就此,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几分钟之后,他困惑得近乎空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为什么?] 他难得像个小孩子,满含一种天真的难过,问她:[……你是要死掉了吗?] ……啊。 娑由轻轻眨了眨眼。 她好像曾经是说过,自己有一天若是不当杀手了,可能是因为自己死掉了。 显然,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少年将其当了真,并牢牢记在了心里。 因此,他在这一刻认真地问她:[是谁现在在追杀你吗?你打不过他吗?我可以帮你。] 他说:[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娑由。] [只要你告诉我,我会为你杀了他的。] “……”娑由很想提醒一下这个不擅言辞的同居人,在车上说这种话可能会吓到司机的。 可是,最终,她只是这样轻轻打断了他:“不是这样的,作之助。” 伴随着她的话,夏蝉哀弱的残声似乎消弥在了这个夜晚中,熙熙攘攘的人影落在油柏路上,在暖黄的路光中摇摇曳曳。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有些晚了。 “我记得你很喜欢一本书,那本书上,你说有个杀手不杀人了,你很好奇他不杀人的理由……”娑由说:“你还说,你想去寻找那个答案,你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 他没有回答她,但娑由并不恼。 她走出树下,走到光亮的地方,看见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红色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如果,你还没找到的话,就去找吧。” 记忆中,那个雨天的咖啡馆,少年被她打断的未尽之言,在这一刻,被她尽数填补完整:“去做你想做的事,不想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 [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可是,他却这么问她。 娑由一愣。 这实在不像他会说的话。 属于那个人的声音,平静又空洞,一直以来,都不带任何的情绪。 可是,漫长的沉寂过后,他再次轻轻地开了口:[不要抛弃我,娑由……] 就此,她停住了脚步。 下一秒,她的眼底浮现出了笑意:“……不是这样的。” 眼帘中,眩目的灯光正随着机械的变化拥有了无限的动感。 娑由听到手机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其中,有风吹过衣物的响动。 娑由望着前方,道:“你曾经问我,杀手为什么不杀人了,你现在还没找到那个答案,而我好像快要找到了,所以,到时候,我想告诉你,我想将它告诉你。” 言毕,她笑着挂断了这通电话。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染着水光,直直地对上了前方人群中望来的目光:“我已经等了你四十三分钟了哦,作之助。” “对不起……” 被她唤着名字的人发出了这样夹杂着喘息的声音。 恰逢绿灯又亮了一轮,周围的人陆续过了人行道,街道变得不再拥挤。 绰绰的人影与城市远处无数的灯光连成一片,像五月里迎风成群飘动的鲤鱼旗。 置身其中,那个提着编织箱赶来的身影,好似也变得有些迷蒙了。 可是,娑由好像没有接受他的道歉。 她蹙起眉,鼓起嘴,眨着眼睛嚷嚷道:“实在太慢了!” 一年多没见,名为「织田作之助」的人好像也没变。 沙色的外套,冷蓝的眼睛,还有那带着点点俏皮的发尾——组成那个少年杀手的全部,几乎是单一的纯色。 可是,手中提着她那个老旧的编织箱,少年的衣角被稍大的风扬起,街边的暖色让他暗色的发梢染上光亮——此时此刻,迎着秋风而来的人,站在众光渲染的前方,望着她的表情却好像不再单调。 在他面前,娑由总是喜欢摆出近乎无理取闹的孩子作态捉弄他,她望着那样的织田作之助,依旧嚷嚷着:“这么长的时间我都差不多可以自己到家——” 她的声音在对方倏然而至的拥抱中戛然而止。 拨开错落的人群,放下那个编织箱,在那一刻,那个向来淡漠寡言的少年怀抱着惶惶的神情,火急火燎地奔袭过来,将她紧紧抱住了。 她有一瞬的愕然。 须臾间,娑由听着他的喘息变成哽咽,然后转为令人诧异的低泣。 “我……” 他说:“我……” 埋首在她肩头的人,一字一句好像都在颤抖。 对此,娑由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 她不知道她的作之助为什么会这样。 她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 但是,她并没有问。 她只是安静地抬起了手,无视了路人的注目,轻轻回拥了这个正在哭泣的大男孩:“你又长高了,作之助。” 霓虹灯在他们身后闪烁,无数的光晕像雪般在她的眼帘中飘飘洒洒。 娑由在那个拥抱中轻声问他:“你还愿意呆在我身边吗?” 呆在她这个曾经抛弃过他的人身边…… 回答她的,是他轻得能被风吹散的声音:“我也不当杀手了……” “我们都不当杀手了,我们一起活下去……” 说着这话的人好像因此获得了磅礴的勇气。 曾经不当杀手就无法活下去的少年,此刻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娑由。” 闻言,娑由的眉眼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嗯……我们一起活下去。” 她笑着说:“我们回家吧。”《 》 78、第七十八章 近日,东京一所小学的附近开了家新的可乐饼店。 娑由买了一个来尝尝。 正值放学的时候,一个个小萝卜头从学校里鱼贯而出。 这个年纪的小鬼正是最贪零嘴的时候,所以很快就在可乐饼店前排了大长队。 娑由幸运地避开了这样的高峰期,捧着自己热乎乎的甜食,站在校门前小口小口地吃。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在无数的人影中逡巡,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从学校里走出来的人。 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但她没有出口叫唤对方的名字,而是舔了舔自己沾了奶油的指尖,随即提着编织箱,举步跟了上去。 …… 新一周的第一天,是星期一。 新来的国文老师在临近放学时布置了一个为期一周的作业。 “从今天开始,大家每天都要写一篇不少于两百字的日记哦。”刚从大学毕业的老师,说话都爱带点可爱的动作。 她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犹带一种未脱的稚气,以致于说这话时还没那么招一群幼儿园的小孩子讨厌:“下个星期一早上务必交齐,老师很想看看大家这一星期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可是,伏黑惠不在意这些。 因为他赶着回家,心思已经往窗外飘了。 初秋的傍晚,夕阳依旧璀璨。 因为快要放学的关系,所以教室里难免产生了些许细碎的燥动。 一群年仅四、五岁的小萝卜头开始相约课余的活动与玩乐,期间带着刻意压低的笑声。 于是,整间教室里边夹杂的细碎耳语混着老师的声音,像是窗外窸窸窣窣的落叶一般,令人心生痒意。 前桌的同学就是在这样无伤大雅的燥动中回过来头来,咧出一个缺了颗门牙的笑,朝伏黑惠道:“喂,伏黑,等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游戏厅啊?” 正在往书包里收文具的伏黑惠一愣,心想自己和他并不熟,开学到现在几个月了也没说上多少话,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心血来潮邀请他。 但这并没有让他多惊喜。 毕竟关系一般的社交就叫应酬,而应酬是多余的,会浪费时间,没有人会喜欢多余又没用的东西,更别提升起什么愉快的心思。 于是,他面上寂寂,嘴上平淡地婉拒了:“抱歉,我放学后有事。” 言毕,铛铛铛—— 学校的放学铃恰巧被缓慢地敲响。 他也没去看那人的表情,背起书包就走,抛下身后一句开心而得意的声音:“看,我就说吧,伏黑那家伙不会和我们去的,是我赢了,等下记得请我打游戏!” …… “人类是相互利用的。” 伏黑惠决定将这句话作为作业的开头。 回家路上,他认真地思考过自己要不要把放学的那个小插曲作为第一篇日记,以用来应付那位老师布置的任务。 但是,不久后,他就改变主意了。 因为这一天,他遇上了两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人—— 在那之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日本东京,是伏黑惠所在的城市。 作为一个国家的首都,它无异是繁华而热闹的。 虽然前几年泡沫经济冲击了这座城市,但二十一世纪已经开始几载,因此,这期间,无数高楼大厦林立而起,琳琅满目的广告招牌随处可见。 街上,车鸣刺耳,行人来往。 伏黑惠凭着自己的小身板穿梭在人群中,最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傍晚的天色渐暗,早些时候的日光已经落幕,染上了一层柔和而不热烈的暖色,人们喜欢称之为夕阳。 远处,霓虹灯开始隐约亮相。 迷蒙浪漫的光,像黑夜的小偷,从楼隙间掠过,又悄悄地流进余辉照不到的影子里。 期间,伏黑惠踩着小巷里阴暗的石道,嗅到了饭菜的飘香。 头顶上,逼仄高耸的天空横陈电线。 眼帘中,两边延伸至尽头的墙面发黑,水痕像黏稠的泪,在上边留下痕迹。 他看见裂缝的纹路像铺张开的蛛网,倚偎着墙角。 目光所及之处,生锈的铁皮有着粗糙的质感,而被雨水浸烂的广告随处可见。 有墨绿的树影像发霉的舌苔,被带着暖意的风吹得飒飒作响,似是寂寥地低语—— ——这是他走了将近一年的路。 如同光影对立,他的家就位于东京那些照不到光的偏僻角落—— 从大街上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拐进去,一路前行,穿过被破旧的居民楼房遮光的小道,再拐过七八个潮湿阴暗的拐角,才到他的家。 但伏黑惠早已不在意了。 某一刻,他抬脚跨过一处不平的水泥路。 早些时候下雨所积的雨水还盛在低浅的洼处,灰蒙蒙的水面隐约倒映出他的模样——短袖白衣,及膝短裤,一头发尾乱翘的发,和一张嘴角耷拉的脸。 恰逢一只黑猫跳上垃圾桶,哐当一声踢翻了重物。 就此,哪户人家挂在窗边的衣服尚在滴水,坠下来时,就骤然惊穿了空气中细碎的尘埃—— 滴答—— 伴随着这般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惠君。” 不是熟悉的人。 伏黑惠在一瞬间如此判断,却还是闻声转头,便见一个陌生的少女正站在他身后。 那是个黑发黑眼的人。 单单从面相来看,可以说长得很好看。 触及腰际的发,顺直,乌亮,其刘海和发尾都裁得平齐,连同眉眼都淡淡,以致于整个人的棱角柔和又简单,怎么看都是安静乖巧的那一挂。 对此,伏黑惠稍稍攥紧的拳头放松了些。 因为某些原因,他的警戒心向来强,所以突然被不熟悉的人搭话难免神经紧绷了些。 但他还是率先以平静的口吻问了对方:“你是谁?” 顿了下,伏黑惠瞳孔微动,他其实想问她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 不过比起这个,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对方为何从校门口就跟着他,一路追到这里来。 嗯,没错,跟着他。 从放学到现在。 他早就注意到了。 一开始以为她只是顺路罢了,但走进巷子里后她还跟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他不认为对方也住那里。 那附近最近并没有搬来任何人。 与此同时,他想,应该也没什么人会想住在那里。 以此为由,他又多问了一句,近乎冷淡:“一直跟着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想来见见你。” 打扮与这条小巷格格不入的少女,扬着柔软的笑容道:“我叫织田娑由,我认识你的父亲,一直都很想来见见你。” “……” 比起「莫名其妙」这样的评价,伏黑惠觉得「逃跑」这个词或许更能概括他听到这话时的第一反应。 一说到他的父亲,特别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他就想要逃跑。 原因无他,仅仅因为那个抛家弃子的人渣在人间蒸发前好像还欠了别人不少钱,他一直很担心那些人会上门来找他父债子偿。 毕竟,别说还钱了,他和他姐姐津美纪两个小学生能不被饿死都不错了。 本以为已经接受了被抛弃的事实,但现在却又借由这个人的一句话回想起了那种愤怒。 对此,伏黑惠努力压下那种情绪,力求让自己恢复不在意的冷漠,同一时间,他对「织田」这个姓氏产生了些许动摇。 一年前,一个叫织田作之助的人找上门来,没说什么话就资助了当时穷得揭不开锅的他们,让他和津美纪的生活得以正常地维持下去。 但伏黑惠知道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一直觉得那个人终有一天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想,今天这个代价或许就找上门来了。 不过他想逃是一回事,没有逃又是一回事。 他该庆幸这几天津美纪随同学秋游去了,若是这个人现在想要对他们做什么的话,他会连着津美纪的份一起面对的。 唔,很显然,眼前的小孩子把她看成大坏蛋了。 娑由想。 虽然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娑由歪了歪头,借着偏倚的夕阳,端详那个站在阴翳中的孩子。 名为「伏黑惠」的小男孩耷拉着稚嫩的眉梢,表情淡淡,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太在意,有种人小鬼大的感觉。 但实际上,他其实比娑由初见他时还要瘦小,相比同龄人,甚至能称得上营养不良,倒是那头看着就扎人的刺猬头还倔强地翘着乌黑的发梢。 但娑由走前一步,他带着警惕的目光立马就刺了过来,尖锐,又冷漠。 由此,那白净的面上,一双青松掺靛蓝的眼睛像冬日里冷凝的冰,泛着浅浅的雾气。 作为小孩来说,真的不太讨喜呢。 娑由如此评价。 但是她没有说,只是轻轻笑出了声来。 如她所说,她今天只是来见见他的,所以并不打算做什么。 眼见对方似乎不太想理她了,娑由便问他:“惠君不会害怕吗?” 他一愣,就听娑由歪着头,道:“这条路很黑诶,惠君一个人走的话不会害怕吗?” “……不会。”伏黑惠迟疑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与此同时,他看着娑由的眼神略带审视,好像有些抓不准她要干什么。 但是,娑由只是眸光晶亮道:“呀,惠君好勇敢!我就不敢一个人走这样的路!” “……哦。” 娑由说:“本来是想和惠君打个招呼的,但是现在我绕迷路了,惠君愿意带我走出去吗?” 这一刻,那个孩子的表情就像乍放的花火一样,嫌弃、无语……等等的情绪都从他脸上过了一遍,但是最终,他只是这么淡淡道:“笨蛋吗你?你可是大人。” 被这么小的孩子嘲讽了,可娑由却丝毫不觉得羞愧。 她还笑弯了眼睛,道:“大人也是会迷路的。” 闻言,他偏过头,垂着眼睫,轻轻抿了抿唇。 她听到他寂寂道:“大人都这么糟糕的吗?” 娑由没有否认,而是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那个孩子迈动又瘦又细的双腿,决定带她往回走。 见此,娑由乖巧地跟了上去。 将来时的路重新七拐八转地走了一遍,途中,娑由吃着自己带的糖,却一颗都没给伏黑惠。 某一刻,她在拆开糖果时看到他好像偷偷瞥了她一眼,不禁笑道:“惠君想要糖吗?” “没有。”他却这么说。 娑由也依旧没有给他,而是将糖果扔进嘴里,说:“就算想要,我现在也不会给你的哦。” 对此,伏黑惠不以为然道:“好像说的以后就会给我一样。” 在他人听来,这句话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可是,娑由却眨了眨眼,以认真的目光弯身下来瞅他:“为什么不会呢?” 他一愣,下意识想要转头来看她,可是眼角的余光却在触及到她的笑容后一凛,又倔强地收了回去。 娑由不甚在意,还追在他身后明快地笑道:“现在我和你是陌生人,小孩子可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所以我不会给你的,但是,今天来见你后,明天,后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或是十年……将来,如果我们熟悉了,成为了可以彼此信任的人,就算惠君不说,我也会给你买你喜欢的糖果,相反,惠君给我的糖果,就算有毒,我也会好好吃下去的。” “别说这么奇怪的话。”这么说的人,其青涩柔软的侧脸有种虚无的空白。 然后,他在某一刻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对娑由说:“往前一直走,就能走到大街上了。” 言毕,他也没有立即走,而是安静地目送她走到了巷口的位置。 娑由站在那,侧身去看他时,见他的影子单薄得一晃就能消失似的。 想了想,娑由还是决定在最后告诉他自己的来意:“惠君,我一直都很想见到你,因为,我曾经以为我会是你的母亲。” 闻言,对方眸子晃动,面上似有恍惚一闪而过。 娑由继续说:“我以为自己会和你的父亲结婚,然后拥有你这个孩子,老实说,我很讨厌那样的未来。” 就此,伏黑惠流露出了一种被捉弄的恼火,以致于那双安静的眼睛在夕阳中转瞬染上了温暖的色彩。 可是娑由丝毫没有冒犯到他的自觉。 她甚至轻快而柔软地笑出了声来:“但是,哪怕只是一瞬,我也曾经将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我也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你的母亲……” 揍敌客的家训是不杀家人,以家人的性命为第一。 以此为点,这个名为「伏黑惠」的孩子,其实曾经被她讷入了「家人」的范畴里…… 所以…… “我一直想见你,我想保护你,惠君。” 娑由以一种近乎温柔的语调说。 这个想法一直以来就没变过。 伴随着她的声音,娑由站在璀璨的夕阳中,朝那个一脸呆愣的孩子伸出了手。 她晃起笑,柔声地唤着他的名字:“惠君,你愿意成为我未来的一部分吗?” 可是,他没有回答她,转身就跑掉了。 这下娑由终于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然后,她听到了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什么啊,别随便对别的男孩子说那种话行不行?” 她一愣,寻声朝身后望去,就见夕阳下,与她戴着同款戒指的少年正站在巷口外看着她。 对此,娑由不禁道:“可是,五条悟,他是我们未来的一部分。” 闻言,对方一噎。 他撇了撇嘴,抬手揉乱了自己的银发。 像是认输了一样,少年的身影晃动,传来了近乎无奈与不甘心的嘟囔:“啊啊,真拿你没办法……” 微凉的风带来了远方短促的电轨声,那声音隔着老远的距离被周围层层的建筑物阻在了天边之外,其中,他的言语像迸溅的玻璃珠,格外的清晰。 雪白的候鸟扑凌扑凌抖下了羽毛。 絮状的穿过微凉的空气落在了一条明亮小巷的几级低矮石阶上。 人流稀少的街道外,鎏金的融光淌来。 秋日的傍晚,银发的少年戴着圆形的墨镜,双手插着黑衣制服的兜,镜片后望来的眼睛,如同海边的浪潮,泛着近乎辉煌的波辉。 由此,娑由微微动了容。 ……啊,是五条悟。 真不可思议。 娑由听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些许。 明明没有联系,也没有约定……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又这么遇上了。 周围简朴而略显老旧的房屋围墙上,放着的几盆开得绚烂的花。 有三三两两的汽车从远处驶来又驶走。 五条悟站在巷口的身影好似被车辆交错时分割成了一道缥缈的剪影。 那道影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娑由听到了他近乎委屈的声音在秋日的晚风中控诉她:“太慢了吧,这么久了才来见我。” 闻言,娑由眨了眨眼,扬起了毫无歉意的笑:“好像真的挺久的了,对不起。” ——「我会来见你。」 与此同时,她跨越了盛大的夕阳,朝那个人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明天,后天,大后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哪怕十年,五条悟,我都会来见你!」 她歪了歪头,任由发丝垂落,眨着眼睛,一如当年,弯着柔软又无辜的笑:“我这不是来了吗?五条悟。” 就此,他所有与负面相关的表情支离破碎。 五条悟晃了晃脑袋,在须臾间也扬起了笑。 某种意义上,五条家的大少爷其实很好哄。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总是与温柔挂不上钩,那双澈亮的眼睛像被洗过了一样,正含着明快的光华,安静地看着她。 不可一世的五条家大少爷习惯睥睨人间,那双森罗万象的苍天之瞳老爱带着犀利的意味剖析任何一个人类。 理所当然的,她也不能幸免,这个人总爱用那样轻飘飘的笑容来讽刺她的杀伐果绝,毒舌地抨击她的冷静自持。 也是这一刻,娑由终于感觉自己看透了五条悟。 这个不够坦率的坏家伙,总爱讥诮她欢笑下的孤寂,但又总爱用那样明晃晃的嘲笑,来赞颂她九死一生的叛逆,以及诠释自我的疯狂…… 但是,这就是属于她这个大坏人的五条悟。 …… “你就是伏黑惠小朋友?” 伏黑惠在快要走到家的时候,听见谁又在身后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轻飘飘的,伴随着啮齿咬碎糖果的脆响,含着秋天里没有的甜腻与澈亮。 他转头望去,首先见到的是一身漆黑的制服和一袭飘扬的白发。 这一刻,伏黑惠知道自己的第一篇日记要怎么写了。 他要写,自己今天遇上了两个超级奇怪的人。《 》 79、番外·一 2017年的末尾。 日本的寺庙敲响了一百零八下钟声。 就此,2018年到了。 下着雪的夜晚,位于静冈县富士宫市的本宫浅间神社迎来了一个男人。 凌晨零点出头,早就过了神社开放的时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等发现的时候,对方已经穿过神道,站在社殿前了。 “我想要得到富士山。” 他说。 甫一见面就如此大言不惭的人并非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是记忆力不好的老人,相反,他很年轻,至少,初见他的神主一时摸不准对方那张脸下真实的年纪。 巨大的鸟居上,朱红的漆映出几截樱枝的影子。 絮樱还未盛放,清脆悦耳的铃声在林间的雾气中不规律地响动,远方山脚下,人间的灯火璀璨,若隐若现。 一身矜贵和服而来的青年踏着木屐站在神道上,被晚间飘落的绒雪浸满了细碎的白发,就像清冷的月光钻进裂缝,朦胧的光影在他高挑的身形上铺就虚幻的色彩。 他眨着雪白的羽睫,面上带着笑,但表情很安静。 与其产生强烈碰撞的,是他面上那双苍蓝得近乎剔透的瞳孔,其底色纯粹清澈得令人惊艳,不似常人有的眼睛。 有一瞬间,神主以为自己遇上神社供奉的浅间大神了。 好在对方说话时晕开了浅浅的雾气,证明他还属于人类的范畴,同时,他的怀中抱着个红色和服的女人也刺目得打破了那种错觉。 诧异过后,好像不觉得他在开玩笑,也仿佛对他的话感到理所当然似的,神主并未恼怒。 许是觉得冷,青年将双手揣进羽织的袖子里,那并不妨碍他用有力的臂弯抱着另一个人。 注意到神主的目光有一瞬落在她的身上,白发蓝眼的青年却只是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她睡着了,不用在意,让她自己醒来就好。” 被他说是睡着了的人静谧又纤细,其漆黑的长发在风中纷扰飘扬,微掩了面容,远远看去,就像一枝盛放的花枝,乖巧而旖旎地倚在他的胸口和肩颈上。 因为角度关系,神主并未看清对方的脸,但他既然这么说了,神主也就没说什么。 他没有先去追究对方在未开放的时间里私自进神社的过错,而是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想要得到富士山?” 闻言,白发的人朗朗地笑了两声。 就像覆着的薄冰破碎,朦胧的雾色褪去,青年生动的情绪溢于言表,他用一种轻盈的笑容道:“没有人不喜欢富士山,我也一样。” 伴随着他的话,夹杂着雪絮的微风拂来,那一刻,神主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 …… 娑由对日本的文化向来算不上热衷,甚至可以说是不感兴趣的。 不管是之前的新年和织田作之助去参拜神社,还是去看琉璃光院,她都只是觉得那些地方漂亮,实际上并没有深入去了解。 理所当然的,当五条悟吵着要去秋叶原的时候,娑由对那个地方也只有动画文化丰富的印象罢了。 2018年,初秋。 周末。 一大早的,娑由就和五条悟去了那里。 因为自己开车太麻烦了,所以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悠闲的高干线。 秋叶原是与时代尖端产业同步的电器大街,它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属下谷地域。 现如今,电子产品店、模型玩具店、动漫产品店和主题咖啡馆在那里很常见,新的产业和零售卖场综合大楼也随着经济发展拔地而起。 一下车,相应的特色海报就映入眼帘,奇装异服的人也随处可见。 娑由今天难得没提自己的编织箱,毕竟是出来玩,她还穿上了不久前刚买的和服精心打扮了一通。 相比她,五条悟这次就显得很随意。 这些年来,他同她出去玩,大多时候都会像花枝招展的孔雀要竭力展示自己的翎羽一样,他定是要让自己看上去像走红毯的大明星一样光鲜耀眼地走在她身边的。 不喜欢引人注目的娑由曾经抗议过,他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又大声地嚷嚷说自己就是要让别人看到她的丈夫有多帅气。 真幼稚呢。 对此,娑由如此评价。 可是,今天的五条悟只是穿了高专教师的漆黑制服……啊,这些年的五条悟除了当咒术师外,还选择了留在高专里当老师培养学生。 在娑由看来,现在脾气依旧算不上好的五条大少爷,不对,应该说是五条家主了——已经是一个大家族的一家之主的家伙,在当年毕业时选择当老师后惊掉了很多人的大牙。 不过这不是今天的重点。 重点是,明明是他昨晚缠着她说今天难得放假想和她出来玩的,但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褪下高专的制服,甚至连为了不让六眼过载而蒙起的黑色眼罩也没有摘下。 娑由对此感到些许困惑,但并没有很在意。 因为这样的五条悟也是惹眼的,一路上,他鹤立鸡群的身高和打扮就吸引了许多奇异的目光,哪怕是在秋叶原这样的地方,他的回头率也很高。 已经习惯了的娑由只能主动牵上他宽大的掌心,因为不这样的话,等会一定有很多“好心”的女孩,会来问他看不看得见,需不需要帮助。 对此,已经年方二十八的奔三男人还总是不厌其烦地捧着自己的脸,一边故作羞涩与孩子气,扯着甜腻的嗓音笑道:“诶呀,娑由要好好牵着我哦~不然看不见的话我会迷路害怕的~” 娑由则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于是他又晃起笑说:“呀!娑由这么可靠真是太好了,好害羞~” 他们在这样随意的言语中走上人来人往的商业街。 其中,奇装异服的人此起彼伏,一个摊位上的女孩抓着娑由就问:“要和我一起加入异世界的冒险吗?” 娑由一愣,停下了脚步。 她“唔”了声,歪了歪头,打量眼前这个一身带着银色假发、一身粉红蓬蓬裙的少女。 在她安静的注目下,对方似乎觉得有些尴尬,但娑由很快就笑了起来。 她雀跃的情绪来得及时,还凑上前去,眼睛亮亮的,认真又小声地问她:“你也是来自异世界的吗?” “诶?啊、是的!”少女反应极快,如此认真地应道:“我是魔法少女伊莉雅!” 言毕,她在娑由和五条悟的注视中挥舞了两下手中的魔法棒,一边道:“想要和伊莉雅一样施展魔法吗?只要拥有这些湖中仙女祝福过的魔法棒就可以哦!” 哦,是推销的。 五条悟刚这样兴致缺缺地想,就听娑由无辜又天真地问对方:“那你会什么魔法?” 这么说的娑由歪了歪头,扬起一个不带任何恶意的笑容:“既然想让我买魔法棒,那不应该向我展示一下它的价值吗?” “呃……”许是没想到娑由会这么说,少女面上一呆。 她本来只是趁着假期过去打工挣点零花钱的高中生而已,但娑由说后,她还是本着职业的精神,塞给了娑由一根魔法棒,自己则是硬着头皮继续笑道:“那就和伊莉雅一起施展魔法吧!来!和我一起念——我是使命的继承者,在契约之名下,解放你的力量吧!流风宿於天际,星辰宿於夜空,不屈的勇气,宿於我的心灵,将魔法握於手中!启动!” 娑由竟也真的模仿着她,一边笑着一边认真地念了出来:“我是使命的继承者,在契约之名下,解放你的力量吧,流风宿於天际,星辰宿於夜空,不屈的勇气,宿於我的心灵,将魔法握於手中,启动!” 然后,举着魔法棒的两人维持着那个姿势,四目相对,一片寂静。 “噗——” 打破沉默的是五条悟毫不留情的嘲笑。 他捧腹大笑,娑由也不恼,而是将魔法棒还给对面的人,然后一本正经地评价道:“什么都没有,你在骗我呢。” cos伊莉雅的少女看上去真的很尴尬。 而终于笑够了的青年俯下身来,任由竖起的发丝耷拉着。 他惋惜又失落似的,实则嘲笑娑由地朝对方说:“不怪伊莉雅你,看样子是我家的这位没有魔法天赋呢。” 闻言,娑由瞬间不满地鼓起了嘴。 “呀!她看上去还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青年如此大惊小怪地嚷嚷着,那袭银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在蓝天下轻晃。 五条悟现在很擅长摆出各种他曾经不屑的好长辈嘴脸了:“那我们不能打击这个麻瓜的梦想,看样子还是得拥有一根魔法棒让她回去练习,说不定有一天遇到一只丘比就成魔法少女了!” “……” 少女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无力吐槽了。 虽说她知道五条悟是在替她解围,但她看着他的目光还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戏精。” 在五条悟的插科打诨下,少女最终真的卖出去了一根魔法棒,娑由将其塞进礼袋里,决定好好放在家里,以后和五条悟吵架动手了,她就拿这根魔法棒揍他。 虽然今天的第一个战利品来得这么奇怪,但不得不说娑由的兴致还是被调动起来了。 被动漫文化特有的浪漫包裹着,娑由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酒吧或音乐节的奇异氛围中,她扯了扯五条悟的手,说自己也想要cos。 对此,五条悟安静了一秒,随即展现出比娑由更高的兴致来。 “你想要cos谁?”他礼节性地问,手上却已经开始在「小林家的龙女仆」的摊子上物色可爱的女仆装了。 娑由说不知道。 她只是有了兴趣,但并没有目标。 五条悟却更高兴了,他刚拿起一个布满蕾丝的发箍,可是下一秒,娑由就指着不远处的一张电影海报问他:“我能cos绿巨人吗?绿巨人好酷。” 一身黑白的青年瞬间失去色彩:“能、能换一个吗?” 娑由“唔”了声,拿食指点了点嘴唇,眼珠子又转了转,才道:“那我想cos哈尔的移动城堡。” 闻言,五条悟立马又活跃了起来,其眼罩下的眉眼弯成了一个欢喜的弧度:“是苏菲吗?那我陪你cos哈尔!看着吧!五条娑由!我一定会是最帅的哈尔!” 娑由却认真地摇了摇头,笑道:“是他的那座移动城堡,不觉得很酷吗?” “……是挺酷的。”这么说的人肉眼可见地焉了下去,还发出了像小动物一样哼哼唧唧的声音。 “不好吗?”娑由困惑地问他:“你依旧可以cos哈尔,而我是你的房子。” 言毕,娑由在人群中看着瞬间安静下来的人,她伸出手指指了一下他:“你,哈尔。” 然后,她又收回,指了一下自己:“我,移动城堡。” 最后,娑由抬起双手又张开,以自己为中心,自上而下比了个大大的圆,然后合拢双臂,将眼前的五条悟抱住。 她抬起头,眨着大大的黑眼睛做出总结:“哈尔的移动城堡,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闻言,蒙着眼睛的人安静了半晌。 经过十年,五条悟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能让人轻易看穿表情了,但是最终,他还是像被击败似的,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既而手脚并用挂在了她身上,附在她耳边拿唇角摩挲着她的耳廓,窃笑着说:“我才不像哈尔一样把自己唯一的房子弄得脏兮兮的。” 娑由却没想放过他:“可是你以前说我很脏诶。” 与此同时,她的手掌攀着他骨感的背脊往上,在靠近肩胛骨的地方,那里有块骨头很容易扭断导致致命。 在那之前,五条悟还没有危机感地抱着她,不知道是在骂自己以前嘴巴不饶人,还是在抱怨她记仇,最后,他一边笑一边撒娇说:“都二十年前的事了!我都帮你‘打扫’掉啦!你就原谅我嘛!!原谅我嘛~” 于是,娑由决定大方地原谅他。 她其实很想提醒五条悟,与哈尔心脏乃至生命联系在一起的恶魔卡西法是趋使城堡动起来的力量,如果有一天卡西法熄灭了,那么城堡也就废掉了,同理哈尔也会死掉。 而她不会让「苏菲」闯进来拯救他们的。 就算要一起死掉…… 被她说服的五条悟很快就将目标转移,想要让娑由cos那座移动城堡。 但她大概是第一个想要cos移动城堡的人,世界上哪里能找到这样巨大的模型呢? 无奈作罢后,她和五条悟闲逛起来。 期间,有许多拿着相机的摄影师上前来问娑由是不是cos了哪个角色。 有散华礼弥,地狱少女……他们说的角色娑由都没听过,自然回答不是,但末了,他们还是期待地问她能不能拍张照或合张影。 “当然不可以!!”这么说的白发青年像炸了毛似的,拿破音的嗓子帮她挡掉了那些镜头:“娑由和我拍照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怎么可以便宜了你们这群偷腥猫?!在她老家那边她一张照片可是可以卖一亿的!!” 很快,在五条悟张牙舞爪地赶了一通客后,秋叶原这条街上的摄影师就知道一个190cm以上的白发男人不允许他们拍他身边漂亮的女孩子了。 对于这个结果,娑由乐见其成,所以全程都没有阻止。 过后,五条悟就忿忿不平地捞起娑由去了游戏厅。 本意是不想呆在人多的地方,但秋叶原的游戏厅也不遑多让。 灯光是幽暗的蓝,摆设着无数娱乐机器的空间也坐满了人。 大周末的,来这里打发时间寻找乐子的人很多,娑由进入那里时还见到了好些年轻得不像大人的面孔。 真是坏孩子。 娑由想。 她家的津美纪和惠还没成年前就不会进来这种地方的。 她刚这样想,就被五条悟拖去玩跑跑卡丁车了。 很快,他们坐在了模拟驾驶座的位置上。 在给两台机器投完币后,娑由握住方向盘,同隔壁的五条悟一起,选择同这一排的其余八个玩家玩十人的竞赛模式。 结果人家屏幕上都进入倒计时了,五条悟还没坐好。 没办法,他实在太高了,那两条又细又长的筷子腿实在放不进去。 娑由也不去管他,她在「开始」的信号灯亮了之后,就任由自己选的橙色卡丁车扬长而去,末了,她还朝五条悟停在起跑线上的粉色卡丁车放了两个炸弹。 五条悟那车还没跑呢就被炸了个底朝天,其余八辆卡丁车也早跑没影了,对此,五条家百年一遇的大天才发出了“嘁”的一声,也不管那怎么放怎么别扭的两条腿了,直接一条跨出去落在外面,一条就在里面直踩油门往前冲。 但是他怎么可能能追上娑由呢? 除了跑得比他快外,娑由一路上还不遗余力地吃道具,然后全都布置成陷阱埋伏他。 非旦如此,其余八个玩家也在他前面放各种稀奇古怪的道具折磨他。 于是,隔壁的屏幕上隔三差五就传来车子被炸翻或撞墙的声音,其中,她好像还听到了五条悟在咬牙切齿。 他说:“可恶!等我追上你你就死定了!” 看样子就算已经二十八岁了,五条悟的胜负欲还是没降,眼看胜利在眼前了,娑由就稍稍放慢了速度。 某一刻,她用眼角余光去看身旁的人,见他不知何时扒下眼罩,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很显然,五条悟很认真地在玩这局游戏。 认真的五条悟表情冷然得几乎空白,连眼睫都不带眨一下的,就算那怪异的坐姿引得路过的人多看几眼他也不在乎。 屏幕上的光打在青年那张五官深邃分明的面孔上,割锯出某种强烈的轮廓线条。 五条悟本就擅长玩游戏,家里买了很多游戏机,在加之六眼的细微操作下,早就已经远远超过那八辆车了,已经是第二名了。 但他对无望的第一名依旧执着,正咬着牙在盘旋的弯道上极速地漂移。 娑由很想告诉他,系统设置的速度就这么快,你把油门踩坏了这一局也赢不了我。 但她还没说,就见五条悟在最后一个大弯道那里猛扭了一下方向盘。 然后,只听见咔哒一声。 就近的玩家闻声看向他时,见白发蓝眼的青年举着个方向盘,那连接着座位的细杆从中间断掉了。 而五条悟则是维持着那个举方向盘的姿势,转头来看娑由:“啊,断了……” 这么说的人表情一片空白,连带声音也带着戛然而止的恍惚。 游戏厅里幽蓝的灯光笼罩着他。 这一刻,他的一切就像一座装满了清水的大鱼缸,任由蛛网般粼粼的光亮渗进自己剔透的外表之下。 对此,娑由不禁也呆呆地吐出一句话来:“糟了,要赔钱了……” 理所当然的,在方向盘断了后,五条悟的跑跑卡丁车没跑远,于是,后边的八辆车陆陆续续超过了他。 他不但从第二名掉到了最后一名,事后还得赔游戏厅钱。 于是他伤心得当众呜呜哇哇了一通,也不嫌丢人,惹得其余八个玩家都同情地送来安慰。 有个小哥说:“别伤心啊,你很厉害的,你看,你的女朋友是第一名。” 闻言,五条悟呜哇哇哇的,看上去更伤心了。 这些年五条悟外在的性格变得很无理头,少年时期他太过张扬直白,所有表露出来的负面情绪都带着独属于他的傲倨与淡漠,某种意义上是很好明白的。 但现在他在和她的生活中愈发像个小孩子了,时常充满了无理取闹和任性撒娇,很多时候娑由都会怀疑他的年龄逆生长了。 现在也是如此,见他还是这样的小哥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怎么了?女朋友是第一名你还不满足?你有个这么漂亮又会玩游戏的女朋友还哭个屁!你可是现充!我二十多年了母胎solo都没有女朋友!” 说到最后,换他在那呜呜哇哇了。 俗话说,要用魔法打败魔法,果不其然,他这样后五条悟不嚷嚷了。 五条悟安静地看着这个破防的年轻人。 半晌后,他不禁拍了拍对方的肩,觉得自己作为教书育人的greatteachergojo,有必要说点什么了。 于是,与生俱来的技能开启,白发的青年咧开嘴角,笑道:“哇哦,好可怜哦。” “……” 在赔了钱后他们又玩了几局。 因为今天游戏厅爆满的缘故,在那台操作器被五条悟弄坏后,也没有多余的机器供他玩了,他便站在娑由身后看她操作。 这个被晾在一边的家伙压根不是安分的主。 在娑由准备放道具偷袭别的玩家时,她不甘寂寞的丈夫就在身后弯身抱住她,一边扯着嗓子嚷嚷道:“放那个啦!那个可以延缓他们的速度!!是群攻!!” 于是,娑由得一边应付五条悟故意捣乱的搂搂抱抱,一边还要踩油门握方向盘回答他:“可是我更喜欢看第二名在离我一步时却被我炸到天上的画面。” 正被她炸了的玩家:“……” “哇哦!你好恶劣!” 五条悟如此大惊小怪地评价她,然后又夸张地笑道:“我也喜欢诶嘿嘿嘿!” 坐在她身边的玩家:“……” 与此同时,在游戏厅的另一个方向,咒术高专的一年级生虎杖悠仁扯着同伴的袖子惊呼道:“诶?伏黑伏黑!那个那个!不是五条老师吗?” 被他拉扯的少年在望向他所指的方向后,也惊讶了一瞬,随即平静地点了点头:“……是他没错。” 伏黑惠,15岁。 在今年就读了东京都立咒术高等学校后,大好的周末,他没能睡到懒觉,而是一大早就和自己的同伴虎杖悠仁出门,被同级的女生钉崎野蔷薇叫出来逛街拎包。 在等待女生购物的过程中,他又被精力充沛的虎杖悠仁同学拉进了游戏厅里,两人脑子一热,竟花了一千日元玩格斗游戏。 在彼此后悔为什么要给垃圾游戏充钱时,虎杖悠仁就率先注意到了他们的老师五条悟也出现在这个游戏厅里。 作为正值青春期的少年,虎杖悠仁无疑是个好奇宝宝:“他抱着的人是谁呀?” 伏黑惠不用看就回答了他:“是他的妻子。” “诶?!”少年晃着粉色的粉色发出了这样惊讶的声音。 伏黑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干嘛这么惊讶?” 虎杖悠仁瞪圆了眼,道:“五条老师已经有妻子了吗?” “你还不知道吗?”伏黑惠很平静地说:“已经好几年了,他手上有戒指的……啊,不过好像在暑假前摘了挂脖子上了,说出任务怕弄坏。” 对此,虎杖悠仁仍是惊讶地感慨道:“没想到五条老师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有什么问题吗?”伏黑惠困惑地问。 虎杖悠仁说:“不是,不觉得对方看上去超级文静乖巧的吗?” “然后呢?” 对方手舞足蹈地比划,同他描述:“一看就是读书时那种乖巧的好学生类型,就像古代大家族出来的大和抚子啊!” 闻言,伏黑惠顺着他的话回想了一下他口中的“大和抚子”,片刻后,他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就算是那也没什么吧,五条老师本来就是咒术界御三家那种家族里出来的,就算喜欢大家族的大和抚子类型也不奇怪不是吗?” “不不不!”虎杖悠仁却摆出了认真思考的作态,说:“五条老师感觉是那种会喜欢更奇怪的女孩子的类型。” 啊…… “比方说,会笑着杀人的冷酷无情的杀手。”平日里酷爱看各种电影的虎杖悠仁拿指尖放在太阳穴的位置上绕啊绕,随即开始模仿他口中的人设:“又比方说,看起来柔弱但高傲又目中无人的极道大小姐,还有,还有!我觉得他可能还会喜欢那种阴森森的暗黑系诶!!” ……直觉真准。 心下如此想,伏黑惠却只是耷拉着眼睛,看上去并不感兴趣:“电视剧看多了吧你。” 虎杖悠仁却还不死心,依旧坚持他的认知:“可是真的很像啊!” 言毕,他又看向自家老师的方向,道:“啊,他们移动了!” 眼见虎杖悠仁像电影里的特工似的躲了起来,伏黑惠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不等他问,虎杖悠仁便说:“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 闻言,伏黑惠下意识道:“他们可能会去ktv。” 虎杖悠仁好奇地看向他:“五条老师会唱歌吗?” 伏黑惠点了点头。 伏黑惠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了,他向来不是很喜欢谈论八卦的人,但顶着对方求知欲爆棚的目光,他有些没辙,挣扎了半天后还是只能说出来了:“他对音乐还挺在行的,因为娑由小姐……他妻子喜欢弹钢琴,他们家里也有一台钢琴,所以有时候他会在一旁拉小提琴伴奏或合奏,他学什么都挺快的……啊,除了画画。” 此言叫虎杖悠仁有些意想不到:“诶——明明是感觉会在youtobe上随便听音乐的人。” 言毕,好奇宝宝虎杖悠仁同学又开始提问了:“那么像五条老师这样厉害又身份特殊的人当初选择恋人时有没有遭到反对啊?” “听说是有的。” 伏黑惠说。 毕竟是没有术式的人。 伏黑惠想。 也不是咒术师。 眼看同伴已经开始脑补一堆狗血的豪门恩怨了,伏黑惠才叹了口气解释道:“但听说有一次去禅院家时把对方的少爷打进医院后就开始接受她了。” 作为半路因为意外才来咒术高专的插班生,虎杖悠仁其实对咒术界和御三家的认知并不深刻,但这并不妨碍他由衷地感慨道:“哇哦,真不愧是五条老师。” ……不,揍人的是你口中那个乖巧文静的大和抚子。 伏黑惠不忍心说出真相。 他刚这样想,就听对方又说:“说起来伏黑你好像很了解他们两个的样子。” 闻言,黑发的少年一愣。 他眼珠微动,不禁微微抬起眼睫望向前方,道:“也不算,只是从十年前就认识了……”《 》 80、番外·二 “第一日,我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其中的女人好像是我那个老爸的旧情人。” “第二日,奇怪的女人又来找我了,她问我能不能进我家,我拒绝了。” “第三日,津美纪回来了,奇怪的女人竟然对她下手了,送了她一个学校门口的可乐饼……我才不想吃。” “第四日,奇怪的女人和奇怪的男人一起来了,奇怪的男人走进了我家,用头撞坏了我家的门框,他的头可真硬。” “第五日,奇怪的女人没有来。” “第六日,奇怪的女人依旧没有来,奇怪的男人也没有。” “第七日,奇怪的女人和奇怪的男人终于又来了,还说从今以后,他们就是我和津美纪的监护人……” …… ——选自《伏黑惠为期一周的课外日记》 …… 2007年。 在老爸和继母抛弃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后,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在法律上的监护人换成了另外两个名字。 “娑よし……” 这般清亮的声音属于还不到十岁的津美纪。 周末的午后,她趴在出租屋的矮桌前,一字一顿念着纸上的那个名字,试图从中找到能令她安心的成分:“织田娑由……” “是哦。”回应她的是身边人的笑声。 那样能称得上柔软的声线既不属于她的弟弟伏黑惠,也不属于她生命中最亲密的女性,而是一位才见过几次面的大姐姐:“你就把这个名字填进那个空格里就行啦。” 伴随着她的声音,津美纪圆溜溜的眼睛从桌上摆着的一张白纸表格上转了一圈,见声音的主人伸出葱白的指尖来,点了点纸上的其中一个位置。 经过对方一顿通俗易懂的解释后,津美纪知道,这个名字填进这里之后,她将来的人生就会与身边的这个人挂钩——小到升学就业,大到婚丧嫁娶,甚至生老病死。 这对于津美纪和伏黑惠来说其实并非难以接受或理解的事,毕竟他俩是由单亲家庭重组而成的姐弟。 在他们各自的爸爸妈妈决定组成一个家庭时,作为没有自主权的小孩子,他们曾经也在一张纸上空缺的家属位置填过一个相对自己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 对此,坐在津美纪对面的伏黑惠低着头,先是在没用的纸上练习了两遍五条悟的名字,确保不会写错后才将笔尖转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但他没有立马下笔,而是用一种与安静的空间相融的沉默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对面的津美纪提前下笔,写下了「织田娑由」这个名字。 期间,名字的主人就端坐在矮桌边,也不催促,而是安静地看着两侧的孩子。 对娑由来说,等待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状态。 所以她能耐心地等待他们一小时才签署完这两份本只需几秒钟就解决的文件。 在确认他们都签对了后,娑由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可是津美纪还是有些担忧地问她:“娑由姐姐,我和惠不会分开的对吧?” 娑由眨了眨眼,随即歪头,注视着这个小女孩,柔声哄道:“这是当然的,不用担心哦,津美纪。” 津美纪会有这个顾虑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毕竟目前在监护人的填表上,津美纪填的是娑由,而伏黑惠填的是五条悟。 不同的名字让这个心系弟弟的姐姐感到些许不安,她担心自己会和伏黑惠分开,跟着不同的监护人,天各一方,就像孤儿院里被独自领养的小孩一样。 但是娑由却在须臾间“哈哈哈”地欢快笑出声来:“已经和你说过了哦,你依旧可以和惠住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吃饭,现在这样填只是因为我和五条悟还没结婚,我们在法律上还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两个人无法一起成为你们的监护人,但等过段时间我们领证后就可以了呀。” 关于津美纪和伏黑惠的情况,之前娑由就和五条悟讨论过了。 本来她是想将津美纪和伏黑惠的监护权都拿在自己手里的,但因为伏黑甚尔本来是御三家禅院的人,对于将来可能觉醒和继承术式的伏黑惠来说,那边不可能轻易放手。 最关键的是,伏黑甚尔生前好像以什么价格将伏黑惠卖给了禅院家。 在这种情况下,能和御三家之一的大家族拍案叫板的只有五条悟。 娑由不是咒术界的人,为了避免今后的麻烦,伏黑惠的监护人只能是五条悟。 可是,津美纪也与咒术界无关,所以监护权暂时交到了娑由手里。 当然,讨论的结果是和另外两个当事人说过的。 特别是伏黑惠。 毕竟五条悟让那个警惕的孩子乖乖接受了他们的理由就是要让津美纪获得幸福。 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只要津美纪能不再受冻挨饿,不再终日为金钱担心,能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过上幸福的日子,那他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那个年仅一年级的小鬼头的原话。 所以对于娑由和五条悟的安排,他没什么怨言和疑虑。 至于津美纪呢,她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相比伏黑惠来说好哄好说话一些,也更容易相信他们。 所以这些天下来,关于他们两人的事都进展得相对顺利。 这会,在听到娑由的回答后,津美纪脸上的忧虑如她所想散去几分,终于露出了笑容来。 既然监护权的事解决了,那么接下来就是住所去处的问题了。 娑由刚这样想,就听大门的位置哐哐当当地响。 一看,五条悟手提一袋饮料,过高的身子微微屈在门外,正手撑在门框边猫着身进来。 娑由能透过大敞的门隙看见外边狭窄阴暗的楼梯间,寂寥的色彩像一块凝固在那的锈迹,恍惚间,好像能听到某种啮齿类动物窸窸窣窣的声响。 但五条悟的存在打破了那种感觉。 他亮眼的白发几乎与楼道的色彩格格不入,颇有种割裂的诡谲感。 少年的手臂上挂着自己脱下来的制服外套,雪色的衬衫被他折出几道褶皱来,他一边咬着棒棒糖,一边小声嘟囔说:“每次进来都觉得这门也太小了。” 说完后,他带上门脱了鞋,随手将外套放在门边的鞋柜上,看见娑由正在收那两张纸,便随口问道:“已经填完了吗?” “嗯!五条先生!”津美纪笑着点了点头,微卷的发梢都在晃动。 五条悟在娑由对面大大咧咧地落座,但因为是矮桌的关系,他最终像猫猫一样蹲在那,将袋子里的饮料放上桌子,将汽水分别递给了他们三人。 若是只有娑由的话,他或许不会这样做,大概会直接放到桌上让她自己拿。 但兴许是考虑到津美纪和伏黑惠作为小孩子可能会有的腼腆,五条悟才会以这般温和的作态让他们能自然地接受他的给予。 “既然填好了,但我们也该准备去吃饭了,今晚出去吃吧,我请客!津美纪想吃什么?尽管说!”五条悟咧嘴笑了起来,像完成了什么隆重的大事一样,大有要好好放松庆祝一番的热情。 “真的吗?”津美纪小口小口地喝着汽水,在看到五条悟期待的目光后,才小声地吐出来:“那,寿司?” 言毕,她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道:“当、当然!如果惠和娑由姐姐想吃其他的就吃其他的,我都行的,我都听你们的!” “那就吃寿司吧,有异议吗?惠君。” 娑由转头问另一个人。 “没有。”伏黑惠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还是一如既往话少,看上去兴致不高,也不热衷。 但娑由不在意。 敲定了晚饭的事后,娑由又道:“惠君,津美纪,今后你们别住这里了哦,住我那里吧。” 她买下了一整幢阁楼,有的是房间让他们住,而且离学校也不远。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不会放着他们两个小孩子自己住在这里。 若是作之助或奇犽在这个年纪独自在外,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但是在娑由看来,他们就和阿路加是一个程度柔弱的普通人,她和五条悟的工作特殊,仇人也不少。 津美纪和惠没多犹豫就点了点头。 但娑由还是不动声色转了转眼珠子,似乎在想一个能让他们表现得更加高兴的理由。 期间,五条悟像是在这里蹲累了一样,站起身来,离开了这块狭小的地方,走向阳台呼吸。 那里因楼房的建造遗留问题而常年晒不到太阳,娑由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是白衣黑裤的色彩,宛若雨天里被迫栖息在灰翳中的白鸟,因晒不到太阳而陷入沉默。 娑由不禁笑了起来。 仿佛通过他而想到了什么好事一样,她浑身洋溢出一种蓬勃的生机。 她近乎雀跃,对两个孩子说:“我要带你们,去一个能看到天空和夕阳的地方住!” …… 说起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今后的监护权,就不得不提及娑由和五条悟之间的问题。 例如说,结婚。 例如,五条家。 在五条悟要到伏黑惠的监护权之前,娑由就去拜访过五条家了。 此前,「五条悟有恋人了」这件事就已经在咒术界传递开来。 五条悟没有要瞒的意思,同一时间,咒术界也迫切地想要知道对方是谁。 毕竟有恋人就等于今后可能会结婚生子,生下的孩子是否会继承五条家的术式和六眼,又是个更重要的问题。 作为传统的御三家,除开那些攀亲带故的外戚,五条家比任何人都更重视这件事情。 “少爷,对方是什么人?” 周末抽空回了趟本家的五条悟被长辈追问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 虽然很烦,但考虑到毕竟无法敷衍一辈子,五条悟难得有耐心,决定正式坐下来,陪他们唠嗑一会。 许是心情不错,他还换了一身端庄的和服。 18岁的五条悟坐在榻榻米上,以手支颐,姿态随意,晃着轻盈的笑,看日光在和室外的坪院中蹁跹。 耳边,族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言语被他选择性倾听,他时不时应和两句,见挂画泛黄,壁龛上插着一朵漂亮的白山茶。 与其日式风格匹配的花朵,他早上顺手摘来的,正垂着枝,在秋日的清风中伫然不动,像雕刻在上的、栩栩如生的死物。 但是五条悟并不觉得讨厌,相反,他望着它,然后在某一刻,发出了轻飘飘的笑声:“嗯,你们猜猜嘛~我可以给个提示呀,黑色的长头发,黑色的大眼睛。” 他都在这陪他们说那么久了,还不知道未来的主母是谁,也太过分了。 “难不成是羽叠家的孩子?”有个五条家的人说:“不行的,少爷,那位大小姐虽然长得漂亮,但是身体不算多好,连普通人的水平都达不到,术式也普通,作为咒术师怕是连二级的咒灵都除不了。” “再猜嘛~”可是五条悟只是弯着眼睛这么说。 那人一顿,见他笑容满面,颇有戏耍人的意思,不由有些恼怒。 他正要说什么,却见五条悟睁开眼,直直望着他。 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少年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索然的无趣,好像只是维持在其上的一个表情。 但他的眼睛却是活的。 就像蛮不讲理摄取一切的万花筒,万物都在里边分崩离析,映照出他所注视的一切。 那个人在五条悟透析一切的目光中噤了声。 反倒是坐在五条悟侧边的一位女性长辈被他的态度惹得不耐烦了,不禁冷冷道:“谁这么眼瞎,会看上您呢?” 谁知五条悟突然站起身来,抖了抖羽织,笑得眉眼耷拉:“啊,来了来了……” “……什么?”众人一愣。 五条悟在他们的注视中走出和室,当穿过走廊的风扬起他的额发时,他细密的眼睫眨了眨。 在意识到头发又长了点的时候,他抬起掌心,将额前的发丝随手撩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来,就此,他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利落而凌厉,颇有一家之主的气势。 但是他在笑,柔软的发丝没维持多久又一点一点耷拉下来,五条悟迎着日光,从宽敞的走廊望进室内,将所有人身屈于内的身影尽览其中。 他以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说:“我去门口接一下她,先给她泡杯茶吧。” “其实你们已经见过她了。” 眼见他们一一露出惊悚的表情,五条悟不禁哼起了歌。 真好笑呢,这群人。 还有点可爱。 这一刻,五条悟的心里仿佛有了个与以往都不一样的自己,还发出了这般诡异的笑声。 明明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但就是不愿相信堂堂御三家的五条家的未来主母是个没有任何术式的普通人。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五条悟想。 反正他们又阻止不了他。 所以,真可爱呢~ 这个想法一出,五条悟在前往大门的路上突然一顿。 啊啦? 可爱? 他现在竟然觉得这群人可爱啊。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明明他们迂腐、顽固、陈词滥调,墨守成规,是他从小到大都讨厌的那一类人才对。 现在他竟然会觉得他们变得如此可爱? 这感觉可真惊悚。 为什么呢? 是他不正常了吗? 抱着这个宛若调查问卷般的疑惑,五条悟踩着木屐穿过泛金的树翳,被落叶淋了满头。 当他远远地,看见自己等待的人一身和服撑伞而来的身影时,心中突然就知道了答案。 啊啊…… 真可爱啊…… 这一刻,他只有这个感慨。 ……确实是他不正常了。 这个想法直至娑由端坐在他对面了也没有改变。 “各位贵安,我是娑由·揍敌客。” 漆黑而细密的长发像蛛网一般,随着娑由弯身行礼的动作垂落,既而如潮水般铺展开来。 漫进室内的日光洋淌在地板上,却在某一瞬被她漆黑的色彩遮蔽。 少女一身端庄正式的振袖和服,柔和的肩颈线条被隐在叠得精丽的襦领之下,其仪态和礼数都像机器一样,精密得无可挑剔。 期间,五条悟就安静地坐在她对面,什么也没说,任由她被五条家的所有人注视着。 在这之中,娑由垂着眼睫,像蝴蝶小憇一般,在花枝昂扬的那一刻振翅抬起,其黏着又平乏的目光像朦胧的黑雾,随着端坐而起的身姿,袭卷笼罩了在场所有人。 没有胆怯,没有忐忑,更没有紧张,甚至连笑意也没有,娑由瓷白的脸颊被日光托着,晕出一种略施粉黛的错觉。 她以一种平淡的语调说:“今日前来,是来向你们正式打声招呼的,我是五条……” 顿了一下,她尝试将其缓慢地拆分成一个略显亲昵的称呼:“悟的恋人。” 她的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让人怀疑音节正在她的舌头上跳舞:“我喜欢悟,他长得漂亮,有钱,而且也厉害。” ……好直白又肤浅的喜欢。 众人一阵静默。 赶在有人开口前,娑由便歪了歪头,笑了。 这可真是个漂亮的人。 要说具有侵略性,可她身上的和服是柔和的紫罗兰色系,其腰带上别着由大正罗曼风格的蕾丝纱花,而点缀其上的薄藤像无处不在的春日花蕊,在日光流动的衣料褶皱上纷纷扰扰地藏匿。 但要说她温婉柔和——屋外,落叶的飞影掠过她被日光衬得盈亮的脸,两侧的鬓发在她的脸颊上垂下阴影,其中,娑由端丽的身影像攀附在光中似的,漆黑的眼底晃起笑意,不加掩饰地注视着坐在人群之上的五条悟。 这一刻,五条悟也笑了起来。 而她在他的注视中,用那样从容无畏的、像纱雾一般缥缈又迷蒙的笑容说:“五条悟今后会入赘我家,所以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还请少些废话,将他送给我吧。” “……” 入、入赘?! 五条家的人拿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这个傲慢又不自量力的女人在说什么? 入赘? 是在开玩笑?在挑衅砸场子?还是在找死? 他们五条家的大少爷怎能受这种委屈?!! 虽然他是性格糟糕了点……好吧,不止一点!就没见过比他性格更糟的主了!! 但除开这个,他哪一项条件不是顶呱呱的,哪里至于沦落到入赘女方家的地步呀!! 这件事传出去怕是要被加茂和禅院笑死。 他们的面子不允许!! 而且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才将这狗都嫌的小祖宗养这么大!哪能拱手嫁……呸!说入赘就入赘!! 他们被这家伙折腾了十几年的泪往哪流?!! 在这阵兵荒马乱中,五条悟坐在和室上位的主榻上,看着眼前的一幕。 ……真可爱啊。 他以手支颐,一边朝娑由咧开嘴,张扬地笑,一边将另一只手搭在膝盖,像弹钢琴一样,点了点自己的裤袴衣料。 ……今天为什么会觉得这群啰嗦又迂腐的家伙格外可爱呢? 他眨了眨眼,尝试以此方式隔着人群与距离和娑由交流。 为什么呢? 他无声地问她。 很快,他自己就笑了起来,作出了回答—— 他站起身来,越过还在震惊生气的人群,朝她直直走了过去。 午后的茶香袅袅,娑由以端坐的姿态仰头望着笼罩下来的人影。 五条悟的羽织划过她的脸颊,少年站在她面前,什么也没说,而是在下一秒弯着背脊俯身下来,抚上她的脸,当着五条家所有人的面,于盈亮的日光中安静地亲吻她。 嘛,从小到大,他们总想主宰他呢。 五条悟想。 不管是力量、思想、决定、三观、还是道路、婚姻。 但是没办法呀,他现在这么强,他喜欢的人也那么强,就算他们不满意,也根本阻止不了他啊—— 真好笑。 也真可爱啊。 至于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没办法,从喜欢上她开始,他就不正常了。 ——已经不正常的他觉得眼前这群人变得可爱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毕竟,弱小得很可爱嘛。 所以他可以无视他们充满威胁的声音,他可以有戏弄的闲心欣赏他们无可奈何的脸,若他愿意,他也可以随时将壁龛里不喜欢的山茶换成另一种风格的花。 玫瑰花好像就不错。 她腰带上没有生命的纱花也很漂亮。 反正,与其日式的壁龛格格不入。 但他喜欢。 就此,五条悟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由。 不是单纯站在广阔的天地,不是一个人呆在没有人打扰的空间,也不是能随时随地到达世界某处的权利——而是更加深入的,从灵魂深处涌现的、从他的自我出发的自由。 他喜欢着自己喜欢的人。 他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他对她的爱就是一种自由。 被她所爱,也是自由。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 将来也会是如此。 只要和她一起。《 》 81、番外·三 “哈哈哈哈哈!!” 五条悟在捧腹大笑。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他们的表情!!超搞笑的!!” 这么说的人笑得连泪花都出来了。 仿佛精心准备的恶作剧获得了大成功,他心满意足地拎着娑由离开五条家。 五条悟拎着娑由走在虚空中,身上的羽织被秋日的清风恣意扬起。 在这之中,娑由说:“你的家人感觉并不喜欢我。” 五条悟一听,似是诧异地扬了扬眉。 他连着挑了挑眼角,露出一个不具备任何安慰性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事实上,他也真的说了。 五条大少爷那一直活着的舌头开始攻击她:“你还没有自知之明吗?” 但是,很快,他又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停在高高的电线杆上,在盛大的蓝天下朝她张开怀抱。 就此,眼前铺展开来的是两振极宽的雪白和袖。 有恣意的冷风灌了进去,吹鼓了衣袂,她隐约能看到袖口上面锈有精致的浅淡金纹。 而他在须臾间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就像一只要振翅飞远的鸟,却在一瞬间收拢了翅膀一样。 这样的人说:“哈哈哈你这么坏,能喜欢上你的我可是独一份的大宝贝,所以要好好珍惜我!” 在他清亮的笑声中,带着清风的衣角拂过了她的脸颊。 对此,娑由觉得五条悟变得更坏了。 明明是在毒舌她,可是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开始擅长用自己的逻辑将其矫饰成对自己有利的言论了。 明明一年前,他还是那个傲倨得不屑拐弯抹角的大少爷,总是力求用最直白、最犀利的言语嘲讽被他的风暴所波及的人。 现在竟变得如此狡猾。 笑够后他们落了地,踩着一大一小的木屐走在前往禅院家的小巷上。 将娑由带出五条家的时候,五条悟没有忘记娑由带来的伞,当下,顺着七拐八转的石阶小道前进,眼见太阳略晒,五条悟便撑开了她藏蓝的油纸伞,架在手臂上,朝她罩了过去。 当阴翳自上而下过来的时候,娑由眨了眨眼,抬头看了一下五条悟。 恰逢天际掠过飞鸟,有雪白的翎羽落下。 他踏着轻巧的步伐拾级而下,轻轻踩在了羽毛旁。 那石阶与鞋底间隙间瞬间产生的肉眼不可见的微小气流又将其轻轻地扬起,任由那片雪白的羽毛飘下了又一级石阶。 从娑由的角度看去,她能看见少年额前细碎的发丝正随着微晃的步调上下飘扬。 午后时分,揉碎了的阳光剪影散布在静谧的小巷里。 微凉的风带来了西南方传来的短促的火车笛鸣声。 秋天的季节,银杏树变得金黄。 金箔般的落叶飘飘扬扬,摇摇曳曳地洒在他们的周遭。 娑由看着他的身影高大,其影子与伞影一起,叠加在她身上——就像寻着光滋生而来的雾气,不具备压迫性,却有一种细密的、犹如呼吸的氧气一般,攀附着她的黏稠感。 对此,娑由满意地笑了笑,却在下一秒突然说:“今天,我涂的是紫藤花香的透明唇膏哦。” 伴随着这话,她拿指尖点了点唇珠,眯了眯眼,发出了近乎委屈的抱怨:“都被你亲没了。” “啊?”五条悟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样,下意识发出了这样空白又困惑的声音。 他眉头微动,镶在眼眶里的两颗眼珠子微动,然后下移,用余光瞅她。 在意识到她是真的在困扰后,五条悟一噎,他晃了晃身形,像伞外飘落的银杏叶一样,显出一种动摇的神态。 然后,他说:“那就补上?” 真是不可爱的回答。 娑由想。 不过她不在意,只是从自己和服的袖子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唇膏。 对此,五条悟配合她的脚步停下来等她,他盯着娑由抬起手,视线不禁在她的唇线上游离。 许是觉得愧疚,又或许只是单纯觉得好玩,他突然兴致盎|然地说:“你不需要镜子吗?不怕涂歪吗?需要我帮你涂吗?” “不需要。”遗憾的是娑由就算不照镜子也能熟稔完成这一操作,而且她也不相信五条悟在这方面的技术。 末了,娑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头对他说:“你要涂点吗?” 这么说的人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弯下来,一边以近乎诱哄的笑容道:“秋天比较干燥呢,涂点吧,我帮你,这个唇膏的味道很好闻不是吗?” 许是拗不过她,最终,五条悟合下伞,弯身下来,任由娑由用掌心托着他的下巴帮他涂上薄薄的一层。 期间,娑由细致地打量了今天的他一番——他眉骨下深邃凹陷的双眼,他高挺的鼻梁,紧致的下颔,棱角分明的脸庞线条,还有某一刻随意阖下的、像是亲吻花蕊一般的睫羽。 娑由的眼中由此映出雪白的色彩。 阳光洒在地上的光影被切割得点点分明,银杏叶在眼前缓缓飘下,于他柔软的衣物上蹁跹出金灿灿的流光。 娑由忍不住笑了。 她的拇指摩挲着五条悟的嘴角,扬起满含坏心眼与狡黠的笑容说:“这样你就染上和我一样的味道了,紫藤花,很香对吧!” 闻言,少年瞳孔微动。 他撇了撇嘴,下意识想要用舌尖舔掉。 但这时,他像是想到什么更重要的事一样,原本安安静静的五条悟突然说:“你以后嘴上抹着这些东西的时候……” 顿了一下,他以水平线直直看来的眼睛像初生的幼鹿一样,明亮又干净,声音却无故变小了一点:“我还能亲你吗?” 闻言,娑由一愣。 她“唔”了声,一时间竟被他这个问题难住了。 因为她能感觉到五条悟是很认真地在问她这个问题。 思考了一会,她才以一种不确定的语调慢吞吞地说:“可以?” 少年立马像抓住了猎物的尾巴一样,扯开嘴角,故作张牙舞爪地挥着伞,扯着带笑的嗓子嚷嚷道:“什么啊?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可不可以!” 他既然这么说了,娑由自然不甘心立马承认。 她收回唇膏,哼唧一声往前跑,身后的人追上来,像是逗弄她似的,刻意拔高声音,毫不知羞地追求一个可爱的答案。 他们就这样打打闹闹到了禅院家。 “听说您要来,恭候多时了。” 禅院家没什么表情的女性侍仆一身和服,低垂着头,在大门前接待他们。 她无光的瞳孔瞥了五条悟身边的娑由一眼,见五条家的大少爷正为她撑着伞。 虽然并未接到会有第二个人来的通知,但她并未对娑由的存在说什么,只是一脸麻木地领着他们往前走。 娑由从进门开始就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禅院家。 相比五条家来说其实没多大不同,无论是偌大古老的寝殿,还是符合日式的绿植分布,据说,禅院家也是从平安京延展到今日的,因此,它的一切不可避免保留着那个时代的风格。 但是,禅院家好像比五条家更为安静一点。 这种寂静并非完全源于场地的宽大和礼仪,而是更为深层次的原因,确切来说应该是压抑。 娑由和五条悟跟着前方的侍仆走在一条长廊上,抬眼,她见到檐角的枝条依着瓦砾,金箔在目光所及之处的梁木上随处可见。 廊外,日光在细白的圆石和秋意中连成晃白晃白的一片。 很快,五条悟就被带去与禅院家的家主见面了。 虽说是来拿伏黑惠的监护权的,但娑由只是随便跟来看看禅院家罢了,所以没什么作用的她则是被侍仆带到了一处相对冷清静谧的带院和室里招待。 期间,她一个人觉得无聊,就从屋里走出来。 她知道带她来这里的侍仆站在远远的地方待命,但娑由并未有和她交流的兴趣,于是她跳下走廊,一个人蹲在院里的草地上找乐趣。 当看见一群蚂蚁排成一列从草隙间爬过时,娑由拿出了一颗糖,想拆开后放在草地上吸引它们过来。 但在拆开糖纸前,她还特地问了那个侍仆一声:“请问我可以给你们家的蚂蚁一颗糖吗?” 对方没有回答她。 娑由也就不追问了,而是将糖连同糖纸一起放在草地上,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被食物吸引而来的过程。 这是她打发时间的方式。 但很快,她就听到了一阵钢琴声。 那声音从院落的深处传来,一路延伸至阴影处的尽头。 她歪了歪头,波澜不惊的思绪刚产生一点好奇,就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说:“劝你不要过去……” 娑由转头,寻声望去,就见一个身穿藏蓝和服的小女孩正站在不远处的草丛间,冷淡地看着她。 从样子来看,生得挺精致的。 大概和惠差不多大,留着乖巧的妹妹头,细看,好像长得也与惠有点像。 娑由知道她已经在那站了一会了,好像是在偷偷观察她,直到她听到钢琴声。 仿佛看透了娑由方才隐密的好奇心,她这才发出了声音提醒她。 该说她是正确的,因为娑由那点好奇确实消弥了,她转而安静地看了那个小女孩几秒,然后朝她招了招手。 毕竟太无聊了,对方又是这里第一个主动和她说话的人。 说到底,也算是惠的亲人吧。 但是对方并没有过来,反倒露出些许迟疑与胆怯。 ……唔,小孩子真难相处。 特别是禅院家的。 虽然五条悟当年也不徨多让就是了。 思及此,娑由又摸出了一颗糖果,摊在手心上,对她说:“送你一颗糖,我叫娑由,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把我当成蚂蚁了吗?”她发出这般闷的声音,表情上有些许羞恼,这让她终于看上去生动了些:“我不是蚂蚁。” 顿了一下,她才说:“我叫真依。” “真依是吗?”娑由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好。” 她将糖果抛给了真依,对方惊慌失措地接过,然后看着娑由拆开一颗含进了嘴里。 这时,她听到真依问她:“你能看到那个东西吗?” 娑由顺着她抬起的手指望去,见在另一个方向,有一只黑漆漆的咒灵。 但那只咒灵似乎不具备攻击性,就一直立在那,娑由来到这里这么久了都不见它动作,好像某种摆设似的。 娑由点了点头:“看得见哦,不过我没有解决它的能力就是了。” 对此,真依一愣,又问:“那你不怕吗?” “不怕哦。”娑由说:“它不足以杀死我。” 闻言,真依安静了一会,她的手捏了捏衣角,好久都没有动作,娑由不禁问她:“你是害怕它吗?” 她没有回答。 眼见她在这里站了这么久都没有离开,也没有走近,娑由不由得发散思维,道:“你是要过去吗?但因为害怕它而不敢过去吗?” 依旧没有声音。 娑由便笑了起来:“那我带你过去吧。” 她这么说,正打算站起身来朝她走去,就听走廊尽头传来谁模糊的叫声,对此,真依突然脸色一变,竟眼一闭就越过咒灵朝那里跑去。 与此同时,一直隐隐约约的钢琴声停了。 不多时,娑由就看见真依一边哭,一边扶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走来。 她们两人长得很像,娑由只能根据和服的颜色不同判断谁是真依。 是双胞胎吗? 娑由想。 她不知道真依为什么要哭,还哭得很伤心的样子。 但她没有询问原因,只是任由她们走过去。 娑由低头,看着地上那群由她的糖果而汇聚起来的蚂蚁。 与此同时,她想了想,好像想起五条悟叽叽歪歪地和她说过,禅院家对小孩子的教育很变态,说伏黑惠如果来到禅院家的话一定也会很惨。 娑由本来不以为然。 毕竟家人打来打去什么的,她家也经常这样。 例如奇犽就经常刺杀二哥,二哥也乐于打奇犽。 毒杀,电击,鞭打……这些在她家作为家人间彼此的互动打闹是很常见的日常。 但是不管打多狠,血流多少,都不会像真依那样哭得那么伤心呢。 就像要失去什么了一样,她哭得有些悲怆绝望,犹如无依无靠的小兽。 娑由刚这样想,就听见从那个方向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娑由等了一会,才见声音的主人从走廊尽头的深处走来。 那是个和五条悟年龄差不多的少年。 顶着一头漂染的金发,一身与大正风格相式的和服,眼睛是略带碧色的颜色,长得挺好看的。 从衣着的质感来看,大概是禅院家的某位少爷吧。 但是娑由并不是很感兴趣。 所以她堪堪看了他一眼就偏开了目光,继续看地上的蚂蚁了。 对娑由来说,蚂蚁是很有观察价值的生物。 它们虽小,但胜在种群观念很强,只要是一个巢穴的,只要由一只蚁后所生,那么它们就能为了生存而聚集,从而同心协力建造牢固的巢穴、吞噬敌人,甚至是搬运比它们大上百倍的食物。 她不禁看得入神。 但原以为禅院家的那位少爷会无视她走掉,谁知在路过她时,他停下来了。 娑由听到他用一种带笑但是冷凉的声音说:“听说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啊。” 他刻意咬重“客人”这两个字眼,但并未有相应的尊重之意。 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侍仆从角落里踱出,低着头轻声说:“直哉少爷,这是五条家少爷带来的小姐。” “哦?五条带来的啊。”伴随着这声意味不明的言语,那人从走廊上轻跃下来,踩碎了她放在地上的糖果,站在她面前,似乎在打量她。 对此,娑由抬起头,见他轻挑眼角,扬起不算善意的弧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就是五条看上的女人?” 在确认对方有要与她交流的意思,娑由终于站起身来,道:“嗯,五条悟确实是我的恋人。” 闻言,名为「直哉」的禅院家少爷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无法忍受一样,他露出些许夹杂着嫌恶与鄙夷的表情:“身为女人,称呼男人竟然不加敬语。” 对此,娑由“唔”了声,寂寂地歪了歪头。 但赶在她开口前,他又道:“听说五条的女人是个没有术式的普通人,我还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还真是,有点失望啊。” 言毕,他细细地打量了娑由一番,嘲讽道:“嘁,除了这张脸,也没什么特别了,五条竟然也不能免俗,会喜欢你这种花瓶女人啊。” 这话叫娑由眨了眨眼。 她高兴地弯了弯嘴角,说:“谢谢你夸我漂亮,但是……” 伴随着这话,娑由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费一点力气就“咔嚓”一声,折断了禅院直哉的手骨。 “你踩死了我喂养的蚂蚁。” 她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的。 娑由和禅院家少爷大打出手的消息传到五条悟和禅院家主的耳朵里的时候,据说偏院已经毁于一旦了。 这场持续不到五分钟的战斗,其结果是娑由的胜利。 当她站在日光温软的废墟中,确定禅院直哉站不起来的时候,五条悟淡淡的声音就从一旁传来了:“喂,你在干嘛呀?” 娑由下意识望向他,就见他和另一个身材高壮的白发男人站在没被波及的不远处。 想必另一个人就是禅院家主了。 但是娑由压根不关心他,她的目光只落在五条悟身上。 五条悟踩着废墟过来,双手拢在羽织里,一身干净端庄的和服矜贵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好像还不习惯涂唇膏一样,舔了舔唇角。 他的声音倒是挺懒散的:“别打死人啊。” “对不起。”娑由乖乖道歉,声音很柔软。 她说:“我本来没想对他动手的,但是我没想到他的身体素质比伏黑君弱那么多,不小心就折断了他的手,然后他好像生气了,明明我已经道歉了,可是提到伏黑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更生气了,还突然攻击我,我只好反击。” 言毕,她抬起头,对站在眼前的五条悟说:“不过他还没死,及时送医应该还能活。” 闻言,五条悟也没有再对她说什么,而是转头对那个正在查看禅院直哉状况的禅院家主淡淡说:“不好意思啊,我的人好像对那位做了很过分的事,先赶紧送医吧,医药费和相关的赔偿我会付的,需要我请我的同学来一趟吗?” “……” 最近家入硝子难得清闲了许多。 前阵子夏天忙得要死,但随着五条悟的回归,一切好像都迎刃而解。 她现在甚至有时间考虑要不要去考个试把医生执照拿下。 但她刚这样想,就接到了五条悟的电话。 老实说,看到来电是他的时候,家入硝子并不想接,她甚至想当众再抽一根烟再说。 五条悟这人,有事没事打电话来都只代表一件事——你一定会因为他而感到无语或是浪费时间。 果不其然,当她终于接听后,那边立马就传来了五条悟夸张的大喊大叫:[硝子!!硝子!!大事大好了!!helpme!!] “又怎么了?”她徐徐吐出一口烟雾,站在高专宿舍的阳台上,觉得今晚的风还不错。 但那头的五条悟发出了如同濒死山羊一般的声音:[我、我不小心把禅院家那个少爷打了,他快死了!] “……”家入硝子静默了几秒,才以嘲讽的口吻冷漠道:“关我屁事。” 听他这么着急,还以为是像上次一样,是他喜欢的人又受伤了呢。 结果是禅院家的人啊。 没记错的话,禅院家那位嫡子少爷大家都说他非常封建思想呢,据说还很瞧不起女人。 思及此,她不禁开了个幽默的玩笑:“反正你们五条家和禅院家是世仇吧,五条少爷打死禅院少爷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五条悟好像也觉得有点道理,竟还认真表示了赞同。 但最终他还是继续大喊道:[可是我还不想他死啊!] “既然如此那一开始就别这样做啊,我可是很忙的。”她满含嫌弃地说:“十瓶法国高级红酒。” [成交。] 第二天。 禅院直哉从医院转到高专,在家入硝子的医治下转危为安。 在那之前,五条悟就站在高专的医务室外。 他十足愧疚一样,仿佛很重视禅院直哉的伤情似的,以致于脸色沉重苍白得像条被拍上岸的鱼。 但他在听到好消息后松了口气,转瞬呈现出惊惶的欢喜来。 他甚至开心得拍了拍掌,整个人焕发出新的活力来:“啊,大功告成,大功告成,真是皆大欢喜!硝子就是我的英雄!要不然五条家和禅院家的关系一定会崩坏的!我还想好好和禅院君相处呢,他醒后我一定要来看望道歉,还得买点礼物!” 可是有人淡淡的声音传来:“如果你不想的话,完全可以阻止她的吧。” 五条悟转头,看向那人。 在看到来人后,五条悟先是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像是想笑一样,但最终却将其扭曲成一个平抿的直线,随即困惑地眨了眨墨镜后的六眼,道:“你在说什么啊,杰?” 对此,本是来看热闹的夏油杰安静了一秒。 他的视线在五条悟那张无辜的脸上游离一圈,继而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真恶劣啊,你。”夏油杰说。 而另一边,作为将人打进医院的罪魁祸首,娑由发现五条家的长辈对她的态度好像好了不少—— “没有术式,也没有什么咒力,原以为就是个不入流的杀手,却能将禅院家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子打成那样,看来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啊。” “竟然敢打御三家的人,胆识也不错,打得还是禅院哈哈哈。” 五条家的一些人如是说。《 》 82、番外·四 下雪了。 他想。 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清晨起床的时候,他发现意大利的天空已经阴云密布。 往日里熟悉的海风气息被虚渺的雪掩盖,他站在毛毯上,鼻尖微红,嘴边呼出朦胧的雾气,一边贴近雾蒙蒙的窗,看见窗台上结了白霜,天地在一夜间蒙上了一层细腻柔软的白雪。 室内的暖气在他脸上晕开淡淡的血色,他见雪絮飘落,在下一秒从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捕捉到了一个人影。 仿佛看清了那是谁,某一刻,他跑出门外,在长长的走廊上奔跑。 挂在墙上的油画被抛在身后,古世纪的文物被窗外的日光一一掠过,有刻着浮雕的玻璃窗模糊地倒映出他的金发和一身柔软的毛衣。 他火急火燎地跑下缧旋式的阶梯,于是,仆人短促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少爷——!」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他在楼梯上一绊,以致于磕磕碰碰地滚下楼去。 没有控制的四肢犹如不协调的木偶部件,他感觉到了身上被摔得火辣辣地疼,好在很快,他就停了下来,啪叽一声仰倒在地,堪堪倒在了离大门不远的地方。 老实说,没有多冷,因为地上铺着毯子,不远处的火炉还燃着柴薪,他浑身都暖乎乎的。 可是,在他还没来得及喊疼的时候,却听见大门嘎吱一声响,门缓缓开了。 霎时,风夹杂着雪涌进来。 暖光触及不到的外边——黯淡的天,苍白的雪尽数印入眼帘。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有飞鸟飞进来了。 与此同时,有绸密的黑发垂了下来。 眼帘中,属于少女的白裙飘扬,来人提着编织箱,微低着头,颤着眼睫,站在门边黯淡的日光中,像妖精一样,神情柔软,对他说:「好久不见。」 他却眨了眨眼,微微蹙起眉,一派不快的模样:“你怎么又来啦?” 「自然是有事,reborn先生叫我过来的。」 她这么说着,抬手撩开了缠在一起的鬓发,其眸子黑得见不到底,朝他坏心眼地笑:「放心,这次与你无关。」 言毕,她缀有雪粒的裙角拂过他的脸,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跟着一旁前来带路的仆人走了。 而他在须臾间一噎,随即狼狈地爬起来,立马追了上去。 属于少年的身形瘦弱,还不算高挑,踉踉跄跄地跟在了她的身边。 “什么叫与我无关啊!骗人!!肯定又是reborn喊你来一起捉弄我的吧!” 他一边这样嚷嚷,一边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满地抱怨道:“我已经受够你们俩的斯巴达教育了!!如果这次你还敢偷偷在我的食物里下毒,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对方目不斜视,柔软地笑道:「所以你上次还原谅我了吗?真是可爱呢,明明都已经被我毒进医院了吧。」 “那、那是因为……总之!这、这次如果你还这样,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一定!听到了没有!娑由!” “不要无视我!” 窗外,雪依旧在下。 时间是200x年的冬天。 娑由从日本离开,去意大利执行关于mafia的任务。 这一去,就是几年的时间。 …… 2007年,日本的初雪在十二月中旬降下。 这场雪一连下了几天,终于在平安夜这天结束。 清晨的时候,娑由圈上围巾,提着自己的编织箱一个人出了门。 她搭上车,在几个小时后去到了一座名为「并盛」的町镇。 没有下雪的冬日午后,天灰蒙蒙的。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世界一片灰调,房屋的棱角掩在未化的雪絮下。 并盛是座节奏缓慢且氛围祥和的小镇。 今天周末,路上时不时能看到几个相伴而过的行人。 娑由走在并盛町的街道上,古褐色的长靴踩着雪。 某一刻,她停了下来,抬头望着阴灰的天空,围巾下的嘴角晕开浅浅的雾气。 纯白的雪构成视野中大片浅蓝的色调。 空气中飘着可见的、灰白的细小尘埃,四周阴灰的色彩构成中,她身上那袭宽大且长及膝盖的红色针织毛衫成了街道上唯一亮眼的色调。 她摸出手机来,打开邮箱。 [到了并盛町后直接来并盛中学。] 让她来并盛町的人在邮件里是这么交代的。 恰逢这时,好几封新邮件发来,就像迸射的玻璃珠一样,将其它她还未查看的邮件都蛮不讲理地挤到了下面去。 娑由一看,是五条悟发来的。 在她重新将五条悟的邮箱加回来后,那家伙就时不时给她发邮件,频率高得吓人,且大部分依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有时候,别人发来的都被他的埋在了下面,要划好久才能看到。 现在娑由依次点开,在看了内容后,她也没有回复,很快就关掉了邮箱。 与此同时,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在看到一个行人时,她上前去轻声道:“你好。” 被她轻声唤住的人是个橘发碧眼的少年。 年龄不大,鼻梁上挂着一副厚框眼镜,清秀而略显平淡无奇的脸一小部分缩在柔软的围巾下,正眨着碧绿的眼睛看着她。 “请问并盛中学是往这个方向走吗?”娑由道。 “呃、嗯。”对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拘谨,但还是伸出缩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给她指了个方向:“从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在看到一家杂货店后往右拐,再走个五百米左右就能看到了,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怎么走了。” “谢谢你。”娑由弯着嘴角笑道。 “不客气。” 在同那个人分别后,娑由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红围巾,在看到无名指上光秃秃后她下意识沿着脖颈摸进衣服里。 在确认戒指串着项链还好端端地挂在那后,她才再次走了起来。 说实话,她有些困扰。 因为这枚戒指的材质和做工实在太粗糙了,一直带在手上的话稍稍磕磕碰碰就容易损坏。 她一边寻思着什么时候回趟家找奇犽帮忙为它施加一层念力做保护,一边循着刚才那个人所说的路线走,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但还没走到大门,远远的,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高挑人影站在那。 娑由一愣,见对方身穿一袭羽绒外套加长裤的男性便服,其金灿灿的头发在一片雪白的环境中很是惹眼。 她尚未走近,就见那人在某一刻抬眼望来,那张属于西方面孔的俊秀脸庞上露出一抹笑来,朝她轻轻挥了挥手:“娑由。” “这里这里。” 娑由在他注视中走近,站在他面前,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个高挑的青年:“迪诺先生。” 闻言,名为「迪诺」的人一愣,随即面露无奈,满含熟稔地笑了:“怎么突然对我加敬语了,像之前一样直接叫我迪诺就好了,我们也才一年多不见吧。” 娑由无辜地眨了眨眼,弯起嘴角笑道:“我还以为再见面时你会希望我这么叫你呢,之前不是一直说想成为像reborn先生一样被我尊敬的人吗?” 娑由口中的reborn指的是一位被里世界称为「世界第一杀手」的意大利先生。 当年,她决定在这个世界以杀手的身份活下去的时候,对方关照了她不少,娑由挺尊敬他的,所以她很乐意将「世界第一杀手」的头衔让给他。 而眼前这个人则是叫「迪诺·加百罗涅」,现年二十二岁,是意大利mafia加百罗涅家族的十代boss,人称「跳马」,也是reborn的学生。 当年娑由在意大利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十四岁,是个走路都能平地摔的废柴,也不想当什么mafia继承家族,现在倒是在reborn的教导下变得还算不错了。 对此,被她看着成长到现在这般模样的人似是害羞地擦了擦鼻尖,明快地笑道:“尊敬什么的,这、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呀,你突然这样说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不开心吗?”娑由轻轻歪了歪头,在他橡褐色晶亮的眼睛中轻快地笑道:“怎么说也是一个mafia家族的boss了,我还是可以假装尊敬你改口叫你「迪诺先生」的。”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是咋咋呼呼开始抱怨她的态度了,但是现在迪诺却只是耷拉着眉眼,像是无可奈何一般,轻轻地笑:“假装尊敬什么的,你果然还是老样子,这么坏心眼。” 娑由不置可否,不再对这个话题多说,而是问他:“你怎么在这呢?” “reborn叫我来的,你也是吧。” 娑由点了点头。 原来他也是reborn叫来的,那就难怪了。 她还以为加百罗涅的boss这么闲,没事来日本度个假呢。 同一时间,在确认这位年轻的mafia首领此时身边竟没有一个部下在后,娑由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和他一起走进学校里。 今天并盛中学放假,学校里看不到学生, 放眼望去,皆是单一的雪景,显得空旷又安静。 其中,迪诺温软的笑声从头顶上传来:“reborn说你今天会过来,让我特地在学校门口接你,我们也已经一年多没见了,之前你和reborn都走了,我可是觉得有些寂寞的哦。” “不该是高兴自己终于从我们的魔爪下解放了吗?”娑由弯着眼睛道。 “哈哈哈解放什么的……”迪诺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金发,低头望向娑由,说:“我可是很想你们的。” “哦?真的吗?”娑由轻轻瞥了他一眼。 他立马心虚地移开目光,嘴上还在挣扎:“嘛、嘛……别这么直白嘛,今天能见到你们我还是很开心的。” 他俩就在这样的一言一语中走到了一幢教学楼的后方空地。 期间,迪诺在平坦的雪地上以左脚踩右脚的奇葩姿势摔了三次……啊,忘记说了,迪诺有个部下不在身边就无法发挥实力的废柴debuff,这个奇怪的设定连reborn都放弃纠正了。 而他本人偏巧还毫无自觉—— 看,他现在正仰起沾满了雪的脸来看她,瓷白的脸好像变得更白了,却还眉眼弯弯地讪笑道:“日本的雪也太软了。” 她觉得不是雪的问题呢。 很快,娑由在迪诺的陪同中如愿见到了约她来此的人。 只见阴天下的空地上,一身黑西装加黑礼帽的小婴儿翘着嘴角站在那。 是的,小婴儿。 没有听错。 被称为「世界第一杀手」的reborn先生其实是个小婴儿。 不过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好像是中了世界级的诅咒才变成了这副样子,据说原来是个非常帅气的意大利男人呢。 这一点在娑由这里并非秘密。 毕竟她已经认识他二十年了。 当下,reborn跳上迪诺的肩膀,小小的手拽着他的一缕头发,用稚嫩的声音朝她打招呼:“ciao,娑由。” “好久不见,reborn先生。”娑由望过去,说:“您真是一如既往的帅气呢。” 对方翘着嘴角,弯曲得恰到好处的鬓角依在软软的脸颊边,两颗又大又黑的眼睛盯着她,让人看不出所想。 “你也还是老样子啊。”他说。 简单的叙旧结束,娑由单刀直入:“今天找我来是?” 也是这个时候,她的目光才分给了在场的其他人。 除了reborn和迪诺这两个熟人外,在场其实还有几个陌生人——两个五、六岁的小孩,两个和她外表年纪差不多的女生、还有四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看上去都很弱呢。 娑由匆匆地扫了一眼,简单地估算了一下他们各自的战力。 “你来后人数就凑齐了。”reborn对他们说:“介绍一下,这是娑由·揍敌客,我还挺喜欢的一个后辈。” 言毕,娑由顶着那些人各异的目光,踮起脚尖,附在reborn的耳边悄声说:“reborn先生,今天找我来是要继续捉弄迪诺吗?比方说把这群人搞得像死了一样吓他?” 娑由之前在意大利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时不时被reborn叫去帮忙折腾迪诺呢,其中不缺乏下毒、装死、制造恐怖暗杀等等。 reborn都说是为了他的成长。 娑由现在难免也这样怀疑。 对此,与她只隔着一个reborn的青年不禁大叫起来:“喂,我都听到了!娑由!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把戏了!” 看样子不是呢。 娑由眼珠子一转,又道:“那是要我悄悄把他们办了?不行的,我前阵子和您说过,我今后想搞经济,不想当杀手了……” 顿了一下,她觉得说得太绝对了,不由得又补了一句:“当然,不是绝对不杀人的意思,如果有不得以的情况的话,我还是可以的。” “笨蛋。”reborn用他迷你的小皮鞋踢了娑由的下巴一下,可惜被她眼疾手快偏头避开了。 对方也不恼,而是拉了拉帽檐说:“想一下都知道不是了,之前怕你不小心接到暗杀vongola十代目候选的任务时我就给你看过照片了吧,这里面有个家伙就是我来日本要培养的vongola十代目。” vongola她知道。 意大利龙头mafia家族,迪诺的加百罗列都属于它的同盟。 对此,娑由竖起一根食指点了点唇角,笑道:“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我好像忘了他的样子了。” “倒也不怪你。”他翘唇嗤笑一声:“谁叫蠢纲的样子平凡得叫人记不住,如果因此被你误杀了也是他的命吧。” “不愧是rebron先生!”娑由雀跃地笑起来:“我就是喜欢您这份豁达又残酷的绅士作风!” “喂!我可都听到了!reborn!”这么崩溃出声的是那群人中的一个褐发少年。 娑由寻着望去,见对方在雪地里抖着身子,一张只能算得上清秀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白,只有鼻尖稍红,偶尔一阵大点的风吹来就能让他在原地冷得抖上一阵,可以看得出这是个多么普通又瘦弱的男孩子。 reborn笑道:“那个看上去最好欺负的就是我现在在培养的学生,沢田纲吉。” “哦。”娑由歪了歪头,漆黑的眼睛盯着对方褐色的瞳孔。 许是不常被人这么注视,又或许是被他所猜到的身份吓到,少年不禁瑟缩了一下,看上去可怜极了。 对此,他身边的人说:“放心吧!我决定不会让你被杀的!十代目!来决一胜负吧你这个女人!” “哈哈哈是在玩什么暗杀游戏吗?敌人是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吗?” “噫!!杀人什么的!小春好怕啊!阿纲先生!!” “只要极限地反击!就不会被杀!” “哥哥!不要说这样可怕的话,会吓到她的。” “蓝波大人才不会被一个黑发妖怪杀掉呢!” “一平也是!” 眼见那群人自顾自吵吵闹闹起来,站在一旁的金发青年却朗朗地笑出声来:“哈哈哈,有娑由你在,再加上这副热闹的景象,总让我想起你以前在我们家族和罗马利欧他们一起陪着我的样子呢。” 娑由眨着眼睛道:“你是指我打断你们每人几根肋骨的事吗?” “……不,当我没说。” “嘛,依次介绍一下,笹川京子,三浦春,沢田纲吉,狱寺隼人,山本武,笹川了平,一平还有蓝波。”reborn的声音在说。 但娑由根本没兴趣记住他们,不管是名字还是长相。 reborn也不在意,而是接着道:“好了,就当认识了,现在包括娑由你就有十人了,来打雪仗吧。” “诶?”在场所有人都发出这样的声音,显然来之前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 娑由更是如此。 但是rebron压根不理会他们的惊疑。 他从迪诺的肩上轻巧地跳到雪地上,摊开一张纸笑道:“既然要打雪仗那就得分组,分成两组吧,这方面我已经给你们分好了。” 沢田纲吉:“不要自说自话啊!” 但其他人都笑着说:“既然是rebron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沢田纲吉吐槽道:“你们都太惯着他了!” 其实娑由也不太想玩,还是和这群初次见面的人玩,但是既然是rebron的话,自然有他的用意吧,而且事后给她的相关报酬也不会少。 所以她一时间也没什么异议。 于是,很快就分好了组别。 她和沢田纲吉、山本武、笹川京子还有一个来自中国的小女孩一平一组。 对面则是迪诺、狱寺隼人、笹川了平、三浦春和一个穿着奶牛服的爆炸头小男孩。 这个分组好像有人不太满意,例如狱寺隼人和三浦春,还有迪诺。 但这对娑由来说没什么所谓。 当他们这边开始堆雪当防御墙的时候,橙色短发的少女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凑近娑由,朝她软声笑道:“你好,娑由,我叫笹川京子,你叫我京子就好了,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朋友? 娑由堆雪的手一顿。 这突如其来的言语令她愣住。 她蹲在雪地上,表情安安静静的,其漆黑的发尾垂在纯白的雪絮中,像蜿蜒干涸的长河。 她虽然是不打算当杀手了,但是这意味着她能交朋友了吗? 娑由想。 朋友是弱点,是软弱的情感。 大哥一直这么告诉她。 可是,曾经如神明般淡漠的五条悟有了夏油杰这样的朋友,不当杀手的奇犽也有了一起经历过许多冒险的朋友…… 而她至今为止,一个被她赋予了「朋友」身份的人都没有。 但这意味着她一定得交朋友吗? 她能交朋友吗? 这本来是无庸质疑的问题。 但是现在却让她如此困惑。 她思考不出答案。 所以片刻后,她只能先以寂静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 对此,笹川京子却只是轻轻笑弯了眼睛。 她好似没有会意似的,但也没再提,而是转言笑道:“我们这边有三个女孩子呢!男孩子只有纲君和山本同学,对面却有四个男孩子,我们要好好加油哦,娑由!” 她注视着笹川京子的眼睛,点了点头。 同时,身旁的一个黑发少年弯下身来,朝她明朗地笑道:“让我们一起加油吧,娑由。” 另一边,迪诺偷偷地去到reborn身边抗议:“为什么我不是和娑由一组?!reborn!” 这位里世界的家族boss神情紧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欲哭无泪地说:“她作为敌人太可怕了!!” reborn却这么严厉道:“都是mafia家族的boss了,还说这种话可不行,我是裁判,这里除了她外就你最强了,不这样分,难道你想让这群比你小的少年少女们独自面对她吗?” 言毕,reborn翘起嘴角,以一种欣慰又无辜的表情对他道:“现在能和她对抗的只有你了,迪诺,就算无法赢,也得让她看看你作为男人帅气的成长与魄力了啊。” 闻言,金发青年安静了一会。 几秒后,他一脸认真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说是这样说,但作为一个在家族里受人爱戴的boss,他回头还是认真地提醒了一下自己的队友:“你们小心点,最好不要和娑由硬碰硬,她的力气以吨计位的,被她的雪球砸一下真的可能会上天堂的。” “噫!这么可怕的吗?!” “哦!!极限地燃烧起来了!!” “哼哈哈!蓝波大人才不怕呢!!看蓝波大人先用手榴弹干掉她!!” “什么!那女人那么强吗?!太好了!!这样十代目那一队的战力就更高了!” 迪诺:“……救命,有内鬼。” …… 在彼此砌好防御墙和堆好相应的雪球后,比赛即将开始。 他们将在三十分钟内抢夺放在中间的圆球,若是中途晕倒则算出局,最终球在哪队手上就哪队获胜。 在游戏正式开始之前,娑由将自己的编织箱提到了一旁,顺便拿出手机,打算打个电话给五条悟。 但在电话拨出前,反倒是五条悟突然打来了。 娑由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前些天和五条悟吵架了。 吵架原因倒也简单。 距离伏黑惠和津美纪搬来她的小阁楼也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些日子,她会在他们日常的饮食中偷偷下适量的毒。 结果,有一天五条悟发现后,就狠狠地怼了她一顿。 但娑由并没有觉得自己有错。 惠和津美纪还小,从现在开始适应毒的话,以后身体一定能免疫这世界上大部分毒药的。 毕竟在他们这样的人身边,果然还是要变得强些才行。 娑由是这样想的。 而且她又没打算杀了他们。 她下的量都有好好控制的,顶多让他们头晕闹肚子罢了。 他干嘛要那么生气? 娑由一边这样想,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五条悟当时咬牙切齿的模样。 她忍不住嘟了嘟嘴。 那个呆子,笨蛋! 心软的、没有危机感的笨蛋! 还敢和她说今年毕业后要留在高专当老师。 哼!她要让他看看reborn先生和她理念相符的教育方式! reborn先生可是拥有着能将废柴化成神奇的教育能力的! 连教师资格证都还没有就说要当老师的家伙快点过来观摩观摩吧! 伴随着她这个想法,手机那头的忙音刚被接通,五条悟夹杂着些许闷的少年嗓子就传来了:[喂,你还在生气吗?为什么不回我邮件?] ……才不是,是他邮件内容太无聊了。 发一大堆家具图片过来干什么? 是在说她像家具木头一样固执吗? 对此,她郁闷地踢了踢脚下的雪,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沢田纲吉在喊:“啊!是十年火箭筒!娑由小姐快避开!!” 闻言,她一愣,抬头时只感觉到有什么阴影罩了下来,伴随着一阵爆炸的声响,和眼前弥漫开来的粉红烟雾。 她顿时感觉头重脚轻,世界好像在旋转。 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落地的实感。 但不是站在地面上,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在一瞬间以仰倒的姿势撞进了一片柔软中。 这可真不妙,她瞬间警惕,双手正要作出刺杀的动作,却在须臾间被一只温热的掌心牢牢禁锢住,举向头顶。 就此,手机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了下来,像砸在她身上似的,伴随着烟雾散去,她倏然被一片蒙着雾的蓝占据视野。 这致使她呼吸急促,瞳孔颤动,一脸空白地盯着眼前的事物。 而对方宽大的掌心正在她身下的腰际抚着她的背脊缓缓向上:“还在生气吗?娑由……” 如同攀附无法袪除的影子一样,又像燎原的星火般,她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就此,他突然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她纤细的肩颈上。 这一瞬,娑由的瞳孔因这陌生的刺痛感而紧缩。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嘴角都在颤动。 一定流血了! 对此,她近乎冷寂地发出了声音:“你想死吗?” 可是,那人非旦没有怕,还轻轻地笑出了声。 极近的距离中,对方偏头,温热的唇际似乎扫过了她的脖颈上动脉的所在。 有银白的发丝像雪丝一般垂下来,几乎扫到了她的下巴。 而眼帘中,晃眼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打下来。 一身单薄长袖衬衣的青年逆着光,其高大的影子俯身下来,那张熟悉又瓷白的脸上,一双澈蓝的瞳孔熠熠生辉,正微微眯起,含着迷蒙又危险的笑意。 这一刻,他像撒娇似的,贴着她呼吸的间罅隙,歪了歪头,以一个近乎亲吻的距离凝视她,咧着嘴角,低声笑道:“你舍得杀了我吗?娑由。”《 》 83、番外·五 十年火箭筒。 能让十年后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互换五分钟的时空机器。 波维诺家族世代相传的产物。 在彻底意识到这一点后,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来自未来的色彩,迷蒙,且未知。 未知即是危险,危险就需警惕。 娑由不禁提醒他:“看清楚我是谁,五条悟。” 她的声音有些冷,隐含不留情的尖刻,像在对待一只陌生的巨型野兽。 与此同时,娑由挣开了他的禁锢,她发现这个人的力气大了许多,至少她是需要用力才能挣脱他的手的。 对方顺着她的力道放开了,但娑由的手腕上还是留下了方才互相较劲留下的痕迹。 他微微支起身来,头顶上高悬的吊灯是西欧那边的风格,其身形像一座飘浮在海面上的冷峻且高大的冰山,而她是浸在其下晃荡的水影中的鱼。 他用轻飘飘的语调问她:“生气了?” 顿了一下,他又笑了起来,脸上并未有生动的表情,这让他的笑容不带什么真情实感,却很是自然道:“别这么害羞嘛,这样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你觉得我是在害羞吗?” 娑由捂住自己被咬的地方,眨了眨眼睛,反问他。 五条悟顿了一下,也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看上去与其说是缺乏诚意,不如说是手动将自己脑内的一根筋暂时摘除了。 他说:“我错了。” 嗯,表情不太开心,还撇着嘴,像一只被迫按头的猫咪。 显然不觉得自己做错的‘猫咪’拿爪子摸了摸那里,丝毫没有愧意,还用满含骄傲的语气对自己的破坏发出宣言:“需要给你找个ok绷吗?hellokitty图案的,不过估计得用四个,不好意思呀,咬的范围有点大~” “不用。”娑由说。 倒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闻言,轻快与随意一瞬间好像又从他身上冒出来了,五条悟笑了起来,好像将自己临时抛却的一根筋又安回了脑子内,满意地窃笑几声。 他说:“真可惜~” “估计得一段时间才能好了。” 言毕,他坐起身来,穿着黑色长裤的双腿从她身边移开,落下地去,娑由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在一座苍岭绿丝绒的大型沙发上。 沙发因此回弹了一点,娑由的视线焦点随着他的动作,从眼前的十几厘米延伸至一米左右。 从这个角度看去,十年后的五条悟和十年前的相比,外貌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不管是侧脸的线条,还是整体的棱角轮廓,都变得更加分明凌厉。 他的目光微垂,落在前方的厅桌上,伸手从桌上拿过一个带叠盘的圆肚马克杯:“喝点咖啡吗?要加几块糖?” 娑由因此听到桌上的咖啡机煮得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五条悟在浓郁的苦香中侧过头来,后脑勺的白发肉眼可见削短了一截,在晃白的灯光中暴露出一截因低头而拉扯得无暇且光滑的肌肤,看上去很是干爽利落。 青色的动脉像沉寂的河流,蜇伏在他雪白的后颈下。 娑由注视着他的后颈,嗅见他身上萦绕的糖果香和咖啡的苦味混在一起时,顿时有种想一口咬下去的冲动。 但她忍住了,只是轻轻舔了舔舌尖。 她坐起身来,将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一看,没有信号,刚才和五条悟的电话被中断了。 她将手机放回毛衣的口袋里,又将自己方才被这个五条悟扒拉开的围巾重新整理好,见五条悟已经往那杯咖啡里倒了牛奶,还咕咚咕咚扔了好十几块冰糖,没有夸张,真的是十几块冰糖。 作罢,他将其递给她,摊了摊手,笑道:“交换过来也只有几分钟,要干些什么呢?要不要参观一下家里?我们房间可是有婚纱照的哦,要去看一下吗?到时候就不用纠结拍婚纱照时要摆什么pose了,还是说想去外面看一下现在的城市变化,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比如说现在自己存了多少钱?” 这一连串的话,被他用他那根舌头争取在十秒内说完了,不知道是故意不想让她听清还是真的在争分夺秒。 娑由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让目光从风格怪异的屋子掠过。 她见这片面积偌大的客厅被交叉的壁柱和封闭的拱廊切割,天花板是由吊板刻意打造搭建而成的形状,置身在这座房子里,有一种随时都在向上升腾的感觉。 在这之中,茶纱色的帘,敦金色略带暗调的地毯,黑色的钢琴,巨大的玻璃柜,那些逐层挑出的门框,由温暖饱和的色调搭配着恰到好处的冷色,敦实又厚重——其视野的前方,有一扇梯型空间的巨大落地窗,窗帘微掩,窗户上结了薄冰,但她能看见外面正在下雪。 午后的光线透过玻璃,在墙壁上制造出斑驳而诡丽的光,其中,她看见窗户外,有一座巨大的影子正披着雪,在雾蒙蒙的天地间伫立。 娑由正待看清,可是哗啦一声,不知何时到那的五条悟将窗帘拉上了。 她安静地看着他,见他高大的身影回过身,走过来笑道:“诶呀,要出去外面看看吗?本来刚才也准备出门的,之前给你定制的和服到了哦,要去店里拿,不过是十年后的你的尺寸。” 娑由一愣,没有喝咖啡,也没有顺着五条悟的提议走,而是在片刻后道:“我们真的在一起十年了吗?” 她望着他,神色安静又迷茫。 这个问题五条悟好像没料到。 他一边摸了摸下巴,眼珠子转了转。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开口时,娑由能看见他的舌尖从上颚掠过,既而带着笑意抵着唇珠吐出来:“真的哦。” 娑由却道:“我们不久前还在吵架。” 五条悟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的咖啡端起来,丝毫没有招待的意识,搅着勺子自顾自喝了起来,一边惊讶地瞪圆眼:“诶,是这样吗?十年前的小事我都记不太清了,那一定是我惹你生气了吧。” “……”竟然认错得这么滑溜。 不像那家伙一样,会不甘示弱、咬牙切齿和她争论对错呢。 五条悟将咖啡杯放下,高举双手,长袖滑下,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攀着青筋,清晰可见:“老实说,在你来前我也惹她……就是十年后的你生气了,也正在努力哄她呢。” “我才没有那么好哄。”娑由下意识哼哼唧唧道。 “真的吗?”他翘着嘴角,晃了晃勺子,佯装思考,下一秒就换了个话题:“今天是平安夜诶,“我”不是有约你出去玩吗?” 娑由说:“吵架中我为什么要和“你”出去玩?” 五条悟反咬一口:“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无视恋人的邀请跑去和其他人玩吧,其中还有好几个男孩子。” 他竟然知道。 娑由眨了眨眼。 但她还是解释道:“也不算去玩,是以前的前辈的邀约。” “诶,只是前辈啊。”他拉长语调,撑着脸颊笑:“你的恋人竟然连前辈都不如吗?” “恋人前得加个「吵架中」的前缀。” 她说。 “「吵架中」后面还得加个「明明已经道歉了」的转折。” 顿了一下,娑由望向他:“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嘛?” 五条悟笑着耸了耸肩,没有反驳。 他反倒接着问:“所以还不和“我”和好吗?” 娑由看了他一眼,神情很安静:“如果你能向我证明现在的惠不是咒术师。” 闻言,五条悟笑了。 他拿出一部与她的时代科技水平完全不同的手机,很爽快地说:“好吧,那我打个电话给惠好了。” 闻言,娑由更加安静了。 她注视着五条悟,眸光轻轻闪动了两下,像摇曳的水光。 ……其实她和五条悟的那场争吵的原因也并非单方面。 之前说,他生气她对伏黑惠和津美纪的毒药训练。 但其实,她也生气他将伏黑惠从禅院家带出来的必要条件是以后伏黑惠要成为咒术师这一点。 对娑由来说,这无异于把伏黑惠卖给了咒术界。 这让她产生了自己的人以后会被别的人抢走的感觉,被咒术界,被咒术师,被咒灵,被禅院家,被咒术师的血脉和命运——总之不是伏黑惠自己,也不是她喜欢的。 她知道这不是五条悟的错。 以他的性格,这肯定是他之前谈判时所能争取的最好的条件了。 但她就是生气,就是不喜欢这一点。 所以连带在另一个矛盾中爆发与迁怒。 后来吵着吵着太生气了,她甚至想去杀人,杀咒术师。 但是说好不想杀人了。 五条悟阻止了她。 被迫和她打了一架。 五条悟很强,娑由打了好久。 后来打累了,她失去了杀意。 打累后,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一片树林的废墟中。 一旁的五条悟抱起她,说,回家吃饭吧…… 她说好。 可是,她还没有找到和五条悟道歉的理由。 她想,或许现在正是个好机会。 只要这个十年后的五条悟告诉她,未来的伏黑惠没有成为咒术师,她就找到能为自己的无理取闹向五条悟道歉的理由了。 真的也好。 就算骗她也没关系…… 她眸光熠熠,期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 ……她想和五条悟和好。 可是,眼前的白发青年却在须臾间收回了手机。 娑由一愣,催促了他一声:“快打呀。” 五条悟用甜腻的语调说:“真遗憾,不能向你证明了,因为现在不想打给他呢。” “为什么?”娑由困惑地歪了歪头,寂寂地看着他。 五条悟将手机理所当然地滑回口袋里,态度看上去十分随意与任性:“因为打给他会浪费时间,你若是和惠通电话的话,注意力立马就会转移到他身上,我会嫉妒的。” 闻言,娑由沉默了。 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甚至有点想笑。 ……五条悟,真讨厌。 竟然会说这样可爱的话了。 ……狡猾的大人。 但她还是道:“和你说这种废话就不是浪费时间吗?” 五条悟晃了晃手指,挑起眼角,咧开嘴角扯着嗓子说:“真抱歉,我宁愿我们一句话不说,也不想把这五分钟让给其他人。” “你现在真的当了老师吗?” 娑由突然这么问他。 “是哦。”他答得飞快。 “这么任性当得好老师吗?” 娑由说。 或许「任性」这个词已经算是委婉了。 但五条悟不在乎哦。 他的脸皮显然已经厚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了:“真遗憾,我已经培养了很多好学生了,就连所谓的「诅咒女王」的问题学生都说「五条老师真是我人生的明灯」哦!” 娑由没有戳穿他,也没有追着他打电话给惠。 五条悟心满意足,他进了一间房间,很快就出来了。 她猜那里是卧室,因为出来的五条悟拿上了一件宽大的风衣,似乎确实在为他口中所说的“出门”做准备。 但他没有立马穿上,而是挂在手臂上,弯身撑在沙发的椅背上,从她身后依过来,附在她耳边,以哄孩子的语调说:“别生我的气了,娑由。” 这么说的人轻轻用臂弯圈住她的颈项。 他的声音有些低,笑声莫名有些寂寥:“几天后就要过年了哦,今年我会送你一个大惊喜哦,要是再生气的话就看不到了哦。” 她一愣,敏锐的神经让她想问他指的是谁。 她道:“是指定做的和服吗?” 但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从她的身后将指尖沿着她的后颈滑入围巾下摸了进去。 微凉的触感让娑由一个机灵,漆黑的瞳孔微竖,既而飞快回过头去。 可是她看到的是五条悟没有表情的脸。 “没有戴戒指呢。”他说。 伴随着这句,她感觉到对方的指尖轻轻刮过了她的皮肤,攥住了脖颈上的项链。 五条悟将其从她的毛衫下拉了出来,粗暴地拽断,将链子上坠着的戒指放在自己的六眼中晃了晃。 银质的饰物,就像光圈似的,与他流光溢彩的瞳孔重叠。 没有表情的五条悟,好像任何情绪都能拿来形容他。 不以为然、无所谓、生气、愤怒、无聊……任何一个词语都能使他在这一刻不具备生动的质感。 下一秒,他将那条银链扔进了垃圾桶里,拿着那枚戒指牵过她的手,然后为她戴上了无名指。 他笑了起来,像是安抚娑由似的,又像不满一样,轻轻蹙着眉头,那张好看的脸配合他的表情,带上了一点孩子气:“要一直戴着哦,娑由,这可是所有世界里唯一能确认你还活着的证明。”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安静了两秒,澈蓝的眼睛盯着她,好像闪动着幽暗的火光:“敢随便摘了的话,就杀了你。” 娑由选择再次乖巧地点头。 她觉得未来的五条悟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具体很难言说。 如果以前用富士山形容五条悟是指他漂亮的外表,那现在估计是指他隐藏在冰川伏岳下那沉淀寂静的熔浆。 她认识的五条悟就像雪白且轻盈的夏日泡泡或雪花,而这个年龄的五条悟更像凝结在灰烬燎原上的亮晶晶的冷霜,或漆黑的苍穹宇宙上明亮却沉寂的星星。 五条家的大少爷向来具备某种由强大所凸显的天真、张扬和热烈,力求最直白的拥抱。 但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在十年的时间中包裹上一层漂亮诱人的糖霜,还恶劣地洒上了各式各样的巧克力碎,然后告诉她,她得花十年的时间来慢慢品尝,才能品尝到他真实的味道,一刻也不能少。 很奇妙的差异…… 对此,仿佛受到蛊惑,娑由稍稍仰起头去,在他带笑的目光中,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唔,好甜。 她眯了眯眼睛,在离开未来的最后一刻想。 他刚才的咖啡也加了太多糖了……《 》 84、番外·六 眼一眨的功夫,娑由发现自己回到了并盛中学的雪地上。 迪诺的脸印入眼帘,离她最近。 娑由眨了眨眼,见他抓着她的双肩,脸上有种焦急的神态,好像方才正和她说着什么沉重的话题。 “回来了,是现在的娑由小姐!” 沢田纲吉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发出提醒。 眼见迪诺没有放手的打算,娑由困惑地歪了歪头:“怎么了吗?迪诺,你抓得我有点疼。” 金发的青年一愣,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手忙脚乱地放开,磕磕绊绊道:“啊、我不是!就是刚才和十年后的你……就是、那个……” 他的言语磕碜,半天吐不出前因后果来。 他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语言系统的贫瘠,涨红了脸,流露出些许懊恼的神色。 特别是在看到娑由围巾下的伤口后,他一愣,嘴角翕合,正欲说时,一旁的reborn上前来踢了他一脚,阻了他的话头。 这位杀手的目光在娑由无名指的戒指上掠过,随后弯着嘴角道:“十年后的娑由变成漂亮的大美人了啊。” 闻言,娑由绽放出雀跃的神采来。 她的目光掠过沢田纲吉等一众人,似乎在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看到他们纷纷红着脸颊避开她的目光后,娑由朝reborn凑过去,像开心的小孩子一样,询问这位意大利男人:“真的吗?” “真的。”reborn翘着嘴角的弧度不变:“恭喜你,娑由,你时间真的往前走了。” 因为reborn的这句话,娑由接下来都保持着不错的心情。 当然,在发现手机恢复了这个时代的信号后,她立马就打给五条悟,继续了不久前那通被迫中断的电话。 甫一接通,她就嚷嚷道:“五条悟!我以后变成了超级好看的人!” [哈?] 对方发出生气的语气词。 这对他说好像不是现在该关心的话题。 少年夹杂着风雪的声音在电话中火急火燎地传来:[你刚才竟然挂了我的电话!生气到这种地步吗?!我也生气了!我现在已经在过去找你的路上了!你死定了!] 娑由顿了顿,小声地说了句:“那我等你。” 言毕,她挂断电话。 末了,她又拍了张并盛中教学楼的照片,给五条悟发了个邮箱,告诉自己的所在地。 接下来,她开始和沢田纲吉他们打雪仗。 但是,她心不在焉,只想草草了事。 终于,在等了半个钟还没等来五条悟后,娑由扔下雪球,提起自己的编织箱就跑了。 “对不起,reborn先生!”她说:“我还有事,我先离开了!” 她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并盛中。 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跑了两分钟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迪诺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困惑地回过身去,见到一辆线条流畅、色彩漂亮的红色跑车从身后驶来,停在了她身边。 车窗摇下,迪诺好看的脸出现在隔着一个副驾驶座的位置上。 “很少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是出了什么事吗?”他说:“要去哪里?我载你过去吧。” 娑由估摸着到车站的距离后,点了点头。 她本想坐副驾驶座的,但在看到上面放着一束开得灿烂的红玫瑰后,即便迪诺说没关系,她还是选择了打开后座。 后面的位置让她很好地融入阴影中,她看见迪诺金色的发丝迎着车窗外的光亮,闪耀着淡淡的光晕。 同时,她也注意到对方已经透过后视镜偷偷瞄了她好几次了。 娑由不禁提醒他:“迪诺,如果不想等会出车祸的话,请好好开车。” 毕竟是个没部下在身边就叠加废材属性的家伙。 本来她想换自己来开的,但迪诺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 “没、没事的啦,我会安全把你送到目的地的。”他露出一种信誓旦旦的表情,声音却像绵羊一样柔软:“就算真的出车祸了,我也一定会拼死保护你的。” 拼死保护什么的,都已经是一个家族的boss了,怎么可以对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呢? 还是老样子,那么天真。 她保护他还差不多。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但娑由没有反驳他。 他问她要去哪里。 娑由说不知道,随便开吧,她叫哪停就哪停。 这对他来说习以为常,所以他没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路上,迪诺和她聊天。 他说reborn已经告诉他她以后不当杀手的事了,并询问她今后的打算。 娑由说自己想搞经济赚钱。 说起来,迪诺在经济领域里很厉害,加百罗涅先代亏空的家产财务在他上位仅仅两年后就完全运转起来了。 娑由便同他讨论起近几年的金融市场走向。 说着说着,迪诺还问她要不要回意大利,他问她这一年多去了哪里,他一直找不到她。 “回了趟家。”娑由的声音很柔软,像在笑。 对方倏然没了声音。 在快要到东京湾的时候,马路上塞了车。 许是今天是平安夜,街上行人多了很多。 车窗外开始飘雪,闪烁的红绿灯在很远的地方来回切换。 因为车子在长龙的队伍中不动,娑由的目光不禁从车窗外望出来,粗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然后,她做出判断:“要是在这里被人狙击暗算了,迪诺你会死的吧。”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啊!”对方回过头来嚷嚷道。 “只是提醒你。”娑由眨着眼睛说:“还是这么粗心,一个人就敢乱跑,知道《教父》里的桑尼是怎么死的吗?” “对不起。”他选择乖乖道歉。 娑由倒也不是想说教,真的只是提醒。 毕竟这家伙一个人的时候战力太不够看了,作为一个家族里受宠长大的少爷,他实在太天真烂漫了,当初reborn把他扔出去折腾锻炼的时候,还得雇上娑由在一旁看着他。 这会,他说:“那个,娑由,你接下来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娑由问他。 他安静了一会,才说:“有件事,我觉得今天一定要和你说。” “什么事?”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好像已经认识快十年了吧。” “嗯。”她点了点头。 说起和迪诺的相识,源于八年前的一场任务。 那个时候还是二十世纪的尾声,意大利里世界虽然并未受到泡沫经济的影响,但当时因为仿造的走私钻石严重破坏市场的平衡,所以有人雇娑由去干掉那些钻石商的头头。 可是那个人很狡猾,行踪不定,甚至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娑由还为此苦恼了一阵子。 但reborn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给她提供了点线索,让她先去找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迪诺。 那个时候,正值傍晚。 她提着编织箱和一个26寸的行李箱,走进了意大利某所专门培养mafia的学校。 说是mafia的专属学校,但乍一看,其实意外地正常。 娑由在图书馆找到了迪诺。 夏天的风拂过樟树的绿叶,那座老旧得劣迹斑斑的建筑座落在学校的西南角。 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位置,没有宿舍楼遮挡,也没有多余的植树包围,以致于储藏知识的殿堂被沐浴一片在璀璨的夕阳中。 当不远处的操场传来下午六点的钟声时,她轻轻走过图书馆中暖橘色调的桌椅,站在了一扇落地的格子窗边。 金色的晚霞掺着绛紫的色彩从西西里岛的天空尽头涌来,窗外,温热的风吹动垂落而下的树藤,夕阳在图书馆的桌椅上流动,像一片洋淌的川河。 娑由站在堆满书的四方桌前,垂眼看着那个趴在桌上埋头小憇的金色脑袋。 “加百罗涅同学,醒醒,要闭馆了哦。” 她以这样的开场白叫唤他。 可惜他没醒,反倒是少年手边的笔被风一吹,滚动起来,最终掉下桌去。 娑由弯下身去捡,起身时,恰逢书页翻动,她透过书页的罅隙,看到了书的另一端,是少年的眼睛。 夕阳漫来,分不清真实的颜色,娑由只知道,灿烂辉煌的金色全然占尽了他的眼球,像流动的星轨。 不知何时醒来的少年,在抬头时,透过书页翻动的窗口,正好对上了娑由的眼睛。 天边的残光闭合,风停止了流动。 在少年那只瞳孔的深处,黑色的色彩逐渐扩充,最终,随着光线减弱,恢复成了明亮的琥珀色。 与此同时,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犹如窥见妖怪之窗里的异物,吓得叫了两声,连忙往后退,跌下了椅子去。 娑由无视他惊吓的样子,起身站直,将笔放回去,笑着询问他:“你好,你就是迪诺·加百罗涅吗?” 她提裙,对跌坐在地的意大利男孩行了个礼:“我叫娑由·揍敌客,是reborn先生让我来找你的,关于赛夫特,请问你知道多少?” 赛夫特,那个狡猾的钻石商头头。 可是,他却茫然地眨了眨眼:“赛夫特?是谁?” 娑由没有立即回答。 反倒是他在缓过来后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面跑,一边惊恐地嚷嚷道:“re、reborn?又是reborn!我受够他了!反正一定又是来整我的!” 娑由站在原地,对着他逃跑的方向歪了歪头。 不多时,他被娑由按在了一间废弃教室里的一扇玻璃窗大开的窗台上,那颗金色的脑袋连带半个身子都垂在五层楼高的半空中。 娑由攥着他衬衫的衣领,自上而下垂眼看他。 他在虚空中仰头看着她的黑发垂落,拂过了他的脸,其脚尖颤颤巍巍,堪堪点着地板,若是娑由放手,他立马就会连人带身从窗户边缘翻下楼去摔死。 “救、救命……”他在娑由的目光中发出软弱的求救声,像个小孩子一样,生理性的眼泪开始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溢出。 娑由趁机问他:“赛夫特,你知道多少?” 他一边吸鼻子,一边呜呜哇哇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赛夫特!” ……看上去不像假的。 而且他真弱呢。 娑由想。 这真奇怪。 reborn先生的学生这么弱的吗? 这么想着,娑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手帕,里面包裹着一颗十克拉的钻石。 “那关于这种钻石,你知道一些情况吗?”娑由将那颗亮晶晶的矿物放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起初摇了摇头。 大概是因为太过害怕了,他嘴角哆哆嗦嗦的,眼角的泪珠因仰头悬在半空的姿势而划过太阳穴,坠入被夕阳晕暖的金发中。 娑由有些失望,这时,他突然说:“……等一下,我好像见过这种伪钻……” “乖孩子。”娑由笑了:“继续说。” 可是对方虽然胆小,但并不笨,而是定定地看着她:“你能先将我拉上去吗?我、我害怕……不然我不会告诉你的。” 娑由安静了一会,稍稍一用力,对方那纤瘦的身形就被她从窗台上拉回来了。 他脱力般坐在地上。 娑由坐上一张桌子,自上而下,拿靴子的鞋尖挑了一下他的下巴,他立马像一只受惊的鹿,蹦蹦跶跶退远了,惊恐地缩到墙角去。 娑由:“……” 她说:“我可是救了你哦。” 她追上这家伙的时候,他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同学围在这间教室里欺负。 娑由将他们一一敲晕后,就见那个家伙自己左脚绊右脚差点翻身从窗户摔出去,要不是娑由及时拉住他的话,现在楼下就要有一具尸体了,怎么还搞得好像是她欺负他的样子呢? 娑由的目光在地上一众昏死躺尸的人身上掠过,其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着迪诺:“不和我说谢谢吗?” 他看上去非常想吐槽的样子,但最终耐不住娑由的目光,才说:“……谢谢。” 娑由点了点头,眼睛陷在额发投下的阴影中,柔软地笑了起来:“那作为报答,迪诺能告诉我关于这颗钻石你所知道的情报吗?” 停了一下,她的手中举起了一只手机,对他笑道:“别想逃跑哦,你的手机在我这里。” “什么时候?!”他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亚麻色外套和黑色长裤。 “所以别耍花招,你现在也求救不了。” 这么说的娑由朝他招了招手:“走过来一点,离太远了,到我身边来,你老实告诉我我就还给你,否则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这是威胁吗?!是威胁吗?!”他嚷嚷道,片刻后只能欲哭无泪地走过去。 走过来后,迪诺老实告诉她,他看过自己的一个女同学前阵子就戴了一颗这样的钻石戒指,她家是开地下赌场的。 “这种钻石和市面上的钻石有什么区别吗?”娑由问他:“毕竟看起来比真正的钻石还漂亮啊,你刚才好像一眼就看出这是伪钻了呢。” “就因为它看起来比真钻还漂亮啊。”迪诺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掂了掂那颗钻石。 色泽漂亮、质地上好的伪矿物摊在他的手心上,他将其放到眼前,对着窗外的光线说:“真钻放在手心上不能看见掌纹,从这一点来说这种钻石很难区分,这样看上去也比铌酸锂更像钻石,因为你看,它的折光率和钻石完全相同,磨成宝石后闪光强度也和钻石完全一样,可是,真钻的色彩没它这么绚丽。” 娑由看见钻石的光好像缀在了少年的眼睛里,她感慨道:“你很清楚呢。” 迪诺将那颗伪钻从眼前放下,像受到夸奖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的家族也有经营钻石生意,对钻石这种东西我算看得多了。” 娑由晃了晃脚,拿起那颗钻石,也放到眼前看了看。 她笑了:“这就是所谓的「美到极致也是错」吗?” 迪诺没有反驳,他长长的眼睫耷垂,娑由问他:“既然你家也经营钻石生意,那你知道最近这种伪劣品在市场上造成的影响吗?” 他没有回答。 娑由也不恼,而是突然道:“我是个杀手。” “杀、杀手?!”他吓了一跳,用不可思议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会,似乎不太相信:“骗人……明明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娑由习惯了这种目光,只是继续说:“reborn先生看上去不也只是个小婴儿吗?” 他哑口无言。 娑由说:“我要去杀伪造这种钻石的幕后人呢,但他比较难逮,如果我杀了他的话这条产业链很快就会溃散,对你和你的家族来说也是好事吧,怎么样?你愿意协助我吗?迪诺。” 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娑由哼笑两声,不感到意外,只是又道:“那你能告诉我你那个女同学叫什么名字吗?这种伪钻的走|私渠道也很难查呢,我想她能获得这种钻石应该有相应的渠道吧。” 这次他答得飞快,末了有些迟疑地说:“但我听说她已经被杀了,据说是前阵子赌场发生了暴动,不小心被枪杀了。” “哦,这么刚好啊。”娑由笑道:“真可惜,她才十三岁吧。” 闻言,迪诺像意识到什么,微微瞪圆了眼,说:“你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 “大概知道,但我对迪诺你不了解呀。”她笑得无辜,像花一般摇曳:“只是想趁机试探看看,迪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罢了,现在看来是个很诚实的人呢。” 闻言,少年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愤怒和无力感。 但让他更无力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因为娑由突然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她在满目的夕阳中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 才十四岁的少年,看上去很稚嫩青涩,属于西方人的肤色白皙,配合一袭醒目的金发,在晚霞中看上去耀眼夺目。 “迪诺你长得真好看呢。” 她弯了弯眼睛说,语气很真挚:“比他们都好看。” “就算你、你这样夸我!”对于初次见面的女孩,即便是正宗的意大利男孩,他也被她的举动惊得差点后跳,还涨红了一张脸。 “还很容易害羞,真可爱。”娑由说着柔软的话,但迪诺却敏锐地感觉她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他顿时汗毛直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抚摸他脸颊的手就变成了一记手刀,轻轻敲在了他的颈边。 他只觉眼前一暗,意识瞬间陷入漆黑的漩涡。 昏昏沉沉间,十四岁的迪诺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放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脚,将其折起,梱绑,摆弄,然后塞进了一个逼仄的箱子中。 就此,他听到了拉链哧啦哧啦滑动的声音,回响在耳边,还有车轮子咕噜咕噜滚动的动静。 黄昏时分窥见的少女,如妖精一般,好像哼起了轻盈的歌,拉着这个装着他的行李箱,踏上了颠簸的路。 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好像遇到恶魔了。 他要死掉了…… 救命啊!!罗马利奥!! 救命啊!!reborn!!《 》 85、番外·七 迪诺·加百罗涅觉得自己一定是遭到报应了。 作为一个mafia家族里受宠的独子兼继承人,和大多数飞扬跋扈的大少爷不同,他罕见的是个开朗坦率且懂得体贴人的家伙。 倒也不是自夸,而是公认的事实。 其一,是他很喜欢家族里的人,他们也都很疼爱他,他并没有什么勾心斗角、腥风血雨的童年。 其二,迪诺知道自己是个做什么都一团糟的废柴,所以相比有才能的mafia家族继承人,他可能更能体会弱者和普通人的感受。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当mafia,不想继承家族,在他看来,当mafia的最后都没一个好下场。 这不,他的报应来得这么快。 几个月前来了个自称世界第一杀手的斯巴达家庭教师也就算了,现在还遇上了个暴力女杀手。 他肯定是要被那个叫娑由·揍敌客的女杀手装箱去沉|海或分|尸了。 他连恋爱都没谈过,也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实在太过分了,如果他还能活下去,他一定要努力变强,争取不被别人一击敲晕,当成物品一样打包装箱托运——那路实在太抖了,就算是在昏迷中,他的痛感神经也很好地将那些磕磕碰碰的痛觉传递给了他。 加百罗涅的大少爷觉得自己的额头一定撞出了个大包。 那个女杀手真不温柔! …… “按照雇……要求……我……绑……来……” “请……款……委托……束。” 他隐约听到这样的声音。 今夜下了大暴雨。 哗啦啦的雨水冲刷着意大利。 夏夜的天黑得铺天盖地,无数飞蛾在屋檐下到处乱飞,很快就被黑夜吞噬。 娑由在一个破旧的房间里打开自己带来的行李箱时,破了个口子的窗灌了风进来,头顶上廉价的灯泡摇摇晃晃,暖黄的光线因此迷迷蒙蒙,像找不到焦点似的。 娑由蹲在行李箱边上,逆着光,看着眼前那个被她敲晕的mafia少爷被她绑了手脚,窝屈在这个26寸的箱子中。 眼见他还没醒,娑由便先给他解了绑。 然后她戳了戳他柔软的侧脸。 好吧,还没醒。 难道她敲得很重吗? 不会吧,她刻意控制了力道,已经很轻了,该不会他的脊骨那么脆弱? 娑由正准备将他拖出来时,他终于在细小的动静中悠悠转醒。 少年先是痛苦地蹙起眉,然后颤动了两下眼睫才睁开眼。 头顶上的灯泡在细绳的拉扯中打着圈。 他琥珀色的瞳孔像浸进了醇厚的朗姆酒中似的,晕出朦胧迷茫的光彩。 灯光铺陈,延绵至他的指尖,雨天特殊的味道充斥着房间。 这一刻,有冰凉的水滴在了他的脸上。 迪诺借着光,在迷茫的罅隙中窥见了眼前的人,她浑身湿淋淋的,正垂着细密的眼睫,其漆黑的长发垂落,拂过了一张昳丽的面容。 “呜啊啊啊!!!”恢复神智的迪诺瞬间满脸惊恐地大叫起来,手脚并用地从行李箱中爬出来。 但是他在箱子里呆的时间有点长,为了适应行李箱的尺寸,那些关节屈起的手脚僵硬且麻痹,让他一有动作就疼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娑由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安静。 可他还在叫,她顿了一下,在脖子边比了个抹刀的动作……好的,安静了,还吓得打了个嗝。 “活动一下手脚吧。”娑由用柔软的笑容说。 她明显淋了场大雨,长发包括衣物都湿透了,正滴着水,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蜿蜒出水迹。 相比于她,一直呆在行李箱中的迪诺浑身还很干爽。 娑由说:“手脚应该都没断才对,你还挺瘦的,不用折断就能装进去。” “?!!”这说的是人话么!! 迪诺用这样恐惧又生气的眼神遣责她。 许是愤怒使人大胆,他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比前面恐惧时冷静清晰得多:“你想干什么?!你想绑架我?杀了我?还是!!” “是绑架没错啦。”娑由打断他。 他果然是商品!! 少年立马站在离她远远的墙角,寻思着怎么逃跑。 娑由将表面都是水迹的行李箱立起来扔一边去了,转而将自己的编织箱放在地上。 与此同时,迪诺注意到行李箱的表面和轮子都有血迹。 他的心和脸色同时一沉,望向娑由的目光闪动着暗色的火光。 娑由无视他的眼神,反倒示意他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粗略环视了一圈,发现这好像是一间不大且几乎封闭的杂物室,很脏乱,似乎很久不用了。 墙上有一扇小小的窗,不容人通过,在那旁边还立着几个生锈的柜子,而唯一一扇可以通往外面的木门正紧闭着,只有窗口时不时飞进一只飞蛾。 与此同时,迪诺嗅到了一种有些熟悉的气息,很腥,有些难闻。 他鼻翼动了动,好半天才僵硬地望向窗户。 外面黑得看不清晰,但他知道在下雨,雨水夹杂着风,带来海水咸湿的气味。 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靠海的地方。 他站起来,故意碰了碰柜子,目的是观察娑由的反应。 但她对他的行动好像没有异议,他不由得紧张又困惑。 “……你想要钱吗?你为什么绑架我?”他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放我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娑由蹲在她的编织箱旁捣鼓什么,说话的语气像小孩子一样轻快:“确实是想要钱,至于为什么放你出来,你还想在里面呆吗?也不是不可以。” 他飞快摇了摇头。 娑由知道自己这么说时迪诺已经绕到了她身后。 倒也不是他多厉害,而是娑由全程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若非嘴上还在和他说话,那简直就像完全无视了他一样。 而且迪诺还有点笨手笨脚的,在不小心踢倒了一个破罐子后,他自己先是受惊得差点跳起来,随即才手忙脚乱地拿起了地上一根生锈的铁棍当作防身的武器 说是武器,但他也没有朝娑由挥来的勇气,依然畏畏缩缩地贴着墙,就像一抹依附在墙角颤抖的影子。 这时,娑由从编织箱里拿出了一件黑色的连衣长裙,对他说:“我要换衣服了,你要背过去或是闭上眼睛吗?” “啊、啊?”他呆愣了一声。 待到反应过来时,娑由已经踢掉了靴子。 她赤|裸的脚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开始解上衣的扣子。 他的脸颊瞬间有了热度。 “为、为什么要在这里换?!”少年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像鸟儿一样清亮,嚷嚷着打断她:“去门后的房间啊!” 他在这一刻因羞赧而忘却了恐惧,飞快转身扑过去握住了木门的把手,想要立即打开夺门而逃。 可是,仅仅一瞬间,就有冰凉的手覆上了他放在门把手上的五指。 “最好不要打开这扇门哦。” 娑由带笑的声音离他很近,好像就贴在他的耳边。 他瞳孔颤动,能感觉到她微微挨着他的体温正透过湿冷的衣物传来。 少女漆黑的长发披在肩上,被雨水赋予了重量,摇曳的灯光下,像无数道凿在她身上的、蜿蜒的裂缝。 他能嗅到她身上一种混合着雨水的气息,就像她此刻给人的感觉,阴冷且冰凉。 在这一瞬间,眼前的门仿佛变成了潘多拉魔盒的盒盖。 他指尖微颤,最终选择了乖乖放手。 对此,娑由发出轻盈的笑声。 仿佛高兴似的,她在迪诺身后窸窸窣窣地换下了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然后将干燥的黑裙子套上。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对迪诺说:“等雨停了天亮了再出去吧,现在真无聊,我们来玩扑克牌吧!” 少年微微侧过头来,欲言又止。 他显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害怕和警惕已经支配了他的神经,还在他的脸上糅杂成一种苍白又空茫的神色。 他就像条被海浪摧残的鱼,有种随时要翻白肚晕厥过去的感觉。 娑由收拢缀满花边的裙摆,不顾脏,坐在了地上。 她的黑裙子是吊带a字型的款式,这让她的锁骨和柔软纤细的肩线都直晃晃地裸|露在外。 她眨了眨眼睫,将上面的水珠眨掉,然后从自己摊开的编织箱里拿出一副未开封的扑克牌。 眼见迪诺还直愣愣站在那,她已经开始洗牌了。 娑由仰起头去看他,面上的表情很明快,像一捧从金色的河畔中挽起的流水:“抽鬼牌会吗?来赌点什么吧,输的人得告诉赢的人一个秘密,怎么样?” 闻言,迪诺安静了好久,久到她以为对方要在那里站到天亮的时候,他才慢吞吞地在她对面坐下。 飞蛾绕着光飞。 扑朔的影子在地板上蹁跹。 四周很安静,只能听到外边雨水哗啦啦的声音。 世界好像缩成了这一个小房间。 迷蒙的暖光中,娑由些许凌乱的黑发耷拉在地板上,与少年斜过来的影子交叠。 “除了彼此的秘密外,我们再加一点筹码吧。”她说:“你有钱吗?” 迪诺一愣,在她直白的目光中,忐忑不安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 然后,他诧异地发现自己的钱包还在。 这真不可思议,说着要钱而绑架了他的杀手,并没有搜身拿走他的钱。 迪诺将其拿出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还有厚厚一叠钞票,和自己遇害前的状态一样。 对此,娑由吹了声口哨,看着加百罗涅的大少爷手脚无措地拿出来数了数。 “大概有两千欧元……”他抬眼,干净漂亮的眼睛像林间初生的小鹿一般,小心地瞄了娑由一眼。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那、那个……如果这些钱都给你的话……你能放我走吗?” 娑由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笑。 她的眼珠子漆黑,但并不浑浊。 这样的描述容易让人联想到漂亮的黑曜石,但放在她身上,只让迪诺感到一阵发怵的寒意。 迪诺瑟缩了一下,选择闭嘴,顺从地将钱放在地上,当作赌注。 娑由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第一局,迪诺在紧张不安的情绪中度过。 他总觉得自己会突然命丧黄泉。 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好像属于生物的本能,因此没有任何的缘由可以缓解他的害怕。 他不禁开始思考要怎么求救或逃跑。 首先得弄清楚这里是哪里…… 他的目光掩在竖起的牌后,谨慎地打量四周。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娑由摊开的编织箱上。 在她拿出了换洗的衣物后,里面的空间明显空了一块,他看见了几张证件,还有数不清的花花绿绿的糖果。 其中,还有他的手机。 对此,他微愣,开始思考要怎么拿到它。 拿到它的话,他就可以向别人求救了。 也许自己可以想办法敲晕她,让她丧失行动能力…… 但、但是他做得到吗? 用刚才那根铁棍的话…… “放轻松点,迪诺。” 娑由轻轻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他一跳。 他像受惊的动物,微微瞪圆眼,见她瓷白的脸、漆黑的眼睛和头发好像都在灯光中变得雾蒙蒙的。 这一定是因为她的色彩实在太纯粹了。 纯粹的黑、纯粹的白,以致没有多余的亮色,让人看不真切。 她鼻尖以下的脸都被他刻意用牌挡住了,只剩一双黑得不透光的眼睛正盯着他。 而她的一只手正放在自己的牌上。 她说:“放轻松点,你捏得太紧了,我都抽不动牌了。” 他慌慌忙忙松了劲,结果手上一个没拿稳,牌全掉下去了。 他又赶忙将其一股脑拾起,重新排列。 娑由全程没有说任何话。 一局牌抽完,他看着自己手上仅剩的一张鬼牌,陷入了沉默。 娑由从他那里抽回一张面值100欧元的纸币,随后用一种无辜且天真的口吻问他:“你现在在想怎么杀了我吗?迪诺。” 就此,他一惊。 惶恐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不、诶、杀、杀……” 杀、杀人什么的?! ……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吓得口齿都不太清晰了。 就像一个坐立难安的人,他脸上流露出一种惊惶的神色。 但是,不等他解释清楚,娑由便笑道:“你现在的眼神告诉我,你正在考虑如何伤害我。” 他瞬间哑口无言,像一只被人掐住了喉咙的鸡。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是怎么样的,更不知道所谓的“想伤害人”的目光是怎么样的,或许就像今天傍晚来找他的那群人一样,自上而下地瞪视他,他们的目光像狼一样,闪着刺眼而危险的光。 思及此,这一刻,他的内心翻涌出自我厌恶的情绪,这让他在须臾间抬手,像个害怕被窥到秘密的人一样,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变成那样的人了吗? “对不起……”他发出像小兽一样柔软的声音,好像很失落的样子。 “我、我没想杀你……”他有些气馁,小声地说:“只是、只是……确、确实是想找个机会打晕你……” 伴随着这话,他抱膝埋首,好像以为娑由会生气得打他一样。 娑由却只是开始洗下一局的牌。 “继续吧,迪诺。” 她笑道,声音很柔软。 明明可以说是初次见面,可是她叫唤他的名字时却一直都很轻柔。 他抬头,形状好看的眼睛从膝盖间露出:“……这就是你想问的秘密吗?” 他还以为会问他关于加百罗涅的机密。 ……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但是,娑由欢快地笑道:“如果想知道的话,请先赢过我再说!” 对此,他像漏了气似的,再也鼓不起其余的心思或勇气。 接下来,牌局继续。 “迪诺喜欢什么颜色的花呢?” ……这是什么问题? 他迟疑地回答:“……蓝色的吧……” “迪诺讨厌的食物是什么呀?” “青椒……” “有喜欢的电影吗?” “大概是《加勒比海盗》。” “那最喜欢的书是什么?” “《威尼斯商人》。” 十几局下来,他们的胜负单方面压倒。 迪诺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现在已经放弃挣扎了,他垮着肩,不再那么警惕,大概是因为她的问题都那么简单无厘头,他放松了不少,一副天听由命的样子。 娑由也好像被他逗笑了,道:“迪诺喜欢现在的学校吗?” 他一愣,嘟囔道:“不喜欢……” 娑由弯着眼睛开启下一轮。 再次胜利后,娑由将牌拢起,看着他,说:“今天,迪诺被学校的人欺负了呢,带头欺负你的人好像叫柴格,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他的表情僵住了。 半晌后才说:“因为打不过啊。” 这么说的人脸色有些白,也许是少年心性的自尊心作祟:“你也看到了,他那么高大,超凶的……” “诶——迪诺明明也是mafia吧。” 娑由却不打算放过他,眯了眯眼,恶劣地笑了起来:“你害怕的家伙可是被我一击就打倒了哦,所以,你现在还觉得你能打倒我吗?” 他一噎,眼角泛了点红,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恼,既而稍稍拔高声音反驳道:“这、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闻言,她哈哈哈地笑出声来,像在嘲笑他似的。 迪诺微微涨红了脸,感到羞耻,低头不去看她。 也是从这一局开始,他好像开始想赢了。 他打起精神,聚精会神观察她的牌,看样子是被她戳到痛点了,不想让自己最后输得被扒光。 可是,娑由依旧赢下了下一局。 娑由眼珠微动,在他紧张的等待中道:“迪诺的家族最近好像有衰微的迹象了,我听说是从你的父亲九代目卧床不起之后开始的对吧,这么说来,迪诺你很快就会继承家族了吧。” 他愣住了,好像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呆了几秒都没有回答。 娑由歪头,催促他:“别耍赖哦,快回答我呀。” 他将一张纸币递给她,一边垂着头说:“……我不想继承什么家族……” 娑由“唔”了声:“为什么?” “因为不想当mafia……” 话音刚落,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抬起头说:“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娑由又明快地笑出声来,说:“那下一局我赢了就不问你了。” 他眉一挑,不甘心地说:“别说得好像你会永远赢下去一样,你是不是作弊了?” “才没有呢。”娑由鼓起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作弊多没意思呀。”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接下来两局依旧是她的胜利。 迪诺面如死灰,直接摆烂,将最后一张纸币递出去。 到这来,他的钱已经全输给她了,她还要继续问他:“迪诺你为什么不想当mafia呢?” “没有为什么。” 这次他很平淡地说:“就是不想。” 他原以为她会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但是没有,她还不再追问,而是用双手捧住了那些赢来的钱。 二十张纸币在她的手里好像变成了一团柔软而拥簇的花,尖锐的边缘随着她合上的掌心而失去了棱角,她像是要揉碎一朵花一样,将其死死地攥住,毫不掩饰其中的欲望。 见此,少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钱包也送给你好了。” 娑由好像很高兴,说:“谢谢你,但不用了。” 顿了一下,迪诺开始洗牌,他道:“再来一局吧。” “诶?可是迪诺你好像已经没有东西和我赌了。”娑由笑着提醒他。 与此同时,她欢喜地将钱捧进自己的编织箱里,拿出一颗糖果递给他。 他一愣,起初不敢接,但后来还是将其接过,拆开,送进了嘴里。 嗯,牛奶味的。 他想,同时抬起眼角去瞅她。 娑由正将好几颗糖都拆掉,全部送进嘴里,让脸颊都鼓了起来。 他不禁提醒她:“小心噎着呀。” 话音刚落,他们同时一愣。 娑由眸子闪烁了一下,眼底似乎有了点光亮。 他这才注意到小小的窗外,天色已经将亮。 雨不知何时小了,四周响起清脆的鸟啼。 天际边是雾蓝泛白的色彩,透过窗浅浅地洒进来。 其中,娑由安静的笑容像从黑夜中剥离出来似的,莫名带上了晃眼的光亮。 他垂下眼,避开她直白的目光。 这般平和的场面,若不是一旁沾血的行李箱还在提醒他自己被她绑架了的事实,他都要怀疑自己只是去一个朋友家里玩耍了。 片刻后,迪诺才说:“赌这件外套吧。” 他将自己亚麻色的制服外套脱下来,单薄的衬衫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 灯光黯淡,空气中似乎有细碎的尘埃在飘动。 少年闪躲的目光掠过她纤细的手臂、她白皙而柔和的肩:“看你穿得这么……这么少的样子,如果你赢了,外套就给你吧。” 娑由安静地点了点头。 经过前面二十局,他觉得自己掌握了一点技巧,也许也算不上技巧,他只是将牌的细节都努力记了下来——牌的磨损程度,哪张牌起了个角,哪张牌在刚才沾了灰……这些细节被他经过一个晚上好好地观察并记下。 在黎明将至之时,他眼睛酸涩,像是要泛出泪水一样,从对面的人手中抽出了一张牌。 迪诺看着自己手中配对成功的数字,在意识到自己终于赢了一盘后,他瞬间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脸上也绽放出盛大的欢喜来。 “你看!我赢了!娑由!”他高举双手,拿起那件外套,近乎开怀地甩了甩:“我就说不会永远都是你胜利的!” 少年朗朗地笑出声来,一夜过去,所有的阴霾仿佛都已褪去,他展现出明媚又单纯的笑颜。 与此同时,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为什么绑架他? 谁让她绑架他的? 这里是哪里? 她的目的是什么? 他还能活着回去吗? …… 但他只有一个机会。 于是,欢喜在转瞬褪去,纠结的痛苦随之而来。 娑由耐心地等待他。 而迪诺困扰得站起来来回踱步。 一时间,房间里都是他的脚步声。 娑由也站了起来,她拿出一双凉鞋穿上,收拾好自己的编织箱,然后走到窗边,似乎在观察天色。 他听到了窗外传来海浪的哼鸣。 雨水滴滴答答落下窗台,他们就困在这里一个晚上,现在窗外有柔柔的光洒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片如雪般剔透的斑亮。 当触及到娑由那双漆黑而宁静的眼睛时,少年停住了脚步。 眼帘中,柔和的光烘托着她的侧脸,她的眼睫好像变成了鸽子般那般白。 她好像在等待,安静地等待什么,透过这扇小小的窗,这方小小的光亮,她好像可以化作雾远去。 方才所有的想法一瞬间都从脑海里剔去,最终,他没有思考怎样从这里出去,也没有再纠结到底她为什么要绑架他,而是将所有的思绪汇成了一句奇怪的话:“天亮后,如果雨停了,我们要去干什么?” 闻言,娑由微微侧过头来,安静地笑了起来。 下一秒,她抬脚往面前的墙踹了一脚。 就此,轰隆一声巨响。 墙体倒塌,烟尘漫起。 乍亮的天光争光恐后,从前方的洞口涌来。 他在惊吓之余,透过浮动的尘埃,看见了外面清冽的蓝天。 也是这个时候,迪诺才知道,这是一间被包裹在漫天绿叶下的废弃屋子。 他们在一座靠海的岛屿上,鸟鸣之际,大雨已停,绵连的山脉被将升的晨光染得微亮,隐约可见的薄雾笼着一片白茫茫的大海上。 天光熹微的苍穹之上,月亮还留着残缺的剪影。 雨后的水汽仿佛连鼻息都能化作水雾,娑由站在光亮处,面朝大海和满目的灌木杂草,大声笑道:“去寻找钻石!” “我们要去寻找钻石!”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感到迷茫又困惑。 在询问之前,他看见远方送来咸湿的海风,她身上及到小腿的鸦黑长裙同漆黑的长发一起胡乱往后飘。 说着那样的话的人并非闪闪发亮。 相反,就像坠入了深海,又像一抹沉默而静谧的影子一般,若非肉眼所见,他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他不禁上前去,将手中的外套披上了她的肩。 晨曦温柔,他们浸在日出里,她似是惊讶,侧过头来。 少女的轮廓被棱角硬挺的西装包装得不再虚渺,被狭长的草叶拂过衣角。 迪诺注视着她的脸,明明离得很近,明明她的五官都那么清晰,可是却像蒙上了一层雾蓝的纱一般。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突然从她的眼神中获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勇气。 不用害怕会被杀,不用担心会被伤害,因为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柔软。 也许,是因为一件外套的代价,他接下来好像不再需要想办法赢下一局游戏就能从她这里获得一件东西了。 对此,他选择试探性开口:“是……是reborn让你绑架我的吗?” 娑由弯了弯眉梢,往前走。 她说:“不是哦,是我自愿绑架你的。” 晨光中,细细长长的绿叶随风飘摇。 淡白的羽絮如蝶一般,依附在摇曳的枝杆上。 风一吹,摇摇曳曳,四散开来。 少女走入其中,说:“来找你前,reborn先生说,迪诺会喜欢我的。” 闻言,他大吃一惊,大受震撼。 这前后有什么因果,迪诺窥不透。 为什么要这样说? 明明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 明明她绑架了他。 reborn那家伙到底又想干什么?! 一时间,他的心里有对那位老师的埋怨,还有茫然,但更多的,或许是一种能称之为「愧疚」的沉默。 因为在这一刻,迪诺意识到reborn对她说了一个谎言。 老实说,他不知道那位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毫无疑问,他的行为让自己的学生陷入了可怕的境地。 而那个被reborn欺骗的少女已经张开双手,像是要拥抱回避她的夏天一样,往绿丛里奔跑。 眼帘中,苍绿的世界因她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回头,在无数迎风晃动的苇草中,像被羽毛拥簇着一样,黑发被海风撩拨成一片柔软的纱雾:“所以,迪诺,你喜欢我吗?” 他愣在了原地。 他觉得这个回答很重要。 重要得好像可以左右接下来的发展。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这个时候说喜欢或许更能让一个女孩子感到欢喜。 没有人不想被人喜欢。 没有人不想被爱。 就算是杀手…… 但他觉得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喜欢……” 迪诺只能尝试先说出一个美好的答案。 可是,他肌肉抽搐的嘴角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这一刻,白色衬衫的少年呼吸都在颤抖,整个人好像有了种近乎脱力的紧绷感。 海风把他的脸吹得苍白。 耳际边有细碎的金发扬起。 他的理智在疯狂撕扯,软弱从内心深处渗透出来。 与此同时,他看见羽絮像雪一样飘扬开来,沾上了娑由的眼睫。 她先是眨了眨,没眨掉,眼睛却好像还因为进入了异物而泛起红,竟在须臾间像是有泪挂在了她的下眼睑处。 迪诺微微瞪圆眼,感觉心脏咯噔了一下。 许是意大利浪漫的血统作祟,他突兀地意识到,要是自己真的这么说的话,那他接下来就得假装爱她。 他得假装爱上了她。 他还得去做|爱她的举动和事情。 他现在是否就得走过去,为她拿掉那么些羽絮,为她擦拭眼泪。 可是…… ……那样真是残忍…… 于是,他没有动。 他站立在原地,看着她自己擦干泪水。 最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决定选择诚实。 即便在他看来,那是死神镰刀所在的选择:“不……我不喜欢你……” 十四岁的少年,那青涩颤抖的声音带着一种尖锐的惊惶,像柔软的绵羊害怕压倒草木似的。 明明自己对「爱与喜欢」这样的话题都还不怎么懂,但他平和的本性让他试图解释,试图安慰:“你绑架了我……将我打晕……还将我塞到行李箱里,我的手脚现在都还很痛……我是想说,虽然你帮我打倒了那些讨厌的同学,还给了我一颗糖,但是……” 和她在一起,仅仅一夜,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失去了因果,没有逻辑,无法用正常的思维思考,他到现在都搞不清状况,有种被支配、被牵着走的感觉,晕晕乎乎的,不明所以。 他从来没这样过。 他从小到大都活得很快乐,他不缺爱,不缺钱,除了之前被父亲扔进了讨厌的mafia学校外和遇上reborn前,他的生活一直以来都十分平静。 所以,他抗拒异常,拒绝陌生,讨厌改变。 所以,他不喜欢她。 他试图用这样的理由说服和打动她。 可是,娑由突然哈哈哈地打断了他。 她笑容很轻盈,一点都不恼火的样子,还撩起了已经干了的长发,任由它们纷纷扰扰拂开来,掩饰掉她微笑的脸庞:“迪诺真的是个很诚实的人。” 言毕,她略过了这个话题,飘扬的裙角好像盈满日光似的,对他笑道:“走吧,我们去找钻石,你愿意陪我吗?” 迪诺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回头,看向屋子里那扇木门。 有一瞬间,他有种冲动,想要跑回去打开它。 那里面有什么,又能通向哪里? 为什么不能打开? ……但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知道答案的。 若是打开了那扇门,按照他软弱的性格,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飞奔离开,离开那扇门,离开这座岛屿,离开她,然后死掉。 于是,他最终选择头也不回地追上去,拨开苇草,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娑由的衣角。 她说要去寻找钻石。 他不知道她想要找到什么样的钻石。 但如果找到那颗钻石,能让他摆脱这场莫名其妙的噩梦的话,那他愿意。《 》 86、番外·八 世界是个不规则的多面体。 迪诺曾经试图去理解这句话。 此言出自一位作家笔下的书籍。 二十四岁的他往回看,遗憾地发现,对十四岁的他来说,那本书的语言实在太过虚幻晦涩了,从致于很久以后他才读懂。 十年前的夏天,鲜花盛开。 他被一个叫娑由·揍敌客的女杀手绑架到了一座岛屿上。 实际上,那是一座废弃的矿场。 为了寻找她口中的钻石,少年不得以追随着她的脚步,踏上了被绿意覆盖的荒地。 而后两个月过去。 那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他独自在一处无人的海岸边拿出了口袋里湿淋淋的手机,趁它还没因进水而报废前拨出了一个电话。 “喂,是娑由吗……” 他听到自己浸过海水的声音很凄厉,就像贝壳含沙似的,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在颤动呕血:“我逃跑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很害怕……” 他好像在哭,又好像没有。 一种温热的液体混着咸湿的海水滑过他的脸颊,他小声说:“你能、你能来……帮帮我吗……” 说完这句话后,迪诺感到了一种怅然与羞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这通电话。 明明之前才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两个月前,名为「娑由·揍敌客」的杀手在绑架他后其实并没有伤害他,还在事后将他安全地送回了学校。 等他发现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机里已经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本来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拨打那个号码的。 可是,两个月后,当他从学校偷偷回到家族所在的海边小镇时,他发现家族和小镇的百姓正饱受另一个家族的欺负和折磨。 由前军人组建的新兴家族,仗着加百罗涅boss病得卧床不起的时机,意欲抢夺加百罗涅所庇护的地盘。 他们接连数日在小镇和海湾附近作威作福,不管是mafia还是老百姓都会枪|杀。 迪诺正巧赶着那个危急的时候回来。 顶着十代目继承人的光环,他被家族的成员和饱受折磨的百姓抱着希望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地担起重任,前去与对方的boss商谈。 然后,他逃跑了。 一个人,从敌人的运输船上跳海逃走了。 他当了逃兵,做了mafia中最令人厌弃的行为,背叛。 他抛弃了自己的家族成员,当了叛徒。 当游上岸反应过来时,巨大的羞耻感混杂着磨灭不去的恐惧,如浪潮一般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迪诺想向自己的老师求助,可是他本来从学校逃回家的目的就是为了逃避他。 再者,若是那个斯巴达的小婴儿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一定会狠狠地惩罚他,甚至会毫不犹豫朝他开上几枪,直接送他上天堂的。 思及此,迪诺觉得丢脸至极,有一瞬间甚至想抓破自己的脸。 可是,他连这样做的勇气都没有。 他害怕疼痛,害怕流血,虽然很想帮助小镇的居民,但他就是这么胆小,什么都做不好。 这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要一直逃下去吗?被人追杀?过着东躲西藏被人厌恶的日子? 他对这样的未来也感到恐惧。 要是有人来帮帮他就好了…… 他想。 如果那些可恶的敌人都消失就好了…… 某一刻,少年的眸子闪动了一下。 他回想起了某个雨夜里飘扬的裙裾。 就此,鬼使神差的,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可说完后,他就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打这个电话的。 对方并不会帮助他。 因为他之前对她说过很过分的话…… 可是,出乎意料的,回应他的却是电话那头带笑的声音:[可以哦……] [我当然愿意帮助迪诺……] 伴随着那句话,与之重叠的,还有身后传来的、没有被机器过滤的笑声——清晰,又柔软:“只要你愿意支付我相应的价钱……” 少年维持着举着手机听电话的姿势,坐在海岸边,愣愣地回头看。 眼帘中,金色的沙遍布海岸。 此起彼伏的海浪带来细腻柔软的触感,浪花卷着泡沫,从清澈蔚蓝的海面尽头漫来。 金绿的波光映着倚山而建的海港房屋,小镇极具特色的白墙在海风中错落。 而与海平线相对立的海岸公路上,椰子树的绿意摇曳,黛青的色彩与远处蜿蜒的群山相近。 站在那里的少女,正撑着伞,隔着一片金砂般的沙滩,将翻盖的手机挂掉,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日光正是最盛的时候,她手提的编织箱还是那个编织箱,脸也还是那张脸。 只不过,这次她穿的是一袭茵绿色的简约宫廷风长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迪诺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脑内闪过无数的念头,大多是阴谋论。 原谅他现在敏感的神经,毕竟刚经历一件对他来说有些受打击的事,之前也被她狠狠坑过。 而且,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就像仅仅依凭他的愿望而来似的,让他有一瞬怀疑是幻觉。 但她却只是用轻快的语气答:“本来是打算回日本了,但是恰好来到这里度假,恰好看到了你,又恰好接到了你的电话。” “……” 迪诺没有力气去反驳自己的怀疑。 他只是像吐出一口浊气般,重重地叹了口气。 少年爬起来,抖了抖长裤上的沙子,步伐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具体的情况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帮助你呢?”娑由站在原地,率先开启话题。 她撑着洋伞,身影半倚在伞下的阴翳里。 迪诺的脸色染着阴霾,似乎还在思考。 忧愁占据他具备意大利风情的眉眼,烟波的蓝在他眼中交叠,最终因她而氤氲出几分晃荡的薄绿。 若草色的莺绿组成英国经典的格子图案,占据了那条裙子的大部分面料。 温和的海风中,雪白的褶子花边翻涌,她的腰肢因蝴蝶结的束带而纤细万分。 这样的人却笑道:“你想要让我将那些人都杀了吗?也行吧,别看我这样,我有与那类人对战的经验的!” 但是不等他回答,她又笑了。 这次她笑得很隐秘,特地竖起手指挡在嘴前,似乎想掩饰几分笑意。 下一秒,他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了。 因为她说:“不过,你有相应的觉悟吗?” 他愣住了,脸色煞白。 这一刻,他知道了,这是一句带着嘲笑的话语,连同她的笑容一起,都在嘲笑他。 偏巧她还在说:“之前不是说,自己不想杀人吗?” 不远处,浪花消弥。 夏日的海面流光摇曳。 今天的她戴了个发箍,和脚下的方跟四季鞋一样,是米白色的磨纱质感。 有黑白条纹的蝴蝶结点缀在鞋尖上,几颗豆大的白珍珠窜成一线,从她耳后的发箍尾端垂下来,流淌在她如海藻般翻涌的发间,闪闪发亮。 迪诺觉得自己被那样的光亮晃花了眼。 而娑由的笑意不再掩饰,任由指尖从敛去了讥笑的唇角掠过,似乎在安抚他:“不过你看,迪诺,若是你不想杀人的话,由我来做也是一样的,只要给钱。” 这话有些熟悉。 海风吹过他的鬓发,迪诺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任由扭曲的日光将他拉回了两个月前的盛夏。 就此,他看见废弃的岛屿上,长满鲜花的废弃卡车停在树亭下,牵牛花的颜色是罕见的蓝白。 它们长在日光下,从敞篷的车厢后迤逦一地,蔓延到他的脚边来,像一袭坠地拖拽的婚纱。 他和娑由从石砌的隧道穿过,列车的轨道从脚下延绵至远方。 说着要寻找钻石的人,提着编织箱,跳上一端的铁轨,沿着轨道往前走。 某一刻,她朝迪诺伸出空余的手去,示意他也站上来,陪她一起走细长的铁轨玩。 他摇头,她却笑道:“来嘛!走废弃的列车铁轨可是不多得的体验啊。” 出于对她的害怕,迪诺无法拒绝她,只能站上铁轨,与她在蓝天下手牵手,一边想象空荡荡的前方会突然驶来一辆笛鸣呜呜的列车撞死他们。 娑由告诉他,那座矿场顺应上个世纪的掏金大潮流在如今被废弃,却是偷偷生产她所调查的伪钻的好地方。 他们要在这里找到生产钻石的“工厂”。 “大概会很隐蔽,规模应该也不大,不然就容易贬值了,所以派来跓守这座岛的人也不多。”她说。 迪诺没有问那些关于跓守的人的事情。 直觉告诉他别问。 他只是鼓起勇气,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带我来这座岛的?” 他观察过了,这里虽有港湾,但是不大,还很破烂,估计是上个世纪遗留而下的,这里显然没有正式且健全的交通。 “是搭船来的。”她如实回答他,捡了根树枝走在前面,裁掉了挡路的灌丛草木。 迪诺看着自己的外套被她穿上,衣角垂到了腿根,和她漂亮的黑裙子一点也不搭,她却笑道:“虽然没有健全的交通,但既然能在这座岛上搞动作,肯定会有相应的方式过来,每到一定时间,就会有一艘客轮经过这里,放心吧,如果今天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那我们今晚就能离开这里了,开心吗?有没有打起点干劲?” “哦!!感觉有力气了!”少年攥拳高举起手,配合她作出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即便他依旧满腹疑问,不知道这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 下一秒,他又萎靡了下去。 娑由看着他蹲下身去,抱着肚子的模样,眨了眨眼道:“怎么了?” 他耷拉着眼睛,说:“好饿,好想吃东西,还想喝水。” 这么说的人看上去有些委屈,但是又怕她不耐烦,所以尽力让自己的神情正常点。 对此,娑由一愣,从编织箱里慢吞吞地摸出几颗糖,好像不舍得一样,摊在手心上给他:“给你。” “……”迪诺忍不住吐槽道:“你平时吃几颗糖就能填饱肚子吗?” 娑由微微蹙起眉,用嫌弃他的目光剜了他一眼:“真麻烦呀你,也就饿一天肚子罢了,这都受不了吗?人饥饿时需要补充的是糖分,这一箱的糖都给你好了。” “……”加百罗涅的大少爷已经无力吐槽了。 ……好吧,是他矫情了,是他无理取闹,这在正常人看来最为合理的物质需求在她口中竟然好像成了一种任性。 所以他这么麻烦了,为什么要绑架他?!! 迪诺心中嘀咕,但嘴上懒得再反驳,只是接过那几颗糖,小声地问她:“……那你呢?” 娑由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几秒后,她突然将手中的编织箱扔给他。 少年手忙脚乱地接过,差点连人带箱一起摔在地上,待稳稳抱在怀里时,才听她说:“既然糖都给你了,那你就发挥点作用吧。” 言毕,她抬头,看着眼前几米高的野生果树:“如果需要,我都可以,只要能吃就行了。” “不会吧,你要吃野果吗?这么高你又摘不到。”他惊讶道:“而且万一有毒怎么办?!” 娑由笑了起来,轻轻歪头,用一种轻快的表情道:“你在担心我吗?” 他一愣,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嗑嗑巴巴道:“当、当然啦!是你将我绑到这座岛上的!你可得好好把我送回去!听到没有!要是你现在在这里死掉了我会很困扰的!” “其实就算你死在这里也没关系啦。”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又没有义务带你回去,对了,迪诺这么弱,要是现在没有我,很快就会死吧。” 闻言,他神经紧绷,面色苍白,像一只风中凌乱的白斩鸡,自动将其理解成一种威胁, 好半天,他才颤颤巍巍地问她:“那、那你能送我回去吗?” 娑由诧异地眨了眨眼,似乎被他的言语吓到:“竟然请求一个绑架你的杀手送你回去?” “……不是请求。”他说。 虽然不抱太多希望,但脸上依然有着惧色的少年还是鼓起勇气,尽量让自己的言辞具备底气:“是雇佣,如果你愿意送我回去的话,我可以支付相应的价钱给你。” 停顿了一下,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最好是安全地送我回去,而不是缺胳膊少腿只剩一口气。” 虽然天真,但并非是个大笨蛋呢。 娑由想。 至少比起她现在随时可以不管他死活杀掉他的情况,能在短时间内抓住与她相处的门道,并主动与她建立雇佣关系,确实会更安全一些。 娑由因此噗嗤地笑了起来,说:“也不是不可以,那我就接下这个委托了。” 言毕,她继续往前走,脚步轻快得像是小孩子在跳格子一样,笑声一时间盈满树丛:“不过别担心啦,我抗毒性很高的!野果毒不死我的!” “倒是迪诺你,要是你抗毒性提上去了,现在遇到这种情况就不会饿肚子了,你该让reborn先生好好训练你的抗毒性了。” “噫!我才不要!听上去就很可怕!!”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大概到了傍晚时分才找到相应的目标。 说是找到,但他看见的也只有一方通往地底下的矿石洞窟罢了。 从外边望进去,只见里面怪石嶙峋的,一片漆黑,窥不到什么。 娑由让他在外面找个地方等。 他抱着她的箱子,忐忑不安,看着她矮身钻了进去。 于是,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 明明那个令他害怕的女杀手已经不在,可是他的害怕却没有减少,甚至有加剧的趋势。 他害怕他一个人时会有敌人突然窜出来攻击他,又或许是野兽毒蛇,他还害怕她在里面出了事死掉了,这种害怕一定是出于私心,不然他还怎么回去呢? 因此,他不敢逃跑,就乖乖呆在洞窟外一个隐蔽的草丛里。 他还趁机打开了娑由的箱子,拿到了自己的手机。 但是……没有信号。 他叹了口气,有种认命感。 这时,洞窟深处传来类似爆炸的声音。 轰轰隆隆的,迪诺一惊,站起身来,看见整座洞窟有些摇晃,好像要倒塌了似的。 他微微瞪圆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大声唤着娑由的名字,但没有人回应。 未知是恐惧的温床,面对依旧漆黑得看不出什么的洞囗,有一瞬间,迪诺竟想跳下去查看情况。 但在他那么做前,娑由的影子已经从里面飞快地窜了出来。 她身上都是血和灰,却在一瞬间攥住了他的手,然后拉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 少年在惊惶之中,茫然地向后望去,但他看见的只有倒塌的山体——乱石和雨后泥泞的沙土坠下来,将那块洞口掩得一干二净,远远望去,像一座墓碑。 娑由拉着他跑到了接近海岸的地方才停下。 一路上,他们穿过了野草丛生的乱坡。 傍晚硕大的风裹携着流云而来,他们彼此的发丝疯狂往后飘,他的脸颊、他的手臂、他的衣物都因快速的奔跑而被横生的枝桠划破。 落日嵌在海平线上。 海鸥的影子缩成黑点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迪诺坐在沙滩上平复紊乱的呼吸。 他抱着膝,看见娑由脱掉了那件血迹斑斑的外套,站在海边清理自己身上的血迹。 海浪一波一波涌来,她飘扬的裙角像一种鸟类的翅膀,但只有一半,还不能飞翔。 片刻后,洗干净的人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迪诺听到她近乎埋怨地说:“看天色,今晚又要下雨了……讨厌,没有带伞。” 少年安安静静的,没有对此作出回应。 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当个无知的蠢蛋。 于是,他瞳孔颤动,说:“你杀了人……” 她道:“嗯……” 他又轻声问:“你说的船,还会来吗?” 娑由望着大海,撩了撩黑发,看着浪花带走细沙,迟疑道:“也许不会了?” 一阵静默。 半晌后,娑由才说:“迪诺知道我为什么绑架你吗?” 他一愣,摇了摇头。 从昨天到现在,他的精力好像消耗殆尽了一样,以致于神情都变得有些空白。 娑由却笑了,随手捡起一枚亮晶晶的贝壳在眼前把玩。 她说:“我刚才在那个洞窟里找到了好多钻石,就是上次给你看的那种钻石,已经全部炸了哦,据说它们经过特殊处理,里面可以藏微型的窃听器,若是今后在里世界散播开来,那将来难以设想,迪诺你的家族经手钻石生意,从经济和情报上来说,你的父亲一直命人在追查这件事呢,但是你父亲现在已经倒病不起了,很快就会由你继承家族了吧,到时候你也会是一道阻碍呢。” “所以,是那个赛夫特委托你绑架我的吗?”他轻声问。 娑由点了点头。 他茫然的目光随之而至:“你不是在调查他吗?” “是哦。”娑由说:“但别人委托我调查他和他委托我绑架你并不冲突。” 顿了一下,娑由凑近他,像狡猾的狐狸,任由自己的黑发拂过他的指尖。 她带笑的声音像在诱哄一个懵懂的小孩:“诶,迪诺,你一定很想杀了他吧,他绑架了你诶,怎么样,你愿意委托我吗?我会为你杀了他的!” 闻言,身边的人安静了几秒。 片刻后,他将头埋进了膝盖里,委委屈屈的声音夹杂着呜咽而来:“所以我才不想当什么mafia……” 娑由一愣,听他呜呜咽咽了一阵。 仿佛崩溃了一样,十四岁的少年发梢耷拉,身体微颤,空白的声音在风雨欲来的晚风中传来:“当mafia,会被人杀,会被人伤害,也要去杀人,也要去伤害别人……我讨厌杀人……我不想杀人,娑由……” 娑由却还在一旁哈哈哈地笑:“真天真呢!如果不想脏了自己的手,那你今后想杀谁雇我就行了,我帮你杀……” “你才天真!这不是亲自动手或雇人动手的问题!” 少年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打断她,好像很生气似的,眼角泛着红:“你这样的杀手是不会懂的!讨厌!你真讨厌!” 这句话好似用尽了他大部分力气,他看着娑由,像只倔强的小兽,脸色青白得像被放干了血,大口大口地喘气,有种要呕吐的感觉:“讨厌你……” “讨厌你……” 他如此念叨着,声音由急促转轻,慢慢归于寂静。 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脸上籁籁落下的眼泪。 他琥珀色的眼底如洗般干净,映出她柔软的笑容。 她安静地注视着他,好像习以为常。 几秒后,不知为何,仿佛害怕那样的笑容一样,他回避娑由,垂下眼去,屈起膝盖,像累极似的,将脑袋轻轻放在上边,轻声道:“对不起……” 娑由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少年的白衬衫轻薄,被经过的风灌得失了棱角。 娑由这才如实说:“其实,就算你不委托我,我也会去杀了他啦,我的任务就是这个,刚才只是开玩笑而已,调查也只是达成这个目的的必要工作罢了,他正好委托我绑架你,为了接近他,我就接了这个任务。” 闻言,迪诺一愣。 但他很快发现了她言语中的一个漏洞:“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作为赛夫特的话,先不说我知不知道你在调查我,我根本不会让你绑架我,而是会让你直接杀了我……”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他的言语戛然而止。 金发的少年微微瞪圆眼,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望过来:“难道……” 一直以来的违和感好像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某个可能让他抗拒性地停下了思考。 他的脑袋还一团糟,无法对即将到来的情况做出正确的预估。 可是娑由只是哈哈哈笑了几声,她的笑声轻盈且明快,道:“是呀,若是不这样委托我的话,怎么将我引到这来杀了我呢?” 她侧过头去,对上他漂亮的眼睛:“他是为了杀我,而我反杀了他们,与迪诺你无关……这样说是不是觉得好受了一点呢?” 眼帘中,属于大海的静谧好像在他的身上起伏。 他神色空白,脸上茫然的神情有些割裂。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 哪有人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杀人呢? 他想反驳。 可是他对她不了解,对她的过往也不了解。 也许她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憎恨的人呢? 他不知道。 所以无法再开口。 而她还犹如一个因恶作剧而雀跃的小孩子一样,依旧在笑:“别担心,我是先交完货拿到钱才杀的。” “谁担心这个了?”他张了张嘴,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力量。 “我倒是觉得你该关心关心,毕竟对我来说,交完货拿到钱就证明委托已经结束了,这也是我杀了那群人的前提。”娑由说:“反正绑架你的委托结束了,他就不再是我的雇主,而你现在在我这里也已经不是我的任务目标了哦,迪诺,这不好吗?” 眼帘中,那个少女迎风站起来,在夜色中缓缓走向涨潮的大海。 在那遥远的前方,隐约有船的影子。 她说:“相应的,我一定会杀了那个人,也会保护你,好好地送你回去的,所以别害怕。” 这么说的人被漆黑的潮水没过膝盖,她漆黑的裙角再也扬不起来,就像大鸟垂下翅膀,与腥臊的大海融为一体。 少年关于那晚的、最后的记忆,是等待中磅礴的大雨,和黑夜中闪耀的船只。 而她浸在盛大的雨夜里,仿佛与他隔着一个世界,被雨水割裂,像一面破碎的镜面,让人看不真切。《 》 87、番外·九 亚得里亚海。 地中海的一个大海湾。 它的沿岸港口是通往各大海洋的重要通道,所以在经济战略上占有很大比重。 迪诺逃到的地方就是其中一个港口海岸,也是加百罗涅所庇护的小镇旁边的一处海岸。 他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很少人知道这里,敌人也没有派追兵追来。 但他并未因此感觉到放松一点。 日光明媚的午后,纸折的风车插在红瓦的屋顶上悠悠地转,娑由踩着马路上投下的栏杆影子,悠悠转了转伞,再次向眼前的人发出提问:“确定要我把他们全杀了吗?” 她像在笑,又好像没有,明明脸上没什么动容,但是光影却好像在牵动她的嘴角。 听到这话时,只比她高上一点的少年望着她,双脚微微陷在了沙地里,想往前走却觉得吃力。 对此,娑由将伞递前,示意他接过。 他茫然地接过了她的伞,却见娑由又朝他伸出了那只空出来的手,示意他搭上来。 迪诺迟疑了半晌,才懵懂地伸了过去。 娑由开心地笑了起来,握住那只手微微用力,就将他整个人扯上平坦的泥柏公路上来了。 娑由说:“看,你觉得吃力或做不到的事,我能做,我能帮你,迪诺。” 她看着迪诺撑着自己那把漂亮可爱的伞,本该昂贵的运动鞋沾了不少沙子带上了公路,外加身上湿淋淋的衣物也在沙滩上打滚过,所以显出一种皱巴巴的狼狈感,就像晒得将干未干的海带。 她站在蓝天白云下,笑着说:“所以,需要我为你解决他们!对吧!” 闻言,迪诺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他好像不再看她,目光越过她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最终,他攥了攥拳,握紧了伞,却放开了娑由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算了,我不委托你了……” “……为什么?”她感到困惑。 娑由立马转身追上了他,像雏鸟一般雀跃的声音随之而来:“虽然人比较多,但我可以的,相信我!” 可是迪诺没有理她。 娑由又嚷嚷了几声,他都只是一个劲往前走,步履蹒跚又无力,像一具被抽掉灵魂的空壳。 见状,娑由郁闷了,娑由生气了,她鼓了鼓脸,厉声呵道:“站住!” 大抵是她第一次如此,他受惊般抖了抖,茫然地回过头来。 娑由站在原地,像是埋怨一般,漆黑的眼睛里迸发出嗔怪来:“真过分,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很害怕,结果我来了却想放我鸽子?” 迪诺张了张嘴,微垂下头,干涩地道歉:“对不起……” 娑由道:“如果你不委托的话,那我要回日本了。” 闻言,他回头,略带潮湿的发丝被风吹飘。 少年的表情上有些恍然。 半晌后,他才说:“……那我还是委托吧。” “好的!”娑由瞬间绽放出莫大的欢喜来,迪诺觉得她真是个擅长变脸的女孩。 娑由道:“是将他们都杀掉,对吧!” “不……”可是迪诺这样说,他看上去依旧很胆小,连带说话都像一块融了的软糖:“委托你陪我回家好了……” 娑由歪了歪头,安静了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意外的乖巧。 但她没有追上去,而是站在原地,再次朝他伸出了手:“把伞还给我。” 迪诺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拿着她的伞。 不得以,他只能回头跑过去,将她的伞还给她。 娑由心满意足地撑着伞,对他说:“走吧。” 他安静而迟疑地跟上去,好一会,娑由才听到他问:“那个、你之前那个……你已经杀了赛夫特了吗?” “当然啦,都两个月过去了。”娑由草绿色的裙裾被风飘扬,撩拨着意大利的海风:“我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诶——你知道吗?「赛夫特」其实只是个代号,她本人才这么高!是个侏儒症患者!好像是以前认识我的人,说我杀了她的父亲什么的,所以才费劲心力要找我报仇!” 身后的人又开始沉默。 娑由同他走过大街小巷,和他聊些有的没的,虽然他看上去依旧很沮丧。 “不要这样嘛。”娑由在某一刻对他这样说:“反正逃跑了就逃跑了,大不了和我一起去日本,我会保护你的。” 他一愣,便听娑由继续对他说:“反正也无聊,要不你顺路给我介绍一下这座小镇好了,我本来也是来这度假的,这是你的故乡吧。” 他看上去还是提不起劲,但是又拒绝不了娑由,只好照做。 对此,娑由全程都十分雀跃,仿佛受此影响,他便追着她跑过了小镇的砖瓦石瓷,带她路过十字街角的绿色咖啡店,还告诉她哪里的冰淇淋最好吃。 具有一定历史的古建筑群,其小巷里开满鲜花。 废弃的轶轨沿着石砖小路一路斜斜向上,雏菊的枝条从二楼的窗口垂下来,掠过了她和迪诺金黑交织的发梢。 广场上的雕像诉说着这里的传说,暖色调的滤镜充盈着眼帘,他们嗅到白葡萄酒的醇香溢满阳光照不到的阴森小道。 许是由她带来的混沌感太过迷蒙,被娑由拖着置入阴影中奔跑的人连连尖叫,却在某一瞬间仿佛忘记了一切的不快和忧愁,浑身都变得轻盈起来。 鲜亮活泼的色彩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少年露出了认识以来最为明媚的笑容,朝她笑道:“我知道这里有个地方的夕阳很漂亮,我带你去看看。” 伴随着这句话,他反过来拉着娑由往前跑。 可是,某一刻,他又突然停下了脚步来。 远处绵连的山脉起伏,错落的房子依傍着山伫立,迪诺的家族领地就在那个方向。 当走上这座小镇上的街道时,娑由发现前方的迪诺好像对穿过小镇这一行为有些抗拒。 因为他拉住了她的袖角,躲到了她身后,水光在琥珀色的眸子里转了转:“小镇的人一定知道我逃走了,他们要是看到我……” 痛苦似乎再次侵袭了他。 他看上去简直想立马转身就跑。 但是,有人轻轻叫住了他:“迪诺?这不是迪诺吗?” 他一僵,娑由寻声看过去,就见一个系着麻布围裙的中年女性正端着个水盆站在一间饭馆的门口。 她显然是那间店的老板娘,正端着水出来给门口摆放的花浇水,看到迪诺时,她脸上绽放出一种平和温柔的微笑来:“他们都说你去和那群混蛋谈判了,你怎么在这里呢?是已经回来了吗?我们怕牵连你们,所以今天都没开张呢,你怎么还弄得脏兮兮的?是起冲突了吗?” 她担忧的神色毫不掩饰,很快将目光落在了娑由身上:“这位是?” 迪诺哑口无言,老板娘却已经进门拿了条毛巾出来,示意他进店去:“快过来,把头发擦擦,唉呀,身上也都是沙,来换身衣服吧,小心感冒了,说实话,如果是在和身边那位漂亮可爱的小姐约会的话,那你这副样子实在太失礼了哦。” 伴随着她的话,周围陆陆续续有人探头过来,原本午后安静的街道很快变得热闹起来,孩童三五成群窜出来,欢跃的笑声回荡在夏末的空气中,追着少年的身影跑来:“迪诺哥!” 但迪诺突然跑了起来,他结结巴巴说:“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埋头往前跑,像是不管不顾一样,将所有困惑关怀的目光都抛之脑后。 娑由追上他的时候,迪诺抱膝坐在一座钟楼上。 从地面上一路爬着石砌的楼梯往上,到达最顶层的时候,迎面拂来的风吹扬了娑由的长发。 她的伞尖叩在地上发出声音,裙角翻飞的雪白花边像一朵旋开的花。 知道她已经上来的少年坐在钟楼的边缘,面向没有栏杆遮挡的豁口,背对着她,对她说:“这里可以看到整座小镇,从这里看到的夕阳也是最漂亮的。” 娑由说:“现在才下午。” 伴随着她的话,她的目光望出去,整座小镇好像在这个高度缩成辽阔的一片。 那些接壤的群山,海天想连的碧海,以及座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暖色的屋落与人群,都被浅薄的日光亲吻着。 迪诺说:“那我们在这里等到傍晚吧,你会看到最漂亮的晚霞的。” 娑由站在他身后,没有出声拒绝,只是提醒他:“你已经偏离道路了哦,想回家的话可不是这个方向。” “……” 他沉默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一条毛巾盖上了他的脑袋。 他一愣,看了她一眼,便听娑由笑道:“这是那位女士让我给你的,没想到作为mafia,你还挺受欢迎的呢,那些人看上去都很喜欢你。” “因为加百罗涅世代庇护着这片土地,我父亲也一样。”迪诺的神情掩在毛巾下,说:“面对这里的居民,加百罗涅历代的boss和成员都不选择武力镇压和恐吓,而是选择融入和保护。” “你很清楚嘛。”娑由笑道。 “嗯。”他点了点头,似乎因此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我从小就一直在镇上跑,大家都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我,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去了哪里,他们都会打从心底欢迎我回来,对了,刚才那位女士家的披萨我超喜欢,我经常去那里吃,我还辅导过她五岁的孩子的作业呢。” 可是,娑由的声音打破了他的笑意:“但他们现在正饱受坏人的欺负。” 他一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知道,我也想帮助他们……可是,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没那个能力……” “都说了你自己不行的话就由我来嘛。”娑由弯身凑近他,她的言语好像具备某种力量和诱惑,让人无端的安心:“什么都不做的话,什么都会失去的哦,虽然杀了人,但至少保护了居民不是吗?” 他的眸子闪动了一瞬,似乎因此产生了动摇。 娑由在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了挣扎和抗争,她耐心地等待了一会,便听到他轻声说:“我果然还是不想当mafia,娑由。” “你可真麻烦呢。”娑由如此评价道。 言毕,她猛地抓住了迪诺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 他吓得头上的毛巾掉在了钟楼的地上,颤抖着攥住了她的手:“你、你要干什么?!” “带你回家呀。”这么说的娑由扯着他往虚空的前方走:“从这里跳下去会更快吧。” 迪诺瞪圆眼睛,瞬间挣扎起来大声叫道:“会死的会死的!你知道这里有多高吗?!” 娑由无辜地眨了眨眼,突如其来的坏心眼让她哈哈哈地笑出声来,恶劣与狡黠同时从她漆黑的眼底闪过:“反正回去后也会死,现在在这里摔死也没什么吧?” “……什么?”他一懵。 “唔。”她歪了歪头,调转位置,让迪诺整个人以一个斜角的角度垂在没有任何落点的虚空中。 瞬间没了支撑而往后仰的人,身体因生的本能而变得僵硬,对方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 娑由却满含天真地笑道:“简单来说,就是我已经厌倦迪诺了。” 她在以钟楼穹顶为背景的画面中笑道:“迪诺真的很天真呢,你真的是reborn先生的学生吗?虽然觉得逃跑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看你也没有作好逃跑的觉悟呀,这样我可是也不想带你去日本的哦,相对的,你逃跑了,你没有选择战斗,你觉得敌人会纵容你吗?如果我是敌人的话,不管你如何逃避都肯定会杀了你的,时间早晚罢了,说不定你现在回家就会发现,他们已经恣无忌惮闯进了你家,所以,在那死和在这死有什么区别吗?” 恰逢钟楼的钟声响起,震耳欲聋,惊飞了底下雪白的飞鸟。 娑由在翎羽飘落的日光中,其黑发像浪潮一般,纷纷扰扰地掠过脸颊:“我这个人原则上不会乱杀人,但杀掉觉得碍事和讨厌的人也是常有的事,迪诺,你现在就是我讨厌的人哦。” 就此,她看到的是他滚滚坠落的泪珠。 奇怪的是,这一刻,他的脸上没有恐惧,也不再害怕,而是被一种苍茫的空白占据。 阳光蹁跹,他琥珀色的眼睛像被光线贯穿似的,在钟楼的边缘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安静了下来。 世界好似变成了黑白的哑剧。 很快,属于少年的哭声轻轻响起。 并不大声,也不激烈,就像受了伤的小兽一样,满含孱弱的啜泣。 娑由张了张嘴,眸子漆黑,在他的啜泣中发出了近乎茫然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眼帘中,那个金发的少年很难过、很难过地看着她。 这个胆小鬼,在这一刻,既没有对她的厌恶与害怕,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和惊惶,但他看上去那么伤心,那双漂亮的眸子因眼泪而粼粼闪动,就像坚硬的盔甲龟裂,他像个孩子一样,近乎难过和委屈。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娑由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这样的眼神…… 她只在那个人身上看到过…… 为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见自己的黑发跃入视野,在他的眼中模糊成了成片的剪影。 他张了张嘴,一种莫名的无力感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少年裹携着意大利温热的海风,站在生与死的边缘,被钟声的余音击得摇摇欲坠。 他用沙哑干涸的声音在说:“讨厌你……超讨厌你……亏我、亏我……让我死掉吧……” 就此,她的指尖好像被某种温热的液体拂过。 娑由看着他雪白的衬衫在风中被扬成振翅的飞鸟。 少年向后倾倒的身影仿佛是被刻意拉长的慢镜头,金色的发丝扫过少年还未来得及长开的青涩脸庞,空无一物的天际成了他的墓碑。 他就那样,以那样不再畏惧死亡的姿态,像是要拥抱天空或故乡的土地一样,被娑由安静地拉了回来。 不等他说什么,仿佛要安慰他似的,娑由拾起了脚边的毛巾,覆上他的脑袋,帮他轻轻擦拭起头发来。 “对不起呢,竟然惹迪诺哭了。” 娑由的声音带着像小孩子一般毫无反省的笑意:“好吧,不说这个了。” 他在毛巾下抬起头来看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笼在阴翳中,神情明晦不清。 可是她的声音先一步传来:“我们说说别的吧,例如,嗯,迪诺的故乡很漂亮。” 她说着这话,声音那么轻快,好像滤去了所有的忧郁和怅然:“天空很漂亮,大海也很漂亮……都是蓝色的……也许我会喜欢上这个地方……” 这一瞬间,他神色有些空白,嘴上像是附和她一般,呢喃道:“是啊……很漂亮……” 说完这句话后,他偏头错开了娑由的手,轻声道:“你不用送我回家了,钱之后会打你卡上的,你的任务结束了。” “你生气了吗?”娑由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没有……”他抬起眼睛说。 由此,娑由看到了一双闪闪发亮的瞳孔,像是倔强一般,恍惚间,累赘的沙子好像都从他身上脱落。 下一秒,像是要逃离她似的,他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梯,跑出了钟楼,留下娑由一个人站在镂空的钟塔上,被风晃开茵绿的裙摆。 这次娑由没有追上去。 傍晚时分,娑由独自一人提着编织箱站在海港边,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石子。 她听说迪诺在离开她后只身一人闯回了敌人的运输船,不但奇迹般地打败了敌人的老大,还拯救了被俘虏的家族成员,让敌人同船一起葬身海底。 小镇再次恢复和平。 消息传来,一时间,大街小巷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作为加百罗涅十代目继承人,迪诺无疑做了最正确最勇敢的选择,即便娑由不知道他是如何突然转变的。 日暮即将落下,码头周围停了许多蓝白的船只,风平浪静的大海被太阳倒进橘子汽水,晕染出大片橘红的暖调。 当候鸟的影子消失在远方的天际边时,娑由才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稚嫩的声音:“要离开了吗?再多呆几天吧。” “因为是reborn先生你让我留下来的,我才错过了今天下午的机票。”她回头,用轻轻的声音控诉道:“恭喜你,reborn先生,迪诺成长了呢。” 对方笑着接受了她的说辞:“毕竟是我的学生,战斗能力还是很强的,就是太爱撒娇了,是个下不了决心的半吊子。” 娑由懒得听,只是道:“算了,我要走了,要是继续留下来,我会损失更多,我不要。” “嘛,就当度假了,在这里留多几天吧。”对方翘着嘴角道。 “不要。”娑由往前走。 “食宿就由加百罗涅包了。” 娑由没有动摇:“不要。” “机票也会给你报销。” “不要。”她继续往前走。 “嘛,就当委托你留下来几天,到时钱会打到你卡上的。” “好的,reborn先生,有事尽管吩咐。” 几日后。 迪诺忐忑地站在了一间饭馆外。 相比那天,这次他换上了一身漂亮整洁的衣物,一袭金发被风吹拂,只不过脸上挂了彩,额头都被绷带缠了好几圈,连带左脸颊都贴着止血胶带,这是几天前的战斗带来的结果。 这样的人站在饭馆的窗边,隐在绿藤交错的墙角,透过晴朗通明的玻璃窗,安静而小心翼翼地往里望。 然后,他听到了悦耳的钢琴声。 他知道这间饭馆里有一架电子钢琴,是老板娘买给自己的孩子培养兴趣的,奈何对方不喜欢,最后就落在了餐厅的一角,偶尔才能等来一位愿意触碰它的浪漫的客人。 而现在弹奏它的人坐在窗边,正被一堆孩子围绕着,十指在黑白的琴键上跳跃。 这时,偶然路过的小孩子发出困惑的笑声:“迪诺哥!你怎么站在这里呀?!” 他一惊,立马蹲下身去,竖起食指拼命示意他们噤声。 可是,脸上洋溢着欢笑的孩子们不解风情,拥簇而来,推攘着将他拉向饭馆里。 “店里今天来了个非常漂亮的姐姐哦!会弹钢琴的那种!” 迪诺面如死灰,像是要上刑场似的,在那样的声音中以一个平地摔摔进了店里。 他瞬间觉得丢脸极了,抬头时饭馆里的人都在看他,只有钢琴声还没有停。 其中一个客人举着酒杯笑道:“哈哈哈迪诺是受的伤还没好吗?可得注意些了!前几天和那些混蛋打架辛苦你了!现在你可是我们的大英雄哦!” 一时间,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迪诺爬起来,红着脸颊揉了揉鼻尖:“没、没有那么夸张啦!” 面对这群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居民,他感到难为情,不禁将目光转向他处,落在了钢琴声所在的方向。 片刻后,他扬起笑容,力求让自己自然些,朝弹钢琴的人打招呼:“嗨、嗨,娑由,你还在这里度假吗?好、好巧呀,我刚好来这里吃饭。” 可是,对方没有回应他,只是继续弹钢琴。 他瞬间觉得有些尴尬,还显得局促和不安,扭捏地搅了搅自己的手指。 眼见周围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好奇地打转,少年有一瞬间又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但老板娘的笑声缓解了这种氛围:“我记得她是迪诺你的朋友,来,娑由,这是免费请你的果汁。” 弹钢琴的人终于停下,原来是一曲终了。 她抬头,端坐在日光正盛的地方,身上的裙子与窗外盛开的白雏菊是一个颜色:“谢谢,但我和他不是朋友哦。” “好的,我懂了,不是朋友。”老板娘侠促地眨了眨眼,不再多言。 对此,迪诺走上前两步,对娑由说:“我听reborn说你今晚就要离开意大利了……” “是的。”娑由点了点头,拿起那杯果汁咬了咬吸管,笑道:“确切来说,是两个钟后就要去机场了。” 闻言,少年张了张嘴,脸色有些踌躇,欲言又止。 午后的太阳下,纤细的枝条盘踞在灌木丛中,形式太阳的花朵倚着窗边草绿的绒帘,在海风中摇曳。 他迟疑了好一会,才对她说:“那个、我能和你说些话吗?” “当然可以哦。”娑由笑道:“你说吧。” 但他看上去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倒更加紧张了。 娑由见他微垂着头,闪动的眼眸像是有意避开她的注视似的。 “我们能去外面说吗?”迪诺小心翼翼地问。 “可是外面太阳很大诶。”娑由说,语气像任性的小孩子,充满了拒绝。 迪诺却追着她说:“我们可以去有树荫的地方。” 闻言,娑由晃了晃果汁,让青绿色的饮料在冒着水珠的杯中沉浮。 顶着周围调侃的目光,他感觉脸颊越来越烫,但他不能放弃,下一刻便抬手,生疏地做了个打伞动作,饱含诚意道:“我、我可以为你撑伞。” 停了一下,他又急急忙忙补充道:“去哪里都行,只要只有我们两个!” “就答应他嘛。”目睹了这一幕的客人们笑着道:“迪诺可是第一次这样邀请女孩子呢,虽然外面确实很晒就是了哈哈哈哈!” “我给你们备杯解暑的饮料好了。”老板娘也这样说。 娑由顿了顿,这才站起来,在他惊喜的目光中拾起了钢琴边的编织箱:“好吧。” 娑由将伞递给他,他笑了笑,先一步走向门口,为她推开了门。 夏末午后的温度顿时扑面而来。 见状,他赶忙撑起伞来。 但迪诺真真是个笨拙的人,连撑伞这个动作都卡了好几次才完成。 蓝天白云下,街角泛着薄青的绿叶青墨交加,火红的电话亭伫立在港口边,被海风吹得绣迹斑斑。 油柏路上泛起雪亮的光,娑由和迪诺的影子交叠在一片斑驳的树影下,细看,似有流光沿着树梢淌下。 娑由听到身后跟着她为她打伞的人在说:“那个,娑由……之、之前,我的钱也汇给你了,你知道的,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嗯。”她点了点头。 安静了一秒,他又说:“reborn说,你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 倒也不是。 娑由正想反驳他。 可是,她听到他接下来的声音像豁出去了一般,充满了一种夹杂着颤颤巍巍的小心翼翼:“那、那个,reborn威胁我……他说他委托你留下来的钱由我出,可是加百罗涅经过这次事亏空了很多钱,家族的钱都拿去周转了,我暂时没有多余的钱付给你了,能不能……” “哦呀?”打断他的是娑由这样的声音。 娑由停住脚步,回过头去,朝他挑了挑眉。 下一秒,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你在找死吗?” 他一惊,瞬间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泫然欲泣道:“不、不是!不是不还钱的意思!” 这么说的人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摸索,像是迟一秒就会人头落地去见上帝一样,急得手中的伞都没拿稳,任由漂亮的洋伞咕噜噜地滚下一旁的草地。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丝绒的小盒子。 远方云絮浮动,电线横拉。 纯粹的蓝在他身后的天空铺展。 少年捧着那个小盒子,将其打开,让里面的东西呈现在娑由眼前。 不远处的大海,海浪涌动。 须臾间,他觉得眼前那个白裙飘扬的女孩好像要化作雪白的泡沫消散,与之相对的,他的言语、他的身体却像翻涌的浪潮一般,躁动又无措。 这一刻,即便是海风,也吹不开少年从脸颊漫到眼角、再到耳尖的绯红与温度:“我、我是想问,我可以先用这枚钻石戒指抵吗?”《 》 88、番外·十 那颗安静地躺在盒子里的饰物,非常漂亮。 金珠镂空的戒壁托起钻石,就算是对钻石没有研究的人,也会被它纯粹展现的光彩折服。 娑由的目光从黑丝绒的盒底游离到钻石上,见日光让它闪闪发亮,被切割得光滑温润的表面剔透但不虚渺,正流转着璀璨夺目的光华。 可是,她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一愣,紧张地抿了抿嘴,问:“为什么?” 娑由“唔”了声,视线落在了迪诺脸上,道:“我不喜欢钻石。” 这个答案他好像没料到,以至于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待到神经开始抽动,他的眼里才漫起困惑。 与此同时,少年空白的神色仿佛是一张褪色的纸。 他茫然地问:“女孩子不都喜欢钻石吗?” “我喜欢钱。”娑由说。 闻言,迪诺用茫然的声音继续辩解道:“不都一样吗?而且纸币会贬值,但钻石很难、甚至很难贬值。” “可是我更喜欢它变现成数字的样子。” 娑由的声音没有变化。 她的态度简直坚不可摧,迪诺从她的神情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固执和冷漠。 她在游移的光影中笑道:“还有,除了钱外,比起钻石,我更喜欢柔软的花。” 对此,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慢吞吞地垂首,看了手中的钻石一眼。 本来价值千万的东西好像瞬间失去了价值,他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绯色从他的脸颊上褪去,衬得眼角愈发的红,像是又要哭出来了一样。 他失落道:“可是我目前真的没有那么多钱,家中只有这样我觉得女孩子会喜欢的收藏品……” 娑由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把它拿去变现呢?” “因为没时间了呀。”他染着鼻音嘟囔说:“这种价值高昂的钻石不是一下子就能变现的,reborn说要是不在你离开前把钱还你的话,你会生气得杀了我的。” 娑由却道:“没时间什么的……我都已经在这里呆几天了,如果迪诺一开始就来见我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呢,迪诺你呀,是因为实在不得不来见我了,才来的是吗?” 他僵了僵,显然被她戳破了心事。 忐忑与不安重新爬回了他的脸,不知道是晒的还是觉得羞愧,他的脸颊又有些红了。 但他也没辩解什么,只是乖乖道了歉:“对不起……”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因为这几天我都在操办我父亲的葬礼……” 娑由沉默了一下。 这点他倒没说谎。 毕竟她听说加百加涅的九代目,也就是迪诺的父亲在这次事件中去世了。 前两天小镇上的人还在全体哀悼。 短短几天,这个爱撒娇的胆小鬼就失去了家人。 他显然这几天都哭过,悲伤与难过晦涩地潜在他的眼底,细看的话,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 但娑由并没有安慰他的想法。 反倒是他自己先抬起头来,突然对娑由说:“娑由,我已经决定继承加百罗涅了。” “诶——?”娑由一愣,微微眯了眯眼,笑了起来:“这么突然——之前不是还在说不想当mafia,不想杀人吗?” 或许她是有嘲笑的成分在的,因为她总是这么恶劣,但更多的或许是好奇。 她好奇迪诺那天是如何转变的。 一直嚷嚷着不想杀人的胆小鬼,最后为什么会重新踏上那艘船,又为什么会决定继承mafia家族。 “为了你的父亲吗?”娑由轻声猜测。 “也有一定的原因。”少年轻声回答她。 午后的风吹动头上的树隙,光影在他们的脚下摇曳,金发褐眼的人维持着拿盒子的姿势,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壁绒。 “那天我想清楚了,虽然不想当mafia,但如果是为了保护这座小镇,为了保护这里的人和家族成员,那我愿意去战斗。”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害怕惊扰什么似的。 即便说着这样如同英雄般的话,他也并不具备底气,反倒颤了颤眼睫,十分符合他的性子。 但是当他望进娑由的眼睛里时,她看到他在笑:“反正不会比被你杀掉更糟糕了。” 这么说的人耸了耸肩,好像想让自己此刻看上去幽默轻松点一样。 他耷拉着眉眼,无奈地说:“与其被你杀掉,我还不如去战斗,事实证明,敌人并没有比你可怕,虽然他朝我开了好多枪,还扯住我的头踹了我好几脚,但是,他没有你和reborn可怕,我有罗马利奥——我是说我的家族成员,我还有他们和我一起并肩作战,而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有一个人。” 闻言,娑由也没有生气的迹象。 她将纷飞的长发撩到耳后,任由阳光在她的眼睛上蹁跹:“既然都这么害怕讨厌我了,为什么今天还来见我呢?” “因为,已经决定继承家族了。”少年说。 他的神情很平静,就像那天一样,不再有任何恐惧,像是超脱死亡一般,如此的宁静:“正因为已经决定继承家族了,所以即便害怕你,但还是想着,与其因为没钱还你被你杀掉,我还不如来问问你能不能用钻石戒指抵债,可以的话最好,不可以的话最多也是被杀掉,横竖都没有差别……” “确实呢。”娑由给予肯定,随即拿指尖抚了抚唇角,轻盈地笑了起来:“但事实上,真的不行哦,我不接受这枚钻石戒指。” “是吗?”他垂下眼睛,好像无可奈何一般,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但是娑由却在须臾间晃开了明媚的笑来:“不过看在你还算有诚意没有赖账的份上,我再宽限你三天好了,随便你怎么做,拿着这枚戒指去变现也好,总之最晚三天后把钱还给我就行,不然我不介意过来杀了你。” 这话让他一愣。 但并非高兴的神色,他轻轻翕合嘴角,神色十分奇怪。 远处大海的船舶发出辽远的笛鸣,他的身影镶嵌在碧海蓝天的背景中,成了一抹失了色彩剪影。 眼帘中,他的眼睛依旧那么红:“你真的宁愿宽限我三天,也不要这枚钻石戒指吗?” “是的。”娑由没有动摇,即便她身边的雏菊摇曳,即便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如既往的柔软:“比起迪诺你,我对钻石这种东西的价值并不敏感,也没有相应的渠道能去变现出它最大的价值,它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放在家里就是一块废石,所以我还是更喜欢方便流通携带的钱。” 对此,少年陷入了沉默,没再说什么,而娑由拾起了自己的伞。 他一惊,问她:“你要走了吗?” “是的,反正也没什么事了,先去机场也无妨。”娑由道。 眼见他似乎欲言又止,闪动的眼眸像在诉说某种未尽的言语,娑由便笑着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他顿了顿,脚步踌躇:“纳塔大婶给我们准备的饮料我们还没回去喝。” 他口中的纳塔是指饭馆的老板娘。 娑由这才想起这回事,但是她只道:“那你就一个人喝两杯好了。” 迪诺一噎,像只被陷住了脖子的鸡。 当娑由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上前来,伸手拽住她了。 娑由困惑地看着他。 他紧张地看着她,瞳孔颤动,躁动的因子从他的眼底浮起,少年的脸被阳光照得明灭不定:“就是、之前说,要带你去看这里最漂亮的夕阳什么的……” 他道:“你能再等等吗?等到傍晚就好,我想带你去看……” “如果你是指那座钟楼上的夕阳的话,那天你走后我一个人已经在上面看过了。”娑由说:“确实很漂亮。” 闻言,他眼瞳微缩,瞬间哑口无言,犹如被戳破的气球,沉默地放开了她的手。 下一秒,他扑闪着眼睫,小声地问她:“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娑由……” 她一愣,歪头笑道:“当然,如果你三天后还不还钱,你就会见到我。” 此言一出,他好像再次恢复了生机。 虽然是颤颤巍巍的惊吓模样,他像只受惊的小鹿,惶然地后退了一步,软声软气道:“……不、不要再吓我啦!” “实话而已哦。”她笑道。 言毕,娑由不再同他多说,撑着伞转身就走。 身后安静了好一会,片刻后,娑由听到了属于他的脚步声追了上来,期间似乎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娑由!”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像青涩的鸟儿一样,脆脆地喊着她的名字。 “我、我送、送送你吧。”他追到她身边来说。 “哦呀。”她轻轻瞥了他一眼。 蓝天上,融金的尘埃散落人间。 头上绿意盎然的枝桠在清风中晃动。 少年已经将那个装有钻石戒指的盒子重新放回口袋里去了。 此刻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像没话找话似的,小声地问她:“娑由的故乡在日本吗?” “不是。”她的声音很轻。 少年低头,像跳格子一样,踩着她斜斜的影子:“那你很喜欢日本吗?” “也没有多喜欢。”她说。 他便问:“那你为什么不在意大利定居呢?” 空气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见娑由正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 待反应过来后,他才慌忙摆手,慌慌张张地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说,reborn也在这里啦,听reborn说你大部分时间都在意大利工作,我就是觉得、觉得比较近啦!回日本什么的太远了不是吗?而且感觉你也挺喜欢意大利的……” 可是,打断他的是娑由这样的声音:“我有说过自己很喜欢意大利吗?” 他一愣,像是说错了什么话一般,欲言又止。 某一瞬,他的眼中似乎荡起了盈盈的光:“因为,你之前不是说喜欢这里吗……” “是这样吗?”娑由说。 夏季的草长得老高。 远处的群山在夜里皆是一片绵绵的墨色。 娑由听到了旷野之下的蝉鸣窸窣,光怪陆离的影子在树影与太阳的边缘扭曲。 她神色有些恍惚,但眼神却很清明:“不是喜欢意大利,迪诺,我一点都不喜欢意大利。” 洋伞悠悠地转着圈,她的声音与没有停止的脚步重叠:“来意大利是因为这里有委托,有钱赚,而且reborn先生的委托我一般不会推却,毕竟是我尊敬的人……” 这个答案似乎让他有些失落。 他半是惊讶半是复杂地嘀咕道:“你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尊敬的人啊……” “为什么没有呢?” 娑由笑道。 他却道:“所以,你之前到底是因为委托绑架我还是因为reborn让你来见我……” 娑由如实道:“好吧,是reborn先生让我来见你,我才决定顺便接下那个绑架你的委托的。” “好过分!”他控诉道。 “哈哈哈哈!”娑由不以为然,轻笑着偏头:“因为reborn先生说你会喜欢我呀。” 少年一愣,刹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迎来温热的风。 树翳外,白色的汽车驶过马路,破碎的光晕如同揉碎的星屑洒落下来。 其中,有哪里传来了雀跃轻快的琴声。 就像萦绕着夏天的尘埃般,她的目光在此之中跳跃,跳到了不知名的远方:“不过我会尊敬reborn先生也不是什么深刻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在我快要死的时候,reborn先生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救过我一次吧……” 这么说的人明明往前走,可是须臾间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弯下身去,身影摇晃。 她在迪诺愣然的目光中合下洋伞,让伞尖敲在地上以此支撑自己的身体,但手上又像在拨开一些看不见的花枝一样,步履摇曳,最终死寂地倒在了地上。 “喂!娑由!”少年瞬间惊惶地蹲下身去,手足无措地扶住她:“你怎么了?!你是哪里受伤了吗?!还是中暑了?!” 伴随着这话,他见她摔了伞,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左腹,浑身都在痛苦地痉挛着。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子,不如说是就没想过,以致于整个人都在抖。 她却只是轻声道:“不用叫救护车……我只是突然不想走了……” 无人的街道上,她漆黑的长发从背部尽数落到前面的地上来。 她的脸色苍白,茫然地转动眼珠。 “这是什么奇怪又任性的理由啊?!” 迪诺崩溃地吐槽道:“猫咪晒太阳都知道不能在大马路上!” 回答他的是娑由轻轻的笑声。 纷纷扰扰的黑发罅隙,她闪动的眼睛从里面望出来:“迪诺你在担心我吗?” 这么说着,她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想要往前走。 可是迪诺却突然沉默地将她背了起来。 娑由一愣,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道:“我没事……” “但你不想走了,不是吗?” 他说。 言毕,他的双手掂了掂娑由的重量,背着她开始往前走。 娑由的编织箱在手中微晃,洋伞挂在臂弯上。 她晃了晃垂在他两边的凉鞋,沉默地注视着少年的后颈,看到他耷拉的发尾摩挲着衬衫的衣领。 “你可以吗?”娑由的声音充满了不信任:“我可不想突然摔跤哦。” “可以啦!”他踩着斑驳的树影,像是不服气一样,倔强地嚷嚷道:“我、我会努力不让你摔跤的。” “迪诺你还真是奇怪呢。”娑由却突然这么说。 “明明讨厌我不是吗?”她说:“你真的好奇怪呀。” “哪里奇怪了?”他困惑地问。 “哪里都奇怪。”娑由说。 宁愿自己动手,也不愿意委托她杀人。 明明很怕死,却好像不怕死在她手上。 说着讨厌她,可是又愿意这样背着她。 夏风拂过斑马线外的棷子树。 方才她倒在地上,透过发隙窥见他伸来的手时,少年担忧的眼神并不虚假。 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一点都无法理解他。 难道这种性格的人都是这样子吗? ——胆小,懦弱,柔软,单纯,矛盾,又复杂。 无法预料。 当她直白说出第一点时,他一噎,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答道:“什么呀,杀人什么的,都说了,这不是亲自动手或委托别人动手的问题。” 他说:“我只是不想你去为我杀人而已。” 迪诺说这话的时候,周围蝉鸣连成一线,差点盖过他的声音。 墙角那片由绿意遮蔽的阴翳下,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被他背上的人随手摘下,悄悄别上了他的发间。 她听到少年的声音在说:“我确实很害怕被人伤害,但也不喜欢伤害人,所以委托你去为我杀人什么的,果然也还是办不到。” 须臾间,她的长发和雪白的裙裾都被风扬起,又被他的五指尽数拢回了可抓住的范围内。 他像是抓到了飞鸟一样,所有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别扭都已远去,他变得那般满足和坦率:“他们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们,你明明没有强烈的恨意去杀那些人,但是,我却让你去杀了他们什么的……我不想看见你那么做,你可能会因此受伤,被人憎恨,被赛夫特那样的人寻仇,漂亮的裙子说不定也会弄脏……” “这是属于你这种弱者的温柔吗?” 背上的人在窃笑,好像并不为此动容一样,柔软如花的笑声听起来却比钻石还冷硬:“即便我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也这么想吗?” “没办法呀,谁叫我……”他几乎是立即接着她的话回答的,可是,言语到了这里,他却顿了一下,声音莫名轻了一个度:“谁叫我其实并不讨厌你呢。” 闻言,反倒是娑由安静了下来。 她嗅着少年身上好闻的皂角气息。 青春期的阴郁与明媚好像同时存在他身上,他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孩,肩胛骨和脊椎在雪白的衬衫下起伏。 她又想起了他那天那个奇怪的眼神。 就像浸在温软的水中融化的糖果,他那么、那么受伤地看着她。 某一刻,娑由在他背上仰头望向蓝天。 蓝天在她眼中无限延伸,柑橘花盛放在街角废弃的自行车篮里。 树影外的日光下,蝴蝶翕合,大海的涛声敲击着夏日的音律。 少年背着她走下一段老长老长的斜坡。 娑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迪诺明明那么软弱……但我好像知道小镇的居民们为什么都喜欢你了……” “你虽然很弱,很爱哭,又爱撒娇,但是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你能一眼鉴定出钻石的品质,或许你这种善良不喜斗争的天真性格,才能让你继续保护这座小镇吧……” “你是在夸我吗?”他惊讶道。 “算是吧。”娑由大方地承认。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那被自家老师评价缺乏想象力的大脑好像能想象她此刻的目光放远,任由穿过的风扬起她的发丝,让裙子上的蝴蝶结一起晃动。 唇齿翕合的少女是否会在某一刻微笑地注视他,看着他被发丝遮掩的、泛红的耳廓。 但是,很快,他听到她又说:“我不喜欢意大利,迪诺。” 这真是一个坏消息。 “它让我联想到梨花,苹果,教堂,庆典,还有死亡。” 晦涩,阴暗,浪漫。 自中世纪起,荒诞和神圣就充斥着这个国度。 她说:“每当我踏上这片土地,我都很清楚自己将要去枪杀一朵花。” 她略带忧郁的言语似乎在告诉他,她正在这个国度里流浪,在持续一场漫长的逃亡,每天都在吟唱死亡。 他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更不了解她这个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一刻,抛去所有因素,仅仅考虑她本身的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决绝又痛苦地回应她:“如果很痛苦的话,就忘了吧,娑由……” 少年莫名寂寥的声音,像在和她进行一场残酷的永别。 她的笑声却应约而来。 那个笑容不带重量,很轻盈,也很干净。 伴随着她柔软的言语:“但是,迪诺在的这里不痛苦……” 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又莫名的温热。 他下意识抬眼,去望远处辽阔的大海。 港口风吹日晒的沿栏裂了缝,钻出了艳红的花。 真奇怪…… 他想。 明明他什么都不懂…… 明明他对她什么都不知道…… 以此为点,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像小孩子一样的抱怨,却又带着近乎雀跃的笑意:“真是的,如果你刚才愿意接受那枚钻石戒指的话,我们这辈子说不定就不会再见了。” “都说了我不喜欢钻石。”她说。 对此,少年突然朗朗地笑出声来。 属于他的静谧从他身上全部褪去,他笑得双肩微颤,最后竟是一个踉跄,背着她摔在了地上,差点从斜坡的马路上一路滚下去。 平稳落地的娑由叹了口气,将他扯住,把他拉了起来。 当他们决定在马路旁休息一下时,迪诺的脸颊上又添了新伤。 但他倚着靠海的栏杆,看上去依旧那么开心。 他飘飞的金发和白衣就像一阵没有棱角的风,温和地拂过娑由的指尖。 极具意大利风情的少年撑着脸颊,偏头注视着身边的人。 仿佛不服气一样,又好像理所当然一般,迪诺以一种不以为然的口吻笑着说:“总有一天,你一定会遇到你喜欢的钻石的啦。” 娑由也望了过去,困惑地嘟囔道:“这么肯定?” “大概吧。”他想要揉揉鼻尖挽回点余地,但随即又觉得没必要。 他看见海风偌大,天海相依,她的黑发纷纷扬扬,即便她的表情在其中不太清晰,但是他好像就是能想象到这一刻夏天的光都在她眼中闪闪发亮的样子。 他被那样的光景迷乱了眼睛,不禁垮下肩,耷拉着眉眼,撑着脸颊,明快地笑了起来:“遇不到也没关系,我帮你找吧,反正我家做钻石生意,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颗能让你喜欢的、漂亮得配得上你的钻石的,到时候,就送给你吧。” 巷口的花摇摇曳曳。 他将满目璀璨的勇气和笑意都掩在了海风的哼鸣中。 “总有一天,迪诺·加百罗涅会找到娑由·揍敌客喜欢的那颗钻石的。” “到时候,你喜欢的、柔软的花也不会落下的。”《 》 89、番外·十一 “之前发生过这样的蠢事呢。” 他感慨道。 2007年,平安夜。 如今回忆起年少时与她鸡飞狗跳的际遇,心中因漫长的堵车而升起的焦虑似乎也被冲淡,二十二岁的迪诺·加百罗涅在东京下雪的马路上险些失笑。 车窗覆上一层薄薄的雾,雨刷在眼帘中有规律地摆动。 他置身被玫瑰花香盈满的车内,透过后视镜瞥到身后的少女正垂着眼睫,将鼻尖以下的小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毛衣高领下。 像只昏昏欲睡的小黑猫。 迪诺想说困的话就睡吧,但是他也知道,她向来不在外面睡觉,或者说,她不会让自己在不够安全的地方休息,这一点足以令他感到挫败。 这时,他听到她问:“迪诺,你想说的事是什么?” 相比于他将话语迂回地绕回过去的行为,她平静的表情依旧,其言语来得刀枪直入,充满了一种属于她的绝然与利落。 迪诺莫名感觉到了紧张,就像过去无数次从她身上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一般,刺激的疼痛像惊雷一样疯狂地蹿上脊椎,轰炸大脑。 他攥紧方向盘,嘴上不由自主变得磕巴起来:“那个,我……我犹豫了很久,本来去年你离开意大利前就想说的……” “但是……当时……” “是这么久远的事吗?”娑由困惑的声音传来。 “呃……嗯。”他应声。 娑由便道:“你应该早点和我说。” 他好像对此嘟囔了一句什么,娑由没听清,因为跑车恰好驶动起来。 堵了许久的马路终于有了再次往前开的迹象,红绿灯在雪天里雾蒙蒙的空气中闪烁。 她听到迪诺说:“我……娑由……我……我能带你去个地方再和你说吗?” “也可以。”娑由望着窗外,道:“但我后面可能没有时间。” 他一愣,倒也没有追问她什么事,而是好奇道:“这么久没见了,你就没有什么趣事想和我分享吗?” 闻言,娑由像是终于有所动容,她露出一种困扰的表情,对他说:“唔,我在想,我要怎么请求一个人的原谅……” “??” 回想起自己以往无数次被她坑到欲哭无泪的经历,迪诺立马惊奇地哇哇大叫起来:“我没听错吧,你是那种会想要请求他人原谅的人吗?!这对你来说不是向来无所谓的吗?” 显然在他印象中的娑由在这方面是个超级糟糕的人,与之更糟糕的,大概是他现在相当不平衡的神色。 但是,娑由只道:“因为,果然还是不想他不理我……” 没有承认自己做错了事,而是单纯从感性的方面出发,这一点任性倒是一如既往,迪诺有些郁闷,正想问问她是谁,却听她突然大叫道:“停车!” 短短两个字所蕴含的急切狠狠吓了开车的人一跳,其语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凄厉尖锐,他下意识用力踩下了刹车,行驶中的惯性让他差点撞上方向盘,车外因此传来巨响的笛鸣。 但青年没有理会,而是转头想要询问身后的人有没有受伤。 但娑由却是看着他,目光粼粼,声音万分的柔软:“能帮我打开车门吗?迪诺……” “……” 他向来无法拒绝那样的娑由。 于是他安静地打开了车门。 娑由立马提着自己的编织箱和伞跳了出去。 他抬头一看,见跑车正巧驶到了东京湾。 他看见娑由淋着雪,朝前方快步地跑去。 她近乎急切地叫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五条悟!” 少女的脸上在那一刻绽放出盛大的欢喜来。 出于某种不安的预感,他在须臾间也下了车。 丝毫无法再去理会身后被他堵到的车辆以及无数的咒骂声,金发的青年在雾茫茫的大雪中追了上去。 她因奔跑而踩出的脚印如此轻,被风一吹好像就能被掩盖。 迪诺追寻着她留下的痕迹,发尖缀着雪,看见苍白的天地间,日本的东京湾伫立着一座巨大的摩天轮。 高得仿佛触不到的天空掠过浮动的流云,远处的电车驶过轨道,穿过被雪打白的树林。 天地间刮起白茫茫的雾,高楼大厦似乎都在这片土地上苍白远去,属于平安夜的红与白充近着他蒙上水雾的眼睛,他看见她近乎明快地奔向了一个黑衣的男人。 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对方似乎捧着一束花。 那抹影子那么单调,只由黑白两色组成,像冬日午后里一抹出现在雪中的幻影。 但是,娑由依旧在喊:“五条悟!五条悟!我找到你啦!” 她的声音那么雀跃,像是即将撞进春天里歌唱的雏鸟。 这一刻,迪诺的心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他忍不住出声喊住了她:“娑由!” “娑由!” “娑由!” “娑由·揍敌客!” 他不断喊着,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在她于某一瞬停下时便迈不动了。 呼吸间的空气皆是干涩的冷意,不远处巨大的摩天轮在他们之间悠悠地转动。 他看见娑由为他跓足,侧身困惑地望了过来。 “我……我、我……” 这一刻,言语突然在她的目光中变得苍白。 如同过往每一次竭尽全力奔跑后带来的脱力感,他微微喘着气,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出口的声音像是要哭了一样:“娑由!我!我想要告诉你……我找到了……” 时过经年,已经从十四岁的少年变成二十二岁的青年站在日本纷飞的大雪中,对她说:“我依照承诺,找到那颗钻石了!” ——「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找到能让你喜欢的、漂亮得能配得上你的钻石的。」 他听到少年的自己鼓起勇气的声音在说。 ——「总有一天,迪诺·加百罗捏会找到娑由·揍敌客喜欢的那颗钻石的。」 八年前的夏天,那时满心的羞赧与现在重叠。 ——「到时候,你喜欢的、柔软的花也不会落下的。」 惊惶之间,他忘记将车内准备的玫瑰花捧出来了,但他还是在此刻大声说:“娑由!我!我……我找到了那颗能配得上你的最漂亮的钻石了!!你、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完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有了落泪的冲动。 明明已经长大了,明明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可是,当面对她,当看着她跨越风雪远远望来的那双眼睛时,他还是觉得忐忑和害怕。 这种害怕或许早已与过去不同。 生命受到威胁而产生的本能恐惧在八年的时间里被他刻意揉碎,洒进了亚德里亚海中。 他知道,娑由·揍敌客是不同的。 这个杀手是不同的。 面对她时,生命的重量会变得轻盈。 但是,少女爱着浪漫与柔软的花,也爱明媚的日光和飞鸟翻涌的翅膀。 于是,他将自己的生命浸泡进被海水洋淌的阳光中。 他试图用这样的温度打动并温暖她。 只因为他曾经那么近距离地窥见了她的阴晦与冷寂。 由此,他忍不住想,他对她来说,是否是与众不同的呢? 即便他们的相遇依靠的是一个谎言。 ——「reborn先生说,迪诺会喜欢我的。」 那只是一个谎言。 他曾经,为那个谎言那般、那般的难过。 怎么办? 他不喜欢她…… 那时,年少的他站在荒岛上的晨光中险些落下泪来。 这个女孩,是因为相信他会爱她才来到他身边的。 可是,他并不喜欢她。 过去、现在不会。 未来也大概率不会…… ……她会不会因此难过呢? ——「所以,迪诺,你喜欢我吗?」 ——「喜欢……」 ……但是,那已经不是谎言了,娑由。 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他开始害怕来自她的某种拒绝。 当年拒绝了他的钻石他感到害怕。 如今,他也感到害怕—— 因为她说:“如你所说!我自己也找到了!迪诺!” 2007年的平安夜中,在盛大的大雪中,娑由朝他弯着眼睛,明净地笑了起来,其面容在落雪中迷蒙:“我自己找到那颗钻石了!” “……什么?” 他呼出的雾气萦绕在唇齿间。 随之而来的,就是她带笑的回答:“你不用再帮我找了!” 就此,他琥珀色的瞳孔闪动,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般的呢喃:“这样啊……” 来自异国他乡的大雪压上了他的眉梢。 迪诺·加百罗捏看着她挥手,转身,漆黑的长发卷着雪,像花一样旋开,然后不回头地继续往前跑。 与初见时在黄昏中缥缈得宛若妖精的感觉不同,她在一刻宛若化作了一个确切的人,在迷蒙的大雪中拥簇着喜欢的花,扑进了那个人在须臾间张开的、仿佛候鸟翅膀一般实质而宽大的双臂怀抱中。 口袋中某样东西突然就变得沉重起来,迪诺恍惚地淋着雪,想起了很多很多事。 他想起了与她度过的这些年。 他想起家族的墓地里,来找他的少女坐在墓碑上,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幽灵,支着脸颊笑盈盈地注视着他。 他想起那个矿岛上的雨夜,那个身影瘦削单薄的女孩缀着满身的雨水,独自一人穿越漆黑冰冷的雨幕,就像一个勇闯沙漠与深海的孤独诗人,让他一瞬间想要成为她的绿洲与灯塔所在。 他想起过去某一天,他们无聊时一起躺在无人的沙滩上,他在某一刻起身,又俯身,朝她的所在低头。 他知道,若是自己吻上去的话,下一秒就会死亡。 他从来都不是个勇敢的人。 那时的死亡让他害怕,恐惧让他止步于此。 当时,他注视着少女钻亮的眼睛和乌黑的长发,感受到她的呼吸在某一刻放轻。 属于她的死寂扑面而来。 他的眼睛从对方脸庞上的凹凸起伏上一一掠过,最终,他只能问她:「……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大?你的眼睫毛为什么那么长?」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她眨着眼睛,好像终于安心下来了一样,恢复到往日的活泼。 他笑了起来,说:「……没什么。」 他曾经有无数次、无数次的机会。 十四岁那年,少女牵着他与他走过熟悉的小镇时,彼此的脚步在馨香的大街小巷交叠,那种被她柔软的手牢牢攥住心房和呼吸的感觉,让那些平时见惯了的花朵似乎都变得比往常漂亮。 那一刻,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他想大声笑着告诉她,看呀,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才是我想呆的地方!我不想当mafia,这里才是我想存在的地方,我的故乡,有着温暖的人!有着热情的、爱着我的居民!我在这里前所未有的幸福!还有着你…… 可是,他的答案并不具备勇气。 所以,她说她讨厌他。 他在那一刻觉得很难过,或许只是少年时期的自尊心作祟,无法形容的、胆怯的情感让他觉得就此死去好像也无所谓。 他想起懦弱的自己无数次在表达心意的关头逃跑,又无数次对自己的老师说:“我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我爱她。” 那些胆小的、尚且懦弱的时候,直到今天看见来自未来的她才坚定又忐忑的心意与言语仿佛也变得苍白。 ——「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大?」 ——……你为什么如此漂亮? ——「你的眼睫毛为什么那么长?」 ——……我为什么如此喜欢你? 他知道,她的孤独来自梦里。 当少女第一次在那幢钟楼上夸奖他的家乡很漂亮的时候,他透过毛巾的罅隙窥见了她微笑的样子。 那么温软又真实。 由此,某种奇怪的勇气似乎应运而生了。 如果她觉得很漂亮的话…… 如果她也喜欢的话…… 那他想要去保护…… 就算会受伤…… 就算会死…… 只是死亡而已…… 反正在她眼中,他的死亡无关紧要。 但是,若是,这里,能让你喜欢…… ——「我不喜欢意大利,迪诺。」 若是,这里,能让你漂泊孤独的灵魂得到片刻的栖息…… ——「但是,迪诺所在的这里不痛苦……」 若是,他,能让她获得一丝幸福的话…… 那他愿意拼上性命去保护与等待…… …… “我爱你,娑由……” 2007年,二十二岁的迪诺·加百罗涅将口袋中的钻戒扔进了东京湾的大海里。 他抛下价格不菲的跑车,独自站在东京湾的栏杆边缘,望着那座巨大的摩天轮。 也没有那么想哭,他只是像那个热烈的盛夏一般,撑着脸颊,偏头,对仿佛还存在于那里的、过去的影子,晃开了一个轻盈又坦率的笑。 他要将依旧羞赧的心情,藏在这片她因某个人而爱上的大海里:“我爱你,娑由·揍敌客,很爱很爱你……” ……那早就已经不是谎言了。 …… “想见你……” 娑由将脸埋入五条悟的怀里。 “喜欢你,五条悟,不想和你吵架了。” 几乎是在车内透过茫茫人海见到他出现的身影时,娑由就迫不及待想这么说。 她扑进他的臂弯中,眼泪籁籁地掉了下来。 “干嘛呀?你真的很爱哭啊。” 追寻而来的少年这么说,语气带着嫌弃,但还是略显无措低头,用拇指帮她拭掉了眼泪。 娑由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哭,对她来说,这并不是需要在五条悟面前思考的问题,所以她一边继续哭,一边嘟囔说:“喜欢……” 许是没想到吵架后的第一次见面会来得如此惊喜,他手中捧着的红玫瑰被她惊落了花瓣,少年在大雪中不知所措地张开了手,用漆黑的大衣将她抱了个满怀。 在意识到她方才说了什么后,很快,某种轻快的笑容就又重新回到了他脸上。 他扯着欢快的嗓子说:“你都这样说啦,那我就原谅你啦~” 顿了顿,本来想要嚷嚷出口的质问瞬间变成了委屈的控诉,他放轻声音问:“刚才那人是谁呀?” 娑由眨了眨眼,抬起头,道:“长顾客?” 五条悟瞬间一噎,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不禁挑了挑眉,掐住她的脸揉了揉:“笨蛋吗你?” 哪有顾客会说那种奇怪的话?! “唔……”对此,娑由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五条悟没有再问,她只是继续嘟囔道:“喜欢你,五条悟……” “唔,嗯……”他眼神闪躲了一下,鼻尖处被冻的红晕似乎渐渐扩散到了瓷白的脸颊上。 默契地掠过了之前吵架的原因,少年呼出一口气,拎着她为她抖落了身上的雪,将花递给她,然后送出了自己准备的圣诞礼物。 “送给你的。” 他这么说,眼角下垂,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语气却带着刻意矫饰的平静。 娑由一看,连漂亮的包装都没有,就是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但打开一看,是房产证,上面还写着他和她的名字。 她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时,五条悟已经接过了她的伞,撑开,然后牵着她,对她眨了眨眼笑道:“一起去看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房产证上的地址就位于东京湾附近。 当五条悟带着她登上一幢高达几十层的大楼时,她觉得未来的一切仿佛已经在她的眼前铺就。 短短几个小时,不久前才在未来看到过的房子已经属于她和五条悟了,她看见里边的装潢与十年后如出一辙,虽尚未购置家具,但里面已经有了一台巨大的、崭新的黑白钢琴。 五条悟近乎雀跃地将她带进了那幢房子,就像拥着自己的舞伴进舞池一样,告诉她今后可以一起挑家具。 但这显然不是重点,因为五条悟走向前方那扇熟悉的巨大梯型落地窗,朝呆愣的她招手。 待她走近后,他便指着窗外一座巨大的影子告诉她:“这里可以看到东京湾的摩天轮,看,就那座,那是世界上第二高、日本第一高的摩天轮。” 对此,娑由近乎惊奇地贴着落雪的玻璃,顺着五条悟所指的方向,在那里,天地辽阔得不可思议,半个东京湾仿佛都能尽收眼底。 飞扬的雪絮掠过眼帘,她望着安静地座落在这片土地上的巨型建筑,这才知道不久前在十年后窥见的那座影子到底是什么。 偏巧五条悟还在笑着说:“每天日落一小时后,上边点缀在旋转轮上的灿烂灯光,如在夜空下闪耀璀璨光芒的钻石和花,故被取名为「钻石与花」。” 言毕,他又指着另一个方向,欢快的神色跃上了他的眉梢,他说:“从这里望出去,还可以看到大海和富士山,春天的话,海畔附近还会开满绯色的樱花……” 就此,她惊艳地瞪圆了眼。 某一刻,她收回了视线,抬头望向身边的五条悟。 就像一个想要得到夸奖的小孩子,五条悟开始了絮絮叨叨的介绍,他难得那么啰嗦,仿佛无法停下一般,任由对未来的想象与幢幜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无限地延展碰撞。 他笑着说:“这里是唯一能全部看见它们的位置,都是你喜欢的东西,我找了好久才……” 但打断他的是娑由颤颤巍巍的声音:“喜欢……喜欢富士山,喜欢花,喜欢钻石,喜欢五条悟……喜欢你……” 如同花枝抖落雪絮一般,她抬头,目光晶亮地对他说:“以后,我们的家就在这里吧。” “什么呀……”对此,五条悟安静了几秒后才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干嘛突然说这么荷包蛋的话!” “?”娑由困惑,见他的眼睛配合地转啊转,不一会儿就转成了汪汪的蛋包眼。 与此同时,像是害羞或是难为情一般,他抖啊抖,像是受惊的鸟儿一般被此刻上涌的情绪支配。 全身的脉络神经仿佛在惊颤,无数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欢喜,这致使他张开双手,也颤颤巍巍地抱紧了她。 “喜欢你。” 他说。 少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处,犹如圣子垂怜一般,发出惊惶又郑重的声音:“我爱你,娑由,很爱很爱你。” 伴随着这句话,她突然就觉得浑身都变得暖暖的。 这一刻,透过他的肩望见落地窗外那隐在雪絮中的富士山,她仿佛又回想起了当年被埋在大雪底下的感觉。 呼吸被攥取,重重的、柔软的感觉淹没了自己。 但是,已经不害怕了。 因为有人牵起了她的手,好像化作整座温柔的富士山,将一直一直陪着她了。 …… “所以,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那天的最后,五条悟在那个拥抱中摸着她围巾下的咬痕发出了咬牙切齿的质问。 ……啊,糟糕。 娑由对此困扰地眯了眯眼。 但对方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呲牙咧嘴的,宛若一只在冬日里炸毛的猫:“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于是,空荡的大房子里一时间传来了两人的对话。 “是你咬的……” “哈?!你连敷衍我都这么随意了吗?!” “唔,都说了是你咬的,你还咬得我很痛。” “你还委屈上了是吧!” “你很介意吗?” “废话!” 眼见再吵下去又要吵架了,娑由便道:“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吧。” “别想扯开话题!!织田娑由!!” “那好吧,确切来说是十年后……” “……等下,你刚才说了领证对吧。” “你听错了。” “你说了,别想逃跑了,当然,这个也得给我解释清楚。” “唔,讨厌你……讨厌五条悟……”《 》 90、番外·十二 人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 肉|体、意识、灵魂、情感、记忆? 还是单纯被激素驱使的动物? 一直以来,教育家和哲学家都对这个永恒的话题争论不休。 偶然间看过一本书上的内容——是他的同学家入硝子的医书,有关人脑的书籍。 书上说,在大脑中,额叶和海马分别负责人的性格特征和记忆。 额叶控制着诸如个性或自主社会行为等,它的某个区还分布着镜像神经元,负责人的共情体验,这也是情绪产生和表达的基础。 而海马则是控制着人的记忆,甚至掌管着过去的一切碎片,是人类行为动机的基础。 那个时候,还是2005年,五条悟架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晃着椅子。 而家入硝子在一旁正为了考医师执照而研读医书。 白发的少年在冬日的午后里撅着嘴,将笔横放在鼻尖下把玩,一边哼哼唧唧地抱怨着自己讨厌报告书! 说着说着,他便将其与老家中晦涩的佛书并列,也将家入硝子头疼的枯燥医书列入其中。 他以为自己会得到家入硝子的赞同。 年少时期的友谊总是在抱怨同一事物或说同一个人坏话的革命中诞生的,可惜的是家入硝子是个奇怪的人……不,应该说能当咒术师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她非旦没有赞同五条悟,还对他说:“若是将额叶切掉的话,人或许就不会产生情绪了,你也不会为区区报告书觉得痛苦或烦了。” 闻言,五条悟安静地转头去看她。 黑发的少女正将胳膊撑在课桌上,将五指插进发间,眉眼间的烦躁之意不言而喻。 五条悟见此终于哈哈地笑出声来。 若是夏油杰在教室的话,他定会好生好气安慰一番自己的同级生吧,可惜的是他正巧猜拳输了去外面买饮料,而五条悟是个嘴巴毒得和蛇一拼的人,当即嘴贱地嘲笑她嘴硬,明明就已经被那本医书搞得想杀人了。 “现在我想杀人的话,我就想杀了五条你。”家中硝子瞥了他一眼,不知从哪里滑出来的手术刀正在手里打着转。 “噫,才不要,你那刀我记得昨晚才切过生猪肝吧。”五条悟嫌弃似的翻了个白眼道。 尘埃跳跃在他的眼睫上。 午后的阳光很浅薄,是属于冬日特有的温度。 五条悟将笔从脸上拿下来,撑着脸颊,看到窗外飘下了白雪。 也是这个时候,他听到家入硝子说:“书上说,人如果脑中的额体或海体损伤,那么可能不会产生情绪了,我记得历史上有类似的人体实验。” 他眨了眨眼,侧头去看她,见她也正看着他。 少女的眼睛是干净的褐色,相比同龄人来得更为深邃,而她说这话的神色异常认真,仿佛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开开玩笑的话题。 五条悟顿了一秒,表情上有了一瞬的冷寂。 但很快,他就挑了挑眉,像窗外树梢上正在抖落白雪的飞鸟般,忍不住哇哇大叫地吐槽道:“喂喂喂,身为同学,你该不会真建议我为了个报告书去开脑吧?” 对此,家中硝子安静了一会。 “不会吧不会吧?真有同学情这么残忍的吗?你们城里人都这么可怕的吗?” 少年人将鼻梁上架着的圆框眼镜摘下,故意扬起一个轻浮又挑衅的笑容,试图给无聊的午后增加乐趣:“好怕怕哦——” 可是,家入硝子不吃他这一套。 她不理会五条悟刻意的搞怪,而是继续道:“我是在想,人类的情绪和咒力能产生咒灵,咒力又从情绪中孕育,如果……” 未尽的言语适当地停在了一个好地方。 五条悟也是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他这个相处了差不多一年的女同学说话真的很艺术诶。 或许是女性本性里的浪漫在作祟,留白和搞悬念这一套被她玩得炉火纯青,而她对此只需注视着他,他向来转得快的脑子就能开始思考她想表达的真意了。 但也许从一开始五条悟就隐约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比起他这种自出生起就浸在御三家的咒术师对咒术界有着与生俱来的适性应,像家入硝子和夏油杰这些从普通人里脱颖而出来到高专的,或许更像咒术界的异类也说不定。 有些在五条悟看来理所当然的事,他们还需要依照自己生长的环境去区分普通人和自己的差别。 对于咒术界来说,决定五条悟的与众不同的,只是他的术式和那双百年难遇的眼睛。 而决定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的与众不同的,却是过往混迹在普通人中的人情世故。 在这一点上,或许他们比他更辛苦也说不定。 有才能的咒术师尚且如此了,那么,所谓的弱者的挣扎又会是怎样的扭曲与痛苦呢? 夏油杰就经常以此为基础为自己确立保护弱小的目标。 但相比他们,对于这些问题,从小到大,五条悟其实都兴致缺缺。 他很少去考虑人与人、人与咒术师、人与咒灵之间的关系,即便他的先天条件或许能帮助他比常人更透彻地看清事物的本质。 但是,那样未免太无聊了。 就像看一个漂亮的美人却只能窥见冷白的骨骼或密密麻麻的细胞,早在还是孩提时期的五条小少爷就万分嫌弃那样的无趣。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他也不是很在乎。 为什么强者一定要去保护弱者呢? 他又不是他们,体会不了那种因为弱小而无助恐惧的感觉,人类之间的共情效应往往是建立在相似的体验或三观上的。 在这一点上,他十几年来活得顺风顺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能住得起高楼大厦、吃得起牛排,又为什么要去风餐露宿或吃猪肉呢? 以此为点,五条悟突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讨厌的事情似的,表情突然就变得索然起来。 他也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天生就是个情感淡薄或共情能力稍弱的人。 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好同学,还是要好好关照自己的女同学的,于是,他难得与家入硝子展开了讨论:“可是,切除额叶的话也有变痴呆的可能诶——而且,无法感知和产生情绪的话,吃糖和甜食我都不会觉得开心了,就像你抽烟也不会感到放松了一样。” ……好吧,他真的不喜欢谈什么人与咒灵之类的深刻话题,从小到大看过太多了,他都懒得说了,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这个类比能让这位突然哲学起来的女同学届到或转移注意力。 家入硝子却顺着他的话道:“这样不是刚好吗?正好让我们戒了甜食和尼古丁。” 他一愣,见少女轻轻地笑,像在嘲笑一个单纯得惹得发哂的小孩子一样:“不要本末倒置了啊,五条,我们抽烟和吃糖本质上都是为了缓解大脑带来的负荷和痛苦,但若是解决了根源,或许就不用依赖它们当瘾君子了。” “你才是不要本末倒置了,家入同学。” 回答她的是少年同样轻快起来的笑声。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不容忽视,常人很容易就会被他吸引并重视起他的话来。 家入硝子抬眼看去时,他正转着自己的墨镜腿,脸上也在笑。 “咒术师的咒力是不会产生咒灵的,我们的情绪只会转化为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喜怒哀乐是最真实并且无法逃避的,给我好好感受并面对吧,这就是你作为「家入硝子」的真实与强大,所以,不要想着逃避。” 这么说的人笑容很轻盈,语调也轻飘飘的,并不含一点说教的成分,但看久了竟让人打心底生出了淡漠冷然的感觉。 这也许就是五条家的大少爷好不容易才摸索出来的、与自己的同学——与人类、朋友的相处模式。 而家入硝子,这个从认识起就一直与他和夏油杰都保持着某种疏离感的同学,也终于在那一天的冬日里哈哈大笑起来。 她说:“要是有天你也被情绪折磨,我定要把你自己说过的这话搬出来好好嘲笑你。” “啊……”五条悟却眨了眨眼,耍赖般地笑,嘴角的弧度很欠揍:“我刚才有说过什么吗?” “……” 许是报应,五条悟后来就做了个噩梦。 2017年的冬天,他梦见年少的自己被家入硝子五花大绑在了冷白的实验台上。 白晃晃的灯光是似曾见过的东西。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眼睫颤动,灯光与瞳孔交叠,见家入硝子正拿着那把切过生猪肝的手术刀准备给他进行开脑实验。 而他就像只小白鼠,即将成为那个女人医师执照上的一串合格编号。 冬夜的雪安静地下。 他眼睫的影子栖息在眼睑下睡觉。 半睡半醒间被惊醒,他从洗手间的地上爬起来,将镜子上和盥洗盆里的血迹洗掉。 他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忘了什么呢? …… 他看到了蝴蝶。 漂亮的蝴蝶,扇着漆黑的翅膀,在2006年的夏天,任由夕阳在火红的花纹上流连,堪堪停在了一具腐烂的尸体上。 食腐性的昆虫对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食物趋之若鹜,遵循生态系统的生物链,无数蝴蝶从高专森林的深处飞来,将其包围蚕食,在朱红的鸟居下,宛若一场盛大而宁静的葬礼。 ……那是谁? 他想问。 16岁的五条悟缓慢地翕合了两下眼睫,随即移开视线,从那副近乎绮丽与腐败的光景中掠过,茫然地向周围看了看。 ……没有。 ……都没有…… 寂静的薨星宫前,腥红的血色铺了一地。 他略失焦距的瞳孔企图凝聚在某一处。 半晌后,像是放弃了一般,他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脚步,拖着淌血的身体,越过地上昏迷的夏油杰和天内理子,弯身拽起了伏黑甚尔倒在地上的身体,决定再问一下他不久前提出的问题—— ——“你对她和杰做了什么?” 少年近乎茫然地发问。 ——“你对她做了什么?” 可是,没有声音回答他。 在他手中的黑发男人死寂地闭着眼,身体如失了掌控的木偶,手脚皆垂在沙砺遍布的神道上。 少年不禁催促道:“说话啊……” 并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有点累,累到连一丁点情绪都升不起来了。 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转起来,五条悟在一片冗长的寂静中才慢半拍意识到伏黑甚尔已经死了。 男人的左半身被他的「茈」轰了一个洞,黏稠的血正在滴落,五条悟回想了一下自己不久前从生死边缘醒来时的所作所为…… ……啊,好吧,他领悟了一直在研究的反转术式,从地狱爬上来,杀了伏黑甚尔了…… ……他赢了。 他赢了…… “杰。” 他转头唤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天内。” 他扔下了手中的尸体,任其重重摔在地上。 “黑井小姐。”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昏迷的人。 “我赢了……” 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最终,像是认输了一般,他那副早些时候被刀具撕裂的喉咙,发出了犹如破风琴一般的声音:“娑由……” “你在哪里……” 伴随着这样的言语,远方传来古钟被敲响的翁鸣。 ——「星浆体」的同化仪式时间到了。 与此同时,受此惊扰,满目的蝴蝶惊起,扇动的蝶翼迷乱了眼,祼露出其下的尸体。 他瞳孔颤动,不久前被捅穿的额角和太阳穴好像灌进了风,而那双被鲜血浸红的眼球犹如蛛网遍布,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好半晌,少年才拖动脚步,慢吞吞地穿过废墟,去到那里,半蹲下去,将其抱在了臂弯里。 无数蝴蝶由此飞起,不再停下。 他任由六眼开始处理眼前的信息。 然后,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伏黑甚尔伤到了脑子。 也许就是曾经和家入硝子讨论过的额叶或海马…… 不然为什么这一刻并不觉得愤怒呢? 什么情绪也没有,既不生气,也不难过,就算是憎恨也没有。 他只是看着怀中的东西,表情万分的空白。 半晌后,他将自己的手指掐进腐烂的肉块里搅动,分不清那是什么位置或器官,但在六眼的操持下,他挖出了一颗子弹。 他将其举起,放在眼前,仰头迷茫地看着它。 啊,一颗子弹。 很脆弱的东西。 只要他用咒力轻轻一碾就会碎。 明明只是一颗子弹…… 区区一颗子弹……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他低头,狠狠掐住了那具尸体脖颈的位置。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会死掉? 为什么会死掉…… ——「我想死在蓝天下或大海里……」 明明什么都没有…… ——「我想死在你这样的蓝眼睛里……」 明明他都闭上眼睛了…… ——「想杀死所有蓝眼睛的人……」 明明他都被她杀死过一次了…… ……明明他都死过一次了…… …… 天边的暮色将尽,夏天的夜裹携着满月的光辉从边缘涌来。 沉寂下来的烟尘在风中化作纱雾,某一刻,他眼睛一眨,突然感觉手上一空,与此同时,身上的某种疼痛好像也一同消失了。 那种感觉还挺好。 空无一物的轻盈感令人畅快,身体里好像刮起了一阵风,所有的沉重和忧郁都被吹散,他低头,看见自己维持着怀抱着什么的姿势,茫然地站在辽阔的苍穹之下。 五条悟突兀地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低下头,抚了抚自己的腹部,那里已经没有伤口了,因为已经被他的反转术式治好了,与其对应的应该还有大脑的损伤。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衣服上只剩下一道被伏黑甚尔划开的一道破口。 难道还不够吗?他还想要什么? 五条悟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想。 这双举起的臂弯曾经抱着什么? 又为什么要抱着它? 他茫然地站起来。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没忘,因为他还记得地上的夏油杰和天内理子,他记得自己的一切,记得他们是因为什么而聚集在一起站在这里。 但他又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最终,他像是想要给自己找到理由一般,用弯起的、拥抱着空荡荡的错觉的手抱起了昏迷的天内理子,打算沿着薨星宫那条狭长漆黑的甬道往里走。 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后知后觉地往后看。 就像回头就能找到想要的答案一般,恰巧有漆黑的蝴蝶掠过眼帘,惊起了那天的尘埃与将尽的残阳,少年无悲无喜地站在甬道内的阴翳里,眼中似乎因此坠入了光亮。 在光影的交界,他看到了来者站在黄昏中的鸟居下,被风吹扬了柔软的发梢,朝他抬起了一只苍白的、凝聚着紫光的手。 【还给我……】 「他」说。 【把她还给我……】 …… “我觉得自己脑袋有点问题诶,硝子。” 二十七岁的五条悟托着下巴说。 “你才知道吗?”黑色长发的女人点燃了一支烟,抽空给了他一个眼神。 已经是青年的五条家主就职高专的老师,他在冬日的午后反身跨坐在办公椅上,在高专的在职医生办公室里转着椅轮。 他就像习惯捣乱的小孩子,支着自己缠着绷带的脸颊,撇着嘴道:“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与他不同,自认已经是个靠谱的成年人了,家入硝子还好心提醒了他一下:“你忘的事还少吗?夜蛾校长让你今晚七点过去……” “诶——听不到——听不到——” 他立马扯着像雏鸟一般尖锐的嗓子大叫道。 但下一秒,他又能够马上安静下来,摸了摸下巴,道:“嗯……该不会是你真的偷偷对我动过额叶和海马切除手术吧?” “……” 妈的,神经病。 饶是与他达成了十年同学加同事成就的家入硝子也跟不上他现如今跳跃的脑回路。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是脑子真的有病我可以帮你开开脑。” “真的吗?!” 谁知五条悟开心地捧住了她的手。 “救救我,白衣天使!我一定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我试过很多次了,可是自己的反转术式都无法治愈。” 他嘴上夸张且凄厉地大叫。 像一只即将从天上坠下来摔死的鸟。 “不管捅大脑几次,割断喉咙几次,再濒死几次,我都无法记起我究竟遗忘了什么。”《 》 91、番外·十三 “硝子,你知道《小王子》吗?” 家入硝子撑开了五条悟的一只眼睛。 手中的手电筒往里照了一下,五条悟的瞳孔放大了一圈。 “小王子在旅途中意识到了玫瑰对他的重要性,于是他告别了在沙漠遇上的朋友,准备回去找他独一无二的玫瑰。” 家入硝子撑开了五条悟的另一只眼睛。 手电筒继续朝他明晃晃地照。 “但是他没能回到那颗星球。” “为什么?”家入硝子随口问道。 名为「五条悟」的病患哈哈大笑:“因为他最后被沙漠里的毒蛇咬死了,超逊的结局!” 可是回答他的是家入硝子转身离开的背影。 不甘被忽视的青年一噎,撇了撇嘴,立马不满地嚷嚷出来:“说点什么啊你!” 家入硝子反手甩给他一份报告,似乎不想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了:“你的脑部报告,与其说自己脑子有问题,不如少些自残行为吧,五条。” 对此,他失望地坐起身来,拿着那份白纸黑字的报告敷衍地应了一声。 窗外白雪依旧,他走到窗边,将纸向着天空举起,看见了纸张呈现出一种被阳光穿透的、近乎浅薄的质感。 他眼角翕合,觉得家入硝子说的是对的。 可是,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 这份细细思来却没有任何违和的错觉又究竟来自哪里? ……这个答案,五条悟直到2018年的万圣节都没有找到。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天发生了一件足以影响咒术界乃至日本的大事——世界最强的特级咒术师,被设计关进了咒物「狱门疆」里,咒术界自此失去了制衡咒灵与诅咒师的最强兵器。 后续的烂摊子,不管是御三家还是咒术界高层、乃至将他关进来的敌人将会围绕他展开的行动,五条悟不用细想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但是在狱门疆里一时也出不去,他索性坐下来安静地等待。 也是这个时候,一年到头来忙得团团转的五条悟才有闲情停下来细细地思考一些事情。 他扯上自己的眼罩盖住眼睛,空无一物的手指掠过眼角。 狱门疆的内部是一片漆黑的、没有尽头的虚空。 幽闭的空间,没有光亮,没有任何声音,这里漆黑,寂静,除了底下无尽爬出的横七竖八散落的白骨骷髅外,什么都没有,森然,又阴冷。 没有阳光,没有风,没有蝉鸣,也没有冬雪。 时间在这里静止,不会流逝,让人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 某一刻,五条悟抬眼随意望向一个地方,便见周围朝他扑来的森森白骨宛若涌动的海浪,此起彼伏。 他随意用脚踢碎了一个骷髅的头骨,觉得这群家伙真符合万圣节的氛围。 说到万圣节,容易联想到百鬼夜行。 说到百鬼夜行,就容易想到夏油杰。 擅长操纵咒灵的特级咒术师,在2007年的时候,背叛了咒术界叛逃了。 在去年的平安夜,他针对咒术界,在京都和东京发动了名为「百鬼夜行」的行动,并在最后被五条悟亲手杀死了。 叛变的具体理由五条悟懒得多加说,但是,去年那个冬日,当家入硝子看着他在窗边索然而冷漠的面孔时,最终还是忍不住迟疑地问他,是不是夏油杰的死让他抑郁了。 毕竟也是曾经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同窗和朋友,咒术师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导致了他们之间或多或少有着过命的交情,怎么说都不是轻飘飘的一个叛徒。 但是,五条悟却摇了摇头。 他摆了摆说:“不不不,我才没有抑郁。” “我的脑部激素分泌也很正常不是吗?你怎么得出我抑郁的结论的?庸医!”五条悟嘴欠地嚷嚷道:“我要是为他抑郁了他得笑死我!” 对此,家入硝子翻了个白眼,转了转椅轮,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很快,五条悟就安静下来了。 他撑着脸,银白的发像水流一样耷拉在瓷白的脸上,表情异常的索然。 “不止那个时候……”家入硝子突然听到他这么说。 “不止是杰死的时候……” 最初察觉到不对劲是在十年前。 当时在薨星宫的那个黄昏,他其实不仅杀死了伏黑甚尔,还杀死了另一个人。 2006年的夏天。 将尽的夕阳从天边湮灭,朱红的鸟居下,踩着夜色凉意到来的人被腥红的鲜血浸染得面目全非。 结痂的血块在那副高挑而残破的身躯上遍布,来人仿佛是历经了难以想象的苦难,从辽远的地狱走来,分不清是哪里而来的血还在他那副属于青年男性的躯壳上浇灌倾倒,饶是五条悟的六眼也一时间无法还原出那个人的面容。 但是,比起外形与容貌,他的六眼更先捕捉到的是对方那股与他一模一样的咒力,就像野兽对于气味的敏感,五条悟站在薨星宫的甬道边缘,一时间竟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人类还是咒灵。 与此同时,对方身上烙印的术式在他的六眼中一瞬间被解析,熟悉到不能熟悉的术式自他眼中展现,就此,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在在看到那道自对方指尖凝聚的紫光后,他也在须臾间抬起了紫光凝聚的手。 “「茈」……” 那本该是只有他一个人才会的术式才对。 那是他才刚刚领悟研究出来的东西。 那是只有「五条悟」才能使出的咒术。 只有「五条悟」…… …… 【还给我……】 那个人在说。 五条悟茫然地眨了眨眼。 还给你什么…… 【把她还给我……】 ……「她」是谁? 少年的指尖颤动了一瞬,瞥了眼臂弯里的人。 ……是指天内吗? 【把她……】 五条悟听到「他」这样的声音转瞬消失在了被两道「茈」扭曲了空气的气流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 对方的身影几乎在他们彼此发动「茈」的那一瞬间就湮灭在了刺目辉煌得堪比极光的光亮中。 但是,也是在那一刻,手边怀抱着的少女突然从震耳欲聋的动静中转醒。 “……五条?”不像初见时救她却被当成流氓反甩了一巴掌,这次在他臂弯中醒来的天内理子只是茫然地看着少年在血色黄昏中空茫的侧脸。 少女被暮色里刮起的飓风吹散了一直系着的麻花辫,就此,纷扬的黑长漫开,拂过了他的眼帘。 初醒的家伙尚未弄清情况,却转眼就被地上昏迷的黑井美理夺去了注意力:“黑井!” 五条悟的视线刹时下移,落在了地上,那里不远处还有夏油杰和黑井美里。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哦,他们还在…… 两道相似的咒力凝聚出的能量体若是真的硬碰硬撞起来,其威力堪比巨大的核爆反应,不仅仅是薨星宫,说不定整座咒术高专都得毁于一旦。 要是真的发动「茈」和对方硬碰起来,他们都得死。 这个想法几乎就像一根在他脑中被拉紧的弦,拉回了他的所有情绪感知。 或许死亡在当时的五条悟看来已然无所谓了,他的大脑生了病,哪怕反转术式治好了所有的伤痛,可是内部依旧像破了个洞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留下穿过的、呼呼的风声。 那种情况中,他必然是分泌出了足以跨越所有事物这种本能的激素的。 死亡、恐惧、危机感……通通没有…… 但是,他不想他们死。 就此,他瞬间想收回「茈」,这样也许不至于让攻击范围扩大波及到他们。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中庞大的咒力凝聚成巨大的能量,既而化作诡谲的光,像一道飞快横穿过鸟居的闪电,惊穿袭卷了眼前几百米之外的物体。 然而,意想之中的两道「茈」的碰撞并没有发生,待到一切再次寂静下来的时候,他的眼前,只留下了一道可怕的、宛若飓风过境的废墟惨状。 同一时间,五条悟发现,那个人不见了。 不……是连咒术残秽都没有了。 他微动的六眼告诉他。 他杀死了「他」…… 那一天,浑身血污的少年站在幽暗的暮色中,再次陷入了寂静。 比起不久前的茫然,五条悟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了追寻的方向。 ……为什么? 五条悟想问。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五条悟想问「他」。 你想从我这里追寻什么? 他想问那个人。 你想告诉我什么…… …… 不惜以那样的姿态来到他面前…… 不惜以杀死他为代价………… 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吧。 …… 既「星浆体」事件后,五条悟再次见到天内理子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天内理子在那场同化仪式中活了下来。 听当时醒后的夏油杰的意思,她不想再进行同化仪式了,既然如此,那按照原先说好的,五条悟便没有让她再去送死的打算。 在这一点上,他是个极其遵守约定的人。 对此,咒术高层的反对与谩骂接踵而至。 五条悟的任性被他们归结于孩子气的无知,以前他们或许还能够容忍,但这次不一样了,为此,一个月来针对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刁难与诘问从没断过,但是五条悟与夏油杰在保护天内理子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所以对方暂时拿他们没办法,彼此都在僵持着。 2006年的秋天,当天内理子在东京廉直女子学校的操场见到突然出现的五条悟时,险些想要逃跑。 但眼一眨的功夫,原本还在百米开外的少年已经蹿到了她眼前,手一伸就将她扯着后领抓了个正着。 “抓到你啦,跑什么跑?”他的声音带着轻盈的笑意,像在逗弄一只猎物那样恶劣而漫不经心。 天内理子挣扎间敏锐地察觉到哪里有一丝不对劲。 视线往上抬,少年如雪般的银发在阳光下闪着细烁的光,他身上依旧是高专特有的黑衣制服,干净而简单,像一抹黑白两色就足以概括的色彩,高高的影子笼罩下来就像一场足以遮蔽太阳的风暴。 他戴着墨镜的脸被太阳晒得闪动着盈白的光,天内理子瞅见有同学对着他们这个方向开始调笑,不免急急忙忙将这个引人注目的家伙扯到了教学楼后安静的草地上。 一个月前的记忆还非常清晰,天内理子转身对五条悟嚷嚷道:“真是的!都说了不要那样出现啦!大家都会议论的!” “之前不都说是表哥了吗?”五条悟不在意地吹了声口哨,对于这个年纪的女生间应有的流言蜚语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咧开两颗尖尖的虎牙道:“不应该说你有我这样的「表哥」该感到荣幸吗?” 天内理子嫌弃似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稍稍安静了下来,说:“今天是你吗?夏油呢?” 五条悟随口道:“他要去写报告,没时间来。” 这一个月,为了防止天内理子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被咒术高层暗算,他和夏油杰会轮流来看着她,毕竟黑井美里不是咒术师,对付不了那些人。 五条悟对此没有抱怨什么,「星浆体」的任务刚结束,他们都放了个假,他也无聊,倒也没差。 倒是天内理子,看上去不是很欢迎他呢。 五条悟没有细思原因,更没有问,因为他觉得无所谓。 眼见天内理子即将离开,他便插着兜打算跟上。 某一刻,他随意一瞥,瞥到了不远处教学楼一楼的某间教室里有纱帘在飘。 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干燥的温和感。 在那间教室里的窗边,一台有些年头的黑色钢琴正安静地摆在那里。 对此,五条悟突然“诶——”的一声,兴味地拖长了语调,抬脚就往那里走。 待走到窗边时,他又道:“天内天内。” 就像看到了什么值得分享的趣事一样,他高高扬起的声音喊住了前面的少女。 对方转过头困惑地看来,就见五条悟撑着窗,漆黑的身影利落地跃入了里边。 “你在干嘛呀?”天内理子走来,站在窗边,那个窗台的高度对她来说有些高,她只能扒着窗台,踮起脚尖往里看。 少年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指了指前方的东西对她笑:“看得见这台钢琴吗?” “当然。”她说,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五条悟的笑容扯大了一点,他在天内理子的惊叫中将她直接从窗外扯了进来,还没等她站稳,就对她说:“弹一下呗。” “到底干嘛呀?”天内理子昏头昏脑的,蹙起眉,不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台钢琴。 在她眼前,那台钢琴的表面正在阳光中铺就一层乌亮的光泽,它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显然经过保养,就算没有盖防尘布,它看上去也一层不染。 能引起五条悟注意的东西大概是有些奇怪的,她试图从五条悟的脸上看出他与它之间的联系,但她失败了,左看右看,那都只是一台略显老旧的黑白键钢琴罢了。 可是五条悟依旧在说:“弹一下。” “?”虽然不太理解他莫名其妙的要求,但天内理子还是伸手随便按了两下。 她没有坐下,而是随手弹了弹几个黑白键。 钢琴顿时发出尖锐的声音,没有规律的音符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她注意到墙上的钟在漫长的废弃中已经停止了走动。 接下来,在等待钢琴声彻底安静下来的几秒钟里,他们彼此都很安静,只有窗边的纱帘依旧在风中轻盈地飘动。 天内理子忍不住又按了几下。 下一秒,窗外就传来了她的同学们的笑声:“理子!找了你好久!体育老师找不到你很生气哦!你竟然跑到这来偷懒!你在那站着按什么呀!” 她转头,下意识为自己逃课找个借口解释说:“没有、没有!只是看到了钢琴,有点好奇……” “钢琴?”回答她的是同学们茫然而异样的眼神:“那里哪来的钢琴?” “……” 天内理子的目光也有了一瞬的茫然。 但当她瞅到一边的五条悟时,她突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此间之物,只有他们才能看见的东西。 名为「诅咒」的事物…… 对此,天内理子几乎是受惊一般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与此同时,过去的「星浆体」身份造就了她的敏感,她竭力保持平常与镇定,不希望同学因此将她当成怪人看待。 在她还在想借口解释钢琴的事时,造就她如此烦恼的罪魁祸首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室里的阴影中。 仿佛是为了不让她像之前那么困扰,五条难得的体贴体现在了他几乎与阴翳融为一体的死寂中。 外面的同学果然没有发现他,天内理子不由得看了看他,打算就此离开教室了。 这一看,她又有了逃跑的冲动。 这种冲动来源于五条悟。 她莫名害怕此刻的五条悟。 就像害怕一个月前在薨星宫里最后与她告别时的五条悟一样。 那时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景象还浸泡在一片血色中。 ——「既然你不想死,那就别去死了。」 五条悟抱着她低头那么说时,其说话的口吻与其说是随意,不如说有种令她望而却步的冷漠与无谓。 特别是他那双眼睛俯视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少年的眼底似有空洞的白雾在飘。 ——「你还没有死,还能哭,还能呼吸,还能说话……」 ——「不用害怕……」 ——「我会保护你……」 他明明说着那样的话,目光中却仿佛没有任何生命的温度,也不像在抱着一个活着的人。 ——「我会保护你……」 …… 五条悟好像对此一无所觉。 迷蒙的秋日,他只是安静地盯着钢琴表面上的一处位置。 在那里有一行字,用烫金的工艺刻着—— ——「赠:小早怜人世」《 》 92、番外·十四 那本该是和往日一样平常的一天。 但一通来自上级的电话打破了他的宁静:“首领要见你。” 织田作之助着急忙慌地喝下刚泡好的咖啡,拿了一块刚烤好的面包就飞快驾车往横滨那幢最高的地标性建筑赶。 早餐时间被极致压缩,青年在漫长的堵车中感觉到胃部有些痉挛。 如今他在港口mafia的底层工作,平时专干一些找猫找狗、处理尸体的杂活,按理来说,他应该是属于那类就算被派到炸弹前当人肉盾牌也没人在意的员工。 但是,上级却告诉他首领要见他。 织田作之助对此感到异样的忐忑。 他花了点时间思考是不是自己要丢掉这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了,又或者是之前哪里的工作出现疏漏,要被灭口了——前者还好,但后者几乎让他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以前当杀手的经历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抱有敏锐的直觉,不然他实在想不出那位统领着港口mafia的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想见他这个随处可见的小角色。 他就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一路搭乘电梯前往最高的那一层。 期间,由透明材质制作的电梯墙能望见外面的风景,他站在其中,光影掠过他的脸,看见楼层大厦随着视野的升高而压缩成灰白的色块,紧接着,远处的高山与蓝天印入眼帘。 意外的,心情好像渐渐平复了下来。 现在是夏天,早晨的气温还尚能忍受,制冷的冷气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他呼出一口气,看见了视线中的景色慢慢变少。 港口mafia所处的大楼是全横滨最高的建筑,位于地上69楼、高近三百米。 据说,boss所处的最高层是日本最接近天空的瞭望楼层。 织田作之助有幸到达了这个离天空最近的人造瞭望台,可惜的是,他会见boss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那几扇得以将整座城市都尽收眼底的巨大的落地窗就被通电遮光,犹如牢笼的黑灰墙面降下来,将窗外的光源遮蔽得一丝不漏。 置身于此,织田作之助产生了一种即将成为困兽的感觉。 而猎人正坐在前方尽头的长桌前,微笑着,用低沉的声音对他说:“织田君,我想委托你找人。” ……找人吗? 织田作之助下意识觉得这个人一定非常重要且不普通。 要不然boss为什么要单独接见他这个底层人员。 不多时,没有被裁员也没有被灭口的织田作之助顺利从那间办公室里活着走出来了,早上自己设想的种种没有发生,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 boss让他秘密找的人,是昨晚失踪的情报员坂口安吾,也是他平时会相约在银座酒吧喝酒的朋友之一。 除却朋友之间的情谊而产生的担忧,织田作之助感受到的更多是如火山喷发般的困惑。 这种困惑来源于朋友突然失踪的惊讶,也来源于对boss的不解。 坂口安吾作为港口mafia的情报员,脑子里装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情报,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森鸥外,那个立于横滨里世界顶点的男人,为何会将这样的秘密任务交给他这样的人,还给了他一张可以任意调谴mafia人员的凭证书。 织田作之助认为自己就算平时的工作真的做得很不错,但那到底是一些不需要费多大劲的杂活。 难道是因为他知道他和坂口安吾是朋友? 或者是,他的另一个酒友、也是港口mafia五大干部之一的太宰治在boss的面前夸过他的缘故? 23岁的织田作之助困惑不已,只能怀抱着这样的疑问走进来时的电梯。 电梯的玻璃墙上印出自己冷蓝色的眼睛,但这次不只他一个人——名为「爱丽丝」的女孩踩着精巧的小皮鞋,蹦蹦跳跳地走进了电梯来。 织田作之助面无表情,但饱含恭敬地朝她点头颔首。 boss身边的小女孩他还是认得的,他本以为对方是来传达boss的什么命令的,但是,金发蓝眼女孩只是走进来,然后按下了电梯的楼层键,就随他一起站在了下降的密闭空间里。 “织田君。”耳边传来了女孩特有的声线,柔软得让人看升不起一丝防备。 她说:“能麻烦你帮我一件事吗?” “还有什么事吗?爱丽丝小姐。”他恭敬地问,蓝色的眼睛微微下移,看向身边比他矮上许多的女孩。 这双眼睛的瞳色最终倒映在了她同为蓝色的眼睛中,只见爱丽丝拿着一个文件袋正站在视野的中心,她穿着深红的洋裙,微微抬头,脸上的笑容饱含期待。 “这是我自己的请求,不想让林太郎知道,你愿意帮帮我吗?” 她刻意放轻的声音柔软,隐含一丝狡黠的孩子气:“如果你愿意的话,那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哦,我也可以再告诉你我知道的秘密。” 织田作之助很想提醒她,这座电梯里大概是有实时监控的,但是,冒然拒绝这位尊贵的小小姐的要求,好像也不太合适。 思索了一会,他才说:“您可以先说说看。” 对此,爱丽丝开心地笑了起来,织田作之助发现她动起来的时候,那身缀满蕾丝花边的洋裙就像一朵旋转的花:“其实呀,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个人。” “?” 也是找人? 织田作之助很想问她,你们找的是同一个人吗?都是坂口安吾? 但是他还是按制住了。 毕竟找坂口安吾这个任务目前是boss独自交给他的秘密任务,他不能轻易向别人透露,哪怕对方是boss最亲近的孩子。 好在,爱丽丝没有为难他,而是很及时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最近我发现,林太郎有一笔巨额财产哦。” “呃……这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当然有呀。”爱丽丝说:“那笔莫名其妙的财产的名字,属于一个叫「小早怜人世」的女人。” 织田作之助还是无法联想到这其中有什么关系,但是爱丽丝已经气鼓鼓地鼓起了腮帮子,嚷嚷道:“他竟然背着我有其她的女孩了,还说什么最喜欢我了,林太郎真是个大骗子,为了揭穿他这个大骗子的真面目,请你帮我调查吧,这是我所知道的有关于她的一些资料。” 这么说着的人将手中那份文件袋粗暴地打开。 她像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子,将半截文件扯出,气鼓鼓地照着念了几行资料上的字。 但织田作之助很快就打断了她:“请您别再念了。” 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但其中已经提及了异能战争、异能实验,以及一支军队在二十多年前的异能战争中的作战情况,前者他在还是杀手的少年时期有在地下组织里听过一二,后者更是鲜为人知的历史遗迹了。 织田作之助敏锐地察觉到这不该是他现在这个身份能听的。 他甚至怀疑爱丽丝偷拿错了文件。 因为这些听上去根本不是能和一位女性扯上关系的事情。 好在爱丽丝也乖乖听话,很快就将资料放回文件袋里,她随即眨了眨眼,无辜地递给了他,似乎不懂这里面的内容有多么可怕。 她问:“那你是愿意接下我的请求了吗?” 电梯还在下降,玻璃窗外的景色重新拥有了人烟的色彩,织田作之助感觉自己从天上回到了地上,远山的青黛与城市的轮廓再次包围而来,这种感觉很奇妙。 很快,叮的一声响。 电梯到达了第一层。 但织田作之助还在犹豫。 老实说,织田作之助不想接下这个请求。 虽然他是经常找猫猫狗狗,但这件事毫无疑问牵扯到了boss的隐私,而他对boss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也不想感兴趣,即便他有时候会帮一些大人物抓小三。 另一方面,织田作之助也不擅长应付这种事,这种夹在boss和爱丽丝小姐之间的感觉很不好受,就像过往他帮助一些公司董事处理被妻子和情人夹在中间的家庭纠纷一样。 当然,从织田作之助目前抚养五个孩子的经验和角度来看,大概不会那么严重,最多是孩子和孩子、或是孩子和大人的战争罢了,比女人和女人之间好太多了。 对此,似乎察觉出他的犹豫和抗拒,爱丽丝不由得扁了扁嘴,有些失落与委屈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 她收回手,无奈地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石子,道:“不愿意就算了,哼。” 言毕,她示意织田作之助可以从电梯里出去了。 织田作之助抱着淡淡的歉意朝她颔首,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出电梯,留下那个小女孩自己一个人端庄地站在电梯里。 最终,她微笑的面容消失在了关合的电梯门后。 再这之后,织田作之助为调查坂口安吾的失踪忙得团团转。 他调查到坂囗安吾的失踪与一支名为mimic的犯罪组织有关,为此,他还遇到了对方的袭击。 这些事叠加起来,让他几乎快遗忘了自己与爱丽丝的那个小插曲。 直到他的朋友太宰治说:“mimic,是一支没落的军队,据情报说,他们的首领是非常强大的异能军人。” 他愣住了。 里边一两个熟悉的字眼组合起来,莫名让他想起了爱丽丝当时在电梯里念的那些内容。 军队……军人……异能…… ……小早怜人世…… 他终于再次想起了这个名字。 但是,织田作之助潜意识里拒绝将拥有这个名字的那位女性与mimic联系起来。 他不希望事情变得复杂,毕竟他已经为坂口安吾一个人的失踪而忙得团团转了,这时候要是一个看似与这些事都无关的角色突然穿插进来,他的脑子会直接怠机的。 他索性将那个女孩的名字遗忘,再次踏上了寻找坂口安吾的道路。 当他从坂口安吾曾经待过的会计事务所出来时,织田作之助为自己调查到的一些事感到了茫然。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坂口安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对织田作之助来说,他是能一起喝酒的朋友。 但除此之外,自己对他的了解少之甚少。 他们聚在一起喝酒从不聊对方的隐私,而是聊些工作中琐碎的趣事,这致使织田作之助在坂口安吾这次的失踪中扮演什么角色而感到了茫然。 他为什么会失踪? 他是因为身为港口mafia情报员才失踪的吗? 还是说,不仅仅如此…… 茫然的感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但是茫然的织田作之助喜欢漫无目的地乱逛。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他还年少的时候,有一次,他突然茫然地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并非是人生的道路或理想这样抽象而空旷的东西,当时,还是杀手的他站在拥挤的电车里,在摇摇摆摆的人群中单手拽着扶手。 那时,电车里的广播在说下一站的目的地,而他大概刚杀过人吧,鼻尖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硝烟味,但那样的他手里却捧着一束蓝色的花,并在拥挤的车厢里竭力保护它。 某一刻,他从缭绕的花香中抬头,看到了电车外的景色正在浅光疏影地掠过,而自己茫然的眼神和莫名其妙的微笑倒映其中。 他的微笑就那样定格在那。 他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玻璃窗上的人影也眨了一下眼。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也许是前一秒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或是自己即将去见什么期待已久的、重要的人。 但他没能想起来。 就像人有时候会突然忘记自己下一秒要说或要做的事一样,他也突然不知道那辆即将驶去东京的列车将带他去那里干什么。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起来。 只记得那一天,他像只随波逐流的小船,载着那束与他十分不相符的蓝花,一路坐到了终点站,然后下了车,出了车站,最后在东京那座大城市茫然地逛到了深夜。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时,他还坐在街边的长椅上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他不知道自己来东京干什么。 他也忘记自己要回到哪里去了。 曾经还是少年的他试图从手机上找到有关于出租屋或房东的线索。 但是,他失败了。 他的手机里,竟然没有这类信息。 或许身份证上的地址有? 他摸了摸口袋。 遗憾的是也没有找到。 这让他不禁在夏日的黑夜中抬头望向茫茫的夜空。 家? 他有这种东西吗? 他住的地方在哪里? ……他这种浸满罪孽与鲜血的杀手,到头来,难道真的没有栖息之地吗? 那晚的记忆就像褪了色的黑白相片,只有当时手边那束蓝色的花依旧是唯一明艳的色彩。 曾经没有住所的他仿佛失去了一切,那种感觉十分奇怪,明明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的年龄,也记得自己是个杀手,仅仅是想不起来自己住哪了,竟会让他产生一无所有的错觉。 此后,他的人生一直低调而落魄地持续到现在。 时至今日,织田作之助有时还会茫然地游走在城市的街头。 他觉得,自己当时也许正在追寻着什么。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自己曾经想前往的某个目的地,或是他想回到的某个地方吧…… …… 织田作之助自认为自己人生的两个转折,一是少年时期无意中读到的小说,二是捡到重伤晕倒在自己家门口的mafia太宰治。 而在23岁的这一年,第三个转折出现在了一通来电里。 那是一串又长又陌生的号码,但他知道那大概是个公用号码,类型于公司营销电话之类的,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挂掉或拒绝对方的广告推销。 但出于某种礼貌,他还是在百忙之中接听了。 对面是一阵清晰又公式化的女声:“您好,请问是织田作之助先生吗?” “是的。”他平静地答。 对方安静了一秒,随即道:“终于联系上您了,是这样的,我们隶属于横滨城市规划局政府,您名下有一座房子所处的位置将在不久后用于公用的建设,到时可能需要进行拆迁,您有空来我们这里一趟处理相关的问题吗?” 诈骗电话。 织田作之助对此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 他要是有一座房子,就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拮据了。 “你可能弄错了,我没有房子。”他很平静地反驳了她。 来自政府人员的疑惑随之而来:“请允许我再核对一次,您是织田作之助先生吗?” “是的。” 织田作之助说。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但是我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房子,你大概弄错了。” 这样的诈骗电话,若是换了性格恶劣些的大概都要开骂了,但织田作之助却十分耐心并认真地向对方澄清。 许是他的态度过于平静和认真,对方竟真的安静了几秒,然后说:“好的,我们会再核对一下,后续若有什么通知,可能会再次致电,到时请您务必接听电话。” “好的。” 织田作之助本以为这个乌龙会就此揭过,也许他下一次接到政府的电话对方会和他说:“对不起,织田先生,上次是我们核对错误,给您造成麻烦万分抱歉。” 但是,当再一次迎来他们的电话时,对方却是准确地报出了他的其他身份信息,再一一核对无误后,对方道:“在我们的档案中,您就是那套房子的户主织田作之助先生,若您不方便来这边办理后续问题,我们也可以派工作之员上门与您亲自进行核实和商量后续问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只能去那里核实一下,他还是认为对方是弄错了,当然,大概也没什么人会拒绝拥有一套房子。 织田作之助不抱期待地前往那里。 对于他的到来,政府人员表示很高兴。 当看到那幢位于横滨一处偏僻街角里的小阁楼时,织田作之助久违地感受到了茫然的感觉。 落日的黄昏,他站在枯槁的暖色中,被眼前那扇刷着青漆的门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第一眼看到这幢小阁楼,织田作之助就觉得这里定是很久没住人了。 因为久不打理的绿萝从上边的窗台上垂下,爬满了劣迹斑斑的墙面。 就算没有进去,他也能大概猜到里面的装潢可能是欧式的风格,因为他抬头,透过玻璃窗,看见里边的窗帘是古典而鹅黄绒的柔软质地。 夏日的晚风吹动空气中飘浮的尘埃,夕阳的光点连着远处逐渐亮起的霓虹灯开始闪烁。 他逆着光,被傍晚的余辉拉长了影子。 隔了好久,织田作之助才用他不久前从政府人员那里拿到的钥匙缓缓打开了那扇门。 这里曾经住的人定是位非常浪漫又柔软的女性。 织田作之助想。 反正不可能是他。 他会这样想并非没有依据。 因为打开门后,他看到了垂坠的水晶灯、圆形木桌上摆放的蜡烛架、还有赭石色藤椅上耷拉的米色纱布和翻开的书…… 他下意识放轻呼吸和脚步,沿着盘旋的楼梯往上走,织田作之助拉开了期间遇到的纱帘,看见窗外的夕阳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让里面的家具瞬间都拥有了影子。 那些极具西方风情的花纹地毯,柔软而倚靠着墙面的沙发,相框上交织的雕塑花朵,还有最上层的房间里一台落了灰的黑白钢琴…… 那些蒙了尘却依旧新妍的一切,让置身其中的织田作之助有一种被时光遗弃的味道。 他忍不住想,曾经是杀手的自己,怎么可能会住在这么漂亮而温馨的屋子里? 但是,织田作之助又感觉自己心中好像有什么在骚动,某种隐秘的恍然像汹涌的浪潮袭卷了他,推着他打开了最深处的一扇门。 就此,一扇迎风敞开的窗面向火红的流云,映出了他呆愣的脸。 他看见了柔软雪白的床,纱雾般的幔帐从上边笼罩下来,被风吹得明暗交织。 种有绿植的窗台上,干瘪的橘子皮打着卷盛着辉煌的余晖沉睡,有枯萎的花瓣落了满地,圆形的三角墙隔开了日光与影子,亲吻着脚下那块带血的绒质地毯。 已经干涸的暗色铺成在那,看上去已经存在了很久,无论怎么擦、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他的耳边莫名想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织田作之助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来自某个人为他创造的漩涡,但他在房间中左看右看,都找不到有关于这间房间的主人的线索。 出于职业的敏感,他觉得对方定是个相当谨慎又绝然的人,即便这幢阁楼装饰得那么的漂亮浪漫。 最终,他怀着一种偷窥他人隐私的愧疚感,在那张床上的枕头下,找到了一个相册。 织田作之助站在窗边,打开了它。 一个男孩的照片印入眼帘。 如雪的白发,蓝色的眼睛……虽然每张照片的人身形不一,外貌也好像有所差别,但织田作之助还是能通过那明显的五官特征认出这是一个人从小孩子到少年时期的变化。 相册里全都是他的照片。 织田作之助不禁想,这个人是这幢小阁楼的主人吗? 抱着这样的疑惑,织田作之助随便拿了一张照片出来。 青年抬手,将其对着窗外璀璨的夕阳,光线穿透薄薄的塑胶纸片,好像将照片中那个黑白分明的少年透析得支离破碎。 照片中,黑衣白发的人正在看一本精装的厚皮书。 喜欢看书的织田作之助很快就知道了那本书是聂鲁达的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那张照片大抵是偷拍的,因为长手长脚的少年靠在教室的窗边,懒洋洋地倚着夏日中被风吹动的纱帘。 鼻梁上的墨镜微微滑落,露出了他那双正因看书而低垂的蓝眼睛,许是终于发现有人在偷拍了,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他抬眼不悦的表情上,那一刻,他的脸上好像还残留着抬头前的索然与某种闪砾而盛大的空白。 那个夏日必定十分吵闹,因为窗外绿意盎然,明媚的阳光像会跳舞的尘埃,那些听不见的蝉鸣也许正在那一年的盛夏中此起彼伏。 而少年却在看一首与喧嚣无关的诗。 那首诗的名字叫《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照片中,翻开的书页细看还能看到上边印刷的黑体字。 它们像有序排列的蚂蚁,在那一刻组成了那个少年胸膛里密密麻麻的心跳。 与此同时,织田作之助突然又发现了一个秘密。 在那张仿佛被夕阳变得透明的照片背面,有几行明显属于男生的字迹。 那是那个少年用隐形笔写下的、隐蔽的秘密。 ——“赠:织田娑由。” “你不像任何人。” “我也不像任何人。” …… 就此,那首寂静的诗仿佛也拥有了盛夏般热烈而绝望的声音…… ……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你如同忧郁这个词。”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 93、番外·十五 2018年。 日本,东京。 万圣节。 她只身一人踏上了前往涉谷的列车。 她本不应该踏上那趟列车的。 但是,打开手机,未接的电话一通又一通,邮箱里的来信一封又一封被刺目的红点标注,清一色是来自五条悟的未接电话和未读邮件。 她一一点开,发现都是一些无聊的街道场景——写满特价纸牌的咖啡店、路边生绣的红漆消防栓、闪着流光灯的写字楼、密密麻麻的灯牌群、还有涉谷区标志性的交叉人行道。 那些照片的天色一路从堂亮的日光降至璀璨的夕阳,到她打开最后一封邮件的附件照片时,已经是群星点点的秋夜了。 ……看样子那家伙等她已经等得相当久且无聊了。 娑由想。 只见照片中已经28岁的青年身着高专的教师黑衣,似乎正将一米九几的自己窝屈在一方小小的电话亭里。 镜头的视角没有面向五条悟的脸,而是对着墙上斑驳的电话机,有弯曲的电话线一路延伸至他的手边。 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在万圣节的人群中错落,来自星星的微亮遍布在城市的边缘。 寒秋的温度在玻璃窗上蒙上雾气,而青年一手握着电话,一手用食指在电话亭的玻璃窗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娑由的名字。 “听说在电话亭里打电话时,一边在玻璃上写下想见的人的名字,那个人就会立马出现在眼前。” “所以你为什么还没出现?” 没有声音的言语,如同爬行的黑虫。 但仅仅是文字,都能想象到他委屈的语气。 对此,娑由抽出手来,扶稳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大洋帽。 ……唔,又不是什么魔法仪式。 娑由觉得28岁的五条悟一如既往的幼稚。 兴许不久后见面,还会用这件事发难于她。 虽说约好了在涉谷机场见的…… 但是,飞机在飞行过种中出现故障导致晚点且在别的机场迫降这种原因她也不可控。 对此,娑由选择没有愧疚地关掉手机,在夜幕降临时分提着自己的编织箱,踏进了前往涉谷的地铁里。 她知道,自己要去见五条悟。 她要去见自己28岁的丈夫。 …… 身为摄影社的大学生,她决定去拍一段主题名为「百鬼夜行」的摄影作品。 正好赶上万圣节,今天街上会出现很多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人,对她来说,这是很好的素材。 所以一路上,她费力地挤过人群,一边保护自己昂贵的照相机。 某一刻,在入夜的大街上,她无意间看到一个高挑的男人走进了街边的电话亭里。 但是那个电话亭的电话是坏的,一直没人来修。 所以她路过时,决定好心提醒他一下。 “你好。”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窗。 “这是坏的。” 她是这样说的。 她知道电话亭的隔音效果很好,对方大抵听不到她说话,但是,她寄希望于对方能在听到敲门声后看见她的唇语或是打开门来。 然而,对方转身时,眼睛上却是蒙着漆黑的眼罩。 与此同时,他保持着听电话的姿势,并没有打开电话亭的门,反倒流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色。 天,她为什么会觉得他茫然? 她想。 ……明明他戴着眼罩。 话说,他是在cos什么鬼怪?他看得见吗? 她感到奇怪又担心。 只见那座长方体的电话亭,朱红的漆劣迹斑斑,裸露出粗砺的铁锈。 而里面的人微居着一袭被包裹在黑衣里的瘦高身形,躲在这个对他来说狭小又低矮的空间里。 她几乎看不穿他的年龄。 但大抵是年轻的。 因为除了眼睛外,他裸|露在外的脸庞线条看上去那么冷硬而流畅。 大抵也是长得好看的吧。 她不确定地想,只能抬头微仰对方那袭银白的发。 青年懒洋洋地倚着玻璃窗,似乎拨响了一个号码。 她看见他的面前,电话亭的玻璃窗上,秋夜的雾气中留下了一些字迹模糊的笔划。 但尚未看清,他便面无表情地用宽大的掌心往上一擦,将其抹了个干干净净。 紧接着,那个高得可以说是鹤立鸡群的男人终于打开门走了出来。 “你好呀,请问有什么事吗?”年轻的男人翘起平抿的唇线道。 礼貌且故作亲昵的语气,让陌生人挑不出毛病。 那本该是不会让人讨厌的声音。 但是轻飘飘的,莫名的轻浮。 好像一点都算不上认真,甚至语气可以说得上敷衍,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在这时候打扰他。 她敏锐地从中察觉出了其中的一丝不悦。 但是抬眼,眼前的人依旧弯着嘴角。 自上而下的高度,使其在夜色中扭曲成了一种如同美术馆里的神衹雕塑的悲悯。 那样的弧度像在笑。 疏离且漫不经心。 犹如鬼夜的幻觉。 就此,她莫名感到了紧张,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但是,下一秒,那种感觉就荡然无存。 因为陌生的青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听说,这座电话亭很灵呀。” “在打电话的时候,写下想见的人的名字,想见的人就会出现在眼前,这里的都市怪谈是这样说的。” 伴随着这样的话,他终于体贴地弯下身来,突然凑近她。 “你是我想见的人吗?” 这么说的人似乎隔着眼罩在认真端详她,其微笑的嘴角看上去却那么轻盈。 她顿了顿,感到脸颊发烫。 正想说这是什么搭讪手法,对方便已经直起身来,散漫地耸了耸肩,笑着道:“看样子不是呢。” 听不出是失望还是不在意,他朝她挥了挥手以示告别,还笑道:“今晚别随便乱逛了,小心碰到真正的鬼哦,小妹妹。” ……奇怪的人。 她转身看着对方健步如飞离去的身影。 还有奇怪的话…… 下一秒,她就将其抛之脑后。 但是一个小时后,她就为自己今晚出行的决定感到疯狂的后悔。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外出。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那个人的话。 她也后悔自己坐上了前往涉谷地铁站的列车—— 2018年10月31日。 晚上21:00。 ——「把五条悟带来。」 这是一条发不出去的信息。 她发亮的手机屏幕上有着这样一行字。 她抱着自己的头,泪流满面地握着手机,蜷缩在地铁车厢的一角。 救命…… 地铁正以正常的速度行驶。 铁轨与车道对接时的晃动传来哐哐当当的声音。 埋在地下两百米的交通设施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黑影包裹。 车厢天花板上白晃晃的灯光变得忽闪忽暗。 救命…… 仿佛救命稻草一般,她的眼球在眼眶中颤动,死死地盯住屏幕上的那行字:“快出来快出来快出来快出来……” 耳边传来类似的呢喃。 但这些无数如同咀虫爬行一般重叠在一起的呓语很快一一消失,伴随着耳边传来的怪物般的嘶吼与窃笑。 “救、救命!!” 有人在这样哭喊。 “救救我!!” “啊!!!!不要杀我!!!” 那些求救戛然而止。 啪的一声。 手机落地的动静。 还有血肉被撕扯开来的声音。 嘎吱嘎吱。 怪物在咀嚼骨头的脆响。 以及“咯咯咯——”尖锐的笑声。 就此,腥红的血遍布车厢的地面。 喉头涌上想吐的欲望,恐惧一点一点地吞噬空气,她窒息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目眦尽裂,尽量不去看那些残碎的血肉,仿佛能以此躲开这场噩梦。 同一时间,她依旧不断地尝试发送出去那条信息。 仿佛能以此得救一般。 可是,她的祈愿并没有被实现。 因为有巨大而诡谲的影子开始向她靠来,某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大哭出来了:“五条悟是谁啊?!!!快出来啊!!!求求你!!!” 如她所说,「五条悟」是谁她压根不知道。 她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但是,不久前,车厢里突然出来一个脸上有缝线和刀疤的蓝发男人,笑嘻嘻地告诉满车的乘客,说想活命的话就赶紧发信息让五条悟过来。 紧接着,以他为中心,车上的人就一个个扭曲成了奇形怪状的巨大怪物。 然后,那些怪物开始一个个地杀人。 如今,车上满是怪物,所剩的人类几乎没有。 飞快行驶的地铁没有停车的迹象,无论怎样拍打车厢也逃不出去,腥腐的气味浸透灵魂,等待他们的只有驶向地狱的终点。 死亡变成了呼吸的空气。 她也许已经成了混迹在这群百鬼中的最后一个人类了。 很快,她也要死了。 她绝望地想。 当被一只怪物提起脖子即将送进嘴里时,那一刻,她想的不是父母,不是过去美好的一切,竟是尽力举起了挂在胸前的照相机,举在眼前,对准眼前狰狞而可怕的怪物。 怪物张开了大嘴。 眼帘中最后的灯光被遮蔽。 世界陷入黑暗。 她想,自己的摄影作品或许就是这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吧。 咔嚓一声。 她用尽全力按下拍摄的按扭。 以此为点,照相机的闪光灯一亮。 白光乍现。 晃花了她的眼。 伴随着脖子上骤轻的力度,以及如同黑夜被日光凿开般的、被骤然劈成了两半的怪物。 不属于她的、鲜红的血液飞溅,在那道凿开的生的罅隙间,一道白裙的身影跃入眼帘。 那一刻,镜头记录下的,不是什么丑陋可怕的怪物,而是在倏然破开的死亡中,凛然旋开的漆黑的长发,以及少女寂寂望来时,坠着血珠的、黏腻的眼睫。 “你好……” 那是轻轻的声音。 一顶雪白的、染了血的大洋帽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断了绳的照相机也砸在了车厢的地板上。 她久久没有言语,只能呆呆地看着对方近乎轻盈且优雅地落了地。 及膝的白裙已经被腥红的血染红。 目光所及的这截车厢竟一只活着的怪物都没有了,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她不确定方才满目的怪物是不是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所杀。 但毫无疑问,她得救了。 而少女模样的恩人正手提着一个开了半个口子的编织箱,在寂静的车厢里捡起了那个照相机,将其拍到的照片删掉了。 作罢,对方将其递到了她面前,瓷白而昳丽的脸轻轻晃开一个柔软的笑:“请问,你刚才叫的是「五条悟」这个名字,对吧。” “……” 她没有回答她。 对方也不恼,而是轻轻伸出手来,为她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车厢依旧在哐哐当当地晃。 白炽灯溅上血,光线变得迷蒙起来。 在这之中,被血雾笼罩的陌生女孩轻轻地笑出声来。 “我叫娑由,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这么说,声音柔软得像在诱哄。 对此,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说不清是恍惚还是神智被拉了回来,她只是呆呆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朱、朱杏子……” “好的,朱杏子。” 名为「娑由」的人稍稍提高声音,亲昵而自来熟的调调,以示自己知道了她的名字。 下一秒,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略显苦恼地说:“手机似乎没信号了,我联系不上我的家人了。” 言毕,她凑近朱杏子,朝她眨了眨眼,眨掉了眼睫上沾到的血珠,缓声道:“你的会吗?朱杏子,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吗?” 她说:“作为报答,我可以救你出去哦。” 那样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把涂了蜜的刀。 朱杏子这才算彻底找回了理智。 她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期间,娑由就看着她哭。 待她哭够了几分钟后,娑由才有些不耐烦地补了句:“好了,别哭了,再哭我就将你留在这啰。” 朱杏子立马止住了哭声。 很快,朱杏子就抽抽噎噎地告诉她,涉谷的地铁站似乎正在发生恐怖暴|动,有许多人像这趟列车一样,被关在了里面,有人还要求他们发信息说:“把五条悟带来。” “这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但我看到时已经在这趟车上了,紧接着车上也没信号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朱杏子说。 “是吗?”娑由的表情没有变化。 朱杏子小心翼翼地观察她,发现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如同孩子般的无辜与无畏。 朱杏子忍不住问她:“……刚才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您又是什么人?” “我吗?”娑由弯了弯眼睛,似乎想摸张名片给她,但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放弃了这个举动。 朱杏子对此感到失望。 但娑由向朱杏子解释道:“那些怪物是叫咒灵的东西,需要特殊的方式解决,普通人大概很难杀死它们吧。” 朱杏子还在消化她的话,正想继续问娑由刚才是怎么解决那些怪物的,却听到了车厢的尽头,传来了令她恐惧而熟悉的声音:“诶——我好不容易将这一车厢的人类都转化为咒灵了,这可是等会要驶进涉谷站送给五条悟的大礼,竟然都被袚除了。” 朱杏子立马抖了起来,拿好照相机躲到了娑由身后。 她们一齐向那个方向望去时,就见一个身形算得上纤瘦的年轻男人正站在眼帘的尽头。 雾蓝的长发,雾蓝的眼。 乍一看,长相称得上好看的家伙却被缝着线的疤痕占据了脸庞。 诡谲而奇特的破碎在他的身上呈现得淋漓尽致,但那到底是不是人类,朱杏子已经不知道了,即便他有着人类的身躯和长相。 同一时间,没有被破坏的屏幕上划过一行红字,表示列车即将到达涉谷站。 而那个造成车厢惨状的罪魁祸首踩着鲜血与残肢,眨着眼睛,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笑着问娑由:“这些是你袚除的吗?” 顿了顿,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真奇怪,你身上好像没什么咒力呀。” 然后,他暧昧地眯了眯眼,歪头,笑道:“你,是咒术师?” “不……”娑由缓缓侧身看向那个站在车厢尽头的存在:“我不是咒术师。” 就此,对方突然哈哈哈笑了几声,随即咧开嘴,猛地朝她奔来,其手臂包括五指在一瞬间化作带着利刃的长鞭朝她们挥来。 而娑由只是寂寂地往前踏前了一步:“但是,作为最强咒术师五条悟的妻子……” 与此同时,她从编织箱里拉出了一把朱红雕黑金花纹的三节棍。 这是她这些年得到的特级咒具「游云」,其本身注有庞大的咒力,拥有袚除「诅咒」的巨大威力,就算是她这种没有什么咒力的人也能使用。 现在,娑由将其握在手上,在对方扑来时耍了个旋花增加力度,然后猛地甩向他。 很显然,三节棍这种武器构造的灵活性在她手中得到了很好的发挥,用其中两节近乎粗暴地截断了对方的双手后,她用最后一节狠狠地打爆了他的脑袋,并将他整个身体重重的击杀出去。 她的眼神冷冽,面目死寂地说:“作为最强咒术师五条悟的妻子,我也必须确保自己拥有能杀死你们的力量。” 就此,嘭的一声。 精准命中。 震耳欲聋的声响。 对方被她用「游云」击中,瞬间砸向地铁的侧面,车厢的墙面更是在一瞬间就被击穿了,巨大的力量震得整辆列车都变得动荡起来。 紧接着,列车骤然脱离轨道。 朱杏子大声的尖叫在耳边响起。 娑由拽住了她的后领,将其护住,任由车厢像条失了动力的大蛇,借由惯性七扭八歪地冲撞进了涉谷的地铁站里。 被她用「游云」一击甩出地铁轨道的家伙暂时没有再出现,娑由在这样的颠簸动荡中护着朱杏子直到整辆地铁在地铁站里翻滚着停下的那一刻。 漫天的尘埃落下。娑由提着朱杏子的后领从破口的车厢出来。 “好了,安全到达。”娑由笑着说。 这么说的人提着编织箱,站在翻仰了的车厢上。 稍高的视野为她带来了地铁内群魔乱舞的一切。 于是,她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人。 化着鬼面妆的人,被杀死的人。 还有无数扭曲的咒灵。 他们像翻涌的浪潮,被困在这座地铁站里,拥挤着想要逃离死神的镰刀。 很显然,这里也发生过剧烈的战斗。 那些被破坏的地铁设施,还有血和残肢断骸,都告诉她,有强大的人在这里战斗。 就此,她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五条悟。 那一定是五条悟没错。 银白的发、澈蓝的眼,漆黑的大衣…… 没有带眼罩,也没有戴墨镜。 但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和她记忆中没有差别。 眼帘中,在这一刻,无数错落逆游的人影在流动,翻涌的尖叫和恐惧的哭声不绝如缕,但那个人却是安静地站在那。 如同十几年前那个热烈的盛夏午后。 遥遥的,隔着翻涌的人群,他似乎望来了。 青年冷冽的目光穿过人海,越过尘埃,惊穿死亡的空气,在那一瞬间虚虚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就此,六眼颤动,传来密密麻麻的痒。 而娑由正想跳下去跑向他,却听到了他的声音隔着人群在说—— “……是谁?” 娑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对此,她挑了挑眉,目光看向他左手上的无名指。 ……啊,没有戒指。 恰逢刺眼的车灯从另一个方向进站驶来,这个时候,以为找到了生的希望、可以坐上地铁离开这里的人们开始疯狂往前涌,有很多人甚至直接被撞到了轨道下。 可是,列车没有停下的迹象。 列车带着没有减缓的速度猛然撞向娑由和朱杏子所站的列车,那一瞬间太快了,快到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车下直接碾过时飞溅的血洒向站台,近在咫尺的白光吞没了娑由眼中的五条悟的眼神。 刹时,耳边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列车笛鸣。《 》 94、番外·十六 察觉到不对劲是在什么时候呢? 娑由想。 [快点啊,都等好久了,甜品店新出的蛋糕都要被抢完了。] 耳边传来了五条悟抱怨的声音。 一上地铁便拨通了五条悟的电话,娑由解释了航班的情况,对方立马就说:[那我现在开车去接你。] “不用了,我已经上地铁了,现在在去找你的路上。”娑由坐在地铁的座椅上,微微低头,轻轻笑道:“你就在那里等我一会吧,很快就能见到了哦。” [……] 对面似乎安静了一秒,这才像妥协似的,发出了孩子气般的嘟囔:[好吧……] 顿了顿,他又近乎无理取闹地嚷嚷道:[为什么不打车?打车更快吧!] 娑由道:“省钱先不说,今晚涉谷人很多吧,会堵车的,搭地铁更快才对。” 言毕,她又弯了弯眼睛道:“也就多十分钟而已,你那么想快点见到我吗?” 手机里没有传来确切的回应,只有一串意义不明的嘟囔,接下来她本想挂电话的,但是五条悟却开始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诶,我和你说哦,你去美国这段时间,惠能展开领域了哦!都是我教导有方的结果!他又变强了,快夸我快夸我!] [津美纪来年春天准备冲刺大学了,那孩子说要去读金融学诶,以后出社会不就和七海海之前干的工作一样了吗?她前两天找我一起讨论志愿了,以后估计是想帮你一起经营公司吧。] [五条娑由!!你家的侦探又把我关你家门外了——!!还有织田新写的小说很让人火大啊!你看了吗看了吗?!我告诉你你最好别看!听到没有!] [杰收养的那两个女孩今年也要上高中了,听说其中一个最近正值叛逆期,哈哈哈哈,他愁得一直掉头发,他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迪士尼出新口味的饮料了,对了,我买了新的糖果,放家里的存糖罐了,在玄关,你进门就能看见。] [啊,我看见我今年带的那个女学生了……啊,对,是叫野蔷薇没错,她今晚也出来逛街了,噗,惠和悠仁又被叫来拎包了。] [诶,我才没有偷偷跟踪他们呢——虽然逗学生是件很好玩的事,但是我今晚只想和你去玩。] [我和你说和你说,高层的老橘子又骂我了嘤!好讨厌好讨厌!好想杀了他们呀!家里的长老也老说我!!你这个当家主母是不是该管管他们了!!怎么能让他们一直欺负你老公!] [我已经从涉谷机场出来了,在十字路这边等你,快点,短腿的小黑猫!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吧……] 诸如此类的对话到了这里,她刚要应好,可是本来还在通话的手机突兀没了声音。 她一愣,在确认通话被迫中断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没有了信号。 ……好吧。 娑由关掉手机,这才抬头看向车厢的四周。 黑暗在隧道里连成一线。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人还是那些人,车厢也还是那节车厢。 她端坐在坐椅上,目视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 直到隔壁的车厢突然传来人的惨叫。 紧接着,连通的接口溅出血腥气来。 站在那边的人群似乎因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惊惧起来,并纷纷后退,争先恐后地往后面的车厢跑。 混乱的骚动应声而来。 下一秒,有咀嚼着人类断臂的好些咒灵转着咕噜咕噜的眼珠子涌了进来。 见状,娑由动了动指尖,在混乱的人群中站起身。 不太对劲…… ……这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咒灵? 她无视了慌乱的乘客,用编织箱里存放的咒具杀了周身挡路的咒灵,一边走到列车的制动室。 那里早已没有列车长的身影,只有身穿地铁制服的两只咒灵挤在狭小的空间里。 娑由毫不犹豫地将其斩杀,随后发现停车装置已经被破坏了。 这时,有人从远远的车厢朝她跑来。 他一边惊恐地大喊:“救命!五条悟是谁!谁知道五条悟是谁!快把他带来!不然我们就要——!!” 他的声音被一只将他一口咬碎的咒灵吞没。 娑由来不及询问他关于五条悟的事,于是,她又往回走。 虽然能打破车厢出去,但果然还是想搞清楚状况。 她再往回走时,车内活着的乘客大多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成千上百的咒灵。 娑由将其一一袚除,终于在一节车厢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幸存的人类少女。 “你好。” “我叫娑由,你叫什么名字呢?” “好的,朱杏子。” “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吗?” 本来还不是很确定的。 但当不久后,她看见了地铁站里没有戴戒指的五条悟时,娑由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一个讨厌的事实。 ……她又被扯到另一个世界来了。 于是,她只能寂寂地看着那个不属于她的五条悟,上一秒还想要跑向他的想法瞬间被掐灭。 与此同时,她的心中生出了近乎难熬的烦躁。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 “很显然,这是一场针对五条悟的陷阱。” “将成千上百的人困在地铁里,还设置了只有「所有人都能进去但出不来」的「帐」,这大概是非常狡猾的敌人设下的。” “悟大概也明白吧,但他不得不去。” “故意聚集那么多人,大概是为了防止五条悟逃跑,以此要挟他吧。” “但上面为了将损失降低到最小,决定由五条悟独自平定涉谷的骚动。” “谁让他是「最强」呢。” …… “五条悟只有在独自一人时才是最强的。” “任何咒术师在他面前都是碍事的绊脚石,而更加碍事的,就是非术师的普通民众。” “若是五条悟发挥全力,那些人全部都会死,他大概会因顾及民众而控制自己的输出。” “为了最大程度地限制五条悟的发挥,一定要让五条悟的精力集中在对抗咒灵和营救非术师上。”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胜算。” …… 啊…… 虽然大概能猜到那群想杀他的特级咒灵的目的。 当着他的面大肆杀害地铁站内的人类,人流量实在太过密集,他确实没办法全部救下。 但是五条悟实在没有想到它们会觉得他会因此受制于普通人而束手束脚。 这是什么猪脑子? 他又不会觉得愧疚。 有时候,咒灵这种东西的想法真让人难以理解。 明明是诞生于人类咒力的产物。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包括那群特级咒灵在内,五条悟一时间确实没想到为什么会有辆空荡荡的列车撞进地铁站来。 那辆特快列车本该直直地前进的。 但是却在一瞬间剧烈失控,翻仰着撞倒在宽敞的站台和轨道上。 火花和硝烟一起在昏暗的隧道里弥漫,咆哮的引擎声像破了风的口琴,吱吱呀呀几声就没了声响。 那些破碎的车厢像晒干断裂的鱼骨,白花花地裸露出里边空荡荡中残留的血迹。 不…… 也不是空荡荡吧。 六眼首先看到了微弱的咒力残秽。 随即就是尘幔中的纤细影子。 再然后,就是一张生疏而冷漠的脸。 漆黑而垂直的姬发,形状姣好且漆黑的眼睛。 血红的长裙和手边老旧的编织箱。 这种情况下进来这里的人…… “……是谁?” ——完全不认识。 六眼作出这样的判断。 大脑也挖不出一点属于她的记忆。 很好,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既然如此,那么不管是被咒灵杀死也好,还是被另一辆载着上千咒灵驶进来的特快列车撞死……如果实在没能救下死掉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作为补偿,他绝对会祓除了那几个特级咒灵,将他们送进地狱里的。 五条悟一瞬间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倒是那一车被送进来的人造咒灵,以及身后的天花板上不断被送下来作为补充杀害的人类—— “五条悟,这个人是冷酷且现实的。” “一开始的情况下,牺牲一部分人以保证切实地袚除漏壶它们,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一点压力且毫不犹豫。” “但是,在这生者与死者不断增加的情况下,他心中那杆「一部分」的天平肯定已经丧失作用,如果再不采取行动,展开足以杀死所有人的领域,那么死的人就会超过他一开始所设想的数量。” “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展开领域,杀光在场所有的咒灵和人类,以防接下来补充进来的人类也被咒灵杀死。” “但是,五条悟做不到。” “因为他之前设想的「一定程度的牺牲」指的是被咒灵杀死且没能救下的人类,而不是被「五条悟」杀死的人类。” “所以,他一定不会展开领域的——” “我是这样对漏壶它们说的——” “但是——” 2018年10月31日。 涉谷地铁站内。 ——“「领域……」——” 五条悟抬起右手。 眼帘中,仓皇逃窜的人群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后面驶进来的特快列车猛然撞上了不久前翻进来的列车。 一时间,爆炸般的火花在轨道上骤然亮起。 刺耳的碰撞声几乎贯穿耳膜。 来自地铁上的天花板因此有了崩裂的趋势。 而那几吨的车头更是像喝空的可乐罐,一瞬间被冲撞成扭曲而扁薄的废铁。 与此同时,两辆列车冲撞的爆炸带来了剧烈的飓风,其冲击更是掀翻了在站台上的一大群人。 迎着明亮的火光与冷风,青年纤尘不染的白发被吹扬。 但是,物理性的灾难杀不死咒灵。 下一秒,从轰然骤停的列车中鱼贯而出的人造咒灵黑压压一片,混乱与死亡犹如瘟疫一般肆虐扩散。 而五条悟就安静地站在那片腥风血雨中,任由晃白的光影游走在他那张无悲无喜的脸庞上。 黑白分明的人,不沾血也不惊慌。 在那幅被死亡与绝望充斥的画面中,他的存在一点都不显得沉重,相反,还有一种隔绝了所有嘈杂与喧嚣的轻盈。 就此,那一刻,他的身影单薄干净得与整座地狱般的地铁都格格不入。 然后,他竖起了两根手指:“「领域展开」——” “!!!” 当遥遥看见人群中的五条悟抬起右手、双指并起竖直时,刚从列车上带着朱杏子跳下来躲过了那场毁灭性冲击的娑由有一瞬间紧缩了瞳孔。 ——糟糕。 ——会死。 她在那一刻意识到这一点。 ——她会死。 连同在场所有咒灵和人类一起。 ——五条悟这些年研究出了一种名为「领域」的咒术,一旦展开,不管是谁都会因大脑崩坏而死掉。 她曾经被五条悟牵着手领略过一次。 但这个五条悟明显不认识她。 对他而言,杀了她也不是什么事。 但她怎么可以在这里被他杀掉?! 一旦成功展开领域,就算是她也没有一点胜算。 那么,只有先下手为强…… ——她得在他展开领域前的这近乎3-5秒的时间里杀了这个五条悟。 娑由在这一瞬间作出了这个近乎冷酷的判断。 就此,久违的杀手模式启动。 四秒—— 她从编织箱里拿出了一把刀,随即将编织箱扔给了吓傻的朱杏子。 这一刻,无法再去顾及朱杏子,搞不好的话,她们都得死。 三秒—— 黑瞳竖起,眸子一凛,她在一瞬间飞快穿过人群与咒灵,迅速且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五条悟身后。 ——“「无量……」——” 还有两秒—— ——来得及。 熟悉的身影近在咫尺,与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但也仅仅如此。 她高高跃起,飞快地将手中的刀朝他的喉咙用力扎去。 但是,在那一刻,五条悟像是早已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仰头,朝她侧身看来。 眼帘中,雪白的发梢掠过眉眼。 他因兴奋而微缩的蓝瞳,清晰地映出了她飘扬的黑发和寂冷的脸。 就此,他咧嘴,仿佛嘲笑她的自不量力一般,露出了一个近乎冷漠且讥诮的笑: “「无量空处」——” …… 其实娑由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了这个五条悟。 先不说无下限术式了,他的六眼连哪怕一丝的咒力都能捕捉到,只要她靠近他就会知道。 就算成功对他造成伤害,但如果没能一击砍下他的头颅,那么他的反转术式就能让他无限次重生。 ……所以现在该夸奖他还是苦恼呢,这家伙相比过去真的变得足够强了。 这样的话,她能做的,只有想办法阻止他展开领域了—— 所以—— “救救我……” 最后一秒,她朝他这么说。 清晰而近在咫尺的言语,重叠着他展开领域的声音响起:“「无量空处」——” 而娑由柔软地笑着,血红的裙角掠过他的眼帘。 纷纷扰扰的长发罅隙间,她瓷白而昳丽的脸被迷蒙的光影割裂:“五条悟,救救我。” 那一刻,所有的情绪和表情都从他脸上褪去。 领域瞬间以他为中心展开。 而呈现在眼前这个五条悟面上的,只有无尽的空白。《 》 95、番外·十七 “五条悟这个人生来就拥有的力量让他从一开始就达到了一种世上所有人都无法拥有的高度——” “——就像在十八世纪以前,人类还没有发明出飞机这样的东西,地上的人压根无法想象能够在天上高高飞翔的鸟类到底看待地面上的事物是一种怎么样渺小的视角。” “就算鸟拥有了说话的能力,告诉我们,你们就像蚂蚁,我们也无法想象。” “但是,反过来,如果是我们看待蚂蚁呢?” “很显然,蚂蚁也无法明白我们拥有的高度和视角,因为我们生来比它们强得多,就算随意地踩死它们,它们也没有任何发言权,我们也听不到死掉的蚂蚁的抗议。” “对五条悟来说,人类就像蚂蚁,说到底都是生态系统的一环,我们一个人一生中会踩死成千上百只蚂蚁,但五条悟愿意的话,他可以一只都不踩死,他就是如此高高在上,甚至可以说是天真又傲慢,反之,若是必要时必须牺牲一部分,他的冷酷也不遑多让,更不会有任何犹豫——” “所以,他一定会展开领域的——” …… ——“「领域展开」——” 领域这种东西,讲究【必中必死】的效果。 五条悟的领域很强大,一旦展开进入就会直接命中,根本逃不了。 但是五条悟曾告诉娑由,这并非无解的。 在他的领域内,他自己和被他碰到的生物就不会中招。 若是无法杀他或是及时阻止他施展领域,那么最后的方法只有在他展开领域时碰到他。 但是要碰到他还有一个难题,就是无下限。 他若是不解除无下限碰到她的话,她就会被领域击中死掉。 但若是解除无下限的话,他就会被她的刀刺中脖子。 如果能刺中他的脖子,依她几十吨的力气,娑由有把握一击砍掉他的脑袋。 但是,娑由当然不认为这个五条悟会为了救她而解除无下限。 在这个世界,她和五条悟估计是一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更何况她现在还以刺杀的姿态攻击他。 不过,这没有什么所谓。 她手中这把刀,是融合了特级咒具「天逆鉾」碎片的咒具,其效果是强制解除任何发动中的术式。 十二年前,「星浆体」事件中,伏黑甚尔就是用那把咒具捅穿了无下限状态中的五条悟。 虽然之后那把咒具在她和五条悟的战斗中被毁坏了,但是后来五条悟还是找到了它的碎片融合进了新的咒具中。 这可花了整整几亿呢。 不过,如果这个世界的五条悟经历过被伏黑甚尔刺杀的「星浆体」事件的话,估计那双六眼也能看出这把刀的特殊性。 这样的话,他就必然明白,此刻他的无下限防御在她面前已经起不了作用。 但是同理,娑由的刺杀也很难成功。 因为为了能确切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一定会在那之前发动领域杀了她。 而来自敌人的示弱与求救什么的,依她对五条悟的了解,顶多只是一个会令他困惑但不致于收手的奇怪举动罢了。 但她想要的,恰好就只是他在展开领域时这样迟疑的一瞬间而已。 仅仅这一瞬,依她揍敌客杀手的速度和力量,已经足以让她赶在五条悟的领域正式发动前捅穿他的脖子了。 如果受这么严重的伤,五条悟就必须立即花大量的精力和咒力启用反转术式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杀死。 这种情况下还要发动同样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和咒力的领域,就算是五条悟,也必定会感到疲乏。 相反,如果五条悟不想这样,那么就必须立即放弃展开领域,先用其他术式——例如【苍】或是【赫】将她这样近在咫尺的威胁轰走。 而这些她大抵都可以躲过,还可以在不捅杀他的情况下借此掩护从他的领域能波及到的范围内逃走。 不管怎样,只要不是逃不掉且【必中必死】的领域展开,一切都好说。 所以娑由的根本目的是想让五条悟在这一瞬间放弃施展领域而改为防御性的术式。 然而—— ——“「无量空处」——” 与她设想的完全不同的是,五条悟竟然在这种明知躲不过的情况下,还是开启了领域。 “!!!”娑由的脑子突然涌入无数信息的时候,她整个人在瞬间都变得僵硬起来。 时间并未静止。 但是大脑如同死机,思考被迫停止。 多得无法处理的信息让大脑的系统直接混乱罢工,身体的其余感官因无法接受到大脑处理信息后做出的指令而彻底报废。 但是,她的刀尖也在那一瞬借由冲刺的惯性狠狠刺进了五条悟的侧颈里。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血花瞬间从他的喉咙里乍放,像烟火一般喷溅而出。 破碎的血珠滚落,血液溅上青年瓷白的脸。 他还维持着展开领域的手势。 相比过去,这次他的身形像一座伫立的雕像,冷硬而难以撼动。 但是,狂妄的笑意尽数隐去,满身冰冷的杀气归于一种单调的茫然。 他瞳孔颤动,那抹扎根于黑衣下的生命力终于蓬勃地绽放出春日的花,漆黑的枝丫上不再藏匿暮春的到来。 在死亡的边缘,那双染上血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地狱之门好像就此打开。 黏稠的血丝迟顿着从他的唇齿间溢出。 就像浮冰破碎一般,虚无在他的脸上龟裂。 机会! 设想的没有实现,娑由立即改变方针,几乎想瞬间就着刀刃施加力度斩掉他的脑袋,但是—— 他在须臾间,以那样支离破碎的表情,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握住了那截刺进了他脖子的锋利的刀刃。 与此同时,他本应该说不了话的喉咙嘶吼着,发出了如同破风琴一样听不清晰的声音。 “■■■■■■……” 有关他的记忆停留在那里。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混沌而空白。 …… 等娑由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呆呆地坐在地上。 手中还握着那把长刀,她感觉到鼻尖有血。 她恍惚地抹掉,发现手掌和手中的刀刃上还残留着五条悟的血——鲜艳,旖旎,且温热。 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 她僵硬地抬眼,看了下挂在地铁柱墙的电子时钟。 时间才过去不到五分钟。 大概290多秒…… 她也没有死…… 她竟然没有死…… 为什么……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身体僵硬而迟钝的状态告诉她,她确实中了五条悟的领域。 娑由恍惚地环绕四周,发现意想之中的全灭没有到来——眼帘中,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呆滞而僵硬的表情伫立在原地,陷入了昏迷。 是的,所有人。 但不包括方才那成千上百只人造咒灵。 因为,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已经全部化作残肢断骸,遍尸于地。 290多秒,地铁内的上千只人造咒灵。 全灭。 相反,现存的人类,全部存活。 而那个一瞬间歼灭了它们的现代最强咒术师,正从所有呆立的人群中缓缓走来,安静地站在了她面前。 …… “哦呀?我确实和漏壶他们说,五条悟不会展开领域……” “所以你认为我骗了漏壶它们吗?” “哈哈哈哈,虽然确实是告诉他们五条悟会一定程度上地顾及民众,但是这和他展开领域并不冲突。” “神的高高在上会让他冷酷而缜密地进行杀生与取舍,但是,我刚才说了,神是天真且傲慢的,这一点反过来,同样会赋予他此身难以避免的、平等而可笑的悲悯和使命——” “为了能最大程度拯救更多的人和袚除上千只咒灵,他必然会耗费更多的精力展开领域,到那个时候……” “才是我们狩猎封印五条悟的最佳时机。” …… 有漆黑的鞋尖映入眼帘,娑由顺着遮蔽下来的影子往上看。 滴答,滴答。 有血珠从断裂的咒灵头颅处垂落,染红了她的指尖。 五条悟抓着两只折断的咒灵的头颅,漆黑的身影笔直地站在她面前,低头,垂眼,寂寂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她。 相比记忆中断的前一秒,他此刻身上不再一尘不染。 脸颊,黑衣,鞋尖,包括手心,都溅上了黏稠的血。 那是来自谁的,她无从而知。 但是,在他侧颈的漆黑衣领上,尚未凝固的血液从他的喉咙一路蔓延到肩膀,又顺着指尖淌下。 有白炽灯的光晕笼罩而下,某种圣洁的白好像汇聚于他的头顶之上。 青年居高临下。 这一瞬间,他瞳孔下移。 就此,杀意、阴郁、狠戾、和疲倦似乎正一一从他冷冽而面无表情的脸上渗出。 “喂,你——” 那是滤去了所有情绪的声音。 他冰冷的声线这么响起时,随手将手中的咒灵脑袋扔掉。 咕咚两声。 咒灵的头颅落地,又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最终归于寂静。 同时,他朝她伸出手来,沾血的五指隐约有屈起的趋势。 娑由黑眸一冷,下意识认为他要将其比成熟悉的枪型,对她发动反转术式「赫」。 她神色寂冷,握紧了手中的刀,蓄势待发。 这时,咔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五条悟身后。 他一惊,缩回手的身躯立马以一种戒备而紧绷的姿态挡在了她面前,侧身往后看。 就此,一个贴着封印条的方形咒具印入了他的眼帘。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个咒具犹如崩裂的地表,从四个方角分别展开,一堵血红的肉墙垒起。 在那中间,一颗巨大的眼睛淌着血,像邪异的宝石。 直面它的五条悟,其身影烙印其中。 而他高大的身形将背后的娑由挡了个严严实实。 趁这个机会,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娑由骤然从地上跳起来,猛然跃出几米的距离,尽可能远离这个危险的五条悟。 对此,察觉到她的动静,他凛冽的目光带着杀意,立即追随而来,似乎想追着她过来。 可是,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突兀地挡在了他们中间:“嗨,悟~” 那是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声线。 ——亲昵而自然的、宛若熟悉的朋友。 从娑由的角度看去,便见到了来者一袭垂肩的黑发和宽大随性的袈裟。 虽然着装与她熟知的人不同,但娑由还是单从背影就认出了这个突然出现为她挡住了五条悟追击的家伙是夏油杰。 对方的身影为她尽数挡住了五条悟的目光。 虽然现在的地铁内很混乱,但既然是夏油杰的话,那大概是来帮五条悟的吧。 作出这样的判断后,娑由就飞快地绕过人群,抱起不远处还昏迷着的朱杏子和自己的编织箱就往通向地上的楼梯处跑。 五条悟没有追来。 可是,某一刻,她似乎听到了五条悟高声而短促的怒吼。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 当她在楼梯上,被骤然拂进地铁内的晚风中吹扬了漆黑的长发时,她看见自己的发丝和血红的长裙像纱雾一般,胡乱地往后飘。 因为夏油杰的遮挡,所以她完全看不见五条悟的表情和状态。 只知道他的喉咙似乎撕扯般,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呼喊。 以此为点,她瞳孔颤动,漆黑的眼睫扑凌。 冥冥之中,她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她还是在刹那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她的五条悟。 这里也不是她所在的未来。 …… “虽然知道你会展开领域,但是,竟然将领域展开的时间控制在了人类都能活着、甚至不会变成废人的程度,你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温柔啊,五条悟。” “我原本以为你最多只保证他们活着呢。” “0.2秒,这样精准细微的操作就算有六眼加持也很费精力吧,更别说还在300秒内袚除了上千只咒灵。” “没办法,都怪你实在太强了,妨碍到了我的目的,我只能将你封印。” “哦,对了,刚才那个女孩手里拿的东西,感觉很糟糕呀。”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刚才用它刺中了你吧,五条悟。” “那把刀好像可以破除你的术式呢。” “哈哈哈你自然不会轻易被那种东西杀死,否则我也不用费尽心力封印你。” “但是,这么危险的东西,如果之后被她用来解开「狱门疆」的封印就不好了。” “放心,我会温柔一点杀掉她的。” “所以,你安心睡吧。” “千年后,我们会再会的。” “「狱门疆」——” “关门——” …… “我好像见过刚才那个人……” 朱杏子说。 时间是晚上21:30。 从昏迷状态醒过来的朱杏子一直重复这样的话:“高高瘦瘦的,白发,黑衣……我好像见过刚才那个人……” 娑由看着她呆呆地抱着自己的照相机,坐在地铁的椅子上。 虽然人是醒了,但她瞳孔涣散,面目呆滞,整个人就像一位已经精神错乱的病人,至少一两个月内是不能恢复到正常的工作水平了。 虽然没有死人,但是五条悟的领域对普通人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思及此,娑由纵览了周围一圈。 如果说不久前她和五条悟所在的地铁站台是地下五层的话,那这里就是地下二层了。 如今,这里空荡荡的。 往日繁华的地下商业区安静得不可思议。 白炽灯白花花的亮,光滑的柱子支撑起这一层跓扎在地下五十米处的楼层,只有满目的店面橱窗安静地向她们展示精致漂亮的商品。 一路带着朱杏子从楼梯道跑上来,她遇见了不少人和咒灵。 虽然袚除了不少咒灵,但是娑由发现,她们被困在了一道「帐」内。 她对「帐」这种咒术界的特产不是特别了解,也不算擅长,只知道要想突破「帐」,就得解决施下「帐」的术师,所以,她必须得带着朱杏子找到那个术师才行。 于是,娑由一手提着编织箱,一手牵着朱杏子,开始在地下二层的商业区徘徊。 走着走着,便听身后传来了朱杏子呆呆的声音:“……娑由小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带你离开这里呀。”娑由笑着说。 “我如今是个商人。”她回过头,注视着朱杏子没有一丝光彩的眼睛,朝她轻盈地笑:“商人是信守承诺的,既然说了要报答你带你出去了,那就不能毁约。” “哦。”朱杏子呆呆应了声,既不惊喜也不失落。 娑由也不觉烦,甚至开始像与一个正常人一般交流,说:“朱杏子一直拿着那个照相机不觉得烦吗?很碍事不是吗?” 朱杏子缓慢地看了手里已经摔碎了一角的照相机,表情没有一点波动。 娑由微笑的弧度不变。 过了一会,娑由牵着她走进了一家卖包包的店,从里面拿了个轻巧且顺眼的斜肩包给朱杏子背上,顺便将她爱不释手的照相机也放进了里面。 之后,娑由又带着朱杏子去了一家服装店。 当她路过一间橱窗时,娑由开心地笑了起来:“啊,那件衣服看上去不错呢。” 同时,娑由扯了扯自己身上被血浸红的长裙,厌厌地嘟囔道:“讨厌,好想洗澡……” 很快,娑由就进去换了身宽松干净的漆黑长衫出来。 然后,她又问一旁木讷的朱杏子,道:“嘛,饿了吗?朱杏子,要一起吃晚饭吗?” 这么说的娑由带着她选了一家甜品店。 她哼着歌,拿了两块冰柜里的蛋糕。 为此,娑由还在这些拿了东西的店里都留下了相应的钱。 虽然她知道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有人收。 她们两人在这个万圣节一起坐在店内的白桃木圆桌旁吃蛋糕。 但朱杏子似乎没有吃蛋糕的欲望。 娑由只能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她一边喂一边笑,还和朱杏子聊天。 虽然基本上都是她在说,但是娑由还是乐此不疲。 她像分享秘密一样,笑着对朱杏子说:“告诉朱杏子你哦,我本来是杀手,但因为丈夫欠了我家里太多钱了,所以变成了商人。” “到现在为止,我们终于快偿还完啦!” “今天就是专门打算出来庆祝的哦!” “最近在国外,有段时间没见到我的孩子了。” “美国的一条街上有家超好吃的甜品店,那里的香蕉奶油泡芙超好吃!” “还有哦!意大利最近举办的家具博展会,那里的米兰风也十分不错,我看中了一套窗帘,家里的窗帘是该换了……” “不好意思呀,现在身上没有特产可以送给朱杏子你,作为代替,给你一颗我最近挺爱吃的水果糖吧!” “……” 如果忽略不久前的事,她简直就像在和这个偶然认识的女孩一起悠闲地逛街。 但某一刻,当她自己将嘴边沾到的奶油舔掉时,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然后,她非常不开心地将叉子狠狠插入了柔软而雪白的奶油蛋糕里。 很显然,不久前就开始烦躁的心情并没有消失。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本来我现在应该和五条悟在一起吃晚餐的才对……” …… 晚上22:00。 娑由带着朱杏子走上了地上一层。 她刚从楼梯上,似乎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影子从一幢高楼的天台上闪过。 ……啊。 娑由眨了眨眼。 好像是这个世界上的惠。 对此,她低头看了看身后一路往下的楼梯口,又抬头望向被巨大而漆黑的「帐」包围其中的高楼大厦。 眼帘中,不复人群与拥挤的街道安静又空旷。 夜风掀起油柏路上的尘埃。 娑由踩着白色的高邦帆布鞋,目光寂寂地逡巡于那些楼群之间。 很快,她就锁定了目标。 但是,片刻后,她找到的并非伏黑惠。 而是一个与他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 对此,娑由在一愣过后,终于忍不住柔软地笑出声来了。 深秋的晚风袭来。 漆黑的上空没有光亮。 娑由站在这样静谧而盛大的夜色中,朝前方那个眼熟的男人笑道:“好久不见,伏黑君。”《 》 96、番外·十八 这个世界遍布死亡。 天空,深海,丛林,大地。 飞鸟坠落,鱼群溺亡,草木枯萎,以及蝴蝶萦绕。 镜头聚焦,万花筒重叠。 相机内部的运转发出细碎的咬合声。 眼球隔着凸透镜与虹膜,捕捉到了一只黑猫被碾碎于车轮下。 五条悟眨了一下眼,安静地放下举在眼前的相机,目光放远,穿越阳光的尘埃,落在远处平直延伸的油柏路上。 “悟?” 身后,夏油杰的声音在唤他:“还在拍照?车来了哦,快上车。” 耳边,巴士的车门开启,来自游客的脚步声错落响起,靠海的公交车站送来温和而细腻的风。 他顶着太阳,呆呆地站在那。 肃穆的黑,鲜艳的红。 来自相机镜头的画面悄无声息。 破碎的躯壳,血红的流淌,食腐性的蝴蝶正在安静地飞扬。 有关死亡的记忆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世界仿佛在夏天的日光下旋转,椰子树高高地摇曳,静谧的蝴蝶舔蚀尸体,他举着相机,站在冲绳的公交站旁,在那一瞬间被朋友扯住后领,粗暴地拉上了车。 咔嚓一声。 折合的巴士车门在他眼前关上。 一切仿佛又回归正轨。 玻璃外,生锈的站牌被抛之脑后,碧蓝的大海随之映入眼帘。 很显然,他又梦到了冲绳的海。 从机场出来,一路顶着盛夏热烈的太阳。 海岛的风光被泛白的日头烫软。 “你们是第一次来冲绳?” 耳边,有陌生人的声音传来笑呵呵的问候。 他的视野跟着敞篷式观光车特有的镜头晃荡。 “是一起组织来旅游的吗?” “不是哦。” “那你们几个是同学或朋友吧,都穿着学生制服呢。” “也不是哦。” 眼帘中,盎绿的椰子树在行进的方向上连成清白的一片。 清晨的光影像飞鸟一般,强烈而分明,掠过了五条悟16岁的脸。 驾驶观光车的司机的闲聊还在继续:"这样啊,难道是一家人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也不是哦。” 而五条悟在这样轻盈的声音中,仿佛安心一般,伸展着腿和脚,独自一人窝在最后排的椅子上。 2006年的夏天。 他和夏油杰护送作为「星浆体」的天内理子前往冲绳,拯救被人绑架的黑井美里。 在下飞机后,他们租了一辆观光车前往目的地。 沿途,他看见了远方的群山,世界变成青蓝的色彩。 天空与大海在他的六眼中翻转,连接的粼粼波光构成了一幅流动又龟裂的画。 某一刻,他还听到司机这么说:“那你们四个一直在一起呢,是双双约好一起来玩的情侣吗?” 就此,某种悸动突然就袭击了他。 耳边原本清晰的声音突然就被鼓动的心跳掩盖。 颤动的眼睫间,晃白的世界变得头晕眼花。 可是却柔软,烂漫,且闪闪发光。 他在那样的画面中将目光从外面的风景上收回,缓慢而紧张地移向前方。 徐徐前行的观光车中,前后三排的座椅,第一排是司机的驾驶座和空空的副驾驶,中间的是夏油杰和天内理子,再加上最后一排的他...... 紧张的心情莫名出现,又突然莫名消失。 三个人才对,哪来的四个...... 他想。 ......刚才是天内在和司机搭话吗? 片刻后,思索无果,他无聊地撑起脸颊,重新看向车外流动的风景。 ......嘛,没注意,估计是吧。 算了...... 反正世界依旧很漂亮。 “所以,要先去泡两个小时海水浴吗?” 少年眨着漂亮的蓝眼睛,无辜而期待地问:“反正今天还有航班能回东京。” 在他面前,刚被救出来的黑井美里陷入哑言,系着麻花辫的少女看着他将鼻梁上的墨镜推上发间,震惊而着急道:“当然是赶紧回东京呀!妾身大人可是未来的天元大人!你们得尽快将妾身送去天元大人身边才行!哪有时间在这里泡海水浴啊!” 对此,16岁的五条悟在海边的街道上捧腹大笑。 末了,他对上天内理子倔强的目光,像是嘲笑一般,咧开嘴道:“你还真有觉悟啊。” 但是,耳边,有关夏油杰的劝诫应声而来:“理子妹妹说得没错,悟,我们现在还在任务中,如果你想玩今后再来也行。” 五条悟对此不以为然。 他撇了撇嘴,将双手插进裤兜里,两条又细又长的腿晃呀晃,像个不甘心的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嘟囔道:“可是,难得来冲绳诶。” 天内理子顿了一下。 五条悟突然弯身凑近她:“不觉得很漂亮吗?” 少女后退一步。 他继续说:“有漂亮的泳装,还有可以美容的日光浴诶——” 黑井美里和天内理子同时咽了咽口水。 “悟……”夏油杰不赞同的声音才刚响起。 “有椰子——” 他起身挨近夏油杰,刻意压低的声音含着恶劣的笑意:“还有美女诶。” 夏油杰无语地推开他。 “天空很蓝,大海也很蓝。” 他在对夏日的幽灵说。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墓场吗?” 理所当然,没声音回应。 最后,白发的少年张开双手,近乎豪迈地笑道:“等会我请你们吃这里最贵的刨冰!!” “好耶!” 眼帘中的三人异口同声。 很快,时间到了午后两点。 五条悟换上海边买的花衬衫和沙滩裤,抱着个小黄鸭大泳圈,赤着脚浸入冷凉的海水中。 天内理子欢快地奔向深处,溅起的海水像绽放的白花,却被他一伸手扯了回来。 夏日的午后,太阳白晃晃,脚下的海水透出细腻的沙,水面清澈得能映出他雪白的影子。 远方掀起波光,他搅碎海面,将水泼向欢笑的女孩。 某一刻,他看见眼帘中,一望无垠的天际上,掠过的飞机在蓝天上留下一道雪白的云线。 少年在那之中回过头去,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墨镜下的六眼望向岸边,朝那里大笑着挥手,昭示自己的存在。 金灿灿的沙滩上,夏油杰和黑井美里正坐在支起的大篷伞下聊天。 插着吸管的椰子放在一边,他左看看,右看看,安静的风却只吹开了漫来的海浪。 脸上的笑意突兀地淡下去。 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茫然。 身边,天内理子的声音在笑:“机会!有破绽!” 他空白地回头,看见那些报复性泼来的海水被尽数隔绝在无下限外。 对此,天内理子大喊着赖皮,转眼就被反应过来的五条悟泼湿了黑发。 可是,待将那些黏湿的发丝都别到耳后,她便也望向岸上,道:“你刚才在看什么呀?” 下一秒,她将目光收了回来,然后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窃笑:“哦——我知道了,你难道在看——” “没什么啊……”五条悟弯身准备泼水的身形顿住,其双手还浸在海面下,他只是轻轻呢喃道:“只是感觉不太对劲……” “是有什么情况吗?!”天内理子却是紧张地问他:“有敌人吗?!” “是啊——敌人!”这么说的人哈哈大笑着,将从海水下摸出的大螃蟹扔向了哇哇大叫的少女:“看招!” “五条!你个混蛋!!” 混蛋之所以是混蛋,是因为这些人有一定的不确定性。 至少天内理子口中的混蛋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 在五条悟突然决定明早再回东京后,为了让大家都没有异议,五条大少爷决定自掏腰包,让大家过个开心奢侈的冲绳一日游。 “这是您的刨冰。” 小麦肤色的服务员将一碗又一碗小山一般高的刨冰呈了上来。 艳红的草莓,雪白的冰。 流动的糖浆淋在上面,顺着融化的水珠蜿蜒而下。 天内理子馋得眼睛发亮,夏油杰则是好奇地拿起了五条悟放在一旁的粉色照相机。 看了一会,黑发黑眼的少年略带嫌弃地失笑道:“什么都没拍到啊你。” 正准备大快朵颐的五条悟一把夺回来,欠扁地朝他笑:“拍到了你像奇形种一样奔跑的画面。” 夏油杰的笑容不变:“想打架吗?悟?” 五条悟对此大笑着,略略略地吐舌头。 他洋洋得意地说:“这些可都是珍贵画面。” “可是这些都不是你想拍的吧。” 夏油杰却突然这样说。 五条悟一愣,就听他继续问:“真正想拍的,有拍到吗?” 眼帘中,这么说的人正将刨冰用勺子送进嘴里,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五条悟茫然地眨了眨眼。 但不等他问,对方又道:“倒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拍照,认认真真拍不是更好吗?” 白发的少年终于不悦地挑了挑眉。 这时,夏油杰侧过脸来,笑:“怕被发现吗?” 他撑着脸颊,眼神里是促狭的调侃和取笑。 “你,怕被拒绝吗?” 少年的言语,轻盈又令人火大。 五条悟终于不爽地嚷嚷出声来:“你在说什么啊?” 怕被发现什么? 怕被拒绝什么? 谁敢拒绝他? 他自己想拍的东西,他都不知道…… “别管他了,夏油。” 耳边,天内理子同样饱含嘲笑的声音在说:“他就是死鸭子嘴硬。” 而黑井美里则是无奈又温和地劝道:“别这样说,理子,五条先生自己肯定有打算的。” 什么啊…… 五条悟茫然地看了他们三人一圈。 滚动的岩浆埋藏在冰冷的白雪中,他任由自己的刨冰在夏日的温度中融化,红色的糖浆与冰水融在一起,变得混乱一片。 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想问。 个个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他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偏巧夏油杰的声音还在继续:“今晚有烟花晚会不是吗?要尝试一下吗?” 闻言,16岁的五条悟呆住了。 ……尝试什么? “看他这副表情,完全没想过呢哈哈哈哈。”对面的天内理子在大笑。 “我还以为五条你今天说要留在这里多玩一晚,是为了等这场烟花和祭典呢!”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五条悟茫然又恼怒。 奇怪的是,过去的自己并未发问。 相反,像要掩盖什么似的,他在转瞬将辣椒洒在了天内理子的刨冰里,以示报复。 然后,像是要落荒而逃一样,16岁的自己起身离开了海边的刨冰店。 “去哪里?”身后的夏油杰问。 “去买多一卷胶卷。”他散漫地说:“照相机的胶卷用完了……” “一共是1548日元……” 找零的硬币掉在木质的桌上,五条悟将硬币一把顺进口袋里,在海边的小摊前,将买来的新胶卷放进了照相机里。 咔嚓一声。 他举在眼前。 平静而蔚蓝的大海在镜头前呈现。 六眼捕捉到的画面远比这个清晰。 耳边,小摊前摆放的收音机在嘎吱嘎吱地响。 记忆中的外国诗歌随之而来。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你如同忧郁这个词……” …… “照相机丢了?” 夏油杰诧异地问。 “嗯,丢了。”五条悟平静地点头。 时间是当天的傍晚。 远方,太阳在坠落,海浪在退潮。 他们四人一起前往晚餐的地方。 眼帘中,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走在前头,他们跟在后面。 白发的少年走在街道上火红的夕阳中,说:“刚才在水族馆里和你们分开时不小心掉了,摔了个稀巴烂,就被我扔掉了。” 顿了顿,他厌厌地补充了句:“果然是廉价品。” 对此,一旁的夏油杰观察着他的表情,安静了几秒,才试探性地建议道:“再买一个?” “才不要……” 少年如此说。 他望着前方平直的海边公路,表情称不上难过,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平常的东西:“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相机。” “也会是我唯一一个。” 夏油杰却道:“这样你这辈子不就不会再拥有第二台相机了?” “不会就不会吧。”五条悟垂下眼睫,轻声音轻得仿佛没有重量:“总比被我取代遗忘好……” 闻言,夏油杰噗嗤噗嗤地笑。 少年时期的友谊太过直白,充满了一种算不上体贴但却令人畅快的大笑:“你是什么怀旧系dk吗?” 五条悟眼角一抽,平静的情绪在这样的嘲讽中终于有了起伏,呲了呲牙道:“你想打架吗?” 但是夏油杰却是径直略过,而是问:“所以你刚才在水族馆和我们分开后去干嘛了?” 五条悟一顿。 然后,他才慢吞吞地说:“看到了水母。” “你喜欢水母?” 五条悟没有应声。 夏油杰倒是笑,将手中的饮料打开,咕噜咕噜喝了两口,不以为然道:“不过,水母这种生物确实很神奇。” “危险,漂亮,透明,柔软,像大海中的雾一样。” “听说水母死后,就会化作一滩水。” “活着的时候,透亮,通明,简单。” “律动的时候都是呼吸的形状。” “就在大海中飘荡,没有目的地。” “死后也很干净,融入大海,寻不到痕迹。” 就此,白发的少年在那一刻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多走两步的夏油杰困惑地回头看他。 五条悟望着前方无限延伸的公路,那里除了天内理子他们三人的身影再无其他。 “杰,我感觉我忘了什么……” 但是,少年突然这么说。 以此为点,记忆中他们三人的脸也突然就变得模糊。 没有人回应他。 六眼在眼眶中咕噜咕噜转动,开始自发地收集信息。 视野放大,所见不再是公路,还有璀璨的橘子海和残阳燃烧的黄昏。 而他侧身立在一片寂寥的夏日中,感觉柔软的海风带走了他的什么东西。 当晚,他们一行人吃完晚餐后在海边散步。 他一个人落在后头。 漆黑的海浪一波接一波。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某一刻,他回头,看到前方,涌动的海浪带来了一个波子汽水的漂流瓶和一双漂亮可爱的凉鞋。 可是,往海的方向望,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伫立在岸边,安静了好久。 某一刻,有那么一瞬间,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涌起了炙热的岩浆,他眼眶发热,朝着前方吼了什么,却被耳边震耳欲聋的烟花掩盖。 莫名其妙的一天。 莫名其妙的夜晚。 还有莫名其妙的自己。 莫名其妙的他,回到了不知道是夏油杰还是天内理子他们订的酒店。 没有睡觉,没有休息,「星浆体」的护送任务仍在继续,半夜时分,他一个人坐在房间的百叶窗边,看见了远方的大海在静谧的夜色中发愁。 天上的月亮被云层隐匿。 漆黑的海浪开始退后。 他垂下雪白的羽睫,目光从房间里掠过一圈,又望向窗外。 远远的,他似乎看见海面下裸露出了一具雪白的、潮湿的尸骨。 与此同时,有蝴蝶从眼帘中掠过,追寻着死亡的气息,朝那里飞过去。 就此,这副灵魂仿佛脱离属于人类的躯壳,他的意识挣脱过去的记忆,追寻着往那里跑。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到自己像爱丽丝一样,追着兔子穿过了黄叶遍野的迷雾森林。 过去的记忆构筑出诡谲而没有意义的梦境。 白沫推攘的黑海。 圆月下灰蓝的天空。 雨后树林的小径,风雨欲来的芦苇荡。。 夕阳下,有看不清脸的少女在春天遍野的雏菊中转着圈。 陌生而清晰的笑声从梦境传来。 属于女孩细碎的呢喃像是来自地狱的呓语。 他像是要找到什么似的,跑到了不久前散步的沙滩,涉过海潮,跳进大海里。 就此,幽蓝的海底像汽水冒泡。 在水族馆的玻璃边上拍打的手影,水波之上乍放的、明亮的烟花。 有陌生的记忆涌现。 他从梦中的海水里挣扎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向着海面之上伸出手。 最终,他仰面漂浮其上。 漆黑而辽阔的天地间,他眼中的蓝浓缩成一点。 他闭上眼,突然就感觉到瞳孔异常的痛。 也许是咸湿的海水浸没,也许是底下的细沙进入虹膜,又或许,有谁曾经死在了他的眼睛里。 再次睁开眼时,年少的他趴在酒店的床边,垂首,低头,像是要亲吻谁的眼睫一样,在寂静的黎明中惊醒。 窗外,黎明的樟子树在幽蓝的天际中摇曳。 海面上,浓黑的云团掠过低低的灯塔,乱飞的海鸥群发出了凄厉的怪叫。 冲绳的大海,风雨欲来。 而海边的收音机还在吱吱呀呀地响:“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 2018年。 秋。 28岁的五条悟在漆黑的狱门疆内醒来。 本只是想小眯一下,但没想到会梦到过去的事情。 自从2007年夏油杰叛变咒术界后,他十几岁时所谓的青春提前结束,枯燥而冗长的工作没有停歇,一路伴随着他到了28岁。 常年只睡四个小时,大脑只能靠反转术式和糖分的供给维持高强度运作,也许难得的,如今被封印在了「狱门疆」里,才能被迫无奈地开始休息。 不得不说,还是有点累的。 他仰头,发梢从眉骨处耷拉。 托某个设计封印了他的家伙的福,他常年为工作运转的大脑想起了很多刻意被他抛在脑后的事。 他想起了夏油杰,想起了与他在高专共度的三年,也想起了16岁那个莫名其妙的夏天。 冲绳,大海。 高专,鸟居。 「星浆体」——天内理子。 那个即将被献祭的少女。 去年的冬日,家入硝子曾问过他,后面天内理子怎么样了。 “没记错的话,她没有和天元大人同化对吧。” 身材苗条的女性在2017年的冬日午后呼出一口白烟:“你和夏油之后不是还继续保护了她一段时间吗?” 当时的五条悟摸了摸脖子,平静而简洁地说:“死了。” 家入硝子一顿。 询问的目光应声而来。 五条悟靠着旋转椅的靠背,毫无情绪地笑了笑。 “在大街上,被一个普通老太婆用枪杀了。” 家入硝子的脸上写满了一种怀疑的神彩。 毕竟这几个词组合起来怎么都很怪。 五条悟说:“当时我们主要提防的是术师,本以为一年了,也差不多不会对她下手了,事实上也是如此。” “但是,有天,她和她监护人放学回家的路上,听说一个老太婆突然抛出手|枪,给她们一人来了一枪呢,好像是那个名为「盘星教」的残党。” 青年冷冷地下了定义:“愚昧的老不死,草率至极的死因,听起来很荒谬对吧。” “但事实上,她们就是因为这样死掉了。” 对此,家入硝子安静了几秒,才道:“夏油的叛变和这个有关吗?从时间来看,好像相差不久。” 五条悟保持沉默。 家入硝子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杀害「星浆体」?” “谁知道呢?”五条悟在冬日的阳光中摊了摊手,语气很敷衍:“有时候弱者的想法真的很难理解啊。”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家入硝子漫不经心地问。 “啊……”青年隔着眼罩的眼睛好像看着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什么意思?” 长发的医生将烟从盒子里抽了出来。 “天内理子死了,她的监护人死了,夏油也死了……明明不应该的……除了你外,有关那个夏天的人都已经消失了。” “你不是也说,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吗?” 她事不关己地说:“不觉得,就像,世界在抹消什么一样吗?” 死寂,死寂。 窗外,万籁俱寂。 然后,窗内,爆发出了五条悟的大笑。 “哈哈哈哈果然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对吧!” 青年站起身来,在旋转椅倒地的前一秒将其扶正。 他突然变得万分兴奋。 仿佛要获得诺贝尔奖一样。 这样的人在高专的医务室里高声宣布:“我有预感,终有一天,我也会因此而死!” “现在除了砍掉你的脑袋外,你还能怎么死?”家入硝子却问。 “那我就等那个死神来砍我的脑袋。” 一身黑衣的五条悟歪了歪头,轻盈而欢喜地笑:“我倒是很期待衪的到来。” 家入硝子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白发的青年,其嫌弃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真正的疯子。 他说:“衪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那如果我这颗头颅到时没有滚到衪的脚边,那将完全没有意义!”《 》 97、番外·十九 时间大概是22:30。 15岁的伏黑惠遭遇了此生最大的危机。 当收到独自前往涉谷地铁站的老师兼监护人五条悟被敌人封印的消息后,他同其他咒术师一起进入「帐」内,展开了「营救五条悟」的行动。 在路上,他遇到了正陷于特级咒灵领域中与之交战的同伴。 那只咒灵是诞生于海洋的「诅咒」,展开的领域也是沙滩大海的景象。 人类要与自然的力量抗争实在够呛,更别说还是在对方「必中」的领域中。 作为支援,伏黑惠只能涉险进入了对方的领域中,展开自身的简易领域与之抗衡,并努力挤出一个出口想助他们出逃。 本来一切都还算相对顺利的,他的脚下就是可以通往领域外的出口,但是,在即将成功那一刻—— 那是一双宽大而厚实的、属于男人的手。 包括伏黑惠在内,所有人都在领域的出口顿住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双手从外面撑开了那个出口,然后,以一种坠落的姿态飞快进入了领域中。 与之一道的,还有一抹将他踹进来的、快得如鬼魅的漆黑人影。 一个黑发的陌生男人。 一个黑发的陌生女人。 伏黑惠隐约辨认出这样的特征,但还尚未看清他们的模样,就听到有属于陌生女性的声音在高亢而尖锐地笑:“伏黑君!我们的相遇果然是命中注定的!!” ……谁?! 伏黑惠抬头,震惊地望向了天空。 是认识他的人吗?! 就此,那两个闯入的人一道重重地落在了海水中。 一时间,平静的海面竟掀起了千层巨浪,蔚蓝的海水铺天盖地而来。 与此同时,伏黑惠脚下展开的出口已经关上了。 他暗叫不好。 展开领域需要耗费太多的咒力,刚才施展的也只能坚持几秒,短时间内要想展开可不容易。 他们已经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时机,如今他们都只能困在这只特级咒灵的领域内,简直就是笼中困兽,而这阴差阳错进来的两个家伙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毕竟,没人会乱闯别人的领域,只怕不是咒术师来帮助他们的。 在场的咒术师都差不多是这个想法。 他们神经紧绷,不论是已经疲惫的□□还是濒临死线的精神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拉成了一根紧紧的弦,准备随时应对增加的敌人。 在被咸湿的海水彻底淹没的那一瞬,伏黑惠还在通过努力睁大的眼睛观察情况。 “没事吧,惠?!” 当被学姐禅院真希攥住后领从涌动的海水中湿淋淋地提上海边的树上避难时,他咳出了几口又咸又涩的海水。 尚未道谢或说没事,他俩便一同僵住了。 因为不知何时,那个本该坠入海水中的陌生男人已经出现在他们身边,并一手攥住了禅院真希手中的特级咒具「游云」。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人手一抬,就着「游云」就将还提着伏黑惠的禅院真希整个人扬起,像轻飘飘的气球一样抛到了身后。 再次摔进了海水中,耳边是水波往上冒泡的气泡声。 咕噜咕噜的。 一切喧嚣好像都在一瞬间被屏蔽在外。 伏黑惠挣扎着稳定身形,感受到指缝间的细沙正在随海浪的后退而流走。 这次将他单手提起来的不是禅院真希,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 漆黑的长发,大而黝黑的眼。 笑起来像花朵绽放般摇曳的眉梢。 “呀,是惠呢。”对方如此笑道。 漂亮而细密的眼睫缀着晶亮的海水,细长的发丝带着潮湿的水汽,亲吻着她瓷白而姣好的脸。 蓝天白云下,岸边的椰子树在摇曳。 他呆愣着,看着对方浑身上下都在滴水。 她凑近他,黑白分明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晃动。 直觉感到了危险。 可是,身体却像被盯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近距离中,少年瞳孔微动,窥见了这个女孩漆黑的眼睛中竖起的瞳仁。 ……像猫一样。 这样的人用一种柔软的声音笑道:“现在请飞快回答我一个问题哦,惠,请问这里是哪里呀?” 无从询问对方过于自来熟的称呼,他只能先斟酌着,警惕道:“这是那只特级咒灵的领域。” “原来是这样。”她弯着眼睛点了点头,说:“刚才我和那位先生在战斗,不小心把他踹进来了,不好意思,没打扰到你们吧?” 罢了,她将目光移向了前方那只正从海水中缓缓踱出的特级咒灵:“这么说,现在要离开这里,必须杀了那只咒灵吧。” 这话叫他一惊。 与此同时,伏黑惠注意到她另一只手上拿的也是特级咒具「游云」。 他一愣,下意识去看那个方才从禅院真希手中夺走了「游云」的男人。 就见那个身形高大的黑发男人正扯了扯身上的毛衣,涉过哗啦啦的海水。 但是他并未在意自己身后正从海水中爬起来的特级咒灵,而是只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就在伏黑惠紧紧盯着他时,他的身影突然就从眼前消失了。 仅仅一眨眼的时间,男人的影子已经近在咫尺,其拳头带着强劲的气流和冰冷的杀气朝他们砸来。 电光火石间,伏黑惠感觉自己被她像拎猫一样,扔向了一旁的沙滩上。 就此,她脚下一蹬,整个人像出弓的箭冲了上去。 两把「游云」相撞的剧烈声音伴随着沙滩的龟裂与塌陷轰然响起。 大片大片的细沙在空气中飞扬开来。 伏黑惠被迷花了眼睛,只能隐约捕捉到他们两人的咒具在短短几秒中疯狂碰撞。 本来坚硬的武器此时在彼此的手中却因对方的攻击而发出不堪一击的哀鸣,空气中顷刻间顺着咒具挥动的轨迹掀起了肉眼可见的气流。 那个女孩在某一瞬间用双脚嵌住了那个男人挥来的手臂,一扭——咔啦一声,将其脱臼。 但还没将其撕扯下来,对方的「游云」就向着她的脑袋挥来。 沙砾飞扬,空气冷得连那飘浮的尘埃都感觉沉重了。 她在他的「游云」向脖颈的动脉刺来的那一瞬间一偏头,并用手中的飞舞的咒具扬起了沙滩上的沙砾,借助旋身的力道,从下边重重挑上了他的下巴。 被击中下巴往往能使人的大脑与动作出现短暂的麻痹,但是,那个男人像没有痛觉似的,反应能力快得惊人,只稍片刻就反过来狠狠扼住了她纤细的喉咙。 以此为点,在被对方扭断脖子前,她骤然抬腿用坚硬的膝骨顶上他的腹部。 似乎怕被他呕出的血弄脏了衣服,她紧接着一个横腿便把他飞快踹开了。 只此一击,那具纤细的身体里所爆发出的力量让那个男人像流星一般飞出去,狠狠撞倒了一排又一排的椰子树。 轰然漫开的尘沙间,包括伏黑惠在内的咒术师,都只能睁大眼,看着这意想不到的展开。 那只特级咒灵似乎也觉得莫名其妙。 那似乎并非它的同伴和帮手。 因为在意识到其中一个是没有一点咒力的人类后,它竟先朝那个倒在了树影间的男人发起了攻击。 但回应它的,是女孩猛然折断了一截「游云」狠狠掷过去洞穿了它脑袋的一击:“别来打扰我和伏黑君的叙旧!” 只稍一瞬,她手中的咒具如同一道杀气沸腾的红光,卷着凌厉的风声呼啸而去。 而黑发的男人捂着血淋淋的腹部站了起来,面对迎面而来的咒具只是微眯着一只眼就偏头躲过了。 血红的残光掠过了他的耳边,掀起了强劲的风和他的发,直直刺中了他身后的咒灵。 一瞬间,无数奇形怪状呲牙咧嘴的巨大肉块从那只咒灵的身上分裂开来。 两人的攻击对象,也临时发生了改变——不再以对方为目标,而是变成了咒灵,其中一人直接从原地蹬起,借着一旁的树干高高跃起躲过了那记攻击。 她在空中借助俯冲的惯性猛地逼近它。 手中的「游云」被她当成锥子,笑着刺入咒灵的体内。 在那一刻,那把三截棍宛若化作了锋利的刀刃,顺着她向前冲刺的力量将那肉块从尾端活生生给撕裂开来了。 她撕裂肉块后飞速靠近的身影和黑发的男人重叠,重重击中了沙尘中的咒灵,毫不留情地将其击打出去,砸穿了十几米的地表。 刹那间,四周轰隆隆作响,空气里里漫开浓烈的腥气。 黑发的男人则是飞速转身,用手中的「游云」猛地穿透它面目模糊的头颅骨。 但是还没拔出来,对方的身体突然飞速变异,化作膨胀的肉块袭卷而来,仿佛要将他们一起连人带吞噬掉。 下一秒,一张倾盆大口铺天盖地而来,她跃起后,抬眼扬手,从上边径直刺穿了它的嘴,并且向旁边一挥,刹时,那张大嘴裂作两半分开。 空气里弥漫着属于咒灵的血雾。 她像一道弓矢般斩掉所有阻碍逼近它,高亢的笑声伴随着沸腾的杀气,手中三截的咒具犹如挥舞的长鞭挥打过去时,她瞳孔紧缩,心中冰冷的杀意此时集于一点,跃起后对着它的头颅利落砍下。 与此同时,黑发的男人高高跃起,一脚踹上了它残留的秽躯。 来不得恢复,更无法再作出反击,快得如残影的男人大笑着将手中的「游云」狠狠地刺进了它的肉|体里。 漫天的血色刹时如喷泉般溅开。 海洋产生海啸般涛天的海浪声,就此,几十米高的巨浪从远方涌来。 但是,下一秒,铺天盖地的自然灾害消失了,由咒灵构筑出的空间像浪潮一般褪去,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的大海如同泡沫一样破裂。 再一看,他们已经身处原来的商业大厦里。 困住他们的领域骤然被破,也就意味着那只特级咒灵已经被解决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那一连串的攻击行云流水,应接不暇,就算是拥有出色动态视力的禅院真希也只捕捉到了一些稀碎的画面。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玻璃爆破的巨大声响拉回到了紧绷的状态。 “惠!”她惊讶地看向声音传来方向,只瞅到他被那个黑发男人一击轰出大厦的画面。 但是尚且来不及担心,升起的寒意就已经沿着脊髓涌上大脑——因为她看到方才杀死了那只特级咒灵的另一个人——那个黑发黑眼的女孩正站立在她的面前,手中的「游云」还在滴着血。 禅院真希咽了咽喉咙。 这个家伙…… 到底是敌人还是—— 她的眼睛飞速扫了一眼周围,想与剩下的同伴们对个暗号准备对策。 但仅仅这一瞬间,那个年轻的女人已经直直越过她,跳上玻璃破碎的窗户边缘,跳下了十几层高的大楼。 …… 这是一个热闹而张牙舞爪的夜晚。 虽然短时间内未知事情的全貌,但很显然,地下五层的混乱以及一路跑上来时看到的咒灵和大量死掉的人类都告诉娑由,这个世界的咒术界正在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娑由是在看到了地下四层还大量存活的人类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一定要展开领域的。 与她一开始想的不同,五条悟开领域的目的并非简单粗暴地杀光地下五层的人类和咒灵。 证据就是所有存活的人类和被拔除的咒灵。 如果无法一次性将所有的咒灵袚除,那么死的也不仅是是地下五层的人类了。 在受了重伤的同时还要展开领域,即便将自己置身险境也要达成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地下五层和四层存活的人类。 而她这个捅了他一刀的家伙竟然还有幸被囊括在内。 不过不保证五条悟之后不会记仇来追杀她就是了。 好在这些暂时与她无关。 比起这些,她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伏黑甚尔。 ……是的,伏黑甚尔。 那个已经死了十二年的家伙。 在遇到他之前,娑由本想去找伏黑惠的,但是却先碰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是叫虎杖悠仁没错吧,五条悟的一个学生。 当她看见他,对方正往通往地下的楼梯跑。 娑由上前去,挡在了他面前,那个少年猛然停下脚步,一脸凛然,作出全然战斗的准备。 “嗨,悠仁。”她却用柔软的声音笑道:“惠呢?没和你在一起吗?” 但虎杖悠仁没有回答,而是困惑而警惕地看着她。 他冷声道:“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现在实在没时间和你聊天。” “诶,为什么?” 她歪了歪头,竟有些委屈地叫出声来:“我看到悠仁倒是很高兴哦。” “呃。”虎杖悠仁神色空白了一下,似乎觉得她的自来熟十分莫名其妙,但他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具体来,只能顺着她的话实话实说:“因为我要赶去救我的老师才行。” 她一愣,困惑道:“你的老师不是五条悟吗?” “呃,嗯。”他奇怪地应道。 她又说:“既然是五条悟,那需要你去救吗?” 虎杖悠仁一愣,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你认识五条老师,对吧?” “当然认识呀。”她眯了眯眼,看不出是恶意还是好意:“谁不认识五条悟呢?” 他无言了一秒,又谨慎地问道:“你不是普通人吧?现在这里到处都是咒灵,能在这里平安无事的普通人不多,你是咒术师?诅咒师?还是……” “是一个不小心迷路进来这里的人类。”她说,并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和你们五条老师是认识的……你就当是朋友吧。” 顿了顿,还没等虎杖悠仁反应,她又继续说:“我是从地下五层上来的,我逃上来的时候,他还在下面战斗,根本不需要你们去营救的程度,倒不如说,你们学生去的话,会成为他的累赘不是吗?” ……啊。 这个女孩,感觉不是敌人。 莫名的,虎杖悠仁这样认为。 说不清是直觉还是观察得出的结论,总之,好像不是会和他大打出手的敌人。 察觉到了能沟通的可能性,本质上不太想和女孩子动手的虎杖悠仁小心地斟酌言语:“情况有变,五条老师被敌人封印了,如今他无法行动,我们必须将他营救出来,所以,可以麻烦你让个路吗?” “诶,是这样吗?”闻言,娑由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下去,突兀地变得冷淡起来:“不好意思呢,可以麻烦你先花两分钟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具体情况吗?不然我不会让你过去的哦,悠仁。” “也就是说,长得和夏油君一模一样的人将五条悟封进了一个名为「狱门疆」的咒具里了,是吧。” 在从他口中得知了情况后,与他交换了名字的娑由转了转漆黑的眼珠,道:“「帐」是他布下的吗?要离开这里需要那个夏油君的允许吗?” 虎杖悠仁并不清楚这一点。 她也不恼,而是抬眼,目光掠过走廊上通风的窗口,从天上那道漆黑的「帐」掠过:“现在剩下的这个「帐」,普通人可以出去了吗?” 虎杖悠仁顿了顿。 这次他选择迟疑地回答了:“不可以,刚才我们破坏的「帐」是禁止术师进去的「帐」,现在这个还没消失的「帐」是禁止普通人出去的「帐」。” “诶——”她微微拉长声音,以示回应:“这样啊,那要怎么才能破坏这个「帐」出去呢?” 言毕,她将臂弯中被自己嫌麻烦打晕的女孩微微展露给他看:“这个孩子叫朱杏子,是个可怜的普通人,如今她没有行动能力,我想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闻言,少年一愣。 某种动摇在他脸上一晃而过。 而她眨着眼睛,看上去无辜又无害:“既然暂时无法从「帐」内出去,那我需要先确保朱杏子的安全,你知道现在这里哪里有地方可以保护朱杏子吗?” 他咽了咽喉咙,保持一种警惕的沉默。 几秒后,他才说:“很遗憾,我不知道,不如说,和我在一起可能会更危险,但是,你从这里出去,往涉谷车站的大桥方向走,那里有位我的学长正在控制咒灵组织疏散人群,你带着她去那里,应该会更安全一点。” 对此,她一愣,随即眉眼弯弯地笑出声来。 “好吧。”她歪了歪头,幽长的发丝划过昳丽的眉眼,侧过身,为他让出了通往地下地铁站的道路,还朝他温柔地笑:“既然悠仁你都这样说了,那就只能先和你说再见啦,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对此,少年先是一愣,随即扬起一个清朗的笑,越过她,望来的眼睛是明快而干净的琥珀色:“谢了,娑由!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但是你果然不是坏人啊!去的路上要小心一点哦!” 眼看他跑远,留在原地的娑由却困扰地歪了歪头,轻声嘟囔道:“不管哪个世界,五条悟的这个学生,我都不擅长应付呢……” 不过,从他身上得到了重要的情报。 娑由没想到在自己带着朱杏子逃上来的半个钟里,地下的五条悟竟然被封印了。 难以想象呢。 五条悟竟然会被封印起来。 娑由回想起离开地下前看到的那个夏油杰。 这个世界的五条悟,失去朋友了呀。 她眯了眯眼,没再多想,而是将怀中自己打晕的朱杏子抱往虎杖悠仁所说的大桥那里。 在将朱杏子交给了虎杖悠仁所说的高专的人后,娑由就提着自己的编织箱遇到了伏黑甚尔。 浅色的毛衣,漆黑的长裤。 除此之外,不论是身形,还是相貌,都与她记忆中无异。 娑由先是诧异。 作为揍敌客的杀手,她坚信死亡的正确性。 在她的世界中,伏黑甚尔确确实实是死了的。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他没死呢? 娑由短暂地思考过这个可能性。 但是,当她在一瞬间感觉到周身涌来的、久违而熟悉的压迫感时,她就错愕地笑开了。 “原来是这样……”她说,并开始欢乐地笑出声来:“好久不见,伏黑君。” 但是对方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他面无表情,并不如记忆中那么生动,反倒像一具僵硬的人偶。 “你是被复活了吗?” 她尝试与对方交流。 “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娑由哦,曾经被你杀掉过的人哦。” 她这么说,一边从一旁的栏杆上折下了一根钢筋。 她向他缓步走去,轻轻地笑:“如果你真的是我所认识的伏黑君,那么这个世界上的‘我’应该已经被【浮士德】抹消掉了吧。” “好可怜……” 说出这句话时,娑由的笑容隐去,神情悲悯得近乎垂泪:“到底是谁事到如今还要复活你,太可怜了……明明你当年都已经通过死亡逃脱了【浮士德】的代价了……现在还被复活来与‘我’互相承担……” “太可怜了……” 就此,娑由瞪大眼,瞳孔竖起,近乎冷寂,挥着钢筋猛然冲了上去。 她的声音轻得吓人:“让我来帮你快点解脱吧……伏黑君……” …… 时间是晚上22:45左右。 伏黑惠的心脏因紧张而开始快频率地鼓动收紧,大量涌入肺叶的空气仿佛在胸腔里欢腾地乱蹿。 唇齿间溢出的血腥气被他咽下喉咙,他喘着气,死死地盯住眼前那个将他从十几楼的大厦上扔出来的男人。 思考,思考,思考…… 他强迫自己疲惫的精神思考。 对方是能碾压特级的对手,感官敏锐到近在咫尺的攻击都能躲过…… 而他方才与他交手两下时已经为了诱敌被对方捅穿腹部了…… 如今,他要怎么,才能战胜这样一个杀死了特级咒灵的男人? ……只能拼了。 伏黑惠最终作出了这个决定。 双手紧握成拳,他微微抬起。 但是,对方突然轻轻出了声:“……你叫什么名字?” 伏黑惠一愣,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我还是警惕地迟疑地回答:“……伏黑。” 对此,那人突然笑了。 轻轻的,那张陌生而年轻的脸上扬起一个看不出深意的笑:“不是禅院啊,那太好了……” 几乎是这句话音刚落,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抬起了尖锐的咒具戳进了自己的太阳穴里。 与此同时,一只尖利的手从他身后贯穿了他的胸口。 伏黑惠骤然一骇。 也是在那一瞬间,随着那个男人的倒下,入目的是少女提着编织箱安静的身姿。 “……他是谁?” 伏黑惠茫然地抬眼。 “……你又是谁?” 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好像都变得空白。 他愣愣地,大脑有些宕机,甚至有些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你是谁?” 他问眼前那个陌生的女人。 “在流血哦,你的腹部。” 但那人只是笑着指了指他肚子的位置。 潮湿的水汽萦绕着她,手上是滴落的血,她提着编织箱,抬手将潮湿的鬓发撩到耳后,就此,艳红的血在她的眼角留下了一道旖旎的色彩。 “对不起,在你面前杀了这个人……”她用轻轻的声音这样说:“也许,总有一天,你会彻底忘记他。” “什……” 他瞪大眼,无法理解她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他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但她好像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是在转身离开前晃开了一个柔软的笑:“不需要想太多哦,惠,就当没见过我吧,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存在可能已经被抹消掉了,但是没关系,只要我的家人、我的奇犽……还有我的五条悟记得我就够了……” 对此,他忍不住轻声道:“你到底……” “……是谁?” …… “……是谁?” 五条悟撑着脸颊,在某一刻往前看。 记忆中的敞篷式观光车在冲绳的油柏路上缓慢地前行。 远方的海岸带来浪花的哼鸣。 日光映着雪蓝的波子汽水涌动。 “你们是第一次来冲绳?” 司机在问。 “不是哦。” 这样的声音带来实质性的笑意。 “……是谁?” 他眼睫颤动。 ……是谁的声音? “是一起组织来旅游的吗?” “不是哦。” 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浮出水面。 海风带来某种糖果的香气。 车轮碾过粗糙的地面。 不远处的栏杆上,有黑猫甩着尾巴行走在椰子树的阴翳中。 “那你们几个是同学或朋友吧,都穿着学生制服呢。” “也不是哦。” 轻盈的、像在钢琴键上跳动的声音。 哗啦啦—— 细白柔腻的沙在随此起彼伏的海浪流逝,一波又一波潮水卷着消弥的泡沫。 “这样啊,难道是一家人吗?” “也不是哦。” 他在这样的笑声中,于盛夏的阳光中,迎着光亮,目光偷偷地越过第二排的天内理子和夏油杰,小心翼翼地看向观光车的副驾驶座。 远处,不规则的群山蜿蜒,错落的暖橙色屋顶和白墙在大自然中平衡错。 水平线外,海水自远及近,由烟波的蓝渐变为金绿的薄青。 那样眩目的光景晃花了眼。 就此,六眼传来密密麻麻的痒。 眼帘中,有漆黑的发丝在夏日的光点中飘动。 “那你们四个一直在一起呢,是双双约好一起来玩的情侣吗?” 紧缩的瞳孔颤动。 他微张嘴角。 晃荡的海面流光摇曳。 浅光疏影中,掺揉着些许黛青色彩的白裙在飘。 有黑发白裙的少女笑着撞进了夏天的海风里:“情侣吗?您就当是这样吧……” 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一下。 他看到那个人影在冲绳的海风中回过头来。 漆黑的发丝飘扬。 柔软的嘴角微弯。 纷纷扰扰的罅隙间,雪白飞鸟掠过,阳光凿开云隙坠入漆黑的眼底,少女细密的睫羽像蝶和蝉的薄翼,在某一瞬晃起了海面的涟漪。 须臾间,他的眼中明暗交杂,某种恍惚从他面上一掠而过。 偏巧她正翕合嘴角,朝他无声地说:「五条悟……别睡了……」 此刻,已经28岁的他在「狱门疆」里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16岁的那个夏天,那个时候——世界在闪闪发光。 ——连悲剧都是灿烂的收尾。《 》 98、番外·二十 他再一次乘坐了那座透明的电梯。 2014年。 织田作之助一路登上了横滨那座最高地标性建筑的最顶层。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通知他,也没有得到任何人的阻拦,但他还是在进入那间办公室时,略带歉意道:“抱歉,boss,突然来访,实属冒昧。” “不,没关系。” 回答他的人背着手,背脊如同军人一般笔直地站在面向横滨远方的巨大落地窗前,出口的言语似乎带着近乎温和的笑意:“之前给你的那张「银之手谕」凭证书就是这个时候发挥作用的。” 他说:“不仅能随意调谴mafia干部和人员,就算想见我也能不通过任何人直接前来,老实说,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闻言,青年冷蓝色的眼底好似动了一下。 玻璃窗外,天蓝得没有杂质。 远方的巨大摩天轮悠悠地转,世界处于明媚的日光之下。 身穿黑衣的男人浸在阳光中,脸上的笑意正在逐渐加深。 但织田作之助最终只是说:“您的智谋比我想象中还要来得深远。” 对此,那个立于横滨黑夜顶点的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织田作之助又说:“关于此次前来……” “是来找爱丽丝的吗?”对方率先打断了他的话。 青年顿了一秒,才轻轻“嗯”了声。 “爱丽丝酱现在不在这里呢。”森鸥外轻轻笑道,缓缓侧过脸来,光影切割着他的脸,他身上有种机械的僵硬感:“前些天,她贪玩,意外弄丢了我重要的文件,我太苦恼了,所以象征性地惩罚了她一下,她气得不知道跑哪去了。”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 对方接着他的沉默道:“关于坂口安吾的事调查得如何了?” 织田作之助一愣,开始一一汇报。 当说到关于mimic那支来自欧洲的异能军队时,森鸥外罕见地沉默了许久,才笑着说:“我曾经,还在当军人时,提交过一篇名为「不死军团」的论文呢。” 织田作之助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但森鸥外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朝他笑道:“想去买点爱丽丝酱爱吃的东西哄她回来呢,要同我出去一趟吗?织田君?来当我的护卫吧。” 织田作之助表面平静,但实则内心惶恐了一瞬,他问:“只有在下一人吗?” “是哦。” 他曾听说,眼前这位大人是从地下医生爬到了如今这么高的位置的,他的心机手段可想而知,也竖敌不少,这样的人常年被严密地保护着,身边配备了数不胜数的mafia不说,就连如今身处的这间办公室都是重型炮弹都无法攻破的堡垒。 现在他却要他一个底层人员和他出行,这实在太冒险了。 但是森鸥外好像不这样觉得。 他对织田作之助说:“太宰君经常夸你呢,我也想看看你有什么长处,走吧,趁太阳还没下山。” 言毕,森鸥外举步越过他,向大门走去。 织田作之助侧身,作为临时委任的护卫落在后头,当他准备跟上时,青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森鸥外方才站的那个位置。 比起之前的目不斜视,这次他飞快地环绕了一圈,才发现从那个位置所在的巨大落地窗望出去,可以俯视整座横滨的高楼大厦,还能看到远处雪蓝的富士山。 但是,那个男人一直以来,都在这里望着什么,织田作之助并不知道。 等到午后时分,他和那个褪下了黑衣而换上白大褂的男人走在横滨的街上时,对方突然在一家老旧的点心店前停下了脚步。 森鸥外说:“大概是十几年前的时候,我在这里发现了一家不错的点心店。” 织田作之助跟着停下来。 他看见了三三两两进店买东西的客人,还有里边围着围裙忙碌的店员,站在外边,也能嗅到饼干与粗点心诱人的香气,但莫名觉得口干。 “当时是为了什么、又是和谁在一起才来到这里已经忘记了,但是我在这里见到了属于我的「天使」。” 耳边,来自那人的声音在说:“那是个刚满十一岁的女孩,叫与谢也晶子。” 夏日的风扬起了那位先生的黑发,他的侧脸看不清晰,只知道隐约在笑:“她当时在这里打工,那样看起来普通的她拥有能治愈任何伤痛的异能力。” 那确实是天使。 织田作之助想。 “于是,我向军方申请,带走了她,将她带往了当时的战场。”森鸥外轻描淡写地说。 织田作之助也轻描淡写地问:“是去治疗战场上受伤的军人的吗?” “是哦,只要不死,就能救回来,不管受到多严重的伤,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他们就能继续战斗,那就是我当时制定的「不死军团」的核心。” 眼帘中,那位港口mafia的boss将那双擅长挥动手术刀的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枣红色的眼睛直直注视着点心店的老旧招牌,神色异常的平静:“为了向政府、向军方、向世界证明如今异能对于战争的重要性,与谢野和那群军人就是我的「天使」。” 对此,织田作之助保持战术性的沉默。 他的心中隐约有一种预感。 那不是多好的感觉,却让他诡异地着迷。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这种事告诉在下这种人好吗?” “没关系。”森鸥外说,口吻接近抱怨,让织田作之助联想到了自己的朋友太宰治:“有时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能与别人谈谈心,谈谈过去,也憋得慌。” 闻言,织田作之助顿了顿,终于有了继续往下探究的勇气:“那后来,他们如何了?” 对方弯了弯眼睛,说:“与谢野现在在一家侦探事务所工作,至于那群军人,当然是发挥了他们应该有的价值了。” 价值? 什么价值? 织田作之助想问。 但他大概知道答案,却不知道如何应答。 森鸥外也没继承说,而是将话题拐回了这家点心店上:“我和爱丽丝都很喜欢这里的饼干,就算是这么多年来,横滨发生了那么多次暴|乱我也尽量保护它的存在,但最近,这家店的生意惨淡,已经快经营不下去了。” “真可惜。”织田作之助干巴巴地附和。 森鸥外似乎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又道:“知道吗?织田君,我啊,手上有一笔庞大的资金,如果用那笔钱,就算它不做饼干,不经营,我也可以保证让这家店一直一直开下去。” “但事实上,我不会那么做,不是因为舍不得那笔钱,而是这家店之所以会倒闭,是因为老板因病去世了,留下的孩子没能继承他的手艺,我大概再也吃不到喜欢的味道了,所以对我来说,它也没有再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这么说的人转身来看他,织田作之助从他那张正在微笑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怀念的笑意。 但是,那种笑没有温度。 对他来说,有关这家点心店的记忆好像并非什么温暖柔软的过去,以致于他在那一瞬流露出来的情感那么冰冷又空白。 织田作之助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那双眼睛,小心翼翼的,不去揭开这位先生递来的潘多拉盒子。 但是,内心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困惑始终萦绕着他,它们淌过地表,在他的心脏上灼烧着,以致他犹豫着,迟疑着,隔了许久,才轻声道:“……那么,小早怜人世呢?” 艰难地说出口后,接下来的一切好像火山爆发一样顺理成章:“关于您方才所提到的异能之于战争的事情,我曾一份文件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还有您刚才所说的那笔庞大的资金,也是隶属于小早怜人世的,对吗?” 织田作之助直直望进他的眼里。 森鸥外轻轻地笑:“看样子爱丽丝告诉了你不少事。” “不,并没有。”织田作之助说:“正因没有,今天才斗胆向您发问。” “我想要知道,在您的过去中,这个名字,有着怎么样的故事?” “我想要知道……” “人世……也可以说是同名的「娑由」,这个人,是谁。” …… 2018年。 家入硝子点燃香烟。 火光亮起,在夜中留下一点澄明的暖色。 她面向安静而空旷的涉谷,在晚风中轻轻吐出一口薄雾。 很快,她就听到了身边人的手机响起。 她漫不经心地瞥上一眼,见对方听电话时的神色愈发严肃,忍不住在挂断时问上了一句:“看您的表情,又发生了什么事吗?现如今还有比五条被封印更糟糕的情况吗?” 被问及的人是如今高专的校长,也是他们当年还是学生时的班主任夜蛾正道。 他将手机的邮箱打开,说:“刚才留校的监督说,在高专的后山,也就是薨星宫前突然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 闻言,饶是家入硝子也一愣:“难道有敌人趁我们都来到涉谷时潜进了高专?” ……目标难道是薨星宫的天元? 调虎离山? 双面夹击? 脑海中闪过一些猜测,她接着问:“高专结界没有被触发吗?” 高专的结界是专门针对有咒力的存在设置的警报屏障,世界上没有咒力的人类或咒灵少之又少,只要进入高专就能被结界感知到。 按理说,敌人不可能悄无声息走到了薨星宫才被发现。 “事实是接到结界的反馈时就发现有异物入侵高专了,但是是尸体的存在,简直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夜蛾正道蹙紧眉头,严肃地说:“老实说从监督发来的图片,那就是一堆新鲜的肉块,看不出是人还是动物,甚至可能刚死不久,监督倾向是人,因为附近发现了一个老旧的编织箱。” 家入硝子对此安静了几秒,见自家的老师将手机面向她,让她看邮箱里发来的现场照片。 于是,她看到了蝴蝶。 成片成片食腐性的昆虫饶着鸟居下的血肉飞。 她只单单看了一眼,尚且还未产生任何想法,夜蛾正道就划下了另一张照片。 微微发亮的屏幕上,是一个被敞开的编织箱。 里面有属于少女的绿萝裙,有亮晶晶的糖纸,有向日葵花形的太阳眼镜,有小型的护照,有被裁了一个小口的水族馆门票,还有一张映有照片的身份证。 这一刻,她瞳孔颤动,听到自己的老师在说:“也许这就是此人的身份……「织田娑由」——也许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诅咒师……” 接下来的话她没怎么听进去,晚风拂过她恍神的脸,好像在这一瞬间屏蔽掉了所有的嘈杂与喧嚣。 那明明是一张对她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一面之缘的陌生的脸,那明明是一个对她来说没什么关系的名字,但她突然想起了很多,通通是关于五条悟的。 十二年前的夏日,少年用一通火急火燎的电话请求她救救某个人。 十一年前的夏日,面对天内理子的死和夏油杰的叛变,他坐在鸟居下长长的石阶上,低头安静地垂眸。 「……为什么连他也要离开?」 十七岁的五条悟问。 她想起了这些年来的五条悟。 大笑的五条悟。 生气的五条悟。 成为老师的五条悟。 变得孩子气的五条悟。 不再情绪外露的五条悟。 喜欢用滑稽和无厘头掩饰自己的五条悟。 说着要让学生们不再孤独的五条悟。 最强的五条悟。 说着自己忘了什么的五条悟…… 一个人的五条悟。 孤独的五条悟。 家入硝子保持着含香烟的动作不动。 她下意识放轻呼吸,屏住白雾,任由香烟在夜色中安静地燃。 曾经,有谁在夏日的阳光中侧头注视着她,其纷扰的黑发下,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的嘴,注视着她的香烟。 明亮的香烟切面,火光在灰烬中明明灭灭。 「像一枚发光的铜色的硬币……」 那个奇怪而浪漫的家伙…… 原来已经死了呀…… ……真是遗憾…… 时间是22:45。 手机的信号被阻断,但屏幕上的时间依旧在走。 与伏黑惠分别后,娑由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显示即将电量见底而关机的手机。 在走进通往地铁五层的楼梯前,她被来自身后陌生的声音叫住。 “你就是夏油说的拥有解除五条悟术式的咒具的女人吧?”这样的言语伴随着轻视一般的窃笑,扭捏的口吻尖锐而高调:“嘻嘻,他说让我杀了你哦。” 闻言,娑由头也没抬,只是轻轻用余光撇了对方一眼。 只是这一眼,她便猜到了此人的来意,随即冷淡地收回了视线,用拇指在屏幕上飞快按了几下,同时对他说:“你杀不了我的,你太弱了,夏油君竟然会让你这样的人来杀我,看样子在那个时候,他确实也不记得我了。” 若是记得她的话,就不会派这样的货色来杀她了。 言毕,她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梯。 身后的人没有追来,娑由也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仅仅被她释放的杀意就惊得打颤的人,也不会有追上来送死的勇气。 今晚这场“派对”可真是鱼龙混杂。 她一路安静地穿过了被鲜血和尸体布满的地下楼道,在大概11点的时候终于回到了地下五层的站台。 与此同时,手机的电量见底,显示30秒后即将关机。 她的目光定格在邮箱里未发出的一条短信上,随即将其塞进编织箱里,举步走向不久前与这个世界的五条悟分开的地方。 地下五层还残留着被五条悟袚除的咒灵尸骸,先前中了五条悟的领域的人类也并未撤去,都还以一种木偶般的姿态僵在原地。 但是想象中的大屠杀没有出现,隐蔽在那些如同伫立树影的人群中的黑发青年正盘膝坐在地上,撑着脸颊笑。 白炽灯依旧悬在头顶。 地面上,映出虚浮交错的影子。 在他面前的地上,一个布遍眼睛的方形咒具重重地砸裂了站台的地板。 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上边的眼珠子开始咕噜噜地转。 娑由站在人群中,跓足,目光遥遥与那个身披袈裟的男人对上。 对方从容地挑了挑眉,那张额头上横着一道缝痕线的脸扬起了一个亲切而柔和的笑:“嗨,好久不见了,织田小姐。” “我现在不姓织田了,你直接叫我娑由吧,夏油君。”娑由对他说。 闻言,那人也不多加纠结,顺势便笑道:“娑由小姐是来救悟的吗?” “不,我对他没有兴趣。”娑由的表情称得上冷淡,语气也很轻。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意料,他一愣,这才又弯了弯细长的眉眼道:“你对他没有兴趣,可是你的手上有件很危险的东西呢。” 对此,娑由终于扬起了一个轻轻的笑:“你很担心我会用它来解封五条悟吗?” “我可没这么说哦。” 娑由没有和他就这一点死倔,而是轻声道:“是你的属下太蠢了,我一开始还没联想到它能用来解除「狱门疆」的封印,但是你的属下一上来就这样说了。” “本来还想瞒一下的,被你发现了那还真是苦恼。”他以手支颐,弯起的眼睛伴随着转飘飘的言语,听起来像一阵冰凉的秋风:“苦恼得我现在都想亲自杀了你呢。”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娑由说。 他便笑:“你既然知道的话,为什么还要来呢?” 娑由一动不动,注视着这个和夏油杰生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因为五条悟被封印了。” 他又问:“所以你是来救他的?” “不,都说了我对他没兴趣。” 娑由的声音隔着无数伫立的人群,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正因为他被封印了我才敢过来,你大概不久前也看到了,我捅了他一刀,如果他没有被封印必然会反过来杀了我,现在他被封印了对我来说倒也算件好事,我并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多余的关系。” 对此,那人一愣,安静了好几秒,才用一种有些扭捏的声音笑道:“好冷淡啊,娑由小姐,悟他可是很喜欢你的啊,就算你想杀了他,他也依旧舍不得杀了你呢,真浪漫啊他。” 娑由却依旧只是轻轻的笑,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是吗?你通过夏油君的记忆,得到的是这样的结论吗?” 他先是顿了一下,随即失笑。 青年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双手散漫地掩在袈裟的宽袖下,无奈地笑道:“我真的很想亲自杀了你呢,但都怪这里面的家伙,不让人走呢。” “那你现在无法杀了我呢。”娑由微微眯眼,偏头,任由潮湿的发丝掠过自己的眼帘:“如果真的动起手来,我可是有把握趁机接近「狱门疆」解开封印的哦。” 罢了,她的笑声应约而至:“如果不想这样的可能性发生的话,我们就保持这样的距离吧,你也该知道了,我确实不是来为五条悟解除封印的。” 她说:“我只要求你立即解除「帐」,除此之外,你是谁,想要做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所谓,所以尽管放心吧。”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大概五分钟,大抵是权衡了一番利弊,最终对方才轻飘飘地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提前解除也没什么关系了。” 几分钟后,在确认外头的「帐」真的解除了,娑由才依照承诺,提起长衫的衣角,向他行了个礼,以示告别。 她转身走向了列车翻倒的轨道。 身后传来那人似笑非笑的声音:“那里可不是出去的路哦,娑由小姐。” 娑由没有回头,而是跳下站台,沿着列车驶来的方向走。 她轻声笑道:“对我来说是,我从这里来,现在就从这里走。” 言毕,她开始沿着漆黑的地下隧道一路前行。 与此同时,朱杏子从黑暗中醒来。 她看到的是自家母亲哭泣的脸。 她迷茫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发现自己还在涉谷附近。 但是,周围有很多救护车。 警方拉起的黄线一道又一道,很多受伤的人正被一一送上担架。 而她完好无损,只是被母亲披了件衣物抱在怀里。 天还是昏前那般黑,但是能看到闪闪烁烁的星星了。 她恍然地感受到身上放在一个小背包里的相机的重量,轻声问自己的母亲:“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很危险。 她想说。 我们必须快点离开…… 与她的长相有几分相似的母亲呜呜咽咽道:“我听说涉谷出事了,我记得你说要来涉谷玩,就匆匆赶来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朱杏子茫然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轻轻笑了:“我们已经可以从「帐」中出来了吗?” 她母亲显然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朱杏子却说:“是一个女孩救了我,你有看到她吗?” 她母亲一愣,泪痕未干的脸轻轻摇了摇。 “这样啊……”朱杏子像是累极了一样,轻轻垂下了眼。 “知道对方是谁吗?叫什么名字呢?”虽然尚且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她的母亲还是喜极而泣道:“我们应该找个时间上门感谢她。” “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啦。”朱杏子小声而疲倦地说,随后才笑道:“不过,我知道她叫娑由哦……” “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的奇怪的人……” 闻言,她的母亲愣住了。 好半晌,豆大的眼泪再次淌下。 当温热的泪水砸下来的时候,她的母亲紧紧抱着她,像是失而复得一般,压抑无声地哭起来。 朱杏子被吓了一跳。 这一幕惹得有相关的人员都忍不住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当被问及到需要登记的姓名信息时,朱杏子无奈地代她的母亲回答:“松田幸子……我的母亲叫松田幸子……” “我叫松田朱杏子……” 喀喀喀。 鞋子踩着冷硬的铁轨。 她听到了自己刻意发出的动静。 身后的光亮被自己抛之脑后,娑由沿着无光的隧道一直走。 黑暗中,越走远,越没有光亮。 墙壁和轨道不知道何时失去了轮廓,脚下的声音也不知何时失去了实感,没有时间的提示,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又走了多久。 也许,自己所走的道路已经不再是列车的轨道,也许,自己即将通向的前路依旧会让人失望,但她还是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停下。 某一刻,身后好像传来了谁唤她的声音。 遥遥的,乘着风,像枯枝不断地伸长蔓来一样,不顾春天的回避,企图触及她。 她顿了一下,但是脚步依旧没有停,更没有回头。 直到对方说:“织田娑由,为什么不再来见我了?” 单薄得像一张纸的言语撞进黑暗中,在她的缄默间悲怆地沉入深海。 “明明我已经不能再去见你了……” 终于,她停下了,安静地侧身回头。 眼帘中,青年雪白的发耷拉。 他微微叉开两条长长的腿,笔直而安静地站在那,漆黑的高领上那片泥泞的血红得刺目。 寂静,沉默。 黑暗拥簇着他脸上突起的骨节,他隐在眼罩下的目光遥遥望来,属于生命的跃动静寂无声。 就像曾经无数次看着她一样。 对此,她笑了。 她的眉眼可以称得上温和,既不恶劣,也不坏心眼,而是开口便是一句称得上乖顺的道歉:“对不起,五条悟。” 对此,对方的表情像雾般迷蒙,周身犹如融于巨树的枝桠。 “我就不过去了哦,你会杀了我吧。”她说,并指了指自己的侧颈暗示他:“疼吗?” “这个啊……”白发的青年低头,用指尖轻轻捻了捻带血的衣领。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翘起嘴角说:“嘛,虽然挺疼的,但原谅你了~” “诶——真的?”她眨了眨眼。 “真——的——”他晃了晃指尖,一字一顿咬得真切又肯定。 “因为是成熟的大人了啊。”他掩在眼罩下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只是漫不经心地笑道:“成熟的大人才不会和没怎么样长高的小孩子计较呢。” 娑由不满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说:“又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太高了而已。” “是啊,没关系……”他笑着呢喃道,双手插进衣兜里,散漫地向她走来。 娑由却后退了一步,冷淡地说:“你不能再过来了……应该说,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闻言,他乖巧地停下了脚步,在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中,平静地说:“啊,不知道为什么呢,就像气泡浮上水面一样,有关你的事情突然全想起来了……” 他微微仰头,苍白的色彩带有一点属于他的、浓烈的傲慢:“本来是被关在狱门疆里的,但是,周围的一切突然就变得透明,全都消失了,我只能起身往前走,好想再见到你……” 这一刻,他好像突然变得轻盈又呆滞。 在那幅身躯下涌动的是放松凌乱的笔触。 青年宛若一幅年少时未完成的画。 于是,有序无暇的美变得混乱,耀眼转为暗沉,花哨归于单调,通透而清冷的色彩在他过去的青春中戛然而止。 他迟迟没有再上前一步,而是空白地说:“本来只是想靠近你一点而已,没想到却做了美梦……”《 》 99、番外·二十一 梦? ……还是美梦? 从五条悟嘴里听到这个称得上浪漫的字眼时,她先是一愣,随即眨眼,再然后才是开怀的大笑。 娑由笑得忍不住抬手用手背掩住嘴角,其骨节搁在鼻尖上,随后被眼角处溢出的泪水濡湿。 五条悟看着她笑,看着她笑得白皙的脸都漫上绯色。 但是他却像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一样,只是捧场一般拍了拍手,还跟着弯了弯嘴角,一本正经地问道:“干嘛笑成这样啦?” “没有,只是觉得你真是毫无危机感呀。” 笑够了的娑由放下手来。 她在渐平的笑声中抬起头,将鬓边的发丝撩到耳后,一边眨了眨湿软的眼睫:“竟然说刚刚对着你的脖子狠狠捅了你一刀的人是梦,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天真得可爱。” “你也知道自己多过分啊,快向我忏悔。”五条悟嚷嚷地抗议道。 “嗯,向你忏悔。” 娑由对此毫无诚意且愧疚,还无辜地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刚才确实想杀了你。” “行,主宽恕了你的罪行。”高大的青年又走前了几步,还伸出手来,像教堂的神父授予骑士勋爵一般,其直直的手臂越过最后的距离,最终任由五指合并的手掌轻轻敲在了她肩上。 “接下来轮到我的忏悔。”他露出一个同样没有诚意的笑。 娑由正寻思着五条悟是那种会忏悔什么的人吗,就听他用故作甜腻的声音说:“我当时也是想要杀了你的。” 此话一出,他们对视一眼,随时一起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诶——现在不想吗?”娑由一边笑,一边像是期待地问他要去哪里玩一样,明快地问他。 “都说了成熟的大人不会和你这种小孩子计较了。” 五条悟收回手,弯腰凑近她,甜腻的果香混合着腥黏的血气扑面而来:“话说你才是,是不是收了谁的钱来暗杀我的?现在没成功不继续吗?这可不像你诶——” “你才是呢,我才不相信你会这么宽宏大量,你就是个记仇的小气鬼。”娑由的目光从他起伏的五官略过,笑容明晃晃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什么啊,我都大方原谅你了,你还敢这样挑衅我,小心我真的宰了你哦~”他的语气没有一丁点变化,就像随口一说的玩笑。 “你不是也在挑衅我吗?我最讨厌别人质疑我的业务能力。” “好吧,短腿的小不点跳起来打人膝盖还是跳得挺高的。” “想死吗?五条悟。” “哇哦——好怕怕哦~”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嚷嚷着没营养的废话。 片刻后,直到娑由收声,朝他挥手,转身准备继续往前走。 他在身后安静了几秒,才跟了上来,说:“所以,你死了吗?” 这次娑由没有阻止他,只是听到他平静轻松的声音在耳边响:“我记忆里关于你最后的画面,是你死掉了。” 娑由轻轻闭眼,软声说:“嗯,死掉了哦。” 她看到没看身后的五条悟一眼,只是说:“一开始还不确定,但是现在我已经确定了,五条悟,这里只是我当初无数次死掉时衍生出来的一个世界罢了,我已经死掉了。” “因为区区一颗子弹?”他淡淡地问。 “嗯。”她点头,走动时衣角发梢好像都在轻盈地晃动:“因为区区一颗子弹。” 静谧随之而来。 好半晌,他低低的声音才传来:“那现在的你是什么?” “亡灵?诅咒?还是……” 剩下的言语消弥在无声的停顿中。 娑由没有理会他。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只注视着漆黑的前方。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提醒着她身后的人并非她跓足的理由,心中对此没有一丝迟疑和波澜,对方似乎也在她的缄默中明白了这一点。 “天内死掉了。” 他突然说。 “你当年因为区区一颗子弹死掉也要保护的天内,在一年后就死掉了。” 他的声音很凉,像是浸过雪一样。 娑由却只是一愣,随即就笑了:“这样呀,那也没办法啊。” 不甚在意的口吻。 她的声音是那么轻,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五条悟顿了一下,奇怪的是,并没有生气的感觉,他只是又道:“我和杰去参加了她的葬礼,杰告诉我,那天,她打了个电话给他,说自己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结果电话还没说完就被枪杀了。” “是我害她死掉的吗?” 这一刻,娑由停下脚步,侧身歪头,如瀑布般的长发垂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既无悲悯也没有装模作样的沉默,而是眉眼弯弯,漆黑的眼睛甚至在发亮。 五条悟也停下,然后弯起一个轻挑的笑,问:“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娑由只是笑。 她的笑似乎在他的眼中形成了一种神秘的漩涡。 青年突然抬手,将眼罩扯下。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被掠过的发丝切割,在黑暗中疯狂地掠夺她的一切。 他说:“或许当年,在冲绳的海边,当你说想杀了天内的时候……” “可是你不会让我那么做的,不是吗?” 她摇曳的笑声打断了五条悟的话。 娑由注视着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最后,她才说:“大家都死了呢,五条悟。” 就此,在五条悟耳边响起的,是从记忆中奔跑而来的喧嚣。 曾经被捅穿脖子时肌肉与神经断裂的声音。 曾经被刺穿脑子时血水不断涌动时咕噜咕噜的声音。 利刃撕裂他的胸膛,横陈的伤口切割此身,身后骤然而至的疼痛像火烧一样,尖锐又震耳欲聋,绞碎了他的心脏。 那些在十六岁的夏日中将死的哀鸣,无法从当时破口的喉咙声带中倾吐而出。 为她生起的悲伤是一种病态的情感。 他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但是,当黏稠的血模糊视线,夕阳在温热的地表上焚烧,他还是不想向死亡投降。 “我还没有死,织田娑由。” 最终,他只是近乎冷硬地吐出这句话。 就算当时被割开喉管,踢断肋骨,刺穿心肺。 “不想死。”他说。 “如果我死了,你就赢了。” 唯独,不想向她投降。 ——如果他死了,就少一个人记得她。 不想向她缥缈虚浮的生命投降…… ——如果他死了,她与世界的联系就会被切断。 也不想向她轻盈又无声的死亡投降…… ——如果他死了…… 她就真的没人拯救…… “所以……” 但是,回答他的是娑由带笑的声音:“你不向我求救吗?五条悟。” 他一愣。 娑由歪头,将手背到身后,面向他,那张称得上清纯昳丽的脸在视野中逐渐清晰:“我拥有能解开你封印的咒具哦,你不向我求救吗?” 他撇嘴,目光凌厉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给你产生了需要你救的印象了?” “不是说,不想死吗?” 娑由笑道:“你不想拯救你的学生、你的咒术界,拯救更多人吗?” 对此,他翕合嘴角,好半天才傲倨地笑了。 “会赢的,娑由。” 他轻松地说。 “因为我是最强的。” 娑由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样的他,嘴上却仿佛嘲笑一般,带上了挖苦的笑意:“呀,好寂寞啊,五条悟,一个人,不会很寂寞吗?” 他神情不变,异常地平静。 情绪不再像过去那般,来得热烈而直白。 “不会哦。”他说。 “因为是成熟的大人了。” “诶——”娑由轻轻拉长了声音。 “那你还喜欢我吗?”她笑着问:“已经过去十二年了不是吗?” “啊……”他嘴角微动。 娑由微微眯眼,轻轻地笑:“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 他毫不犹豫地笑道。 “真的?”娑由一愣,随即歪了歪头笑。 “真——的——”他一字一顿地咬字。 “骗人。”娑由弯着眼睛,企图拆穿他:“不是说是成熟的大人了吗?” 他一愣,随即也轻轻笑了:“成熟的大人就不能继续喜欢你吗?” “五条悟你呀,对我的记忆停留在那个时候呢,我在你的心目中是为了保护理子死掉的,多么英勇又无畏的形象呀!”她用一种称得上恶劣的笑容说:“你完全不知道我后面对他们、对‘你’做了多过分的事诶。” 她抬起带有戒指的左手,直直指向他,言语近乎冷酷:“你现在为什么能见到我呢?五条悟,因为你的「世界」在自救罢了,基于我的死亡衍生出的世界,会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被抹消掉,所以,理子他们,那些和我有关的人才会一个一个死掉,也许,将来总有一天就是你……就算如今我的存在被世界、被你忆起,他们也不会回来了……是我害你这么孤独的……我说过了,你当初就不该喜欢我的……” 眼前这个二十八岁的五条悟,没有能站在身边一起战斗的同伴,没有慵懒得能抱住人撒娇的充满阳光的清晨,没有能相约出去共度假期的兴致和计划,他如今的人生,只有无尽的繁忙和孤独。 对善意不寻根问底,对恶意习以为常,充满诅咒与无聊的日常包裹着此身,名为「五条悟」的人类孑然一人。 但是,对此,五条悟却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像一个合格的老师,伸出手来用力地揉乱了她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毫无阴霾,反倒亮晶晶的,说:“唉呀呀,这个时候就不要把你自己想得那么重要啦!” “你对我来说才没重要到能撼动我的世界呢!”他晃着手指,语气万分地随意且欠揍:“天内他们我不知道,但我原谅你了。” 娑由微微愣忡,在他的掌心下抬眼。 他继续说:“不管是你当时捅我的那一下,还有那件被弄坏的衬衫,我都原谅你了。” “真的?”她眨着眼睛问。 “真的。”他笑着说。 青年线条分明的脸在视野中清晰可见,他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眼睫,如钻石的眼,还有此刻正在翕合微笑的嘴角:“老实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啦。” 他扬起一个近乎释怀且不甚在意的笑,神情上是一种轻飘飘的空白:“青春期的荷尔蒙早就褪去了,对你的情感,已经变得很渺小了,既不辉煌,也不壮烈。” “但是,该怎么形容现在的你呢?” 他突然垂下眼,说。 “你就像一团骤然炸开的浓雾。” 从空白转而明艳。 清晰,鲜明,浓烈。 像爆发的火山,像汹涌的浪潮。 不知从何时起,他致力于让自己的人生充斥着这样真切而实质性的色彩。 “所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就此,娑由微微瞪大眼。 而后,一阵漫长的沉默中,她才像安心一般,轻轻笑开了。 “那你就不要再追上来啦。” 她这么笑道,开始背着手往后退。 衣角被她旋开,编织箱里的东西被她甩得哐当作响,少女漆黑的长发像绸缎般铺展开来。 她笑着对他说:“这里是世界的缝隙,再不回去,我们都回不到自己的世界了,往后走,回去吧,五条悟,我不属于你的世界,我要回家了,就像以前和你说的那样,我已经可以回家了。” 闻言,他突兀地将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他像是不擅长面对离别的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垮下肩来,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所以,我该把现在的你当成什么?” “当成一场噩梦好了。”娑由明晃晃地笑弯了眼睛。 “不是亡灵,也不是诅咒。” 她说。 “是五条娑由。” 就此,澈蓝的瞳孔颤动。 他在沉默中轻轻攥紧了拳头。 “……不能是我吗?” 最终,他这样问,垂下的眼睛注视着她手上的戒指。 “不能哦。” 回答他的是娑由近乎明快又决绝的笑容:“你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五条悟。” “可是我也是五条悟。” 他冷冷地说。 “是你的五条悟……” “被你用死亡和尸体抛弃的五条悟。” 以此为点,他瞳孔微缩,凛冽的杀意如浪潮般扑涌而来:“如果现在将你杀了,变成只属于我的「诅咒」……” 娑由却是如此笃定地打断他:“你不会这么做的。” “唯独五条悟,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就算失去朋友,失去家人,失去所有,你也能够一往无前地前进,这才是我所认识的五条悟。” “这算夸奖吗?”他咧开嘴,笑着问。 娑由只是安静地笑。 于是,他的笑渐渐归于死寂:“可是,唯独,不想要你这样的夸奖。” 娑由却只是柔软的笑。 这一刻,她看上去那么温和,仿佛滤去了记忆中的阴郁、冷漠和所有血色的过去:“真的,不向我求救吗?” 她柔软的目光看着他:“明明,我都向你求救了。” 他的脸上似乎因此闪过一丝恍然。 但是,最后,青年只是空白地摇了摇头。 娑由颤了颤眼睫,随即挥了挥手,不再回应他,而是转身,任由脚步往前迈,不再回头,不断地往前走。 这次,他没有再追上去了。 “我要忏悔。” 五条悟只是对她渐行渐远的身影这么说。 声音毫无诚意,轻得近乎呢喃。 “我以前确实有说过你会不得好死,但你死得那么惨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恍神间,过去的声音又开始重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要忏悔。” “我刚才才想起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但在完全忘记你的时候,当你挥刀刺向我时,我确实也是想要杀了你的。”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但是,你向我求救了。” “你说,救救我……”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第一次,你向我求救了……” 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思考。 原先计划展开领域的0.5s下意识压缩成了0.2s…… ——「不营造字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要忏悔。” “在你将刀捅进我脖子的时候,我依旧想要杀了你。” 那时,冰冷的杀意对着那张陌生的脸迸发。 从小到大,因为与生俱来的强大而遭受无数的暗杀,司空见惯的心绪本该麻木,但是,却仅仅对她带来的疼痛涌上了莫名的愤怒和憎恨。 就此,破口的喉咙拼命想要说些什么。 以致于他声嘶力竭地对着她嘶吼道: ——「■■■■■■……」 ——「你又要杀了我……」 “我要忏悔。” 他说。 他朝那个虚浮的影子抬手,微屈起指尖。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即便到现在想起你了,我也依旧想要杀了你。” ——「今后,你身上的诅咒就由我来袚除。」 过去的言语化作诅咒与束缚。 那个雨天里交握的掌心达成契约。 好想夺回她。 他可以做到…… 刺目的光亮在他的指尖亮起,于黑暗中闪耀。 燃烧掉便只会留下回忆的残骸。 在来见她的路上,无数次在想,如果能再次见到她…… 要对她说些什么…… “娑由·揍敌客,好希望你能美丽地活下去……” “在我的世界里……” 就此,「茈」的光亮在眼帘中明灭。 最终如同流萤一般,归于一片虚无的黑暗。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就算是个坏到底的女人也没关系……拜金,冷酷,无情,不会爱人……都没有关系,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孤单,就算我的生命轻于你的金钱和富士山也无所谓……” “不想你死在什么蓝眼睛里……” 他蓝色的眼睛不是海,瞳仁也不是能载着她飘荡沉睡的舟…… “好希望你能因为爱我……活下去……” “我们去你最喜欢的富士山滑雪,去夕阳满天的橘子海,去麦香涌动的农庄牧场,我开车载着你在盘旋的公路上狂飙,你能戴着草帽在绿色的草原上放肆地奔跑,我们去看西方的幽灵雕塑,你拖着大大的洋裙沿着旋转的楼梯一层一层地爬上古堡,和你一起戴着棒球帽去看世界赛,在露天的球场里遇到突如其来的雨,我们一起躲进你漂亮的洋伞里……” “好想和你一起,逃离这个世界……” …… “……我都这样告白了,你还是不给我一个回应吗?” …… 2018年。 12月初。 距离10月底被咒术界称为「涉谷事变」的大屠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世界发生了不少事。 对咒术界而言,或许最大的好事就是在众人一系列努力下,终于将五条悟从敌人手中的「狱门疆」解封了。 “所以,家入老师,五条老师去哪了?” 一大清早,虎杖悠仁就问医务室的家入硝子:“我刚才明明看见他从你这里抱着什么东西出去了。” 对此,身穿白大褂的女性刚将医用口罩拿下,她本想点根烟,但考虑到学生还未成年,便生生忍住了。 她只是说:“去富士山了。” “诶?!我还想让他指导我训练呢。”虎杖悠仁惊讶地瞪大眼,似乎不能想象他去那里干什么:“五条老师去富士山干嘛?” “谁知道呢?”她简言义骇地说。 第二天,虎杖悠仁就看见他的老师推着好几箱饮料回来了。 “请大家喝饮料呀!” 28岁的青年比着大大的剪刀手,在大家的面前扬起大大的笑容晃呀晃。 “当当当!!超级好喝的波子汽水哦!!喝完记得把里面的玻璃珠还给我哦!” “哇!连玻璃珠还要拿回去!好恶心!” “好的!奖励真希同学多喝两瓶!” “大冬天喝这东西真的不会拉肚子吗?” “不会啦不会!担心的话熊猫你就再喝一瓶好了!” “……” 据说「狱门疆」里时间的流逝和现实不一样,虽然之前大家有担心过在「狱门疆」里面待了将近十九天的五条悟的精神状况,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也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虎杖悠仁刚这样想,就见自家老师正将一瓶波子汽水扔来:“接着,悠仁同学!” 他手忙脚乱地接过,对方朝他咧开嘴笑,与过去无异。 但是,少年垂下眸子,看着冰蓝色的气泡水中浮浮沉沉的蓝色玻璃珠。 片刻后,他才问:“老师,你会输吗?” 敌人尚未打败,过些天的平安夜就是决战。 他为此放松不下来。 可是,五条悟却只是笑。 “我会赢的。” 白发的青年双手插兜,笑起来的语气相当随意傲倨。 “因为我是最强的。” …… “我想起了以前的事。” 五条悟说。 “我想起自己曾经杀了一个人。” 也许,将来,一切结束后,他会踏上旅程,去寻找她。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 ——「你一定要找到我哦,五条悟,不要弄丢我……」 ——「你说过的,一定会来找我的,所以我等着你……」 或许会很辛苦。 或许会被世界杀死,或许会化成诅咒…… 或许,会再次站在16岁的自己面前—— ……到那个时候,会说些什么呢—— 【还给我……】 好像,想说的只有这样的言语。 【把她还给我……】 跨越了时间,穿过无数个世界,追寻着当初的约定和束缚,为她袚除了那些还在不断拉扯着她的「诅咒」后,能否到达她的身边呢…… 她会高兴地夸夸他吗? 只要能回到当初,回到那一年…… ——「因为,我会来见你,比起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我更想见到你。」 ——「对于我来说,你说不定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要来得重要。」 ——「所以明天,后天,大后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哪怕十年,五条悟,我都会来见你!」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来见我?” ——「因为你之前说不会再来见我了……」 28岁的他听到16岁的自己在说。 ——「那我就自己来见你。」 “明明,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见你了……” …… 如果,再次见到她的话,要说些什么呢? 16岁的五条悟在高专的后山上折下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在他的脚下,长长的参道上,一具属于青年男性的尸骸安静地躺在夕阳中的鸟居下。 浸满血色的发丝不复雪白,了无气息的身形犹如暮春凋零的山茶,在那双因死亡而变得浑浊的蓝眼睛中绽放。 而满身腥气的少年咧开嘴肆意地笑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踏过那具鸟居下的尸骸,哼着歌,将自己因战斗中而浸满血的脸轻轻凑近那朵花,亲吻它。 “她死前我还在和她吵架。” “因为我向她告白了,她拒绝了我的告白,看上去很生气。” “你说,我找到她后送上这朵花,她会原谅我吗?” 他眨着黏腻的睫毛,像是期待什么的小孩子一样,面向夏日璀璨的夕阳扬起一个明快的笑。 这一刻,心中什么感觉都没有。 世界第一次让他觉得如此畅快。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他第一次产生了自己无所不能的感觉。 所以,他一定能找到她。 找到她后,她会高兴吗? 再次见到她,她会是怎么样的呢? 她纤细的身形是否还像春日里刚刚伸展的花枝。 她垂坠而绸美的发,漆黑寂静的眼睛,漂亮柔软的脸庞线条…… 她的轮廓,她的一切…… 她时而安静,时而大笑,时而垂泪。 她那张在阳光中洁白无暇的面容,会随着侧身而被烘托出原生的忧郁与美丽。 他知道,她爱笑孩子气的表面下是残忍的冷漠,也许,到时候,她的目光不会看向他,而是望向远方,像是等待着什么一样,脸上的五官迎着稀碎的日光,会被晃白的太阳晕成了模糊的一片。 到时,要对她说些什么呢? 说,不要让他停在那一天…… 不要让他留在那个季节…… 不要让他离开她身边…… 不要抛下他…… 说,爱我啊,娑由。 爱我吧,娑由……《 》 100、番外·二十二 最近,津美纪的生日快到了。 娑由在思考要送她什么生日礼物好。 自从收养了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后,这件事几乎成了她这几年每年都要思考两次的事情。 每次问他们,那两个孩子都很懂事的说什么都好。 但是,有时候随意更让人苦恼。 娑由想,送礼物果然得送对方且前最想要的东西才对,但是这些天,她和五条悟都在国外出差,根本不知道津美纪最近喜欢什么东西。 于是,娑由决定打电话给日本的江户川乱步。 他和作之助应该会知道的,毕竟他们住在一起,每天都会碰面。 [津美纪的话,最近喜欢老鼠吧。] 电话中,属于江户川乱步的声音正属于变声期,听上去很是清脆,充满了一种纯粹的孩子气。 但他似乎在嚼薯片,嘟嘟囔囔的:[但是好像不是杰瑞诶!] ……老鼠? 娑由联想了一下巷子垃圾桶旁乱蹿的大耗子,困惑地歪了歪头,难以理解津美纪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为什么会喜欢老鼠这种动物。 对此,似乎已经提前察觉到了她的怀疑,手机那头的人不满又委屈地嚷嚷道:[你已经三秒没说话了,竟然敢怀疑世界第一侦探乱步大人的判断!哼,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织田呀。] 唔。 娑由困扰地眯了眯眼。 乱步自从两年前遇到一位叫「福泽谕吉」的先生后,就和他搭挡成为小有名气的侦探了呢。 虽然不怀疑他那颗聪明的小脑瓜给出的判断,但是,老鼠什么的…… ……嗯,也不是不行呀。 如果津美纪喜欢的话。 买定制的雕塑还是活体呢? “是什么样的老鼠呀?”娑由说。 以防万一还是问清楚一点吧。 虽然她不喜欢街头的老鼠,但是像金丝熊这样的仓鼠她还是能接受的。 要买怎么样的老鼠给津美纪呢? 回答她的是江户川乱步放软的声音:[有两个黑色的大耳朵,长长的尾巴,尖尖的鼻子,大大的眼睛……] ……糟糕,感觉就是街头的臭老鼠。 好脏。 [啊,对了,它会说话,还穿着红色的短裤和黄鞋子,手上还戴着白手套!] 听到这话的时候,娑由正倚靠在美国街头的墙角边。 她抬眼看了一下对面大楼上挂着的迪士尼广告招牌,随即鼓了鼓嘴,道:“讨厌的乱步!那是米奇啦米奇!迪士尼的米奇!说它是不可爱的老鼠实在太过分了!” [不也是老鼠吗?]对面哼哼唧唧,与她嚷嚷道:[而且我也没有说它不可爱!当然最可爱的还是乱步大人我!] 娑由举步沿着街道走了起来,试图纠正他:“津美纪喜欢的是米奇,才不是老鼠,是我也喜欢的米老鼠!” 对此,许是了解娑由在这方面的固执,饶是孩子气的江户川乱步也选择不和她继续纠缠,而是明智地转移了话题:[这么说来,明天津美纪生日你会回来的吧。] “嗯,买了晚上的机票,12个钟就能到日本,傍晚下飞机,赶得上,记得和作之助提前订蛋糕哦。”她交代说:“刚好后天也是周日,可以带他们去迪士尼玩,那里还出了新饮料。” 对面脆脆地应了声,又随口道:[我还以为你会赶在惠明天下午的家长会回来呢。] 此话一出,娑由骤然在美国的街头停下了脚步。 漆黑的瞳孔下移,她在春天的日光中轻轻出了声:“诶?” [你不知道吗?]江户川乱步也是一愣:[我还以为你和五条知道了,惠说你们都没空回来,所以请织田明天下午去参加他的家长会。] “他没和我说。”娑由这么平静地说,蓬松的裙摆在风中微晃:“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那我们明天再见啦,拜拜。” 言毕,娑由挂断了电话,转而向五条悟发了一条短信,顺便改签了晚上的机票。 做完这些事后,她才继续走了起来。 与此同时,异国春日的风吹散了她轻轻的呢喃:“原来已经十年了啊……” …… 伏黑惠目前的家庭成分有些复杂。 2008年,他和姐姐津美纪的监护人正式变更为「五条悟」和「五条娑由」。 现在,他和姐姐住在横滨,家中还有两位分别叫江户川乱步和织田作之助的长辈。 他在纸上一一罗列出这些人。 伏黑津美纪,他异父异母的姐姐,目前是二年级学生。 五条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监护人之一,职业是咒术师。 五条娑由,他另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监护人,职业不明,倾向商人或雇佣兵。 织田作之助,和他们住在同一座阁楼里的大哥哥,目前是侦探社社员。 江户川乱步,同上,目前是侦探社的侦探。 他们几个人单单从出身、职业、性格、外貌来看,可以说是八杆子打不到边。 但是,就是他们,构成了伏黑惠这几年来混乱复杂的生活。 老实说,混乱复杂到什么程度呢? 复杂到侦探的乱步先生曾经将自己的同居人织田先生送进了监狱的地步。 这件事他是偶然听娑由说起的,好像是前两年乱步先生在找工作时,不小心撞上了与此相关的织田先生,随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后者被送进去关了几天。 总之,他们几人能一起鸡飞狗跳生活几年,也算是奇迹了。 春日的傍晚。 还是一年级小学生的伏黑惠在自己罗列的名单上前三个人的名字那里分别打上了叉叉后,就和伏黑津美纪背着书包一起回到了横滨的小阁楼。 家里没有人。 在国外出差的在国外,在工作也还在上班,他们两个小学生总是最先回到家的。 打开门,屋中奢简的内部陈设印入眼帘。 春日傍晚的夕阳还很浅,偏向温暖的金色。 大开的落地阳台外,太阳正在远山坠下。 落日的霞暮中,窗边的飘纱掩去街道外阑珊亮起的灯火,眼帘中,米色的地毯摊在檀橘的木板上,任由金色璀璨的余辉爬进来栖息。 “我们回来啦!”津美纪一边笑着脱下鞋,一边对安静的屋子这样说。 每次回来,她总会这样说。 不管是有人还是没人。 每当这个时候,一旁的伏黑惠总会轻轻瞥她一眼,试图从她一如既往扬起的笑容中看出什么来。 “今天的晚饭吃芝士盖饭吧!” 他的姐姐津美纪背着书包,沿着阁楼的旋转楼梯往上走。 在那上面,还有几层。 而他们的房间就位于其中一层。 楼梯的扶手是刷了漆的原木,他们摸起来感觉又滑又凉。 随着旋转楼梯往上走,每一楼层的景象一一映入眼帘——玄关,电视墙,陈列架,餐边柜,鲜花,挂画,台灯,书籍……那些或繁或浪漫的家具构成这座小阁楼的一角一落,视觉上可以称得上温馨干净。 以前他们想都想不到自己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但事实上,这就是他们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他这么想的时候,津美纪书包上的米奇挂件在走动的过程中沿着旋转的楼梯间晃呀晃。 她笑着对身后的伏黑惠说:“我班上的同学泽美说,她妈妈做的芝士盖饭很好吃,我特地让她请教了她妈妈,等乱步先生和作之助先生工作回来,就能吃上了。” 伏黑惠对此没有作答。 因为做饭是津美纪的兴趣。 即便她没有做饭的天赋。 在伏黑惠看来没有做饭天赋的津美纪在三楼将书包放下后,立刻晃着雀跃的高马尾,打开冰箱,高高兴兴地捧着食材进了厨房:“冰箱里还有些食材,上个星期作之助先生就买了芝士。” 伏黑惠安静地看着她踩上椅子的背影,见窗外的夕阳亲吻着她柔软的脸。 他的姐姐总是热衷于为身边的人做饭。 以前他们两个人被那对无良的父母扔在那间老破小的出租屋时,为了节省开支,津美纪就会在放学后踩着小椅子做饭,即便做得不好吃,他们也会不浪费地吃完。 现在来到这里后,她也时常做饭,这几年都是如此,就算大人们说不需要她一个小孩子干这些,她也依旧坚持。 或许是想要为给予了他们如今生活的大人们做些什么吧。 伏黑惠想。 他的姐姐津美纪总是这样乐观而开朗地笑着,为了曾经讨厌她的自己,为了帮助了他们的五条悟他们,她一直在尽自己的能力去报答。 但这种称得上是乖巧懂事的感恩是否来源于不安呢? 她那张笑脸下是否隐藏着不让他担心的忐忑呢? 伏黑惠有时候会这样猜测。 毕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个家中,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连结他们的,是莫名其妙的好意还是深远的利益,他们两个小孩子不得而知。 其实也不怪伏黑惠这样想。 虽然才七岁,但是托抛弃了他们的父亲和继母影响,他已经对人类这种同类丧失了一定程度的信任。 他的监护人五条悟在初次见面就说了,他会帮助他们摆脱贫困的生活,让津美纪获得幸福,但代价是今后伏黑惠要成为咒术师。 伏黑惠一直谨记这个诺言。 若是能够让津美纪获得幸福,他能做任何事。 这是他和五条悟的约定,也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种利益关系。 所以,他竭力让自己拥有价值。 只要他对五条悟来说有成为咒术师的价值,那么他和津美纪就不会被抛弃。 所以,为了津美纪,他必须…… 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当晚,织田作之助和江户川乱步工作结束回到小阁楼时,伏黑惠就排除了正在给津美纪分享零食的乱步,而是看向相对靠谱的织田作之助,略带迟疑,问:“织田先生,关于我前两天说的家长会……” 红褐发色的少年一愣,正将自己的外套脱下,一贯面无表情的脸闪过了一丝淡淡的茫然:“可以是可以,但你真的不找娑由和五条吗?” 伏黑惠安静了一秒,才说:“……他们现在都在国外工作,没空不是吗?就不麻烦他们特地赶回来了。” 闻言,少年冷蓝色的眸子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正巧津美纪从厨房端着碗筷出来。 她笑盈盈的声音回荡在暖灯下的客厅里:“当当当!作之助先生!乱步先生!快来尝尝我刚学会的芝士盖饭!” “好耶!乱步大人喜欢吃芝士!” “有辣椒酱吗?” “早就考虑到作之助先生喜欢吃辣啦,有辣芝士哦!” “谢谢,真周到。” “惠呢?感觉好吃吗?” “还行。” “那真是太好了。” “……” 很快,日暮落下。 午夜到来。 伏黑惠是被一阵轻轻的敲窗声惊醒的。 他觉得自己并非是那种会因为期待郊游而兴奋得睡不着的类型,更何况明天还是自己莫名抗拒的家长会,但他还是睡得不深。 醒来时,房间里有两道浮动的影子仿佛受他惊起的情绪而面向窗帘掩住的窗户。 那是由他的术式所召唤的两只式神「玉犬」,外形偏向一黑一白的狗狗。 五条悟在出差前让他日常没事就召唤它们维持咒力的输出。 当下,也许是对应主人的情绪,一黑一白两只狗狗以攻击的姿态对窗外的声音发出威胁的低吠。 对方像鸟儿一样,敲两下停两下。 伏黑惠站在柔软的地毯上,紧张地望着那道遮得严实的窗。 是风吹吗? 还是坏人? 要叫织田先生吗? 一时间,过去被五条悟忽悠着看的恐怖片全都涌入脑海,来自四面八方的黑暗包裹着他瘦小寂静的身躯。 ……要求救吗? 片刻后,他抑制住让「玉犬」扑上去攻击的冲动,自己慢慢走到窗边。 当扯开窗帘的那一刻,盛大的月光像海潮一般,铺天盖地地扑涌而来。 他仰起头,看见窗户外飘飞的黑发像张牙舞爪的蛛丝一般,在月色中笼罩着他。 外头的风似乎很大,来人一袭蓬松柔软的洋裙在月亮下翻涌。 墨绿的蕾丝飘啊飘,对方像只灵巧的猫一样,半蹲在窗台上,也像春日报喜的雏鸟一样,继续用手敲了敲窗。 伏黑惠在反应过来后,立马打开了窗。 于是,凌晨狂乱的夜风争先恐后地灌进屋里,吹得挂起的风铃叮当响,也吹散了伏黑惠拔高声音的惊讶问候:“娑由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 下一秒,他口中的「娑由」从窗外跳下来,顺带贴心地将窗关小了一点。 墨绿色的圆头高跟鞋踩在地毯上,风带来了娑由身上飘飞的丝带。 伏黑惠赤着脚后退了几步。 窗台盛开的花是漂亮的雏菊。 娑由漆黑的眼睛在清冷的夜色中望来,先是落在了伏黑惠身边的两只狗身上。 她听到伏黑惠解释说:“五条先生让我维持术式锻炼咒力,所以……您若是担心掉毛或不喜欢狗的话,我立马解除……” “没关系。”她轻声打断他的话:“这不是重点。” 伏黑惠一愣,见她提着编织箱,其纤细的身影被淌下来的月光拉长了影子:“惠君,听说你明……啊,不对,过0点了,应该说是今天,你今天下午有家长会,对吗?” 小小的孩子先是一顿,随即才点了点头:“呃,嗯。” “是织田先生告诉您的吗?”他碧绿的眸子上抬,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问。 “学校的老师打电话通知我的。” 面不改色地撒谎,娑由下垂瞳孔,眼睛深陷在眼窝所形成的阴影里。 下一秒,她像求夸奖一般,开心地弯起了嘴角:“知道后,我就立马坐飞机赶回来了哦,睡醒后,我们一起去家长会吧!惠君!” 伏黑惠看着这样的她,安静地地移开了目光。 这位深夜造访他的家伙好像仅仅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而来,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对此,伏黑惠垂下眼睫,对于小孩子来说漂亮的眉眼泛起一种淡淡的寂寥:“如果很忙的话,不用特地赶回来,我让织田先生来就好。” “可是我是你的监护人不是吗?” 娑由弯身,漂亮的脸凑近他,由此,对方碧绿的瞳孔在眼帘中放大。 相比第一次见面,这个孩子如今已经收起了当初那身像刺猬一样尖锐的刺了,即便他的发梢依旧乱翘。 现在的他会接受她和五条悟的好意,会对他们有所回应,同时,他对她一直很礼貌,也不会给她惹麻烦,几乎懂事到挑不出毛病。 这是否能称之为乖巧呢? 但是,老实说,不太讨喜呢。 她想。 一直以来,这个名为「伏黑惠」的人类的笑容都很少,稚嫩的眉眼也总是淡淡的。 或许只有五条悟那样爱捉弄人的坏蛋才能调动这孩子的神经。 娑由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但她并不为此恼怒,而是在窗边的月光中朝这个安静的孩子笑道:“我和五条悟都会去的,不用担心。” 房间里没有开灯,幽冷的光影像深海的水浸泡着他们,可是这不妨碍站在床边的伏黑惠看清娑由的那张脸。 她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我们睡醒后先去迪士尼玩吧。” 家长会和迪士尼有什么联系吗? 他很想问她。 但是她柔软而无法拒绝的声音依旧在说:“下次如果有类似的活动或需求,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对此,伏黑惠没有回答。 老实说,他有点怕这个叫「娑由」的女人。 虽然最先遇到的是她,但是比起五条悟和织田作之助他们,他最害怕的就是她了。 所以当几年前她和五条悟结婚后搬去了他们自己的新家时,即便她说他们也可以搬去那,伏黑惠也拒绝了。 他甚至有些庆幸他不用近距离与她相处。 对他来说,娑由是个奇怪又神秘的人。 说不清是纯粹的讨厌她还是本能地觉得她危险,这些年一直尽量对她保持礼貌与恭敬,既不想深入了解,也不想与她多加接触,也许津美纪也一样。 明明她对他和津美纪都很好。 带他们出去玩,对他们需要的东西有求必应,从没有对他们生过气,每年都会送他们生日礼物,还会笑着拥抱他们…… 明明这样无条件地对他们好。 她本该让人喜欢的才对…… 可是,这份对她的抗拒与疏离也一直没有散去。 是他太过冷漠了吗? 伏黑惠曾经这样反思过自己。 明明对方对他这么好,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无法对她放下戒心。 她若是有天知道的话,是否也会因此讨厌他? 也或许等不到被戳穿的时候,她和五条悟就会有了自己的孩子。 到时,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条件对他们好…… 对他来说,这样的娑由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比五条悟还难以捉摸。 就像她能够在凌晨敲窗将他吵醒一样,这会,她抓住他的双肩,像是要紧紧禁锢住他一样,黑压压的眸子沉得令他发怵:“惠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伏黑惠瞳孔本能地颤动,下意识蜷起双肩。 都说了是怕他们忙…… 他很想这样说。 但是娑由好像不接受这个理由,还在逼问他:“明明是重要的家长会,可是你却瞒着我们……为什么……” 她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她的声音不像鸟,轻飘飘的,像白纸一样,目光却像鹰一样锐利,仿佛要将他层层剥开一般,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这样一句带笑的言语:“惠你呀,都几年了还是对我这么冷漠呀。” 他骤然一僵。 “一直没变呢你。” 她笑着说,语调没有一丝情绪。 这一刻,惊恐像汽水泡泡一般争先恐后地往上冒。 被看穿了…… 他颤着瞳孔想。 他被看穿了…… 可是,没有斥责和生气,娑由几乎是用一种轻盈的笑容问:“我没让你觉得安心,没让你幸福吗?” 伏黑惠想回答不是,因为她为他和津美纪提供了衣食住行,可以说,她简直就是他们的大恩人。 本来应该这样说的。 理智告诉他得这样说,可是,鬼使神差的,一直以来所戴的面具崩溃,出口就变成了这样一句冷漠的话:“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么说的孩子抬眼,露出了一种近乎空白的表情:“五条先生很明确说要我今后成为咒术师,那您呢?” “……您一直无条件对我们这么好,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吗?” 娑由一愣。 这一刻,明明是一种倔强的表情,可是,如同冰冷的浮冰破碎,坚硬的盔甲龟裂,伏黑惠的眼睛,像是两颗脆弱得就要崩毁的宝石。 他看着她,安静地看着她。 春夜的风携着月光触及他们的指尖,照亮他的半张脸。 风咿呀咿呀摇。 就此,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她在静谧的月夜中缓缓睁大眼。 片刻后,她反像是受惊的鸟一样动了动,翕合嘴角,张开双手,将这个孩子紧紧地拥进怀中。 “我爱你,惠。” 伏黑惠听见她这样说。 像是感到痛苦一样,她紧紧抱着他,其力度都让他的骨头感觉开始嘎吱作响。 但是她的声音却十分柔软,他也竭力没有叫出声来。 直白地说“爱”貌似是一件很矫情的事情。 日本一直以来的文化很难让人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 但娑由不同。 她仿佛生来就是浪漫与残酷本身。 在这个花开的月色里,她的声音像诅咒,一直延绵进他的梦里:“我爱你呀,惠。” ……不,您并不爱我…… 他想说。 在这一刻,身体某一处似乎因疼痛而开始痉挛,痛得他想哭。 但是他依旧想说,您并不爱我。 这是一个他一直以来就知道的谎言。 而这让人很痛苦。《 》 101、番外·二十三 娑由从伏黑惠的房间出来时,客厅正亮着一点澄黄的暖光。 她轻轻带上门,还未出声,就听织田作之助的声音波澜不惊地传来:“惠睡了吗?” 她轻轻闭眼,随即比了个手刀的手势,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笑道:“睡啦,因为醒来后还要去迪士尼和家长会,怕他睡不好没精神,我就‘哄’他睡着啦!” 对此,织田作之助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倒是娑由走过去,看见那个少年坐在餐桌边看书,在一旁,咖啡机正咕噜咕噜煮着水,苦香弥漫在亮起的灯光下。 她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撑在餐桌上捧起脸,笑着问他:“怎么啦?作之助你也睡不着吗?” “不,本来睡着了,但是听到你回来的动静了。”他这么说,声音不慢不紧,像是一杯平乏的、没有味道的白开水。 娑由弯了弯眼睛,耳夹上的白珍珠在她漆黑的发间晃呀晃。 她毫无歉意地说:“诶——我都尽量放轻动作不吵醒你了。” “这是好事不是吗?”织田作之助眼睛没有抬一下,只是用指尖翻过了一页书:“证明我的警惕性还没有退化。” 闻言,她翘起的嘴角没有变动,任由光影在脸上蹁跹。 周围熟悉的家具隐在灯光扩展不到的黑暗中,白日里冷硬的棱角全都失去了轮廓,只有他们彼此的影子叠在摇曳的桌面上沉默。 黑夜总是宁静而盛大。 寂寥在其中疯狂地滋生。 直到少年手边的咖啡见底,他才抬眼,轻声问:“今晚要留在这里吗?” 对此,她咕噜咕噜地转了两下眼睛。 而对面的人继续说:“你的房间原封不动,每天都有按时打扫,想睡就去睡吧。” 言毕,他又平静地补充道:“五条还没回来对吗?如果需要,我可以陪你去参加惠的家长会。” “这个就不用啦。” 娑由歪了歪头,鬓发扫过脸颊,她微垂的眼角融入灯火的温度中,变得柔软而没有攻击性:“他一定会赶回来的。” 几乎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远处的落地窗就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织田作之助瞬间将手按在了腰间别着的手|枪上,冷蓝的眼睛像来自寒夜的野兽,只有凛冽的杀意。 但是娑由却是蹦蹦跶跶跳过去,拉开窗帘,不出意外看到了五条悟那又高又瘦的身形。 他好像也是刚下飞机就过来了,手上不但提着一个来自国外的纸袋,周身还带着机场特有的气息。 “是五条悟哦,不是敌人。” 娑由笑着提醒织田作之助可以放下手|枪了。 可是,如今已经不再是杀手的少年却没有乖乖听话。 漆黑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五条悟的脸,他瞳孔微缩,像猫一样纤细,其准星般的眼一动不动地沿着枪|管刺向深夜的来客。 但娑由却是开了落地窗。 作罢,她踩着高跟鞋,旋着叠满蕾丝的裙摆,走向桌边,来到织田作之助面前。 她像是苦恼一样,抬手将其黑漆漆的枪口压下,一边软声说:“不行啦,作之助,就算你想杀了五条悟,但在这里开枪的话,会吵醒津美纪他们的。” “……” 闻言,片刻后,他才微微低头,像是妥协一样,连着手上的枪和头上的呆毛一起耷拉下来,淡淡地“嗯”了声。 罢了,娑由就感觉自己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拦腰抱起。 双脚晃了晃,头顶上传来五条悟居高临下的声音:“这家伙我就先带走啰,作之助君~” 伴随着这样的话,刹时,耳边刮起的是呼啸的风声。 暖色的灯火随着飘飞的纱帘远去,映入眼帘的是无垠的夜空和皎洁的月光。 幽冷的春夜掀起了晃动的清辉,近在咫尺的月色流连在五条悟那张近乎圣白的脸庞上。 她被对方横抱着,窝在那双有力的臂弯里,感觉到自己纷扰的长发掠过了翕合的嘴角。 很快,失重的感觉传来,天空飞速地拉远,墨绿雪白的裙摆旋开,她在属于五条悟那片遮天蔽日的色彩中轻轻说:“我爱你,五条悟。” 真的、真的很爱你…… 他们两人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了。 都是临时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差颠倒的感觉叫人迷糊。 娑由洗完澡后摇头晃脑地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任由身后的人给她吹头发。 白亮的灯光从天花板上降下。 已经年过二十的人或许可以称之为青年了,他散乱的发摩挲着额角,在某一刻放下吹风机,俯下身来,抱住她,用甜腻的声音笑道:“诶,这么久没见面了,你不应该亲亲我吗?” “才一个月。”娑由无情地嘟囔道:“而且每天都有发邮件。” “可是我们一个月没有亲亲了诶?” 委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娑由不用看都能想象他此刻蹙眉撇嘴的表情。 顿了顿,她能感受到五条悟宽大温热的掌心沿着她吊带睡裙外裸|露的皮肤游走:“不要害羞嘛~这样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对此,娑由摇了摇头,像是将雨水甩干的猫咪。 然后,她在五条悟的注视中跳下床,关了灯,将落地窗的帘子拉上,再跑回床上,陷进五条悟的怀抱里。 “五条悟五条悟……” 当对方单手托着她的长发和脸颊亲吻她的侧脸时,娑由在他的掌心中歪头,像是把整颗头颅都砍下交给他了一样,任由他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她的颈间。 与此同时,她像只在黑夜里喋喋不休的夜莺一样,无意义地叫着他的名字。 两人的沐浴露香是相同甜腻的水果香。 落地窗外,月光静悄悄地溜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伏黑惠的影响,娑由在漆黑的春夜里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阴灰的天空下。 有军用的直升机从上方掠过,其转动的螺旋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响。 眼帘中,鲜红的血混着泥泞的尸骸遍布她所站立的土地,细长的枪支插在残破的肉块中,灰呛的硝烟直升天堂,她独自一个人提着编织箱往前迈的脚步直坠地狱。 有熟悉但看不清脸的人出现在前方。 她停下,神色寂寂,雪白的长裙都蒙上诡艳的灰色。 ‘我爱你,娑由……’ 梦中的人在说。 “不,你并不爱我……” 娑由说。 “你一点都不爱我,早川。” “你爱的是「小早怜人世」……” “你从未爱过我……爱过娑由·揍敌客……” ‘可是,你不就是「人世」吗?’ 那模糊的人影从远方踱来,他仿佛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地狱的业火灼烧着他的灵魂,缭乱的条线像密密麻麻缠绕的蚁虫,构成他伸来抚摸她的的手。 ‘我找了你好久,人世……’ 他说。 ‘不,应该说是娑由……’ ‘原来你还活着……’ ‘原来你就是人世……’ 像是请求原谅一样,他的声音饱含惊喜与歉意。 ‘我在地狱里找了你好久……’ “那你真是活该。” 回答他的是娑由死寂的声音。 犹如深不见光的枯井,她在梦中的天空下眯了眯漆黑的眼睛,轻轻扬起了一个近乎快意的笑容:“当初不惜抛下我,抛下你的妻子和女儿,不惜让我杀了你也要去找的‘人世’,到头来能没和你在地狱里相会,是不是非常失望?” 就此,宛若被掐住脖子的鸡,对方陷入了一片惊悚的死寂。 娑由却哈哈大笑起来。 她像恶作剧成功的坏孩子一样,得意,恶劣,笑得眼泪都溢了出来:“事到如今才发现,已经太迟了!!哈哈哈哈哈,是‘娑由’杀了‘人世’!你不惜抛下我也要去找的‘人世’就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到头来,你恨的人是我,爱的人也是我!!” 那是犹如复仇成功的声音。 疯狂而充满恶意。 “我不会原谅你的,早川,我这辈子最恨最恨的人就是你了!” 她抬手,指着那抹来自过去的亡灵,明快地笑着说:“我和你可不一样,我会一直好好活着……” “哪怕仅仅是为了不让你早点在地狱里遇见‘我’,我也要和五条悟一起,努力、努力地活下去……” 就此,过去的记忆又如潮水涌来。 眼前突兀变得模糊一片。 过去的战场开始扭曲,连着那个看不清脸的人影也被杂糅成一片灰色的废墟。 世界如坠深海。 她突兀地感觉呼吸好困难。 溺水的感觉。 无法呼吸。 无法呼吸…… 像当年沉入深海的感觉。 她在梦中扼住自己的喉咙,微微张开嘴。 好难受…… 好难受…… 救救我…… 五条悟…… 早上骤然惊醒的时候,娑由躺在床上,发现一旁身穿衣衫睡衣的五条悟侧着身,长手长脚都压在她身上,整个人可以说都缠在她身上。 唔…… 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这个可恶的家伙…… 她看着那只绕过她喉咙的手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五条悟这个可恶的家伙就是她现在的噩梦! 对此,她没忍住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耳边立马响起青年的哇哇大叫。 她趁机翻身,坐在五条悟身上,弯身,低头,用双手捧住他那张被疼痛而惊醒的脸,说:“做噩梦了!梦到被你这只八爪鱼缠着拖到海里差点溺死了!” 闻言,白发的青年先是迟顿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雪白的羽睫像鸟儿丰满的羽翼,根根分明,动起来时就像自由的代名词。 窗外,黎明渐亮的光倾倒而来。 房间里的一切好似都蒙在一片幽深而朦胧的纱幕中。 然后,她开始哭。 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砸在他的脸上。 墙上映出属于他们阴晦浓缩的影子。 幽蓝的色调像水一样在她漆黑的发上铺展,悬吊的水晶灯在分开的日子里蒙了尘,黎明的尘埃也在沉睡,娑由无声地哭,其泪珠惊起了浮动的呼吸。 五条悟却是笑了笑。 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也没有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会对她莫名其妙而来的哭泣或负面情绪追根究底。 他只是微微抬起身,开始亲吻她哭泣的眼睛。 她在他的呼吸中颤抖,此时,他的眼睛也离他极近。 五条悟的双眼皮就像裂开的树皮会层层叠加,又长又细密的眼睫随之垂下,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厚重又繁复的错乱感。 那是很漂亮的排列方式,他的睫毛总是一簇一簇的,也常常因为角度问题,任由她观察到的颜色由深到浅,掩盖不了那两颗钻石般澈蓝的眼珠。 她在那一片蓝色中渐渐平静下来,五条悟抱住她,像安抚做噩梦的小孩子一样,掌心搁在她单薄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以后若是哪一天会死掉的话……绝对会在死前拉着你一起下地狱的……”娑由呜呜咽咽的声音像绝望的小兽一样,其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那还真是可怕。” 五条悟用微扬的语调笑道。 已经是高专教师的家伙好像已经掌握了一套哄小朋友的方法,他用一种犹如念诗歌的声音笑着说:“不过反正你也上不了天堂,所以就选择喜欢的地狱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睫,安静地眨着眼睛。 恰逢黎明的风吹动纱帘。 有阳光偷偷爬进来。 娑由看着它,看着它爬到了五条悟的指尖,而他用那只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一刻,她才像如梦初醒般,知道自己并非悲剧的主角。 …… 五条悟的手机来了电话。 娑由看着它在床头柜上发疯地震动。 她探头一看,发现来电显示的名字是「伊地知」。 好像是咒术高专的人。 她慢了半拍才想起来五条悟的工作中这号人物的存在感非常强。 她还曾见过。 但就算是自己的丈夫,她也没有接人电话的习惯,于是她只是拿起手机,跳下床,奔向厨房。 她在那里找到了正圈着围裙做早餐的五条悟。 “五条悟,五条悟,你的电话。” 她像只猫一样,从身后灵巧地跳上他的背,挂在他身上,五条悟对此习以为常,身形都不带晃一下的。 “喂,是我。” 青年歪头夹住电话,语气相当散漫。 娑由挂在他背上,看着他手上做早餐的动作没停,嘴上却开始不耐烦地嚷嚷:“已经搞完了,后续就交给下面的咒术师了。” “说了今天没空,要不然我之前忙前忙后腾时间干什么?” “接下来的交给下面的处理完全没问题,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干脆让他们别当咒术师了。” “高层的烂橘子不用去管了,你就说敢再多说我不介意送他们一份榨汁机大礼包。” “诶——有什么不敢说,比起我你更怕他们?” 类似的对话说了足足五分钟。 娑由眨着眼睛,感觉对面的伊地知先生在五条悟的毒舌炮轰下显得有些可怜。 但是很少有人能吵过他那张嘴。 所以不出意外胜利告终的家伙任由手机从耳边滑下,娑由手一伸,精准地接住,随即附在他耳边问:“很忙吗?” 他一顿,像是惊讶一样,浑身升腾起飘飞的快乐因子:“真难得,你是在心疼我……” “工作可是钱的经济来源。” 娑由却是无辜地打断他:“忙是好事,之后可要继续努力工作哦。” “哇哦!你这家伙!”五条悟咬牙切齿地端起碗,背着她往餐桌那边走,一边委屈地控诉道:“这可是以你丈夫燃烧的生命换来的!” 但娑由只是哼哼唧唧的,没有理他。 时间很快来到七点。 “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家长会。” 娑由站在大大的落地镜前说。 前阵子,五条悟在国外给她买了一套漂亮的新裙子。 她在镜子前穿好那条雪白的长裙,将漂亮的大洋帽系好,拿着洋伞比划两下,然后转身示意身后的五条悟为她绑一下腰间的蝴蝶结。 光滑的镜面因此映出对方弯身折腾的模样。 “想好送津美纪什么礼物了吗?” 他的声音在耳边问。 娑由点了点头,侧身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没有和五条悟说昨晚与伏黑惠的情况,她只是困惑地问五条悟:“你说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今天要开家长会呢?” “你很在意吗?”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说:“那家伙比较倔啦,就是个爱逞强的小鬼头。” 闻言,娑由突然道:“说起来,你和惠呆的时间比较长,闲下来的时候,你老是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他是不是比较亲近你……” “不会吧?你该不会在忌妒吧?!” 青年瞪圆眼,看见镜中的娑由像被戳穿一样,直白地鼓了鼓脸。 “要忌妒应该是我忌妒才对吧!!”他手上一个拉紧,像是要勒死她一样,娑由感觉自己被他报复了,他委屈地嚷嚷道:“你竟然忌妒我这个?!杀了你哦!!” “哼!”娑由眯起眼无理取闹地摇了摇头。 这次她特地挽起了长发,许是为了报复她,她突然感觉到脑后束发的丝带被扯开。 她生气地回望过去,见五条悟拿着那条丝带,朝她恶劣地吐了吐舌头。 娑由狠狠踹了他一脚,没踹到,青年拿起她的洋伞和大洋帽就跑,掩在墨镜后的蓝眼睛弯成了两道没有一丝重量的弧度。 她生气地追上前去,看见他哈哈大笑,清晨的风穿过了对方身上雪白的衬衣。 啊…… 她眨了眨眼。 是和她的裙子同款的款式…… 一路开车到达横滨时,还没八点。 但是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已经背着小黄包在楼下的门前等了。 “什么嘛,津美纪已经知道要去迪士尼了吗?”五条悟提着昨晚的那个纸袋,一下车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抖着自己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失望地说:“我还想上楼叫醒你给你个惊醒呢!” 对此,伏黑津美纪哈哈地笑,高兴地说:“因为惠很早就起床叫醒我了,他说娑由姐姐要带我们去迪士尼玩!” 五条悟蹲下身去,与伏黑惠的视线平齐,还扯了扯他面无表情的脸,说:“你也懂事过头了吧,惠!” 伏黑惠熟练地挥开了五条悟作乱的手。 他像是受不了五条悟一样,正要说什么。 但是他的声音卡在了娑由拿着洋伞下车的身影中。 一瞬间,表情全都褪去,他安静地低下头,没有再看五条悟,也没有看站在五条悟身边的娑由。 反之,娑由的目光下垂,发现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眼睛。 娑由也不恼。 她看见伏黑惠穿的是灰色的薄毛衣,而津美纪则是鹅黄的背带裙。 虽然都很可爱…… 但是—— “惠君,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没有提及昨天夜里的事,她只是用柔软的声音这样问。 伏黑惠对此一愣,那双松蓝中夹杂着冷绿的眼睛闪烁了两下,随即轻轻偏开了。 娑由歪了歪头,还想说什么,就见五条悟比着大大的剪刀手,像哄孩子一样,用一种搞怪的语气将手上的纸袋递给他们:“当当当——!这是给你们的新衣服!虽然今天津美纪也穿得很可爱,但是我可是打电话问过惠的老师了,今天的家长会要穿亲子装不是吗?而且又是津美纪的生日,今天一起出去玩我们四个就穿同款的亲子装吧!很漂亮的哦!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 感觉今天的五条悟好像比他们三个都来得更有兴致。 ……竟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这些东西。 “喜欢!谢谢五条先生和娑由姐姐!” 伏黑津美纪对此高兴地接过,拉着伏黑惠的手转身就要回小阁楼换:“请等我们一下哦!” 但是,娑由却从身后轻轻按住了伏黑惠的双肩。 她笑着说:“惠就不用换了,就这样吧。” 此话一出,迎来的就是另外两人困惑的目光。 伏黑津美纪站在门前,问:“为什么只有惠不穿亲子装呢?” 五条悟也是一顿,随即才看向她,说:“都说了今天要穿亲子装了……” 但是,不等娑由回答,她就听到伏黑惠淡淡的声音从下边传来:“没关系,娑由小姐喜欢就好。” 娑由不禁垂眼瞥了他一下。 虽然从这个角度看去,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些乱翘的发梢,但这不妨碍娑由满意地笑出声来:“真是好孩子,惠。” 但是,五条悟却是挑了挑眉。 他不满地看向娑由,随即像是要和她作对一样,将伏黑惠从她手中夺了过去,把他推向了津美纪:“别听她的,喜欢的话就快去给我换上。” 他的声音称不上强势,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这种时候,往往代表着五条悟这个人类的正确性。 但是伏黑惠还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兴许更多的是无语和生无可恋。 一个说换,一个说不换。 两个监护人的意见产生了分岐。 所以他到底换不换? 依他对这两夫妻的了解,等下说不定还会当街吵起来。 ……所以,毁灭吧,这万恶的家长会。《 》 102、番外·二十四 ……最后还是穿上了所谓的亲子装。 伏黑惠站在镜子前,看着窗外的阳光静悄悄地洒在小阁楼里的地毯上。 镜中的人,一头发尾乱翘的黑发,幽蓝掺绿的眼睛,瘦小的身形上套着一袭柔软而雪白的衬衣。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两秒,然后他抬手,伸出两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角上,微微上抬,尝试让自己无趣的脸牵上一个笑。 总是摆出这副表情会让人讨厌吧。 不管是津美纪,还是五条悟和娑由,乃至乱步,明明他身边的人都是爱笑的人……啊,除了织田先生……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总能从织田先生身上找到一点相似感。 他刚这样想,就听津美纪的笑声从房间门外传来:“惠,好了吗?” 他草草应了声,正准备跑出去,就见换了一身白裙的津美纪从门框边探了出来。 “惠,很适合你呢!”津美纪走过来,扬着笑,想帮他抚平领子的褶皱,但被惠轻轻拂开了手。 “……别把我当三岁小孩。”他这么说,眼睛却是偏开,下拉的嘴角好像有些不满。 ……明明也只比他大一岁。 但是,津美纪一点也不恼,反倒在阳光中笑弯了眼睛:“不是三岁小孩,是弟弟,惠。” 她这么说,将一旁的小黄包帮忙递给他:“五条先生说考虑到我和你正在长身体,所以衣服买大了一点,看来刚刚好,走吧,娑由姐姐和五条先生在楼下等我们呢。” 提及娑由,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晚半夜惊醒时的插曲就像一个扭曲的梦,叫他清晨醒来时还有些恍惚。 梦中的他好像对娑由说了很过分的话。 那些话若是放在平时,他是打死都不会吐出来的。 ……所以,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还是找个时间道个歉吧? 他心里盘算着,拉过了津美纪递来的小黄包背上。 津美纪来牵他的手,这次他没有拒绝,而是跟着她一起下了楼。 今天是津美纪的生日。 他想。 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她扫兴。 当他们一起下楼,再次站在大门前时,就见高大的青年正懒洋洋地倚着车身,在看手机。 另一位坐在车的后座上,车窗下降一半,她戴着洋帽的侧脸安静地目视前方,避开了阳光,陷在车内的阴影中。 两个人之间看起来没有交流。 伏黑惠怀疑他们在他和津美纪上楼换衣服的时候吵架了。 不久前,他们差点就换衣服的事当街互掐起来,但是今天的生日主角津美纪及时说:“我也希望惠一起换上衣服呢。” 对此,两个大人终于安静了下来,最终由五条悟张牙舞爪的大胜利告终。 这会看到他们下来,五条悟抬眼,鼻梁上下滑的墨镜被他用指尖往上推了一点。 他收起手机滑进口袋里,棱角分明的脸扬起一个轻浮的笑,像贴心的司机,为他们一一打开了车门:“来,上车吧。” 伏黑惠看着五条悟为津美纪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又为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不禁偷偷瞅了一眼后面的娑由。 ……不坐副驾驶吗? 感觉这夫妻俩好像真的吵架了。 虽然伏黑惠有点庆幸五条悟没把他安排在后排和娑由呆在一起,但是,如果他们因为他穿的一件衣服吵架的话也很糟糕。 他一点都不想当这个罪人。 但除他之外,大家又都表现得很正常。 津美纪是其中最单纯的一个。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像往常一样,上车后就同娑由聊天。 娑由柔软的声音也在一一回应。 一时间,属于她们的笑声洋溢在车内,盖过了音乐的音量。 相比后排女孩子的欢乐,前边的他和五条悟在上车的一段时间内基本保持沉默。 没有被忽略的同病相怜,伏黑惠本就不是多话的人,社交某种意义上对他来说是一种压力,他乐得不说话。 但是五条悟不是,社交对他来说不是压力,只有他想不想,于是,他先开了口:“惠,你知道车上最安全的位置是哪里吗?” “?”伏黑惠奇怪地瞥了正在开车的五条悟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从这个角度看去,五条悟在笑。 如果说伏黑惠有点怕娑由的话,那么对于五条悟,他可以说是应付不来。 具体一时间很难说明,但五条悟这个大人,这个名义上的监护人,可以说是伏黑惠目前为止的人生中遇到的最应付不来的人了。 看,他突然又问:“惠你现在术式能维持多长时间了?” 伏黑惠简直满头问号。 他觉得话题跳得太快了。 前一秒还在问他车上最安全的位置是哪里,后一秒就问他术式能维持多久,甚至不等他回答。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好像没有。 但这就是五条悟的风格。 五条悟特别擅长将事情扭转成自己的作风,不管在别人看来有多么奇葩或者没有逻辑,所以这个时候,深究往往没有意义,只能被带跑。 伏黑惠已经摸到了与他相处的一点门道,于是,他选择沿着五条悟的思路回答:“现在的话,仅仅是玉犬,可以维持四、五个小时这样。” “不止吧。”五条悟说。 他偏头来瞅他,视线需要稍稍放低一点才能对上小孩子的眼睛。 看得出伏黑惠很想提醒他好好开车,青年却是不以为然地笑,那两颗堪称国宝级的眼睛就是不看前面,而是道:“娑由说你昨晚睡着了还能维持。” “……” 今天是周末,天气也不错。 外出游玩的人和车辆算不上少。 街道的马路上,排长队的车辆一条接一条,笛鸣声不绝如缕。 五条悟的墨镜在开车期间被推上了发间,几缕细碎的发丝偷溜下来,依着他的额角。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抬起,往后摊开。 一只手从后边伸来,他的手上立马出现了两颗亮晶晶的糖果。 五条悟挂在嘴边的笑染上了一丝满意。 他熟稔地剥开糖纸,扔进嘴里,而后,将另一颗抛给伏黑惠,即便他知道伏黑惠不爱吃糖果。 “虽然我是有让你没事多多维持咒力,但是如果导致你睡不深妨碍长身体的话就不好了。”他说。 对此,伏黑惠的表情略带诧异。 他先是诧异五条悟知道他没睡好这件事,而后又感觉五条悟说的话体贴得太过难得。 他和五条悟相处的时间比娑由长得多,因为对方需要教导他如何成为他口中所谓的咒术师。 虽然五条悟在对待小孩子上也是个将糟糕的个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孩子气性子,他很多方面都相当随意,甚至可以说开心就好,但是在教导伏黑惠这一点上,五条悟称得上是个有些严厉甚至苛刻的老师。 例如,他可以带伏黑惠去吃任何他想吃的垃圾食品或高级餐厅,但是训练过程中,就算伏黑惠因此吐了,他也不会觉得真的抱歉。 又比如,伏黑惠和高年级的人打架打输了被叫了家长,赶来的五条悟不会有丝毫生气,甚至可以在伏黑惠的请求中贴心地帮他瞒着娑由,一边还打趣他打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转眼五条悟又能将伏黑惠扔到比他高上一倍的咒灵面前,在他害怕的大喊大叫中摇旗呐喊让他打败对方。 在五条悟的认知中,这些好像都并不矛盾。 开心随意的放纵,和严厉苛刻的教导。 他日常的随性和不着调就像是哄骗人放松警惕的手段,真正能让这个名为五条悟的人类映入眼底的只有相应的坚韧和强大。 以这一点为基础,伏黑惠总是想要努力达到他的要求。 于是,他想,睡着了也能维持咒术不是更好吗? ……他只是想让自己更快地拥有更大的价值罢了。 伏黑惠撑着脸颊往窗外看。 为了节约时间,五条悟不选择和拥挤的马路堵车,而是开上了稍微绕路的高速。 车上的cd盘里放着最近的流行音乐,音量不算大,是缓解神经或是增加氛围感的作用罢了。 耳边,津美纪不知怎么的,已经开心地和娑由说到自己未来想当医生的话题了。 津美纪总是这样。 乐观,大方,自然,没有丝毫阴霾。 就算是梦想、未来,也敢于在娑由面前畅谈。 而他拧巴,沉默,一点都不想和任何人谈这种美好又不确定的东西。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 自卑?悲观?没有安全感? 还是因为他的肩上比津美纪多了份代价? 明明他和津美纪的经历差不多…… 性格差别却这么大。 他这么想着,转瞬就被一双大手猛地揉乱了头发。 眼角一抽,他恼怒地望过去,就见五条悟这个所谓的监护人正恶劣地吐了吐舌头,丝毫没有掩饰捉弄的意思,更没有一点愧疚:“这么安静,是不是有什么糗事家长会怕被我们知道?” 伏黑惠看得出他是故意逗他的,甚至可以说是挑衅,但这没有缘由,就像只是为了缓解开车的无聊而突如其来的坏心眼一般,无理得让人火大。 老实说,伏黑惠很想骂他,好吧,他一直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恩人,是长辈,是值得尊敬的人,但老天,你若是和他切切实实地相处几年,被他荼毒了几年,也必定会抓狂的。 在这一点上,他诡异地佩服能和五条悟结婚的娑由。 至少在年幼的伏黑惠看来,五条悟糟糕的性格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也没有丝毫收敛或让步。 ……今天早上差点吵起来就是证明。 这趟前往迪士尼的车程就这样在车前车后两个世界中度过。 期间,娑由没有和他们前面两个男的说过任何一句话。 倒是津美纪有探前来,笑着说要车前的湿纸巾。 她们在涂指甲油。 女孩子总喜欢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娑由尤甚。 在这一点上,她和他班上那些幼稚、爱美的女同学没有两样,都喜欢可爱漂亮的东西。 伏黑惠曾经看过班上的女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涂指甲油。 她们还不到能在学校中明目张胆挂耳饰抹唇釉的年纪,但对成熟与美丽的向往已经诱使她们偷偷拿走母亲的指甲油或买廉价的指甲油一起玩了。 那些指甲油往往有刺鼻的气味。 就算坐在距离她们几张桌子远的位置也能闻到。 女孩子们的技术并不好,总是涂得东抹西歪,抬起手欣赏时,浓厚而没有丝毫美感的色块在五指上分明地晃。 但是娑由的指甲总是涂得很漂亮,也没有什么刺鼻的气味。 他猜测过她的指甲油大概很贵,但她却从来不会做更漂亮的美甲,用她的话来说,那样做事不太方便。 津美纪在这一点上效仿了娑由。 她也喜欢漂亮但不妨碍做事的东西。 这会,津美纪扒着他们的椅背,从中间的空隙探过来,将自己的五指放在伏黑惠和五条悟的眼前展示:“怎么样?惠,五条先生,好看吗?娑由姐姐帮我涂的!” 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好看,算不上很夸张的语气,更像是满足小孩子求夸奖的小心思一样,但很有分量。 他对待津美纪总是会更体贴温柔些。 伏黑惠不然。 他先是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最后才敷衍地点了点头:“呃,嗯,好看。” “惠好敷衍哦。”津美纪如此抱怨,但是她也没多在意,而是笑道:“明明是惠眼睛的颜色,不是吗?” 伏黑惠一愣,视线从对方的五指上移开,没有再说话。 “不过上学的时候就得卸掉了。”津美纪收回手,有些失落道:“学校不让我们涂指甲油呢。” “那就不在学校的时候再涂就好了。” 娑由带笑的声音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这对她来说仿佛不是一件值得思考在意的事情:“这瓶指甲油送给津美纪了,如果想要其它的话可以来我们家拿。” ……真的是有求必应呢。 娑由对他们两个。 伏黑惠想。 ……果然,今天还是找个时间道歉好了…… …… 到达东京迪士尼乐园时,人已经很多了。 他们在停车场下车后,排队进场的人还有人山人海。 春天的阳光称不上热烈,樱花却开得烂漫。 娑由拿着洋伞,扶稳洋帽,牵着津美纪往前走,任由五条悟和伏黑惠落后几步。 “……我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这样的话是伏黑惠问出来的。 他望着娑由纤细的背影,同一旁正在取门票的五条悟说:“……娑由小姐看上去都不想理您了。” 对此,五条悟却是道:“哈?” 仿佛对这个认知感到莫名其妙一样,他别下墨镜,瞳孔下移,用一种“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扫了眼身旁的刺猬头一眼,随即道:“想什么呢?我和娑由的感情有你想的这么脆弱吗?” 伏黑惠怀疑地瞥了他一眼。 “……” 青年顿时哑言。 “什么啊……”五条悟墨镜后的眼睛上翻,歪了歪头,在蓝天下散漫地揉乱了自己的白发。 好像以为伏黑惠是那种担心爸爸妈妈感情破裂的没安全感的小孩,对此,五条悟难得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最后终于开心地得出了答案:“放心吧,如今已经结婚了!若是离婚的话,夫妻财产得平分,为了她的钱,她是不会和我离婚的~” “但是丧偶的话,你的财产就都是她的了。”伏黑惠平静地说。 “!!”五条悟瞬间瞪圆了眼,惊异地看着身高只到他腰的小萝卜头。 下一秒,如同被打击到一样,他夸张地捂住了胸口。 “惠!”五条悟声线微尖,佯装害怕地后退两步:“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酷的话了?!惠!” 因为伏黑惠的名字偏向女名,所以五条悟总喜欢在这种时候故意喊他的名字捉弄他,活像一只烦人的尖叫鸡:“惠!一定是我平时和你说太多了!惠!这么可怕的事别乱说!太可怕了!你学坏了!惠!好孩子不能说这样的话!爸爸好伤心!” “……” 伏黑惠无语。 这样的情况与对话时有发生。 他实在不知道五条悟这一点到底是学谁的? 于是伏黑惠选择闭麦。 但说实话,虽然五条悟也很难搞,但是相比娑由来说,和五条悟相处起来还是轻松许多的,伏黑惠也更亲近五条悟一点。 到底都是男孩,伏黑惠和五条悟两个人独处时总会少了许多必要的礼节和谦卑。 再加之又都是在彼此脾气最不懂得体贴人的时候遇上的,所谓的温柔的大人和乖巧的小孩并不存在,倒不如说是任性神经的怪哥哥和难搞臭脸的小鬼头,假惺惺的温情才不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这样的五条悟报复式地揉乱了伏黑惠的头发,并乐于看到对方不爽又打不过他的眼神。 ……嘿嘿,小孩真好玩。 他近乎炫耀地说:“娑由才舍不得杀我呢!她可爱我了!” 结果,娑由幽幽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了:“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往前看,娑由侧身望来,同津美纪一起站在盛开的樱树下。 撑起的洋伞旋了旋,隔绝了飘落的花瓣。 洋洋洒洒的花雨中,她浸在阴翳下的目光寂静无声,其柔软的声音饱含一种无辜的笑意:“快点把票拿过来,该进场了,时间就是金钱,我们已经在这等你们磨叽好几分钟了,真讨厌,想死吗?五条悟。” “快点,不然杀了你。” “……” 五条悟和伏黑惠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五条悟一边走上前去,一边生无可恋地对伏黑惠说:“丧偶什么的,你其实是被娑由教坏的吧,惠。” “……没有的事。”伏黑惠说:“你们半斤八两。” 另一边的娑由在几秒钟后终于等来了五条悟取的门票。 她刚接过,就见面前的青年正撇着嘴瞪她。 娑由抬头,见他墨镜后的眼睫毛飞快地眨,不满又委屈的模样。 “?”娑由在伞下歪了歪脑袋,无辜又困惑,道:“怎么了?想要亲亲吗?” 说罢,也没等他回答,她就踮起脚尖,丝毫不顾任何人,往他嘴角上轻轻点了一下。 对此,那抹又高又瘦的身形一顿,随即笼下来,像太阳风暴刮起时垂坠的树影,一边窃笑,一边不甘心地将她抱了个满怀:“在小孩子眼里,我们的婚姻到底有多糟糕?!明明我们这么恩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