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繁拎着包裹回来的时候，小孩正坐在铁皮桶上。防雨斗篷下的两条腿一晃一晃，似乎是在专注思考什么事情。听到动静，小孩浑身一僵，有些战战兢兢地抬头，见是司繁，惊喜地叫了一声“大个子”，而后迈着两条萝卜腿过来，殷勤地接过包裹，还围着司繁转了三圈。
小孩走在司繁左侧，有点费劲地仰头问他：“大个子，你把他打跑了，应该是没杀掉他吧？不然可就麻烦了！我看你没有戴那个黑项圈，嗯，那应该是没问题。”
司繁一边留神系统实时坐标状态，一边听着小孩的絮叨，觉得有点好笑。
“唷，你观察还挺仔细，”他回想起方才被打趴下的背包客，忍不住问，“听你这么说，那些玩家——也就是‘红名异乡人’，脖子上的那玩意儿还会转移的吗？”
小孩煞有其事的“嗯嗯”点头，还竖起一根手指，俨然一副资深专家的派头，向司繁介绍：“我之前跟外婆去集市的时候，不小心看到过一次。我记得的，那个人是本地人，他突然跑到我们后边，开枪打了红名异乡人好几次，当时外婆抱着我躲到角落里，我就看到那个项圈瞬间消失，然后出现在本地人身上了。”
司繁：“后来呢？”
小孩摇头，仔细想了想，才慢吞吞回答：“我不记得了，当时有点乱，我们很快就走了。后来我很担心，可是外婆好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嗯……所以我现在有点害怕，大个子。你会有危险吗？”
司繁对上小孩天真无邪的清澈眼神，率先移开了视线，有些含糊其辞道：“不知道，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吧。危险来了挡都挡不住，还不如顺其自然。”
说的轻松，但司繁回想起刚才和红名玩家对峙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沉。
“为什么吃药不能回血……难不成你用的是神级武器？怎么可能！你明明是原住民，哪来的神级武器，出bug了吗？”
司繁没有回答这连珠炮般的一串问题，只是蹲下，朝趴在地上的背包客伸出手，示意把东西交出来。然而对方把包裹丢给他的时候，他眼睛也没眨一下，光明正大地雁过拔毛：“我要的不止这个，是你身上的所有东西，包括这身衣服。”
直到把红名玩家扒的只剩一条遮羞裤衩，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司繁思绪回笼，他一路上都在系统里检索信息，也顺带尝试联络看海，但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于是就这么带着满腹疑问，跟着小孩七拐八拐，回到了巷子里的家。
一到家，小孩就叽叽喳喳地盛情邀请，连哭带闹，连滚带爬，扒着司繁的裤子也要让他留下来。但是小孩没想到，司繁这个人不要脸的程度基本够得上业界翘楚，几番斗争下来，惨遭大高个的身高压制，只好乖乖在门口听他做道别演讲。
司繁：“行啦小屁孩，我饿不死自己。知道你友爱互助，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但是，以后要是再碰到奇怪的人，千万别凑上去跟人玩，还发善心随便捡回家。看到人挨揍就躲远点，你不怕别人恼羞成怒把你给灭了么？又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有公德心。”
目送小孩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屋里，司繁这才缓缓收敛笑意。他蹲到别人接雨的水桶跟前，避开擦伤，把身上的泥巴收拾干净，又用系统功能换上冲锋衣和防风牛仔裤。处理完这些事，他最后看了一眼亮灯的房间，而后扣上鸭舌帽，无声地潜入了夜色中。
搜刮红名玩家系统背包的时候，司繁就立即使用了一瓶回血药，可惜的是，对他没用。看来如果只是“继承”别人的系统，他还无法真正获得这个世界中玩家的权限，相应的，也就不用承受系统对玩家的限制。至于被他攻击后，血量无法用药回复的buff……
司繁心里有了一个猜想，但还是差一点证据来支撑。都说缺什么来什么，司繁一展开系统面板，红彤彤的警告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检测到三位红名玩家正在接近您】
【玩家A距离50米】
【玩家B距离43米】
【玩家C距离40米】
司繁：“……”
眼睛都要闪瞎了，能不能让这上蹿下跳的病毒式警告滚一边去。
他有点疑惑，三个人，来得这么快，难道是刚才那人的同伙来寻仇的？还是单纯倒霉，碰上组队打家劫舍的了？
按常理来说，在多人游戏，且支持玩家互殴的模式下，最安全的跑图方式当然是组队。毕竟，落单的人要是战力值高还好，但凡是个人菜瘾大的肥羊，碰上包抄基本没办法全身而退。
司繁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阴影。四个人在各自系统的警报声中，就这么狭路相逢了。
一个戴青蛙头套的玩家走上前几步，率先开口：“为了避免手滑误伤，不如咱们几个组个队？我只是在刷特殊掉落道具，不缺别的，其他的常规物品算你们的。”
“你要找什么道具？”甩着高马尾的玩家自然而然地走到他旁边，丢过去一个组队邀请，“我记得，满月开启前容易刷新出特别通行证来着，打不过可以摇我过去，我也不是很缺物资，比较缺优质队友。”
最后一位小眼镜看起来就非常的社恐了，他在原地僵硬半天，见那两人聊了个来回，才嗫嚅着问：“能不能…也、也带上我，我、我我捡漏就行。”
尽管从穿搭审美和谈吐风格来看，三位之间的差异简直隔了好几个次元，但一点都不妨碍他们在三言两语间就迅速确定了各自的目标和需求。
这和第一个碰到的弱鸡背包客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司繁心想，得亏他在不学无术的青春期专心钻研游戏，不至于没眼力见地冲上去跟这帮人硬刚。
这就是成熟的玩家，完全不需要什么暗号和信息共享，不需要融合什么作战风格，只要对自己的“队伍定位”了然于心，怎么都能临时凑成个颇有战力的小队。毫无疑问，在他们的眼里，这不过是个近乎真实的虚拟世界，砍瓜切菜一样对待面前的猎物，不过是玩家视角的“刷材料”。
司繁能屈能伸，在打头阵的高马尾召出武器的刹那，他就举双手，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示意自己投降，等待对方系统的扫描。高马尾显然身经百战，并没有因为这毫无诚意的投降就放松警惕，一个冲刺就闪到了司繁面前，把他踹飞了三米。
司繁差点把内脏吐出来，但他知道这已经是对方收着劲的力道了——多亏这游戏中有一个“不能随便杀生”的条例，否则这一击能直接送司繁去见财神爷。
他趴在地上消化着钝痛，在脑袋嗡嗡的混乱噪音里，终于连通了场外援助嘉宾的热心来电：“司繁，爬起来！别让她的武器碰到你！”
看海的声音像一道惊雷，震得司繁每一颗细胞都清醒了，睁眼就发现冒着寒光的剑刃直逼面门，他连滚带爬地躲开那一劈，还没喘过来气，下一秒又被身后的绿蛙头瞄准。
银色的弹头和地面蹭出耀目的火花，看海吼了一声“向左跑”，司繁连忙一个滑铲躲过子弹，继而配合地撒丫子狂奔，一头钻进楼底逼仄的小道。有看海大神外挂系统般的战术指导，司繁一路跨栏，又是抛花盆，又是踢水桶，竟无伤甩开身后的火力追踪，成功在障碍物遍地的羊肠小巷把三个人溜得团团转。
看海给他的躲避指令准确无比，片刻功夫就把司繁调成脱手泥鳅，被子弹刀枪一通围攻下来，血线还能维持在三分之二。
司繁欣喜地发现，他居然能和看海直接脑电波交流了，忙不迭问：“不是说玩家都有杀人限制吗，为什么他们往死里揍我？”
看海凉凉地回答：“等你被揍到血线百分之五，就是一头会喘气的植物，是不是很符合游戏规则？”
司繁：“……”
王八蛋！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睡死的猪也要被搅醒了。有位觉浅的老猎人似乎看不惯这出单方面围殴的惨剧，骂骂咧咧地摸黑起床，给窗户开了一条缝，在全黑的情况下架起枪管，向磕磕绊绊追人的高马尾来了一梭子。
那老匹夫枪法还挺准，高马尾中枪后血条迅速垮了一小段，她换了把手枪，就这么仰头和对方火拼起来。司繁听到枪声中混入不堪入耳的骂声，立即猜到武力值最高的高马尾被绊住了，连忙溜到一处拐角旁边的视角盲区，守株待兔。
绿蛙哥放轻脚步弓起背，握着枪仔细搜寻，司繁屏住呼吸，右手蓄起掌风，心里计算着距离倒数。绿蛙头一露脸，当头就是一记力道十足的巴掌，他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被掀翻，在年限已久的惨白墙面上留下个性感的蛙头人坑。
司繁跳出来，一脚把枪踢飞，趁对方头晕眼花的档口，给另外一边脸也来了一巴掌，这回直接让绿蛙头三百六十度自转一整个圈，彻底揍懵了。
好家伙，司繁定睛看了一眼，两个强力巴掌直接给对方血条砍了个对半，都这样了，那弱智绿蛙面具还身残志坚地套在那人头上，司繁一边大喘气，一边倍感敬佩，火速开溜。
溜了两米，刚好在拐角和慌里慌张的小眼镜撞个满怀。
司繁：“……”
小眼镜：“……”
两人面面相觑，汗流浃背，一时间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司繁听着身后跌跌撞撞还在追过来的脚步，仅仅犹豫一秒，而后毫无征兆地扇了小眼镜一巴掌。
这一击，直接让小眼镜连人带眼镜飞出五米远！
司繁：“……啊？”
这比高马尾踢他那一脚的威力还大！
他顾不上震惊自己的伤害量了，当机立断往大街的方向跑去。和老头对枪的高马尾显然没讨到好，在几个垃圾堆掩体后来回躲闪，和司繁前后脚的功夫冲上了街。
高马尾气息有点不稳地盯着司繁，表情已经有点“先兵后礼”的意思，试探着问：“你是玩家？原住民逃跑起来可没这么强的意识。不好意思，没注意到你隐藏了终端，我们还以为你是路过的肥羊。”
司繁保持着安全距离，无声微笑，没搭腔。瞧你说的，他在心里唾骂，一开始举手投降的时候也没见心软啊。
想到这茬，司繁陡然发难，突进到高马尾面前，清亮透澈的红色瞳孔骤然缩小，冷冷倒映出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
下一秒，高马尾展开一人高的护盾，接下了司繁的重击。
护盾在刹那间裂开一道小树杈大小的缝隙。司繁被弹开好几步距离，堪堪稳住身形。他在大脑里问了看海一声：“看海，这盾怎么破，远程攻击可行吗？”
看海思索了一下，提醒他道：“你试试五指张开，手臂伸直，然后从上到下画个斜杠。”
司繁深呼吸，抬高右手臂，以极快的速度和大幅度的摆臂，画了一个大叉。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掌风，而是手动形成的风刃，第一道就击碎了防护盾，第二道就将高马尾震飞，摔下来之后为了缓冲，还贴地滑行了一段距离。
司繁目瞪口呆，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恍惚间觉得自己简直像修真小说里的剑灵，手都能打出“剑气”来，美了半天又蓦地想到，这招要是搭配个颜色才看起来炫酷呢，可还没盘算出来到底配哪道彩色特效，就听见看海发出一声惊慌的大吼：“趴下！”
高马尾一不做二不休，投了个炸弹，势要将司繁一炮炸成只能喘气的丝血睡美男。司繁来不及反应，居然下意识伸手，想把这炸弹反弹回去。
砰！
飞散的尘土和硝烟裹住了半条街。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里抛过来一枚小巧的“精灵球”，赶在炸弹引爆前的一刹那，展开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的伞状护盾，把司繁罩在了里面。
司繁被炸弹和盾对撞的冲击波震得头晕，仿佛有一万个和尚在他脑袋里敲钟。
许久，他才在耳鸣里迷蒙地睁开眼，目光从铺天盖地的灰烟中扫到一个高挑身影。
那人逆光走来，辨不清面容，模糊间只能看到风中飘荡的长发。
“这是要来补刀么，”司繁倒地前一秒，看着越走越近的倾斜人影，绝望的想，“炸了我还要当着我的面耍帅，有没有人性啊…”
而后，他就疲惫地闭上眼，彻底掉入寂静的昏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