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骗子、畜生、人-渣、垃圾!”
游迦在床上折腾着,把能骂的话全骂了个遍。
程靡从刚才开始就不再言语了,甚至一动不动,要不是那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游迦都觉得是一个尸体正在抱着他。
“你搞什么呢?”游迦说了半天,软的不行,硬的更不行,程靡就像脑子有大病一样,根本不搭理他。
“你抱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游迦呼出一口气,没什么耐心地发问。
“给我解开?”游迦不知道对方这是突然吃错药了还是怎么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复仇计划会单方面无任何回应地继续下去,但现在看来,似乎根本不是这样。
程靡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他,起码在游迦那些咬牙切齿的记忆里没有。
那时候太窘迫了,家里没什么积蓄,除了一家三口的日常开销外,还有妈妈的药钱是大头,游迦想过辍学打工,但他心里却一直犹犹豫豫。
同学都不错,忻子也和他要好,班主任申请了贫困指标,所以游迦也不用掏学费,老师也不管他,随他在最后一排累了睡大觉,醒了在书上勾勾画画,这样的日子,对那时候的游迦来说可以说是珍贵到了极点。
别人觉得稀松平常的上课时间,却是他真正可以喘息的地方。
没有了母亲时好时坏的神经质,没有了捡回来的新弟弟的无声质问,短暂的不用为钱发愁,短暂的不用思考生活里的一切,需要担忧和不解的只有在课桌上被脸枕着的奇怪数学几何题。
如果不想,就可以不做。
如果不愿意,就可以不听。
他每天被妈妈和程靡弄的焦头烂额,一边担心程靡会偷跑出去报警,之后警察来了看到他们家的情况后,直接把妈妈扭送到精神病院。一边又怕程靡不报警,一直呆在这里阴魂不散,用那种奇怪淡漠的眼神瞧着他,吊的游迦整个人都快疯了。
游迦每天一睁眼就想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东西,好几次在余光中看到妈妈嘱托照顾程靡的疲惫身影,他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在那场意外里活下来。
或许那时候应该死的是自己,而不是他爹。
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自己在那场意外中活下来了,为什么唯独回忆不起那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
“建临虽然平时不着调,也不太着家,但是该打钱的时候绝对不含糊,游慧还带过来一个儿子,全靠建临一个人养活呢。”
“是啊,大儿子就算了,小儿子每天都眼巴巴望着这个爹呢,平时一下都不来,也就是最近才突然开始着家,但是啊......”
“我也正想说这事儿呢!天天晚上孩子哭女的叫的,建临这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回来拿老婆儿子出气呢。”
“又走了啊,游慧,你丈夫一直这样没个正经营生也不行啊,虽然听他自个儿说,是在外面跟着大人物干事儿,但总归不稳定,你家又有两个儿子,万一哪天......”
“游迦,你后爹带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和别的女人鬼混让你放哨去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你爹他把钱全偷走了!他是不是去了上次带你去的地方,你能答应妈妈帮他找回来吗?”
“游迦,你去那地方找了吗?他是不是在那儿!就算是后爹,那也是把你养活大的人,你不能这么白眼狼!你不能什么都不管!”
“游迦,为什么你这么没用,你还我儿子!你怎么连弟弟都看不住,为什么!为什么!带着你总没好事儿!”
“游迦,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妈妈求你了,去死了,去阴曹地府里把弟弟拉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他啊!”
“可怜人呐,二儿子啪得一下没了,这可怎么办,那男人还不回来,剩下的这娘俩又该怎么办!”
“游迦,妈妈很疼,你能现在就去找找爸爸吗?啊?妈妈求你了,我现在只有你了!”
“游迦!游迦!”
所有人都在喊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在推着他向水里走。
他不想让妈妈的期待落空,更不想让妈妈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东西。
他找到爸爸了,拉着妈妈的手,却不懂她为什么一直在哭。
明明找到了,为什么要哭!
警察打电话过来,前往殡仪馆的路上,游迦甚至在想那些人会给爸爸化妆吗?
他甩了自己一耳光,呲牙咧嘴地疼,警察在外面小心地盘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游迦拐着一只胳膊,木然地摇头,木然地沉默,他忘了。
全忘了。
那些零散的记忆,哭喊的声音,深水,眼泪,像是做不完的荒诞的梦。
——手机响了。
是程靡的。
他保持着环抱游迦的姿势,随手接了起来,没什么感情的嗯了几句,像是不耐烦电话对面的人。
程靡呼出的气音喷在游迦脖子处,他不适应地歪过头,对方不依不挠,你追我赶之间,游迦歪着身子,像是故意投怀送抱一样趔在程靡怀里。
他听见程靡说了句明天。
随即电话挂断,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我表哥打来的。”程靡兀自解释开来。
他的声音很沉,像水一样,游迦离得他很近,像是被水汽浸-透。
“那个小时候经常欺负我的亲戚。”他又说,语气真就像是和好久不见的哥哥聊天一样。
“你还能被别人欺负啊。”游迦觉得有点儿尴尬,嘲讽地说了句。
“我没你想的那么恶毒。”他不紧不慢地说,“所以你不需要那么害怕我。”
“滚吧你。”游迦转了转脖子,程靡虽然没有死死禁锢着他,但一直这个姿势还是很不舒服,“我会怕你?你哪根筋又搭错了。”
“你高兴吗?”程靡突然靠近。
过分近了。
游迦现在想,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近过,甚至比这还要近过,程靡的呼吸故意打在他脸上,黑暗中,他能感受到程靡有点奇怪。
于是为了不让对方继续靠近,游迦问:“给你打电话干什么?是觉得你老在厮混不回家吗?”
语气虽然不好,但程靡却乐呵呵地开口了,“明天是我父亲的忌日。”
“你爹死了你高兴什么?”游迦扯了扯嘴角。
“就像我死了你高兴一样。”说完这句,程靡默默后退,松开了双臂。
够久了,这样平静的相处已经足够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对方故意打断了黑暗中少有的温情。
游迦意识到了,索性也不想再陪他演兄友弟恭,“松开我。”
他拉了拉手上的铐子。
直到昨天晚上吃完饭,程靡把他铐起来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裴习由口中所说的程靡着急要用的东西是什么。
真是没想到六年没见,对方还生出了这种癖好。
“没少给别人使吧。”铐子被游迦拽的哗啦啦作响,他故意刺-激程靡似得,阴阳怪气道:“从前你半天都蹦不出一句话来,没想到现在玩儿的这么花,看不出来啊,程靡。”
程靡没搭理他,同样也根本没有解手铐的意思。
他一动不动,似乎像是突然睡着了一样。
游迦踹了他一脚,“别装死,快点儿给我弄开,自从听了程少爷那段苦口婆心的话以后啊,我游迦算是明白了,天底下哪儿还能有把自己饿死的道理,为了尽快从您手里接过我那神经病妈,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继续疯疯癫癫,你不缺吃不缺穿的,我缺啊。”
“我不高兴,游迦。”程靡突兀地说。
游迦被这句噎了一下,是啊,光明正大的群众跟前,我们尊贵气质的程靡是绝对不会和他主动说一句贴心话的,说的要不是冷嘲热讽,要不就是游迦自己那些心窝子里都不愿意提的龌-龊事儿。
但私底下,唯独二人单独在一起的私底下,程靡就跟精神分-裂一样,话里话外带着不自觉地撒娇,游迦有时候想程靡自己知道他的语气有多精神不正常吗?
这个问题,一想就是六年,狱里那几年,干完了日常分配下来的工作,游迦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不能不想,一旦不想,整个人就垮了。
一旦不想,他就没办法继续恨程靡了。
痛恨程靡,报复程靡,这些东西是他这六年一点一点扛过来的唯一念头。
“我挺高兴的。”游迦调整了一个比较不那么难受的姿势,“六年了,我出狱了,我当然高兴坏了。”
“虽然你把我毁了,但我也真正看清你了。”他突然爬起来,一片黑暗中,只能听到双膝在床上不断摩-擦的声音。
一双手抚摸到了程靡的侧脸上,但也仅仅只是如此,没有再更近一步,“你是一个卑鄙到了极点的垃圾。”
“我后悔在以前的日子里拼命补偿你,我后悔让你骑到我头上,我后悔让你睡在我身边,我后悔拿可怜的眼神看你的每一眼,我更后悔的是遇到你。”游迦一字一句说。
“所以,程靡,在我没报复完你之前,你要敢死,我特么去了阴曹地府都不放过你,我要把你找出来碎尸万段,我要让你魂飞魄散,别以为咱们厮混了几年,你就能处处拿捏我。”游迦松开了手,“以前那些事儿,咱们得一件一件算清楚。”
“你听懂了吗?”他问。
程靡倾身向前,咔吧一声,铐子被解开了,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语气问道:“之后呢,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死了吗?”
“没错。”游迦十分高兴,看了程靡好几眼,主动投怀送抱,环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咬了上去,“那时候,我在阴曹地府等你。”
谁都没有问为什么不会去往天堂,因为二人都知道,像他们这样扭曲的疯子,绝没有去那种地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