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的我想毁了那个高岭之花》 第1章 出狱 “恶心货!”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一双枯瘦的手抓着我,掀起我的衣服来,看到那些意料之中的痕迹后,狠狠踹了上去,“不要脸的东西!” * 游迦从硬板床上惊醒,摸了摸酸疼的脖子,一场噩梦轰走了睡意,他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旧式电子表,血红的字写着凌晨四点。 他回想着,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抑或是做了有过反抗的动作? 想不起来。 已经全忘了。 但程靡那张冷冰冰的脸倒是清晰可见,什么叫阴魂不散,这就叫阴魂不散! 搞自己的便宜“假”弟弟,却被疯了的亲妈给揍了,简直是笑掉大牙。 游迦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烟盒,一边伸手打开窗户,烟味儿嗖一下散出去,他看到了远处龟爬般的闪耀霓虹车灯。 出狱的第三十天,没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勉强挤在五百块钱一个月的城中村里,逼仄的卧室,麻绳般乱爬的电线,一条条,真是让人生厌。 还有自己这要死不活的模样,也够恶心了。 他摸了摸搭在椅子上的干瘪衣服的口袋,就剩五百块钱了。 五百加五百,还有几张零碎毛钱,这总共一千多,还都是他六年前藏在老家门口没人要的腌酸菜坛子里的。 出狱后,实在穷得活不下去了,转悠着转悠着就走到了自家以前的老小区。 游迦本是想着碰运气找找,谁能想到老楼虽然拆了,但包着一千块钱的酸菜缸还在角落埋着。 就跟他一样,早被所有人抛弃了。 游迦费了大劲儿,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吊了下去,灰头土脸地从缸子里揪出一个濒临风化的黑色塑料袋,仔细掸了掸上面结着的干泥巴,竟发现扣都扣不动。 破袋子被游迦扯开一个大洞,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正欲起身,昏暗的矮巷子里徐徐走过来一个肥硕的身影。 “哎呦!哎呦!好眼熟哇!你这个年轻人......”老奶奶拖着拐杖,两眼撑开瞧着游迦一个劲儿瞄。 游迦疾步离开。 几乎时躲着走的。 “哎!你是不是游家那个大儿子!好眼熟喔......叫什么来着?叫...” 游迦手心不自觉地抽搐起来,他回过头,恶狠狠地对着那人说:“不是,我不是。” * “不是什么?”庄忻提溜着松松垮垮的拖鞋,叼着根烟拿肩膀撞开门就直接走了进来,“跟你说好了的,你这人怎么老说话不算数!” 游迦听见这吊儿郎当的声音,慢慢苏醒,他睡着了。 “不是啥啊不是,我跟你说,我这个兄弟除了长得好以外更是全身都是优点,数都数不清!就那么点儿履历上的小瑕疵,这才不好找活干嘛!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诓过你,咱俩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庄忻握着手机,对游迦打了个志在必得的手势,他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谈判,“就这么说好了啊,明天那婚礼的场地服务员不是还缺一个人嘛,我朋友明天直接过去了,行!就这,你那头没信号吧,啥也都听不清,喂喂喂!” “挂了啊!” “成了!”庄忻一屁-股坐到了床头那把松松垮垮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来,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表情。 “你又求他了?”游迦问。 “这怎么能叫求!我可是给他好处的。”庄忻说罢摩挲了摩挲三根指头,做出money多多的手势,“再说了,咱们俩这么多年的朋友,你的事儿能叫求吗?我那是心甘情愿倒贴你啊,宝贝!” 游迦习惯了他的油嘴滑舌,给庄忻点了根烟,又埋头说了声谢谢,随后问:“你怎么突然上来了,不看店了?” “我作为老板不得上来休息休息啊!再说了,底下臊得慌,我上来透口气儿。”庄忻深深吸了一口烟,一头长发被他播到耳后。 不开灯,只开窗户,任由夜风吹进来,游迦突然想到了从前他还在上学的日子,只不过也就那可怜的几年而已,他高中上完就出来了,美其名曰义务教育彻底完成了,没必要再上了,实际上是他想继续上也上不成,因为家里穷得响叮当。 当时一个高中宿舍住着六个人,他在6号床,庄忻在5床。 现在回想起来,什么时候发现庄忻和隔壁班那个戴眼镜的班长搞上的,游迦已经全忘了,他只记得当时是程靡突然轻声告诉他的。 他那会儿不知道程靡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但看到对方那冷淡的眸子后,游迦没搭理他。 程靡不正常,这是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知道的。 庄忻是个男的,长头发的男的,而且天生喜欢男的。 除开不记事儿的那几年,游迦和他认识整整二十五年了,比认识程靡还早,一块儿爬树,一块儿逃课,一块儿守着教室后门被迫当垃圾桶管理员。 游迦进监狱的时候,只有庄忻拿着两个大行李包来看他,一边跟他说里面全是恶人一边抽泣,“怎么给你剃成个大光头,丑死了!” 他哭哭啼啼的,前言不搭后语,“这样也好,不然你这个小白脸进去,还不得被那些人整死啊!” 狱警拦下那两个大行李包,庄忻更抽抽了,“游迦,你可千万别寻死啊!你要是死了,里面连个给你收尸的都没有,那些人指不定拿你的尸体干什么呢!” 游迦按了按他的脑袋,明明马上要坐牢的是自己,反而还得安慰面前唯一的朋友,“怎么可能,我还要报复程靡,你忘了吗?” “差点儿忘了,吃吗?”庄忻活动了一个胳膊,从兜里掏出个面包来,“刚才底下小员工给我的,说这上夜班的日子太苦了,得吃点儿甜的补补。” 游迦笑了,“行啊。” 一人一半,甜得齁牙。 劣质糖精侵占了满嘴的味蕾,游迦囫囵咽了,哈哈哈地突然笑起来,一枚泪痣被他笑得颤开。 “高兴吧!”庄忻抠着面包上的芝麻点儿。 “高兴!”游迦抹了抹笑出来的泪,怎么不高兴呢? ——他弟弟要结婚了啊。 楼下是庄忻在这地方开的网吧,旁边有几个工厂,里面的年轻人闷得慌了,便从工厂后墙上跳出来,兴冲冲打几把游戏,顶着疲倦的黑眼圈,吸溜一口软趴趴的泡面,听见前台小女孩正在看本地新闻,喜庆洋溢极了。 隔音不好,简直到了发指的地步。 那女声激扬澎湃,“明日,本市将迎来一场激动人心的盛大婚礼,裴家将在老家襄南市举办这场前所未有的庆典,而且据知情-人透露,新郎新娘已于昨日准时抵达,结束了浪漫的北欧之行后,在蝉鸣悠扬的襄南夏日让我们由衷地祝福这对新人......” “恶心!”庄忻呸了一句。 “明天还有更恶心的。”游迦窝在床头,平静地说。 * “怎么回事儿,啊!机器半天调不好,新郎新娘马上就要来了!一群人干什么吃的!”一个精瘦的带着耳返的男人唾沫横飞,骂着一堆躲在摄像机后边当缩头乌龟的部下。 这场婚礼,一丁点儿错也不能出,好不容易找拿到的转播权,如果能搭上某一方的娱乐资源,还用得着在这儿干转播导演,早飞黄腾达了。 “快点儿!快点儿!”他指挥着从门口往露天场地搬机器的下属,突然瞧见了一个脸生的男人。 “哎!你!你过来。” 游迦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穿一身工作服还那么打眼,你给我过来,这不是抢风头吗。” 确认对方是在叫自己之后,游迦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你哪儿来的,负责哪块儿场所,时间是什么时候,没轮到你的时候千万别凑到客人脸跟前去。”一连串儿问题炮弹似地涌出来。 游迦戴着一个黑色棒球帽,衬得他的脸更白了,他瞄了一眼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不紧不慢地说,说的他自己都信了,“我是负责给新郎送东西的。” 他适时地给对方递上去一根烟,负责人怀疑地打量了他好一阵儿,猛地背过身去吸了一口,怀疑但又没把握地问:“你跟新郎认识?” 游迦点了点头,诚恳地说:“很熟。” 负责人又吸了一口,挠了挠脑袋后拿过烟灰缸捻灭了烟蒂,游迦说的诚恳硬是没有半点儿虚的,他犹犹豫豫,没时间跟一个小喽啰在这儿探讨,“去吧。” 游迦推了推帽子,“什么时候开始?” 负责人松了松眉头,“待会儿的时候,一定不能出错,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很多转播吗?”游迦看着身后数不清的摄像机问。 “国内国外,都瞧着呢。”负责人看了几眼周围的情况,“听说新娘喜欢的紧,为了让新郎高兴硬生生要在两人的老家办婚礼,凑一个圆满。” 游迦适时地噢了一声。 负责人是个收不住嘴的,“两个人的老家都是襄南,裴家的老人似乎也很长时间没回来了,兴高采烈地答应了,这场婚礼啊,算是所有人都期盼着的。” 动人的音乐流淌开,真是听着就让人酥了骨头,曼妙的旋律,浪漫的故事,神仙眷侣般的相遇相知相爱,真是羡煞旁人。 负责人催着游迦赶快到位,随后便着急地离开了。 游迦在场外转悠了好一会儿,顺便摸清了最近的出口,他慢悠悠地站到了那些可人的鲜花后,一切都是那么的洁白无暇,而游迦是那簇簇鲜花中唯一黑魆魆的存在。 钟声一响,游迦扣了扣帽子,伴随悠央弦乐一起出来的,还有程靡。 得体的微笑,绅士的态度,黑发黑眸,宽肩窄腰,身姿高贵到了极致,轻轻扶着新娘的手腕,那眼神真是专注,真是幸福。 游迦将黑色棒球帽慢慢摘下来,甩了甩被压扁的头发,看了眼几十台甚至更多蠢蠢欲动见证幸福场景的摄影机,慢慢向人群中走过去。 如果再次相遇,你会是什么表情,会惊讶?还是会恨不得杀了我。 如果我再次破坏了你的幸福,你又会怎么办,是否会和之前一样,想方设法把我送进监狱。 如果我是个疯子,那么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裴小姐,你是否愿意和程先生结为伴侣,终身......”司仪的领结打得十分恰到好处,将他的声音熊熊地托举起来。 但是声音还是太小了不是吗? 应该再燃得烈一些! 程靡看到了,一瞬间就看到了游迦。 他的双臂忽地紧绷起来,皱起的眉头,以及深不见底的凝视。 “怎么?” “见到出狱的哥哥不高兴吗?” 游迦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高昂地发颤。 开文[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出狱 第2章 羞辱 程靡缓缓移动脚步,仅仅只是瞥了游迦一眼,那眼神跟看蚂蚁毫无差别。 全场被迫安静下来,挺尴尬的,游迦不合时宜地想。 “装傻是吧。”游迦笑了一下,棒球帽勾在小指上左右晃悠,不成体统到了极致。 他不再搭理程靡那冷冰冰的目光,转而微微侧过身,不远不近地站到了新娘面前,打了一个十分友好的招呼。 “弟妹,你好啊。”游迦泰然自若地说说笑笑,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合适的。 裴习由忽然笑了笑,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她穿了一个抹胸的缎面礼服,在阳光下耀眼无比。 她的表情意味深长,嘴角半笑不笑翘着,似乎像是什么恶作剧得逞。 游迦眨了眨眼睛,因为正对太阳的缘故,又站在这么个位置,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昏厥,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游迦打死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他掏了掏裤兜,动作不慌不忙,但这一下子,瞬间把远处的保镖给看愣了。 工作人员傻眼的傻眼,八卦的八卦,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出乎意料的角色左掏右掏。 兜里东西太多,几百块钱的零碎纸钞,还有乱七八糟的耳机线,出租屋孤零零的钥匙,还有庄忻给他的老手机,以及在这一堆不值钱东西底下塞着的那个小盒子。 “找到了。”游迦一反常态,他觉得自己疯了,本应该是极尽羞辱程靡的时间,他却在看到那双沉静的眸子时,猛地改变了想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不,也许这么说也不对,当游迦提前把那个破盒子塞进裤兜的时候,或许就想到了更能恶心程靡的办法。 他不合时宜地掏出一个发黑的镀银戒指,“这是程靡让我一直保管的东西,说是等他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之后再还给他,虽然不值钱,但也是他的心意,我这个弟弟一直不正常,有你之后管着他,大概......” 游迦适时地向后退了一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将那枚小的不能再小的戒指放到了裴习由闪着柔光的婚纱上。 随后,他重新戴上棒球帽,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习由突然笑了出来,弯腰捡起那枚戒指,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郑重交到对面西装笔挺的男人手上,“程靡,替你哥哥给我戴上吧。” 游迦猛地回头。 程靡在整个过程都没将任何多余的目光分给他,似乎毫不在乎对方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因为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他把戒指拿到手上,忽略众人看好戏的表情,像是目的已经达成一般,对着身后强装镇定的司仪说:“彩排够了吧。” 司仪点了点头,“够了,您哥哥马上就过来了。” 此时的游迦,如天打五雷轰,步伐慌乱,表情呆滞,他失败了,羞辱程靡的唯一机会让他搞砸了,甚至还让对方倒打一耙。 他不敢回头看,只能逼迫自己继续加快脚步,匆匆经过成簇的花束丛,他被猛地绊了一下,整个人摔了进去。 嘶! 他的脸被划破了。 与此同时,身旁的花骨朵、花瓣被尽数踩烂,几双皮鞋站到了游迦身边,那些保镖强硬的手将游迦狠狠提了起来,推搡着他再次原路返回。 他垂着头,盯着自己乱糟糟的衣服,也听到了程靡那不容置喙的语气,“不要继续捣乱了。” “只是捣乱吗?”游迦心里莫名地想,“现在的我,不论做什么你都看不起是吗?但这一切,不都是你程靡造成的吗!” 一双崭新的皮鞋站到了游迦面前,程靡站到了他面前,口中语气冰冷,“阿姨还好吗?” 游迦觉得今天他必须弄死程靡,他竭力挣扎开来,但在几个魁梧保镖的手下简直没有任何用处,他死死盯着程靡,双眼渐渐发红,“你有什么脸问我。” 程靡好整以暇地看着游迦像小兽一样横冲乱撞,他体面,优雅,从以前开始就和游迦这个莽撞混子不一样,他非常好声好气,以至于让游迦看起来过分狼狈,“抱歉,你出狱我没有去接你。” 游迦呸了一声,棒球帽松松垮垮地挂在后脑勺上,整个人因为在乱花丛里摔了一跤而沾满了花瓣,脸上的细小伤口洇出一条红色的小尾巴,在骂程靡的时候随着阳光照在脸上四处游动,“去死吧,变-态。” 他骂的响亮,周围人又被挑起了兴致,频频往二人的方向看。 “既然出狱还故意来找我,为什么要急着走呢?”程靡不慌不忙,志得意满的样子让游迦恨得牙痒痒,“你出去之后找过阿姨吗,手里有钱吗?要是没有的话......” 游迦被戳中肺管子了,程靡这个畜生打小就知道怎么往人心窝里踹,他一个社会闲散人员,履历不光彩,学历更不用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上就五百块钱,这些天一直都是庄忻接济的他,要没那小子,游迦早就睡大街去了。 程靡是百分百确定游迦没钱去看他亲妈,而他更是抓着这一点不放,话里话外暗戳戳地贬低游迦——你一个出狱人员不想着赶快赚钱给自己亲妈找个高级点儿精神病院,反倒是出来之后一心想着一个没血缘的弟弟牟足了劲儿破坏人家的婚礼,现在整别人不成,还把自己整进去了,丢不丢人啊。 当然,这些只是游迦的脑补。 “既然已经出来了,那么从下个月开始就应该可以负责起阿姨在医院的费用了吧。”程靡咬着这个话题不放,继续施压,“这么多年我对阿姨的情分已经还够了,你是她亲儿子,总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尽早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吧。” 他说的毫不客气,简直是把游迦这么多年藏在心里的自尊心按在地上踩。 但游迦无法反驳,因为对方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他高中上完之后辍学,又因为跟人打架进了监狱,把自己的神经病妈妈留给一个跟他们家毫无血缘关系的程靡,对方本着养育了他几年的情分,一直照顾到现在,怎么说都是游迦拿人嘴短,哪方面都不占理。 可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程靡是个骗子,他骗了所有人。 他把那天的事情一股脑推到了自己头上,他确实打人了,确实失手打伤了人,对方要他坐牢他认了,对方要怎么还手他也任由那些人打他,但是唯一那么一点藏在心里的东西,他不愿意承认。 他站在炙热的阳光下,被程靡剖开一切自尊,赤-裸裸地面对着所有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他轻声笑了笑,不再抬头。 “我认输,这样总行了吧。”游迦慢慢说,但身后那些保镖的手依旧死死箍着他。 程靡什么都没说,一切都安静下来,正在这时,钟声响彻游迦耳畔。 啪一声。 棒球帽掉到了地上,场地负责人匆匆忙忙走过,一脚踩了上去,“快点儿的,正式典礼开始了。” 耳边是游迦这辈子没有听过的悠扬钢琴曲,鼻尖是游迦这辈子都没闻过的淡淡的香水味,整齐的,体面的,高贵的,一波-波人群从他毛茸茸的脑袋前经过,这些人的目的地不会是他这颗老鼠屎,而是那对温润如玉的新人。 他什么都没办成,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想羞辱程靡,但到头来羞辱的却是他自己。 而对方什么伤害都没有受到,反倒一切的倒霉、衰气都是因自己而起,他垂在地上,细细的脖颈溜出来,像被折断了的花,他盯着自己的帽子,胃里翻江倒海,“不要什么都推给我,不要再拿那种眼神看我,我已经受够了惩罚,但为什么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能体面无比的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绵长的钢琴曲换了一首又一首,游迦从想吐到更想吐,但身后保镖的手简直跟手铐一样,不允许他挪动一丝脚步。 “这又是谁的主意......”他在心里默默地想,想到了母亲偶尔正常时会轻轻拍他的脑袋,告诉他要保护“弟弟”,绝对不可以再把捡回来的“弟弟”弄丢。 当时的他,站在油腻的出租房内,浑身是汗,他睁大眼睛盯着睡眼朦胧的程靡,那是被母亲偷回来的小男孩,被疯了的母亲当成死去的弟弟的小男孩,对方疑惑地看着母亲,看着游迦,那双质问的眼睛,游迦瞬间捂住了对方的双眼,眼睫毛疑惑地上下剐蹭他的手心,痒痒的,但是,游迦决不能松开。 他无法解释任何东西。 又一次钟响,游迦回过神来,视线中的帽子早被当垃圾扔走了,他再一次压下了喉咙中的异物感,狠狠地咬上了自己的舌头。 他猛地颤-抖了一下,保镖立刻注意到,将他整个人提起来,硬生生地扣开了游迦的嘴巴。 这时,他面前。 是不太高兴的程靡,微皱着眉头,盯着他那流血的双唇。 第3章 犯罪 身边的家庭医生动作很快,匆匆之间就阻挡了游迦的视线。 他被医生抬起下巴,禁锢着脸颊,而身后的保镖们害怕游迦出现更大的麻烦,反而箍得他更紧了。 “我想吐,程靡。”游迦模糊不清地说,整个人抖着,冷汗打湿全身。 医生仔细看了他好几眼,因为打颤的缘故,游迦狠狠咬着下巴,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血越来越多,谁都无法判断游迦为什么要这么做。 医生匆忙站起来,似乎是在和程靡说情况不太对劲,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根本不可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在太阳的炙烤下,和那个人忽隐忽现的冷漠目光中,游迦只是强撑着站立就耗费了全部力气。 他开始怀念起小时候来,程靡被刚“捡”回来的时候,他胆战心惊,每天照顾完妈妈,还要想方设法将程靡困在出租屋内,游迦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每天幻想要是被送进大牢了这辈子就完了,他在地上铺了一张床单,干巴巴地躺在上面,本身就突出的骨头更是被石灰地硌得生疼。 他难受地翻来覆去,黑暗中,程靡小小的轮廓浮现在沙发上。 那地方以前是游迦睡觉的“猫窝”,这是妈妈为数不多还正常的时候总爱打趣儿游迦的话,“我们小迦,窝在沙发角落,可不是就像小时候那只猫一样吗。” 但那之后,程靡盘踞在了沙发上,他从不开口,也没有游迦预想过的掉眼泪和逃走的情况,更没有警-察来盘问和逮捕妈妈,程靡就那么斜躺在矮小的沙发中,像一只野狼兀自出现。 妈妈把程靡偷回来的那一天,也是热到难捱的酷暑。 * 游迦趴在桌子上,周六的最后一堂课了,心总是砰砰砰地疯狂跳动,顺带左眼皮从早跳到晚一直没有停歇。 庄忻格外迷信,抓着游迦就给他当堂算了一卦,“游迦,你今天算是完了。” 游迦咽了一口口水,饶是不相信,但跳了一天的眼皮总是让他心里犯怵,“你看出点儿什么?” “你家里不太平。”庄忻勾了勾纸上的几排神秘符号,煞有其事地抬起头来,“怎么样,今天别回去了,跟我一块儿上网吧去!” “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忻子。”游迦歪过脑袋看了他一眼。 庄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凑到游迦身边,“咱们又不是玩物丧志,你别忘了,咱们打游戏是为了服务别人,陪玩儿啊!多划算的买卖。对了,阿姨下个月的药费够了没,不够的话你直接去咱俩的‘合伙董事长箱子’里去拿,听见没,别给我不好意思用,你以后当我小弟就行了......” 游迦一边听庄忻在耳边絮絮叨叨,一边随意答应着,总算熬到了放学,游迦嗖一下冲了出去,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严重了。 严重到他下意识判断家里一定出事儿了。 整个回家的路上,他疯狂奔跑着,六点多的太阳依旧烤的人发昏,游迦气喘吁吁,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今天早上是不是没关燃气灶,万一煤气泄漏怎么办,又或者给妈妈吹的风扇线没有理好,绊倒她了怎么办,还有妈妈如果非要做饭,拿菜刀切了手怎么办。 游迦越想越急,似乎整个家里都蕴藏着莫大的危险,他很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忽略了,因为今天早上起来出门的时候,他不小心崴了一下。 是啊,一切的倒霉从早上开始就已经可以预料到。 三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五分钟。 连跑带走的时间,就是这么长,从学校奔回他家的破烂出租屋就是这么遥远,他连跨好几个台阶,终于在顶楼停下了脚步,顶楼只是他家一户,因为是以前的老旧小区,这个房间也原本不是住人的,但后来房东改了主意把房子便宜租给了游迦,因此游迦对房东阿姨很是客气。 “小迦!”房东阿姨猛地推开门,惊呼一声。 游迦的太阳穴忽然抽搐了一下。 他几乎是飞着跑进去的,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陌生孩子的身影。 而妈妈,竟然一反常态地拿湿毛巾给对方细致地擦脸。 游迦没开口,因为他宕机了,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反复使劲儿眨眼,终于确定那个身影是个人,而不是大白天见鬼了。 房东阿姨笑嘻嘻地说,“哎呦,小迦啊,你妈妈说亲戚把你弟弟从老家给送过来了,说是这边儿方便上学,我也早觉得应该这样,你爸爸前几年刚没了,剩下的家人能团聚在一起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她对着游迦可劲儿挤眉弄眼,瞥了一眼身后专注的游慧之后,悄咪-咪向前,离得游迦极近,“还有啊,你弟弟是中午来的,你妈妈一瞬间就恢复精神了,这是好消息啊,老早就经常听游慧说你弟弟一个人在老家,真是可怜的孩子噢。” 游迦紧咬着后槽牙,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那两个母慈子孝的人看,他胡乱应付着房东阿姨,或许是对方也看出来了继续呆在这里会打扰了人家团聚的兴致,于是拍了拍游迦的肩膀,“阿姨走了,过几天带你弟弟来家里吃个饭,你叔叔也想看看你们,听话啊。” “好。”游迦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铁门被重新阖上,逼仄的屋子里只剩下妈妈念叨的关心声和游迦越来越重无法控制的呼吸声。 妈妈一直没注意到任何人进来或离开,她一颗心都吊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游迦靠在门上,他的心正在狂跳,看了好久之后,才猛地幡然醒悟,挂上了门内-侧的挂锁,他握紧了双拳,又盯着男孩儿看了好长时间,终于鼓起勇气似的,强制自己迈出第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第四步。 他站到了男孩身后,对方依旧一动不动,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游迦心里不可抑制地闪过会不会是妈妈给对方下-药了...... “啊,小迦回来了!”游慧瞬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明亮到晃眼。 游迦跟她对视了一眼就歪过头,但就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注意到了游慧脸上的黑青伤口。 “你怎么了?你的脸!”游迦立刻跪在地上,就要查看游慧的伤势。 “你弟弟被人欺负了,当妈妈的当然要替他出气喽!”游慧兴高采烈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游迦越来越冷的表情和不断后退的双手。 “妈妈!”游迦猛地开口,“妈妈!弟弟已经!” 啪! 游迦被狠狠挨了一巴掌,余光中,他看到那个男孩终于转过了脑袋。 “原来真的是活的。”游迦心里反复琢磨着这么一句。 * “松开我。”游迦气若游丝地呢-喃。 医生趁着这机会,顺利扣开了游迦的下巴。 游迦吊在那里,他只能察觉到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但却无法分辨到底是谁,因为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觉得很害怕。 没错,他害怕人多的地方。 这个毛病从小时候就有了,所以庄忻口中那些:游迦揍人最快动作最麻利的话根本不是因为他乐在其中,反而是想吐想快速结束。 因为恶心,所以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在人多的地方一直呆着,否则整个人都会痉挛、窒息... 突然,他的下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冷不丁地清醒过来,恹恹地抬起眼皮,和程靡近距离对视。 对方的表情游迦现在很难描述,而且程靡似乎一直盯着他脸上的某一处地方,他的思绪被这眼神带远了,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脸上到底有什么需要这么仔细地看。 猛然间,游迦的脑袋上被重新扣上了一顶帽子,随后那双手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缓缓意识到程靡走远了,正当他以为可以彻底昏过去之后,那双手又来了。 医生焦急的身影在程靡身后望过来,模糊地说,“必须让他保持清醒,程先生。” 游迦不舒服地折腾了一下,随之身后的禁锢全部消失,他重新被人拖到了角落,他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立刻开始抗拒,推开了那双手。 游迦歪着脑袋,很想大声解释,“我现在很清醒,所以不要有这么多人围在我身边,我不是程靡那个大冰山,需要众星捧月才能活下去。只要让我自生自灭就好了,谁都不要看我,谁都不要关心我,我一个人,只要是一个人,我就能活下去......” 他哼哼唧唧的,围在他身边的保镖们疑惑地抠了抠脑袋,很想知道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但心里更想知道程先生的哥哥为什么这么不靠谱。 不是说好只在台上帮他送个戒指就下来的吗? 怎么还晕过去了。 医生量了量游迦的体温,跟程靡详细汇报着,他今天在这里就是因为程先生的提前安排。 程先生说他哥哥有时候脑子不太正常,但大部时候是善解人意的,今天游迦先生觉得这事儿喜庆,非要也扮演个喜庆角色,本来就是一家难得团聚的日子,程先生当然十分乐意,只不过现在这种突然犯病的情况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而且医生站在一边,非常疑惑,为什么程靡口中所说的多年没见的哥哥会是因为坐牢而无法见面?同时,既然如此亲昵,为什么游迦又下意识地对程靡的靠近而一脸害怕? 不远不近的,医生看到程靡持续靠近游迦,整个人都侵占了上去。 游迦整个人都僵硬,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程靡突然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立刻推了一把,却发现这点儿力气只不过是猫抓而已。 在游迦耳边,程靡冷冷地说:“看到我你不高兴吗,哥哥。” “你死了我才高兴。”游迦立刻回怼。 “这有什么难的,不如我们两个现在一块儿去死。” 第4章 初恋 屋里拉着窗帘,开着冷气,黑洞洞、冷飕飕。 啪一声,风从阳台进来了。 游迦思绪回拢,他裹了裹身上的被子,盯着虚虚飘着的窗帘缝隙发呆,外面艳阳高照,游迦在床上捂脸窝着。 还有那一声一声从远处飘过来的悠扬声线,让他莫名的烦躁。 门外陌生人来来回回走动,不知道又在忙活什么,今天已经是游迦被迫入主“狼窝”的第三天,也是程靡另一个哥哥婚礼结束的第三天。 没错,他在脑子一热加上舌头太疼的混沌中,又加上程靡的精湛洗脑演技中,竟然在青-天白日之下答应了那个傻叉的要求。 ——“一起去死。” 游迦清醒了之后立刻甩了自己一巴掌——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不正常你也不正常啊! 他靠在床上,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从现在的角度看出去,正好能看见那个人模狗样的程靡站在草坪上,和一堆游迦脸生的人说话,不过程靡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个听的角色。 “真是邪祟扮真龙,四不像的玩意儿。”游迦他是真的恨,没有半点儿虚的。 光是想到在他昏迷之前程靡还抱了抱他,游迦就想把自己胳膊给搓没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静默之间慢慢坐到了床边,双手撑着丝滑的床单,非常非常小声地说着什么,“不要怕他,不要怕他,不要怕他......” 一字一句,反复强调,每说一遍,游迦的心里就多了一份勇气。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是标准的桃花眼,但不上翘,只是在眼尾直直地拉出去,眼下有几颗泪痣,但不明显,像是被眼泪给冲淡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对面的镜子里,游迦的脚腕上遍布伤疤,他不在意地拿长裤盖了,每次他都觉得无所谓,但每次有人看到他露出来的地方都会拿疑惑可怜的眼神望过来。 游迦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因此几乎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裤。 他重新扣上帽子,经过门外望向他的保姆和欲言又止的管家,径自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游先生,早饭好了。”保姆焦急地跑到他面前,每天这样的对话会发生好几遍。 游迦不习惯在一堆人面前吃饭,这几天每次都是端到屋子里吞咽。 但他今天已经换了衣服,就证明不会再把饭端回去,他摆摆手,心平气和地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儿,一天都不在。” 保姆焦急地扣着手指,“可是,可是,今天吩咐的......” 正在这时,程靡突然领着刚才还在远处的那帮子人进来了。 那些人把程靡簇拥到最中间,一堆人喜笑颜开的,直直对上了一脸颓废的游迦,他们停下了脚步。 没人说话,空气中满是尴尬。 索性游迦早就习惯了,今天他没有揶揄对方的兴致,于是匆匆绕过那些人,就要往外面走。 “你是程靡以前的哥哥?”一个大愣子杵到了游迦面前,正正好拦住了去路。 当然,大愣子只是游迦心里的吐槽,他表面上还是非常“友好”的,“脑子不够用就去找大夫。” 愣子大概没料到游迦这么直白骂人,他呆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大嘴巴表情错愕像是没见过这种神经病。 这时,程靡周围的一个小白脸上来了,他语气特别和善,拉扯开几人,对着游迦客客气气地说:“这地方不好下去。” 言外之意就是除非你求求别人,没准儿大家还能送你一程,不然双腿走废都下不去。 游迦看了他一眼,没搭理对方。 他心想,原来程靡这个阴暗挂身边竟然都是些这种人啊,跟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主子一天到晚装模作样,下头的人便开始狐假虎威起来。 他顿时意识到这件事,心里狠狠踩了一脚程靡,整个人也不免暗戳戳高兴起来。 程靡轻轻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在人多的地方,程靡一般不会和游迦交流,从以前就是这样,因为对方根本瞧不起自己。 但是,当只剩下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程靡往往本性外露,那种天生坏种蕴含的极大恶意根本藏都不藏,全部在游迦面前展露无疑。 所以,即使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游迦也要尽量控制在人多的时候与程靡对话或者见面,虽然对方不搭理他就是了。 但游迦是个懂得自娱自乐的性格,在他看来,浑身都是心眼儿的程靡为了维持外在人设,在众人面前连屁都是谨慎着放。 他继续向外面走,心道如果这地方真连个顺风车都没有,那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岂不是天都要黑了。 游迦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赤红的夕阳底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自言自语,太瘆人了。 等他走出那简约奢华的大门的时候,那些人都没有再找他的麻烦。 正在这时,这三天游迦都没见过的裴习由袅袅娉娉地回来了。 跟在对方身边的,还有一个短头发的女人。 裴习由一看见游迦,就兴冲冲地下了车站到他面前,眼神里依旧是那种打量神色。 游迦有点儿尴尬,认错弟妹这件事儿,确实不好解释,他不太想和对方挨的这么近,于是默默后退几步。 突然,他的后背冷汗渐起。 他,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某个人。 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习由笑得越高兴了,她穿着一身黑衣服,鱼尾似的小裙摆跟着她的身体前后乱颤,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游迦不用回头都知道他现在靠着的人是谁。 “晦气。”他心里吐槽了一句,立刻与对方拉开距离。 绕过裴习由,还没走远,就听见对方对着身后说:“弟弟,你那东西我没拿回来,着急用的话,你要不自己去拿一趟,不是挺着急的吗?” 她说得煽风点火,游迦是个耳朵尖的,有些好奇程靡这个人竟然还有火急火燎用什么东西的情况。 程靡没说话,一旁的司机看到这情况,会心地打开车门,输入了目的地。 “噢,对了,弟弟,你那家里也得收拾收拾啊,乱七八糟的,还有一堆不能看的东西。”裴习由又嘻嘻地提了一句。 游迦背对着几人,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表情,甚至语气都无从判断,所以自然不知道裴习由说这句的时候不是看的车里的程靡,而是看着一直向前走的他。 ...... 路途遥远,游迦本身就虚,出狱之后也没吃过什么好的补身体,在这群被低调又矜贵的群树环绕的别墅区走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他甚至都想躺下,让自己随风滚下去算了。 但想到这样会被扭送精神病院,再也无法报复程靡,他就浑身来了劲儿,绕着弯溜圈儿走。 于是,天高地远中,他开始漫无目的地想起了程靡在婚礼上的那句话。 ——“这么多年我对阿姨的情分已经还够了,你是她亲儿子,总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尽早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吧。” 他叹了口气,虽然被戳了肺管子,但这些话确实是实话,他从裤子里掏出庄忻给他的老手机,立刻给对方拨了回去。 “我的好兄弟游迦啊,你可终于被那个人面兽心的大魔头给放出来了!他没打死你吧!你知道我盼你这个电话盼了多长时间吗!”庄忻哭得声泪俱下,一副嗓子像是要把游迦给直接送走,“自从那天你没了音讯之后,手机怎么也打不通,我就觉得你彻底完了,你精心计划的事儿肯定是黄了!” 游迦捡重点的回复,“程靡下了个套子,不是他结婚,是他另一个哥哥结婚,这手机太老了,这几天忘了充电,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彻底关机了。” 庄忻嗯嗯地答应着,他从来不关注这些有钱人,因此脸都分不清,“你没事儿吧,那畜生没打你吧。” “没有。”游迦说:“他让我暂时住在这个地方,我不知道他这次又想怎么整我。” “不对劲儿,不对劲儿。”庄忻可劲儿分析着,“以前你这个白捡来的弟弟恨不得绕着你走,生怕从咱们这些人身上惹上病似的,都那种程度了,你都在他那儿吃了那么多苦头。更不用说现在了,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更是被算计到插翅难逃。” 游迦什么都没说,他搞不懂程靡。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从没有看清过这个便宜弟弟,所以更不明白对方那句话的意思。 他想了又想,因为脑袋发昏的缘故立刻切断思绪,和庄忻说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那地方远着呢,你身上有钱吗?”庄忻问他。 游迦摸了一下口袋,里面还有些纸钞,他就像个被社会抛弃的野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但又浑身是刺,只对绝对信赖的人放下防备,“以前每年都是你去看她,我好不容易出狱了,这次我想自己去看看她,毕竟是我对不起她......” 庄忻嗯了一句,语气罕见地低沉下来,“她一直在等你,这么多年。” “你说她恨我吗?忻子。”游迦犹豫了半天才开口,似乎这个问题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庄忻沉默片刻,“从来跟你都没有关系,游迦,不要把所有人的过错都揽到你自己身上,你已经够可怜的了,这一切都是因为程靡,如果没有他,后来那些龌-龊事儿根本不会发生。” 游迦身后,擦过一辆炫酷的黑车,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但却知道程靡正坐在里面。 司机慢慢停下来,“游先生,带您下去吧,这里的路太长了。” 游迦第一反应是拒绝,但电话中庄忻还在说过去的事情,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喜笑颜开地上去了,“好啊,那就麻烦您了。” 他拉开副驾驶,隔绝了程靡的视线,虽然对方并没有看他。 司机是个热络的中年人,他不禁好奇游迦着急地要去什么地方,“您的目的地是?” “城北墓园。” 司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 后视镜中,游迦看到程靡微微抬起头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趁热打铁,“不会忘了吧,那地方埋着你死了的初恋,封西颖啊。” 游迦继续火上浇油,同时他的语气却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我可还没没忘呢,程靡,我一直都没忘。” 一些东西潮水似的来了,游迦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连绵苍翠,那个夏天,**的午后,是他这辈子干过最后悔的事。 如果当时没让封西颖来找他自己,那么对方就绝不会和程靡相遇。 而理所应当的,封西颖最后也不会跳楼惨死。 所以他继续恶毒地对后边坐着的男人说:“所以,你为什么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论一个刚才还在外面的某人从窗帘里看见老婆不在了嗖一下窜回来的神速。 程靡这个心眼子,全使游迦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初恋 第5章 欺负 从城北墓园出来的时候,游迦看了眼荒凉的大门口,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塑料袋。 游迦都觉得他自个儿可怜。 程靡那个傻叉,竟然直接撇下他走了。 何等的小心眼儿,简直一点都不减当年。 游迦掏出手机,倒腾着导航软件,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方向。 他有点儿路痴,如果是一条直愣愣的大长道,那他肯定是走不错的,还能顺带沾花惹草闻闻清香。 但一旦出现了几条岔路,他就有点儿心慌了。 而这个毛病,当初不知道怎么被程靡给察觉出来了,为此游迦在他手上摔了无数个大跟头。 包括但不限于程靡说他自己被人给揍了,威胁游迦如果不来找他他就告诉阿姨。 游迦害怕他-妈又犯病,火急火燎旷了课往过赶,最终“接待”他的却是一顿图谋的拳打脚踢。 迷路了,出不去,对面还有那么多人,没有逃跑的地方,游迦整个人慌了神。 那些手将他猛地摔倒,砸在烂墙边,他顺着墙根滑下来,没过几秒就又被提了起来,密密麻麻的拳头砸遍全身。 “小-兄弟,不好意思,有人吩咐我们这么干的。” 那些人拖起游迦软趴趴的身子,狠狠掼到了角落,“继续动手。” 那些人不会停手的,是因为收了程靡的钱。 收钱办事儿,天经地义。 游迦抱着脑袋,幻想自己能够像英雄一样站起来,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左砍右杀,打得这些人屁滚尿流夹着尾巴逃跑。但实际上,他确实反抗了,换来的是狠狠一脚,踹得他浑身都紧绷起来,他也的确有匕首,是庄忻给他的,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上课切菜的小刀,仔细想一想,自然毫无杀伤力。 游迦拼命放空大脑,每当拳头落下的前两秒,他就告诉自己闭上眼睛,总会结束的,一定会结束的,只要自己能扛下来。 那时候的他,有着盲目的乐观,认为这一切都会在那个人厌倦之后彻底消失,但直到很久以后,游迦才真正了解,幻想、臆想、妄想,都可以百分百描述那时候的自己。 他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人,因此吃了太多苦。 始作俑者消失的一干二净,他躺在瓦石砾上,举起右手,一片一片的黑青,那么刺眼。 红色的是还没好了的,而马上黑色的又疯长了上去。 他躺了好一会儿,躺到圆月高悬,才冷飕飕地惊醒过来。 晚上了,必须得回家。 顺着那些揍他的人的脚印,游迦不知道自己耗费了多长时间才找出去,他回头一看,竟然这时候才发现,这地方是程靡学校附近的烂尾楼。 哈。 他呼出一口气,喉咙卡了刀子一样疼,随意在附近找了个公共厕所,简直恶臭熏天。 拨开水龙头,连手指头都奇痒难耐,拼命了地搓洗胳膊,但水却顺着颊边流下来,他不敢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因为脸上一定什么伤口都没有。 那些人是听了吩咐的,他们只会在游迦身体上作打,绝不会在任何露出来的地方动手。 他简单洗了洗,吐-出嘴里的酸血,没什么表情地朝着家里走。 半夜了,游迦抱着双臂,脑子里思维尽情发散,想的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明天旷课吧,找个地方去睡觉,让庄忻给打掩护,明天没什么正经课,就算有也和自己没关系...... 眼跟前,除了随步伐不断交叠的裤腿外,出现了那个熟悉的破坛子,他撑不住了,坐到上面抬头盯着自家出租屋的小暖灯,就在跟前,那么近,简单呼吸了几下,没入黑魆魆的楼道,顶楼,没那么难爬,但浑身酸痛之下,他的双脚却在回旋的楼梯上止不住地打颤。 一想到开门就会撞见程靡,他就浑身难受起来。 但一想到妈妈因为程靡的缘故而不疯了,他就又开始莫名的焦灼起来。 对着一个偷回来的别家小孩儿,妈妈十几年如一日的疯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 要是放在以前,游迦死都不信,但这样的现实摆在眼前,他却不得不信。 他的神经病妈妈,需要真程靡扮演假弟弟,而程靡却要游迦来偿还别的一切。 挨得这种莫名奇妙的揍多了,游迦也就慢慢看开了。 程靡就是个极度缺爱的神经病小孩儿,某些方面和他-妈妈可以说还有共通之处,因为贪恋假妈妈对他的百依百顺和极致呵护,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的他,就这么扭曲地留下了。 为什么游迦能断定对方扭曲呢,因为程靡一不是傻子,根本没有理由被陌生女人偷了还不报警的,二是因为程靡太不正常了,他凭空被“捡”回来,乱七八糟地成了游迦的亲弟弟,还对着一脸慈爱每天半夜给她掖被角的女人叫妈妈,游迦躺在地上,每听见那句冷淡的妈妈,全身的鸡皮疙瘩就恐怖生出来。 太诡异了,有时候游迦怀疑自己是不是跌入了什么怪谈家庭,由此他和程靡必须分个高下,看谁才是这家里真正的儿子。 就在游迦默默打量对方的时日,程靡也在冷冷地盯着他看,于是那些恨意突然有了出口。 被游迦他-妈妈所剥夺的另一种真正的人生,泡沫般不复存在,这样的不服气与难以忍受,因为无处发泄和自我扭曲的缘故,程靡统统算到了这个家里唯一的正常人——游迦头上。 妈妈对程靡越好,程靡就越对游迦愤怒。 无解的循环,必须要有一个人承担“偷回来”的过错。 “是我。”游迦敲了敲门,“我回来了。” 程靡开的门,仰头看着门外的游迦。 盯了对方好一会儿,游迦实在站不住了,程靡才慢悠悠地退了几步。 游迦躲开他往里走,他没兴趣跟这个假弟弟你侬我侬地装模作样。 啪。 他被什么绊倒了。 游迦继续站起来,他知道程靡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但还是没搭理对方,他现在只想睡个大觉。 但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程靡也绝不满足。 他神出鬼没地站到游迦脸跟前,死死盯着他的脸,脖子,还有那些没露出来的地方。 游迦搞不懂他那是什么表情,直接摔在地上睡了过去。 一片混沌中,他察觉到有人在摸他,顺着脸抚摸着他的耳朵脖子还有双唇,他烦躁地推了推,但那双冰冷的手还在继续下划,他以为是妈妈,于是试探着亲昵地靠了上去,那双手很高兴地接纳了他,似乎因为游迦的靠近显得不知所措,同时又带着谁都不易察觉的禁锢。 “谁啊?”游迦热哈哈地靠在墙上,正值下午,太阳没那么毒,但也烤得柏油路发昏。 “游先生,我是裴小姐的司机,今天晚上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裴小姐说得把您赶快接回去。”另一个眼生的年轻司机突然从这片荒树林里开了出来。 游迦脑子思考着,他们一家聚会和我有什么关系,后知后觉的,他才反应过来,“我现在的身份是入主狼窝的便宜哥哥。” 简直笑掉大牙。 他现在不想承认,倒没想到对方开始上赶着宣之于众。 他拉开车门,不客气地坐了上去,“明里暗里想见我是吧,那就让你这辈子都后悔。” ...... 豪车缓缓停靠在另一个别墅门口,这边明显古朴典雅多了。 竹子沿着墙脊一路攀爬延伸,还有疯长的不知名白花,但却毫不杂乱,一看就是被好好设计过的。 游迦不懂,只看了几眼就回过头。 司机察觉出了对方的疑惑,“晚上的聚会在老宅。” 游迦嗯了一句,“多谢。” 与此同时,门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向他鞠躬,“游先生,这边儿。” 跟着对方不紧不慢的脚步,游迦似乎觉得在那里见过这地方,连平时天塌了都没事儿的他突然感觉不对劲儿起来,首先就是这地方说是老宅,但却莫名阴森,院里有山有水本该是福气逼人,但就是阴风刮脑袋,感觉下一秒就会有水鬼爬出来,瘆人。 还有正厅前面挂着的红灯笼,一左一右随风飘动,几个不见踪影的鸟痴痴叫着,游迦收回视线,心里止不住地想,“这一家子不会是想让我当落水鬼吧。” 但回过头来,游迦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那些人怎么可能会跟他计较,人家是为了装得大度才把自己叫来吃饭的。 一想到这里,游迦一颗心平静了下来,吃顿饭而已。 门内门外,完全不一样,里面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人,看见他进来,都默默把手里的酒杯挑到了嘴边,脑门上就差贴一个“看不上”。 游迦不觉得相形见绌,反倒跃跃欲试,要能在这地方打了程靡的脸,还不得让他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啊。 自己被瞧不起没事儿,能把程靡拉下水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这个想法,他的目光便自动搜索起程靡来。 平心而论,他扫了一眼就看见了,程靡身量高,今天风-骚地抓了一个背头造型,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戴了个暗红领带,在一堆人里十分打眼,整个人透出一股阴郁上流的气质。 游迦口是心非,花孔雀有什么好看的,自顾自地把这种气质简述为——阳-痿。 虽然他知道对方确实不阳-痿,甚至还那啥的很。 游迦不想现在自讨没趣,默默站到了角落,随手拿了几块儿点心吃着,他饿了一天了,没必要和自己较劲。 “好吃吗?”那个笑的不怀好意的裴习由又来了。 游迦看了她一眼,礼貌地说了句,“挺好的。” “真的吗?”裴习由也跟着他拿了一块儿一模一样的,塞到嘴里细细品味起来。 游迦是真的搞不明白,这些人都太难懂了,一个两个恨不得自己是那天上的月亮,让所有人围着他们的秘密和忧愁转。 “别紧张,没事儿的,今天来的都是一些家里人。”裴习由递给游迦一杯酒,“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害怕的很。” 游迦不想做的太难看,他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程合这几天都不太高兴,虽然他平时就是这个样子,但我是能察觉出来的,他似乎很焦急,但是又绝不表现出来。”裴习由摸了摸头发,“我今天试着问他了,但他什么都不肯说,还反过来安慰了我好久,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游迦抿了一口酒,他没什么兴趣听对方的闺房趣事,但是随着裴习由的话越来越密,游迦本能地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我和程合是在国外认识的,那时候他身边总带着一个冷漠的男孩儿,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程靡,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姿态,而且他身上全是伤,我是隔壁专业的,虽然不能经常遇到,但偶尔之间,只要留心的话,是可以看到程合带着程靡在外面活动的。”裴习由害羞地笑了笑,“当时的我不可抑制地被程合吸引了,就是那么几次普通的擦肩而过,我不可抑制地想要接触他。” 游迦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了裴习由一会儿,渐渐意识到原来对方是认真的。 但同时他又觉得对方可怜起来,因为如果程靡不正常,那么程家人大概也不正常,他自知狭隘,但耐不住给程靡一家子连坐,“你高兴就好。” 憋了半天,游迦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 裴习由笑了笑,似乎对游迦的尴尬已经见怪不怪,她什么都没说,视线越过游迦的肩膀,微微抬起头来,望向他身后。 “在说我的坏话吗?”程靡这是三天以来第一次跟游迦搭话。 游迦没搭理他,甚至故意朝对方的反方向走,有时候这根线想要握在自己手里,就必须得拉拉扯扯着来。 程靡看着他,冷不丁开口,“哥,我想你了。” 游迦如五雷轰顶,那根线也被他手一松啪地丢了出去。 第6章 双簧 “啊!当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的侧脸温润而坚定,那是一条余晖洒满的鹅卵石小径,当我沿着一颗颗匀润的石头行走时,突然瞥见了一个背影,在想要再次擦肩而过的愿望中,我踢开脚边的叶子,提起裙摆奔向......”裴习由抬起头来,撩了一下头发,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某一处,“程靡,你不觉得太假了吗?这段儿,你助理给你找的吗?这也太虚伪了,连我都骗不了,你还想让别人上当。” 一个冷淡的男人正靠在椅子上摘领带,仔细看的话,就能注意到他的左手其实不太顺当,而顺着漏出一截的腕子往里看,能隐约看到一段狰狞的伤疤。 极其突兀。 裴习由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习惯了对面男人的冷淡态度,“我说了,要帮你演戏就得演的彻彻底底,唱双簧也必须大家互相配合才行啊,我是没事儿干才答应你的,但现在根本一点儿意思都没有,除了彩排时候那一段。” 她换了一个方向,随意靠在椅子上,似乎全程都是为了玩儿一样,“还有啊,我晚上吃饭的时候那会儿是不是说的太过了,你哥脸色好像不太好,是我演的太过头了吗?但不应该的,我说的可不是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我那都是真心话。” 裴习由自顾自地分析着,“我实在搞不懂你这个人,明明想要什么直接拿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绕这么多圈子,那个叫游迦的,真的就非他不可吗?” 程靡整个人被黑暗吞噬,静静地坐着,倒不是因为别的理由,而是因为这地方的灯早就坏了,于是两个人黑漆漆对坐,他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毕竟习惯了。 但裴习由显然坐不住了。 “该你唱双簧了啊,程靡,好好表现。”她兴奋地说,与此同时立刻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好累啊,你能来接我吗,我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好,程合啊,没有你陪着我,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习惯了......” 程靡听着她那肉麻造作的撒娇口气,盯着漆黑一片的窗外,似乎是想起过去的什么似的,嘴角嘲讽地牵扯了几下。 “喂!程靡,你那是在笑吗?”裴习由突然兴冲冲地说,像是看见什么罕见的东西一样惊讶万分。 “是啊。”程靡说。 “为什么笑?”那人的嗓子比起上次见面时沙哑了不少,一样好奇惊讶的眼神盯着程靡,嘴巴大张开来,活像大白天见鬼一样。 程靡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虽然正好,但他就是讨厌。 如果平直地伸展双臂,袖子一定会嗖一下溜上来,手腕会立刻暴露在空气中,让他不受控制。 而他讨厌任何不受控制的感觉。 面前那个笑嘻嘻的男孩跟苍蝇一样左右乱晃,让程靡很难受。 “你怕什么!没事儿的,你家人得招呼我爹和其他人,他们似乎是再谈什么工作上的事儿,这几个小时他们绝对顾不上你,我既然能计划着把你带出来,就一定能把你再悄摸塞回去,你千万别害怕啊,还有你千万别哭啊。” 程靡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看到面前那个男孩可怜他的表情后,又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他拽着自己的袖子,不适应地踩在外面的土地上。 这里他从来没有来过,因此脑子里一半是新鲜,一半是...害怕。 身前的那个男孩比他要高挑,而且很瘦,腕子上的骨节突出,那里什么伤疤都没有,起起落落中,程靡总是不自觉地看那儿。 有些不受控制了,程靡想。 不仅是自己,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好啦,这下能告诉我,你刚才在笑什么吗?”他遮天蔽日般地站在程靡面前,俯视他,就像看一个洋娃娃一样,诙谐的表情。 逆光中,程靡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对方眼下那几颗被泪水冲淡似的小痣闪着光,他突然想回去。 于是,他猛地后退,立刻朝原路返回,但没过几秒,他就被追上了。 那人晃悠到他身边,亲昵地拢着程靡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他几下,这才吊儿郎当套近乎似的开口,“别害怕啊,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但那小子可没有你这么...这么胆小。他就跟泥巴地里滚大的一样,耗子都敢往嘴里塞,以前天天被我爸揍,但就这还不长记性,以前还...还活着的时候,天天出去疯跑,管都管不住......” 说完,那人沉默半响,似乎是在打量程靡的表情般,看接下来应该继续说什么才能勾着者这小少爷主动开口,“我带你出来,你高兴吗?” 程靡没说话,对方只是虚拢着他的肩膀,并没有扣着他不让他走。 “唉,真是个闷葫芦,我跟着我爹来你家,这是咱们第几次见面了?”那人真就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起来,“第三次了吧,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那就是好朋友了啊。大人找大人谈生意,小孩儿找小孩儿过家家,这才是正常的吧。” 那人说的义正言辞,口若悬河,程靡不懂对方怎么能这么自来熟,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三次熟人”的名字叫什么。 “每次都看见你一个人躲在三楼的屋子里,跟哥哥说说,是不是家里有人欺负你?”对方摩拳擦掌,真就跃跃欲试起来,“你别不敢说,我一看你这种性格就知道了,沉默内向,再发展下去,谁都能骑到你头上霍霍。” “我没有哥哥。”程靡烦躁地说。 那人又吃惊地张开了嘴巴,一脸雀跃,立刻抱住了程靡,也不管对方强烈抗拒着,嘴里不像是跟程靡说话,倒像是兴奋地自言自语,“你开口了啊...没有好,没有好,太好了啊......” 随后,他自觉失态似的,不再拖着程靡不回家,反而兴奋地拉着他原路返回。 程靡觉得很奇怪,但当时的他,却无法准确说出这种奇怪到底源自何处,但后来他知道了,那叫得逞。 走到别墅的后门时,那人讪讪地笑了笑,“真的是,明明是我把你带出来的,竟然还得让你带着我回来,下次,下次,我一定提前踩好点儿再进来。” 程靡很想说你别来了,可是还没说出口,他就看到了远处向他扑过来的那几个人影。 程家叔伯辈分的子女们,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人眼神前后扫了几圈,立刻知道了什么似的,他扯过程靡,“就是他们了对吧,你别害怕,我给你弄一次,保准他们再不敢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程靡还想说什么,那人啪一下捡起一个石头来,恐吓地向那些小孩奔去。 有钱人家,讲究的是礼数,即使再乱七八糟,也没有见过那种拿石头狂奔着想要乱砸人的角色,当一个和程靡岁数差不多的小男孩被那人提溜过来的时候,程靡愣住了。 这些同辈是在欺负自己,但是这样做真的对吗? 他抬起头来,无声质问面前那个给了他选择的“三次熟人”。 这时候,他看清了,不仅是那些泪痣,还有那双泛着神采的眼睛,冷淡平直的鼻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嘴巴,以及彻底露出来的手腕,因为狂奔摔倒的缘故,裹满了碎草和泥巴。 “和自己一样了。”程靡不自觉地想。 “怎么样,有哥哥好吧。”那人突兀地说了一句。 随后他没等程靡回答,唱双簧似的,脸色瞬间一变,“你是打头的吧,再欺负别人小心被你们家那个水池里的水鬼拉进去。” 小男孩被吓了一-大跳,在对方手里挣扎着,“骗子!大骗子!我要告诉......” 那人给程靡使了一个眼神儿,程靡坑坑巴巴地说出一句,“我见过那水鬼。” 小男孩左看右看,哇地一声哭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程靡这人悬乎的很,他-妈就是在水里淹死的,当时程靡也被他亲妈拽着就往湖里栽,硬生生被过路的人给拖了上来,听自己爹说,当时二婶都死成青黑色的了,程靡则一脸煞白死死盯着自己死了的亲妈,而二叔,那时候竟然还在和别的女人厮混。 所以,他们这些同龄小孩儿都害怕程靡,认为他自那之后被水鬼附身了,所以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但是小孩子的害怕往往不同,当他们发现程靡可能不是被附身,而是被淹坏脑子后,那种逞英雄的戏码就莫名上身了。 欺负“傻子”,乃他们的天经地义。 “哇!鬼啊!”小男孩撒丫子狂奔,连鞋子都跑飞了,牟足了劲儿狂奔,就要逃脱身后水鬼一号和水鬼二号的魔爪。 “怎么样?”那人扔开手里吓唬人的石头,对程靡挤眉笑道:“这次之后,他们保准儿再不敢找你麻烦。” 程靡微微点了点头,又听见那人说,“你刚才那句台词真不错,从哪儿学来的,没想到你个闷葫芦反应还挺快。” “行,不说这个也行,那你跟我说说你家里人呗。”那人语气开始不自觉地收紧,程靡立刻发现了,但那时候他只当对方是在没话找话。 “哎?我爹出来了。”他突然向远处看了一眼,脚步快速向前,但走了几步后又忽然变得迟疑起来,表情由晴转阴,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 程靡听不清,但他清楚明白对方突然紧绷了起来,似乎是在看见台阶上的男人的脸的时候。 很惨。 似乎被父亲给教训了。 那是在父亲手底下干活的人,程靡知道,但他没有和那些人接触过。 程靡的视线掠过那个不住向父亲点头哈腰的男人,移动到“三次熟人”颤-抖的肩膀上。 “所以,他是那个人的儿子。” 浑身是血,表情阴郁,头发乱糟糟,嚼着几颗稀疏的黄牙,一张枯瘦的大手一把将“三次熟人”从程靡眼前拖走了。 “臭小子,让你好好呆着,打什么鬼主意!”男人完全不顾手里的孩子能不能跟得上,“三次熟人”被拽的止不住摔跤,“死小子,再偷摸跟出来,打断你的腿!” “三次熟人”一边从地上往起爬,一边零散地跟程靡张着不出声的口型。 “游迦。”他说。 “游迦。”他张牙舞爪地说。 “我叫游迦!” 程靡收回视线,父亲早就不在了,空荡荡的草地上,还能听到里面还有人在挨打。 那些人没办好事情,程靡知道。 就像自己一样,没把妈妈的事儿办好,所以才会挨打。 他摸着自己的手腕,重新将袖子盖了回去。 那是在程靡的记忆中,第一次和游迦见面的全部过程,一丝一毫,一点一滴,绝不曾记错。 他偷偷把自己带出去,踩了异样的草坪,爬了低洼的败墙,还拿石头轰走了欺负他的亲戚小孩,张牙舞爪地给程靡留下一个“三次熟人”的奇怪印象。 那时候,程靡还没有开始恨他,因为一切还没开始。 但是在游迦的记忆中,第一次和程靡见面却是在那间顶楼狭小的出租屋内,热气蒸笼般的夏天,程靡被精神不正常的妈妈捡回来,成了自己的“弟弟”,冷淡偏执的侧脸给游迦留下一个阴暗小孩儿的印象。 那时候,一切已经发生了,甚至已经全部结束了。 但是,游迦却全忘了。 “是水鬼把他的记忆弄走的吗?”程靡在一片黑暗中,盯着对方团起来的睡姿,“所以,那天的事只有我一个人清楚记得。” 程靡慢吞吞坐起来,新妈妈给他掖好的被角被他扯了出来,“你怎么敢在做了那些事情之后,变得一片空白呢?” “你怎么能故意接近我后,又把那些东西全忘了呢?” “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活着,你这么恶毒,这么恬不知耻。”程靡靠在沙发上,自虐地呢-喃,“我要毁了你,游迦,就像你在那之后毁了我一样。” * 跟裴习由演完另一场双簧之后,程靡重新返回那间灯坏了的屋子。 他站在唯一一间卧室门口,听到里面有人正在使劲儿折腾着床板,伴随着叮铃哐啷的撞击声,他缓缓推门而入。 一片黑暗中,有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似乎正在尝试如何拽断手上的铐子。 游迦嘁了一声,“这就是你想哥哥的证明?” 铐子随着他的动作猛地撞击起来,游迦不管不顾,手腕已经磨出血了,但他就像毫无知觉一样抵着伤口往出抽。 床上的人在折腾,床下的人在当看客,“你不该再接近我的,游迦。” 游迦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因为他意识到程靡爬上来了。 那么冷的手,就像是一辈子被泡在水里一样。 “恶毒的我”既指游迦,也指程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双簧 第7章 哥哥 “狡猾、骗子、畜生、人-渣、垃圾!” 游迦在床上折腾着,把能骂的话全骂了个遍。 程靡从刚才开始就不再言语了,甚至一动不动,要不是那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游迦都觉得是一个尸体正在抱着他。 “你搞什么呢?”游迦说了半天,软的不行,硬的更不行,程靡就像脑子有大病一样,根本不搭理他。 “你抱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游迦呼出一口气,没什么耐心地发问。 “给我解开?”游迦不知道对方这是突然吃错药了还是怎么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复仇计划会单方面无任何回应地继续下去,但现在看来,似乎根本不是这样。 程靡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他,起码在游迦那些咬牙切齿的记忆里没有。 那时候太窘迫了,家里没什么积蓄,除了一家三口的日常开销外,还有妈妈的药钱是大头,游迦想过辍学打工,但他心里却一直犹犹豫豫。 同学都不错,忻子也和他要好,班主任申请了贫困指标,所以游迦也不用掏学费,老师也不管他,随他在最后一排累了睡大觉,醒了在书上勾勾画画,这样的日子,对那时候的游迦来说可以说是珍贵到了极点。 别人觉得稀松平常的上课时间,却是他真正可以喘息的地方。 没有了母亲时好时坏的神经质,没有了捡回来的新弟弟的无声质问,短暂的不用为钱发愁,短暂的不用思考生活里的一切,需要担忧和不解的只有在课桌上被脸枕着的奇怪数学几何题。 如果不想,就可以不做。 如果不愿意,就可以不听。 他每天被妈妈和程靡弄的焦头烂额,一边担心程靡会偷跑出去报警,之后警察来了看到他们家的情况后,直接把妈妈扭送到精神病院。一边又怕程靡不报警,一直呆在这里阴魂不散,用那种奇怪淡漠的眼神瞧着他,吊的游迦整个人都快疯了。 游迦每天一睁眼就想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东西,好几次在余光中看到妈妈嘱托照顾程靡的疲惫身影,他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在那场意外里活下来。 或许那时候应该死的是自己,而不是他爹。 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自己在那场意外中活下来了,为什么唯独回忆不起那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 “建临虽然平时不着调,也不太着家,但是该打钱的时候绝对不含糊,游慧还带过来一个儿子,全靠建临一个人养活呢。” “是啊,大儿子就算了,小儿子每天都眼巴巴望着这个爹呢,平时一下都不来,也就是最近才突然开始着家,但是啊......” “我也正想说这事儿呢!天天晚上孩子哭女的叫的,建临这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回来拿老婆儿子出气呢。” “又走了啊,游慧,你丈夫一直这样没个正经营生也不行啊,虽然听他自个儿说,是在外面跟着大人物干事儿,但总归不稳定,你家又有两个儿子,万一哪天......” “游迦,你后爹带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和别的女人鬼混让你放哨去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你爹他把钱全偷走了!他是不是去了上次带你去的地方,你能答应妈妈帮他找回来吗?” “游迦,你去那地方找了吗?他是不是在那儿!就算是后爹,那也是把你养活大的人,你不能这么白眼狼!你不能什么都不管!” “游迦,为什么你这么没用,你还我儿子!你怎么连弟弟都看不住,为什么!为什么!带着你总没好事儿!” “游迦,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妈妈求你了,去死了,去阴曹地府里把弟弟拉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他啊!” “可怜人呐,二儿子啪得一下没了,这可怎么办,那男人还不回来,剩下的这娘俩又该怎么办!” “游迦,妈妈很疼,你能现在就去找找爸爸吗?啊?妈妈求你了,我现在只有你了!” “游迦!游迦!” 所有人都在喊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在推着他向水里走。 他不想让妈妈的期待落空,更不想让妈妈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东西。 他找到爸爸了,拉着妈妈的手,却不懂她为什么一直在哭。 明明找到了,为什么要哭! 警察打电话过来,前往殡仪馆的路上,游迦甚至在想那些人会给爸爸化妆吗? 他甩了自己一耳光,呲牙咧嘴地疼,警察在外面小心地盘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游迦拐着一只胳膊,木然地摇头,木然地沉默,他忘了。 全忘了。 那些零散的记忆,哭喊的声音,深水,眼泪,像是做不完的荒诞的梦。 ——手机响了。 是程靡的。 他保持着环抱游迦的姿势,随手接了起来,没什么感情的嗯了几句,像是不耐烦电话对面的人。 程靡呼出的气音喷在游迦脖子处,他不适应地歪过头,对方不依不挠,你追我赶之间,游迦歪着身子,像是故意投怀送抱一样趔在程靡怀里。 他听见程靡说了句明天。 随即电话挂断,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我表哥打来的。”程靡兀自解释开来。 他的声音很沉,像水一样,游迦离得他很近,像是被水汽浸-透。 “那个小时候经常欺负我的亲戚。”他又说,语气真就像是和好久不见的哥哥聊天一样。 “你还能被别人欺负啊。”游迦觉得有点儿尴尬,嘲讽地说了句。 “我没你想的那么恶毒。”他不紧不慢地说,“所以你不需要那么害怕我。” “滚吧你。”游迦转了转脖子,程靡虽然没有死死禁锢着他,但一直这个姿势还是很不舒服,“我会怕你?你哪根筋又搭错了。” “你高兴吗?”程靡突然靠近。 过分近了。 游迦现在想,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近过,甚至比这还要近过,程靡的呼吸故意打在他脸上,黑暗中,他能感受到程靡有点奇怪。 于是为了不让对方继续靠近,游迦问:“给你打电话干什么?是觉得你老在厮混不回家吗?” 语气虽然不好,但程靡却乐呵呵地开口了,“明天是我父亲的忌日。” “你爹死了你高兴什么?”游迦扯了扯嘴角。 “就像我死了你高兴一样。”说完这句,程靡默默后退,松开了双臂。 够久了,这样平静的相处已经足够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对方故意打断了黑暗中少有的温情。 游迦意识到了,索性也不想再陪他演兄友弟恭,“松开我。” 他拉了拉手上的铐子。 直到昨天晚上吃完饭,程靡把他铐起来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裴习由口中所说的程靡着急要用的东西是什么。 真是没想到六年没见,对方还生出了这种癖好。 “没少给别人使吧。”铐子被游迦拽的哗啦啦作响,他故意刺-激程靡似得,阴阳怪气道:“从前你半天都蹦不出一句话来,没想到现在玩儿的这么花,看不出来啊,程靡。” 程靡没搭理他,同样也根本没有解手铐的意思。 他一动不动,似乎像是突然睡着了一样。 游迦踹了他一脚,“别装死,快点儿给我弄开,自从听了程少爷那段苦口婆心的话以后啊,我游迦算是明白了,天底下哪儿还能有把自己饿死的道理,为了尽快从您手里接过我那神经病妈,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继续疯疯癫癫,你不缺吃不缺穿的,我缺啊。” “我不高兴,游迦。”程靡突兀地说。 游迦被这句噎了一下,是啊,光明正大的群众跟前,我们尊贵气质的程靡是绝对不会和他主动说一句贴心话的,说的要不是冷嘲热讽,要不就是游迦自己那些心窝子里都不愿意提的龌-龊事儿。 但私底下,唯独二人单独在一起的私底下,程靡就跟精神分-裂一样,话里话外带着不自觉地撒娇,游迦有时候想程靡自己知道他的语气有多精神不正常吗? 这个问题,一想就是六年,狱里那几年,干完了日常分配下来的工作,游迦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不能不想,一旦不想,整个人就垮了。 一旦不想,他就没办法继续恨程靡了。 痛恨程靡,报复程靡,这些东西是他这六年一点一点扛过来的唯一念头。 “我挺高兴的。”游迦调整了一个比较不那么难受的姿势,“六年了,我出狱了,我当然高兴坏了。” “虽然你把我毁了,但我也真正看清你了。”他突然爬起来,一片黑暗中,只能听到双膝在床上不断摩-擦的声音。 一双手抚摸到了程靡的侧脸上,但也仅仅只是如此,没有再更近一步,“你是一个卑鄙到了极点的垃圾。” “我后悔在以前的日子里拼命补偿你,我后悔让你骑到我头上,我后悔让你睡在我身边,我后悔拿可怜的眼神看你的每一眼,我更后悔的是遇到你。”游迦一字一句说。 “所以,程靡,在我没报复完你之前,你要敢死,我特么去了阴曹地府都不放过你,我要把你找出来碎尸万段,我要让你魂飞魄散,别以为咱们厮混了几年,你就能处处拿捏我。”游迦松开了手,“以前那些事儿,咱们得一件一件算清楚。” “你听懂了吗?”他问。 程靡倾身向前,咔吧一声,铐子被解开了,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语气问道:“之后呢,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死了吗?” “没错。”游迦十分高兴,看了程靡好几眼,主动投怀送抱,环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咬了上去,“那时候,我在阴曹地府等你。” 谁都没有问为什么不会去往天堂,因为二人都知道,像他们这样扭曲的疯子,绝没有去那种地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