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明雪阁的宁静被裴子路与高秋旻的造访打破。沈渺音看着不期而至的二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南胥月。
“师妹!”裴子路无视南胥月的存在,目光热切地锁住沈渺音,“你回去跟师父认个错,领个罚,我们定为你求情!师父她……定会原谅你,允你重归镜花宫的!”
南胥月闻言,眉峰微挑,眸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这人从哪冒出来的,昨日在正气厅都闹成那个样子了,还能说出这番话,这人是脑子不灵光吗?
“多谢裴师兄好意,只是我与镜花宫,道已不同。如今我已废去自身修为,也算与镜花宫两清了。”沈渺音看着并未跟来拥雪城的裴子路突然出现,很是惊讶,但念及裴子路平时对她多有照顾,她不得不耐心地同他解释道。
“师妹!”裴子路急切上前一步,“来龙去脉我都听谭师弟说了,你那日太冲动了,怎可为了灵族毁去自己十年的修为,那可是元婴境啊。以你的资质,能修至元婴已是你的极限,你怎能如此儿戏,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他本来因为协同鉴灵司处理灵族的事,此次并未随行拥雪城。但平日与他相交甚好的同门给他去了信,他这才知道拥雪城上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是第一次,他不顾师命,一路御剑昼夜兼程赶到了拥雪城。
“裴修士此言差矣。”南胥月在一旁越听越是生气,本来不欲插入他们的谈话,可看着沈渺音一副温和无争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这位道友是?”裴子路并未过多留意坐在一旁喝茶的南胥月,他只是一心扑在了劝沈渺音回头上。
“蕴秀山庄,南胥月。”南胥月目光冰冷看向来人,言辞犀利道,“镜花宫痛恨灵族,与沈修士道心相悖,既然所求之道不同又何必强求?更何况沈修士心中有众生,此等心胸,岂是凡俗可比?”
“裴师兄好意,恕我难以接受。”沈渺音看着南胥月有些惊讶。之前因为素凝真欺人太甚,他才为了维护自己同素凝真发生争执,但她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南胥月竟会同一个初次见面陌生人这般剑拔弩张。
沈渺音不再耐着性子与裴子路好言相交,她看向裴子路直言道:“如今的仙盟,早已不是潜光君初创的仙盟,团结一致,外抗妖魔,内护弱小。我已决意,退出仙盟,拜入蕴秀山庄。日后山水有相逢,在下便祝师兄前途光明,江湖再见。”
“师姐!你要加入蕴秀山庄?!”高秋旻惊呼道。虽然外面都在传,说沈渺音与南胥月关系暧昧,但她却觉得清者自清,不必理会谣言,可她没想到,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高修士,沈修士不是要加入,而是已经接受了在下的邀请。如今,她已是我蕴秀山庄的人。”南胥月踏前一步,自然地挡在沈渺音身侧,目光郑重地迎向高秋旻。
裴子路脸色煞白,目光在南胥月与沈渺音之间逡巡,最终定格在南胥月身上。对方眼神中的关切与占有欲,与他何其相似!他确定,这个人与他有着同样的心思!不能在等了,若是渺音真的同这个人离开,他将再也没有机会!
“渺音!”裴子路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目光灼灼地锁住沈渺音,“我心悦你已久,你可愿为了我重回镜花宫?”
“裴修士慎言!”沈渺音惊愕地后退半步。裴子路从前对她多有关照,她以为那只是出于同门之间的惺惺相惜,但没想到他竟会心悦她。
“渺音,我早就该告诉你了,只是从前你总是躲着我。”裴子路上前一步看向沈渺音言辞迫切的说道。南胥月眉目阴沉,身上散发出凌厉的气势,欲上前一步挡在沈渺音身前。却不曾想,沈渺音洞悉了他的想法,拉住了他的衣袖。
“绝无可能!”沈渺音看向裴子路斩钉截铁的朝他躬身拱手道,“裴修士,勿要再提!”
南胥月本来对裴子路看向沈渺音的眼神很是不悦,看到他那一副要先下手为强的样子心里更是压不住怒气,当着他的面要抢他的人!南胥月心中警铃大作。
虽然他同渺音表明了心意,二人近来也是愈发亲近,但渺音却从未明示过她对他的心意。故而南胥月听到裴子路的那句“心悦你”,说不紧张是假的。他不知道沈渺音会作何反应,下意识的慌了,想将二人隔开。虽然他认为沈渺音会拒绝对方,但听到那冷冰冰的“绝无可能”四个字时,他心中竟有压不住的狂喜。
的确是压不住的,此刻南胥月眼角眉梢具是笑意,唇角更是高高扬起,那份发自心底的愉悦,清晰得让旁人都能感知。
裴子路看到沈渺音那拒人于千里的深深一躬,心瞬间坠入冰窟。他想过会被拒绝,却没想是这样决绝的答案。他失魂落魄地拱了拱手,如同被抽去所有力气,踉跄着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的风雪中。
高秋旻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渺音:“师姐,我真没想到……你会拒绝得如此不留情面。你从前……不会这样的。”
“秋旻,”沈渺音神情认真,“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容不得半点犹豫不决。有些事可以留有余地,有些事却容不得半点含糊!”
沈渺音看着眼神懵懂的高秋旻,不放心地叮嘱道:“秋旻,我心意已决,你照顾好自己。虽然很想说,今后若有需要,我永远是你的师姐,会一直保护你。可我如今修为已废,只是个普通人,怕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所以秋旻,今后的路便要靠你自己了。遇事不决,就多问问自己的心,它会告诉你答案的。”
“师姐,”高秋旻犹豫了一下,终是问道,“外面传你和南庄主的话,是真的吗?”她看向沈渺音试探道,“你是因为南庄主才拒绝裴师兄的吗?”
“当然不是。”沈渺音目光清亮坦荡,“我无意于裴师兄,只把他当做同门道友。南庄主是南庄主,裴师兄是裴师兄,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他们之间不存在比较。”
高秋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朝二人拱手道别,追着裴子路的方向而去。但她总觉得沈渺音似乎并没有回答关于她和南胥月的那些传闻。
“我喜欢你对其他男子的这份冷酷无情。”南胥月笑得春风得意,愉快的倾身靠近沈渺音道。
“南庄主,”沈渺音狡黠一笑,伸出纤纤食指,轻轻点在他心口的位置,如同十年前那个懵懂的小灵奴,“我只是答应同你回蕴秀山庄,以及……兑现当年承诺的那一点点喜欢。”看着南胥月瞬间僵住的笑容,她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让他平时没事就调侃揶揄她,这下总算是扳回一城了吧。
南胥月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他茫然地按住被那指尖点过,仿佛还残留着酥麻触感的心口,低下头,神思恍惚。待他猛然回神,急切地抬眼欲追问时,庭院中,哪还有那抹令他心旌摇曳的身影?只余清风拂过空阶,徒留一缕若有似无的馨香。
三日后……
“渺音,崔修士送来了些点心,你尝尝看。”南胥月轻叩门扉,推门而入,却看到化出人形的那只珈蓝鸟,正气鼓鼓的坐在窗边。
“怎么了?”南胥月走到沈渺音身边,朝小俊的方向扫了眼,温声问道。
“我想把他送回星沉谷。”沈渺音轻叹一声,解释道,“珈蓝鸟对生活环境很是挑剔,唯有星沉谷的环境才适宜他们生活,也有助于他们修炼灵力。之前他和族人一直在星沉谷附近东躲西藏,被人族修士发现后,他的族人被猎杀取丹,我刚巧路过救下了幸存的他,将他带回了镜花宫。因着镜花城与星沉谷距离不远,城中环境对于他而言也还算是个宜居之所。但如今我若是随你回蕴秀山庄……”她看向南胥月,眼中带着忧虑,“气候、灵气皆异,时日一久,恐于他不利。”
“这样啊。”南胥月将手中的点心碟子递给沈渺音,沉吟片刻,眉头舒展,“我倒是可以试试,在蕴秀山庄附近造个阵法结界,仿照星沉谷的环境,为他辟一处适宜之所。”
“真的吗?哥哥!”小俊听了南胥月的话,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一溜烟的跑到南胥月跟前,兴奋地问道,“你真的有办法让姐姐带我一起走吗?”
“呵,你这小家伙,珈蓝鸟明明是这个世上最纯粹的生灵,世代隐居避不入世,为何你却偏偏要趟尘世这趟浑水呢。”南胥月看着眼前这双清澈纯粹的眸子,不禁好奇的问道。
“我的族人世代都居住在星沉谷。据说七千年前,因暗族肆虐,这世间再无一片净土,我的先祖带着一部分族人寻找新的居所,被星沉谷的谷主收留。从此星沉谷给了我们安身之所,珈蓝鸟也与他们达成了守护的约定,世代守护星沉谷的灵族。”小俊皱着小眉头有些迷茫的说道,“可是到了我们这一代,星沉谷的灵族被驱逐,被猎杀,渐渐地,世代居住在星沉谷的灵族就只剩下我们珈蓝鸟了。我和族人东躲西藏,只为了坚守曾经的承诺,但我们却不知道我们还可以守护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看向二人:“直到我遇到了姐姐,姐姐愿意帮助灵族,就像当初在危难之时收留了先祖的星沉谷谷主一样。所以我也愿意守护姐姐!而且……”他凑近沈渺音蹭了蹭她的手背,“姐姐身上,有种很熟悉、很安全的气息,像在星沉谷一样!”
“既然南哥哥说可以帮你造法阵。”沈渺音看着小俊一脸期盼的样子,她看向南胥月,见他含笑点头,便温柔地抚了抚小俊的发顶,“那你可愿随我去蕴秀山庄?”
“愿意!我愿意!”小俊雀跃不已,小小的身影在屋内蹦跳,那份纯粹的喜悦,惹得沈渺音和南胥月不禁相视而笑。
“那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这里太冷了!”小俊看着眼前这位好看的哥哥,自来熟地抱着南胥月的胳膊,仰头问道。
“嗯,”南胥月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快了。”
“南庄主,拥雪城弟子晏桐求见。”门外传来通禀声。小俊闻声,化作一道蓝光,迅速钻回沈渺音腰间的芥子袋中。沈渺音安抚地拍了拍袋子,与南胥月一同走了出去。
“是来拿阵法图的吧?请随我来。”南胥月打开房门看着院中的晏桐点了点头,抬手将他请至书房。
“此乃九方玉龙阵,可用来警示灵族行踪。”南胥月将画好的阵法图交给晏桐道。
“此等多事之秋,多谢南庄主鼎力相助。”晏桐接过阵法图,朝南胥月躬身谢道。
“诶,不必言谢,能用上便好。”南胥月朝晏桐挥了挥手,目光扫过一旁欲言又止的沈渺音,会意一笑,主动问道,“对了,雪臣和暮姑娘还好吗?”
“城主最近一直在忙城中事务,暮姑娘已经醒了,留在吹雪楼修养,只不过”晏桐顿了顿,面露无奈道,“城中闲言碎语多了些,但城主自己不在意,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我先回去复命了,告辞!”
“慢走。”南胥月起身朝晏桐颔首道,看着离去的晏桐,他笑着看向沈渺音,“要不要去吹雪楼瞧瞧暮姑娘?”
“好!”沈渺音点头。南胥月细致地为她暖好手炉塞入掌心,又亲手为她系上厚厚的狐皮大氅,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无虞,这才牵起她的手,踏着细雪,向吹雪楼行去。
当二人来到吹雪楼时,看到的便是银装素裹的悬铃树下,一身素衣的暮悬铃正仰头接着飘落的雪花,笑声清脆如铃。她沐浴在阳光之下,就像是雪中精灵,鲜活灵动,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如此自在的囚徒,倒是第一次见到。”南胥月将沈渺音的手拢在手心里,看着暮悬铃打趣道。
“有了靠山自然不一样啊,你们怎么来了?”暮悬铃看着相偕而来的二人,笑靥如花。
“我们是来辞行的。”沈渺音微笑答道,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身侧的南胥月。
“嗯。”南胥月听到沈渺音说辞行二字有些惊讶,随即眼底荡开笑意,接口道,“渺音一直担心你,故而迟迟不愿同我回山庄,如今见你无恙,我们也该启程了。”
“走?”暮悬铃微怔,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该是如此,“也是,你本不参与仙盟纷扰,来此也只是为了帮谢雪臣。如今三影投影已灭,仙盟内奸已抓,珠塔亦有各派守护,谢雪臣也恢复了全盛实力。你是该带着渺音,回你的蕴秀山庄逍遥快活去了!”她促狭地眨眨眼。
“那铃儿呢,今后有何打算?”沈渺音耳根微红,关切问道。
“我如今是拥雪城的囚徒,自在归自在,但仙盟是不会放我走的。”暮悬铃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可以守着谢雪臣,倒也不会无趣。”
“哦?我怎么记得暮姑娘曾说过,谢雪臣此人,甚是无趣。”南胥月看向暮悬铃挑了挑眉道。
“南庄主,”暮悬铃立刻反唇相讥,笑得不怀好意,“我怎么记得在镜花城时,你也说过,渺音是个锋芒不露,难以捉摸之人呢?”
“咳!”南胥月连忙拱手告饶,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窘迫,“刚刚是在下失言!暮姑娘,罪不至此吧?”
“南庄主,”沈渺音忽然手腕一翻,轻轻压住南胥月牵着自己的手,踮起脚尖凑近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好奇与促狭的笑意,“我倒很想知道,你当初为何对我有此印象呢?”
“那时……”南胥月被她突然的逼近和直白的追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耳根微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时与渺音你初识,知之甚少,妄加揣测,是在下唐突了。”
“看来南庄主当时对我……印象不佳呀?”沈渺音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笑意更盛。
“当初是在下眼拙!”南胥月立刻认错,微微俯身,嘴唇抿起,小心翼翼地歪头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讨饶的意味,“沈修士宽宏大量,定不会……与我计较吧?”
沈渺音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带着点委屈巴巴的可爱模样,心头那点小小的报复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她眉眼弯弯,抿唇轻笑出声。
那笑容,如同雪后初绽的寒梅,清丽而温暖,映亮了南胥月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