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音,”南胥月听了沈渺音对阿宝的承诺,一路上惴惴不安。回到明雪阁,他立刻拉住沈渺音的手臂,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可是有什么打算?”他生怕她为了暮悬铃,又生出独自冒险的念头。
“该是你告诉我,”沈渺音侧过头,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你和谢城主……有什么打算吧?”
“啊?”南胥月有片刻的怔愣,下意识眨了眨眼。
“你昨日说去看谢城主同他说铃儿了状况。”沈渺音唇角微扬,笃定道,“我看得出,谢城主对铃儿情根深种,他绝不会让她去死。所以,你们定有后招,对吗?”
“沈姑娘冰雪聪明。”南胥月坦然承认,点了点头,为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雪臣原是想探探法鉴尊者的口风。他毕竟是仙盟盟主,若能说服他出面,其他各派掌门总要给几分薄面。”
“素凝真未必。”沈渺音轻笑一声,接过茶杯,“不过表面功夫大概还是会做做的。那法鉴尊者是……没答应吗?”
“是没见到。”南胥月摇头,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法鉴尊者自回去后就一直闭关调养,毕竟是五百年的修为一夕崩毁,他年事已高,这一关不好过。”
“那法鉴尊者他……”沈渺音担忧地询问道。
“放心。”南胥月宽慰道,“一念尊者自尽了。他临死前将自己的金丹交给雪臣,希望能以此赎罪,助法鉴尊者疗伤。”
“那你们担心的,是现在铃儿的状况……恐怕撑不到法鉴尊者出关?”沈渺音心思敏锐。
“不错。”南胥月神色凝重,“而且素凝真也不可能让事情这么拖下去。这些日子你都在明雪阁修养,外面的事你并不清楚。如今传出不少风言风语,是关于雪臣和暮姑娘的,传得……不大好听。”
他浅啜一口茶,蹙眉道:“只怕时间久了,雪臣这正道之光的威信会被毁于一旦。到时候,他怕是真的护不住暮姑娘了。”
“其实想带铃儿离开的话,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如何能让她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之下,才是真正的问题。”沈渺音秀眉微颦道,“如今她的魔功反噬和仙盟对她的态度,才是最棘手的。”
“我同雪臣说了,实在不行还是按我的办法。先将她带去蕴秀山庄,以灵药淬体,至少先保全性命,其他的再徐徐图之。”南胥月顿了顿道,“只是,我见雪臣似有犹豫。”
他执起沈渺音的手,目光缱绻:“昨日我还猜不透他犹豫什么,今日易地而处……我竟有些懂了。他应是不舍与暮姑娘分离。”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了?”谢雪臣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手中拎着两壶酒,似笑非笑地看着院中执手相望的二人。
“谢城主。”沈渺音闻声,飞快地将手从南胥月掌心抽回,背在身后,站起身。
“谢城主琐事缠身,怎么突然过来了?”南胥月垂眸瞥了一眼瞬间空落落的手心,抬眼看向谢雪臣,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带了些好酒,同你小酌几杯,南庄主可否赏光?”谢雪臣才不管南胥月那刀子一样的眼神,径直走到院中石桌旁,将酒壶“咚”地一声放下。
“好似我说不想,你就会走一样。”南胥月幽幽吐出一口浊气,睨了他一眼,“坐吧。”
“我去温酒。”沈渺音识趣地拿起酒壶,转身走向茶室。
“你与沈姑娘已挑明了心意?”谢雪臣看着沈渺音的背影,回头问南胥月。
“嗯。”南胥月目光追随着那抹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茶室门口,才收回视线,自斟自饮了一杯茶。
“还真是令人羡慕。”谢雪臣看南胥月不给自己倒茶也不恼,到底是他打扰到了人家,不过仔细想想,谢雪臣笑道,“胥月,你是不是该谢我?你若不是随我来了拥雪城,怕是要与她错过。”
“嗯,谢你。”南胥月闻言挑眉,举了举手中的茶杯轻飘飘的道。
“还生气?”谢雪臣看着南胥月故意不看向他,忍俊不禁。
“谢城主,”南胥月听出谢雪臣的调侃之意,遂看向对面的人好脾气的道,“你最好是有正事。”
谢雪臣敛了笑意,正色道:“如今各派掌门颇有微词,话里话外就是让我尽快处置暮悬铃,胥月,你说让他们接受灵族就这么难吗?”
“暮姑娘可不是普通的灵族,她身份敏感,此事确实棘手。”南胥月看向谢雪臣,他知道此事对谢雪臣来说压力确实不小,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是啊,只因我与她有情,他们便觉得我只是为了私情。他们为何就不能客观的想想,这件事暮悬铃当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谢雪臣眉宇间染上郁色,“从头到尾,只是因为她暗域圣女的身份,和她被桑岐控制。”
“呵,他们只是因为她灵族的身份所以可以漠视生命,又因为她暗域圣女的身份就理所应当的认为她该死。”南胥月冷笑一声,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一想起那日在正气厅沈渺音遭受的一切,他还是忍不住会心疼,会愤怒,“不然渺音怎会因为拼死维护暮姑娘,落得修为散尽、险些丧命的下场?”
“世人的偏见根深蒂固,很难轻易从他们心中拔除,若想为,任重道远。”沈渺音端着温好的酒走来,将酒杯一一摆开。
“你身体尚弱,还在用药,不可饮酒。”南胥月见她拿了三只酒杯,立刻提醒。
“就一杯。”沈渺音竖起一根手指,眼神带着央求。
“……罢了,不可贪杯。”南胥月无奈妥协。
“说起来,那日该谢沈姑娘。”谢雪臣斟满一杯酒,看向沈渺音,“只可惜胥月看得太紧,不许任何人打扰你修养。上次前来探望,都没能见上一面。那日正气厅,让姑娘受苦了,我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谢城主言重了,我也算求仁得仁。”沈渺音刚要举杯干了,南胥月已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只此一杯,不可多饮,让他喝便是。”
谢雪臣失笑,又自斟一杯:“沈姑娘为护阵、诛杀痴影,连开两次星辰剑阵,功不可没。在下再敬你一杯。”他饮尽杯中酒,好奇问道,“我有些好奇,沈姑娘当时是如何成功起阵的?那阵诀又是如何参悟到的?”
沈渺音微蹙秀眉,努力回想,最终摇头:“说来惭愧,当日起阵说了什么,我已全然忘却,想来如谢城主那日所言,是危急关头,福至心灵,心念所至,念力所及,故而成阵。”她只记得那股不顾一切的守护之志。
南胥月闻言,低头莞尔,举杯道:“如此说来,我也该敬渺音一杯,那日是你挡在我身前,帮我顶住了桑岐的攻击,护我周全。”她说她不记得了,但南胥月却清晰的记得她说的每一个字,且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说:以血为引,奉我之魂,恭请四灵,护我身后之人,性命无虞,日月盈仄,此志不变。
“那是我应该的。”沈渺音坦然一笑,与他碰杯,浅尝一口,“护住你,就是护住九天垂云阵啊。”
“沈修士大义!”谢雪臣看向南胥月,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南胥月那点小心思,他岂会看不出来?
南胥月侧过头,无奈地轻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沈姑娘啊,还真是坦荡得……半点不肯哄他开心。
月上中天,酒意微醺。谢雪臣拉着南胥月,声音染上几分落寞与不甘:
“她曾同我说想离开暗域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信了她的话,所以才将她带回拥雪城,让她有机会过普通人的生活,和他们一起修炼、玩乐。不用厮杀抢夺,毒花酿酒,枕刀而眠。”
“我曾告诉她半日时光是看不懂人间的,以后若有机会,我带她去看真正的人间。”
“可如今,我将她带来,却连护她性命都做不到,胥月,”谢雪臣看向挚友,眼中是深切的痛苦与迷茫,“我当真……留不下她吗?”
“雪臣,”南胥月放下酒杯,神色郑重,“你若信我,将她交给我。至少,我能向你保证,必竭尽全力,保住她的性命!”
“只可惜我修为已废,若是可以,我愿意将我的修为分给铃儿,替掉她身上的魔气。”沈渺音看着谢雪臣的样子,想起正在承受魔功反噬的暮悬铃,懊恼地握紧拳头。
“渺音,”南胥月握住她的手,温声解释,“暮姑娘她,灵窍破损,结不出灵丹,你的修为就算给了她也没有用。”
“那若是……”谢雪臣猛地抬头,看向南胥月道,“为她开神窍呢?”
“开神窍?”南胥月愕然。
“若是能为她开启神窍,她是不是就能修灵力了?”谢雪臣看向南胥月眼中仿佛点亮了一束光。
“理论上是这样,可是灵族开神窍,从无先例。”南胥月蹙起眉道,“要怎么做?”
“十年前我父亲在明月山庄寻到重伤濒死的我,那时我神窍已毁。”谢雪臣看向眼前二人眼神清明,向他们说起这个秘密。
“人族之躯,需先开阴阳二窍,体魄方能达到巅峰,而后再开神窍才能修道,你若神窍被毁为何还能达到法相巅峰之境?”南胥月震惊不已。
“这是另一个秘密,谢氏一族代代拼死而战,时有受伤,所以自幼便要修习疗愈之法,我于濒死之际顿悟玉阙功,三日之内神窍重铸,修为不降反增。”谢雪臣向二人娓娓道来。
“玉阙功,还有这般功效?”沈渺音惊讶的看向谢雪臣道。
“是,有了神窍之后她便可以修炼灵力,她就不用再受魔气濯体之痛,也不用再畏惧烈日灼烧,更不用再回暗域可以堂堂正正好好的活在人间。”谢雪臣看向南胥月,目光灼灼,“你觉得此法是否可行?”
“可行……是可行,但若是让灵族拥有神窍,那么这足以改变三界格局。”南胥月沉思片刻,随即笑道,“不过若能救暮姑娘也无妨,这世间是该换个模样了。”他举起酒杯,与谢雪臣重重一碰。两只酒杯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南胥月,你说这样做,仙盟真的会放过铃儿吗?”沈渺音看着谢雪臣离去的身影,轻声问道。
“暮姑娘灵窍受损,散魔功对她而言十分凶险。”南胥月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明日,我们能做的便是帮雪臣顺利带走暮姑娘,让他可以尽快渡功给她,护住她的性命。”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沉稳有力:“放心,有我在。”
沈渺音望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南胥月将她送至主屋门口,道了声“晚安”,不舍地松开手,转身欲往偏室走去。
“等等。”沈渺音忽然伸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她低着头,脸颊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红晕,声音细若蚊呐:“偏室……太冷了。今天跟你去见傅少宫主前,我托崔姑娘找了几个拥雪城弟子……在主屋……加了张睡榻。你……”
“男女有别,”南胥月停下脚步,转过身,眼中漾起促狭的笑意,故意提起她昨晚的话,“沈姑娘……不介意?”
“南庄主说的极是!”沈渺音霍然抬头,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却带着“杀气”的微笑,朝他欠了欠身,“那您请早些回偏室歇息吧。”
“搬都搬来了,不好让他们白忙活一场。”南胥月立刻改口,“更何况渺音你的一番好意,我怎可辜负。”说着他顺势上前一步,推开主屋的门,径直朝里面新加的睡榻走去。嗯,小是小了点,但想到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心悦之人,这点局促,实在算不得什么。
“渺音,晚安。”南胥月熄了灯,侧身蜷缩在睡榻上,隔着朦胧的床幔,望着里间那道模糊的倩影,轻声说道。
“嗯。”沈渺音背对着他的方向,低声应道。她拥着柔软的锦被,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口仿佛揣了只小鹿,怦怦直跳。越是漆黑的环境,人的感官就会被无限放大,不远处那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这声音让她紧张得毫无睡意,却又带来一种奇异地令人心安地踏实,仿佛这两天发生的事,都是真的。
而此时蜷缩在睡榻上的南胥月,睁开了眼睛,他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不远处的身影。明明饮了不少酒,此刻却异常清醒。他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他想起了暮悬铃的话,想起了傅澜生的调侃,他确非高洁如莲之人,也不似外人知晓的那般清风明月。他心底亦有幽暗的角落,所以,渺音啊,这样的我,你……真的可以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