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姨。”江芜抹了一把泪,她还是想确认一下,哪怕彻底死心,彻底明白自己的父亲薄情,“每一年母亲供桌前的桂花酒……都是您来放的,是吗?”
虽不知江芜这是怎么了,但何秋芳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是,你阿娘喜欢我酿的桂花酒,知道咱们两家退了亲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每年清明时节,我与子言便一早来祭奠,尽量不与你们撞见。”
原来如此。
原来江应中当真薄情寡义。
江芜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希冀,在今日这场细雨绵绵中,彻底泯灭。
祁鹤卿瞧出了一丝不对劲,趁着何秋芳还在絮絮叨叨的与沈兰香烧纸说话时,他轻轻拉着江芜的手腕来到了一旁。
“朝朝,怎么了?”
江芜摇头,掩饰着自己的内心。但祁鹤卿偏不让,他一把将想要逃离的江芜拉了回来,微微弯下腰与她四目相对。
见她不说话,倔强的眸子里不自觉的的落下一行清泪,祁鹤卿没了法子。
当初故意吓唬她带她去诏狱她没哭,浮云寺遇见山匪她没哭,被困山洞险些丧命她也没哭,怎的今日像是泄洪一般哭个没完了。
“朝朝。”祁鹤卿抬手为她揩去眼泪,“若是有事,尽管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论如何,我会与你同进退。”
他这番说辞非但没哄好江芜,反而惹得她眼泪更盛,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扑簌簌的不停往下落。
祁鹤卿慌了神,连帕子都来不及去掏,连忙捏起自己的衣袖为她擦拭眼泪,“哎呦,别哭啊朝朝。”
江芜还是摇头,但这次不同的是,她微微扬起了嘴角,祁鹤卿看得出,她这是在假装坚强。
“你若不愿说也无妨,左右我陪你便是了。”
祁鹤卿无奈,他也知道江芜心性向来如此,一直步步紧逼还不如让她先平复心情来的好,若是她想说一会儿便说了。
所以他也沉默起来,安静的为江芜撑起伞,陪她一起在火盆中为沈兰香烧纸钱和纸金元宝。
火舌上窜,很快就将纸钱烧成灰烬,轻飘飘的到处飞。
祭奠完成后,他们各自整理好心情,开始去做正事。
祁鹤卿自然知道江芜要趁这个机会去京郊寻人,所以他将暗卫指派去护送何秋芳回京城,自己则陪同江芜乘坐江家的小马车去了京郊的一处村落。
村落位置偏僻隐蔽,稀稀落落的只有几户人家,像是破败版的世外桃源。
两人一进村就被村子里的人盯着瞧了许久,也不赖村民们看,毕竟两人穿的虽算不上锦衣华服,却也是裁剪合体的好料子,加之两人容貌气质出众,更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这位大娘,请问马婆子家怎么走?”
祁鹤卿去问路,语气礼貌恳切,但那位剥豆子的大娘却并未搭理,像是没听见一般。
向来呼风唤雨的锦衣卫北镇抚使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他立刻拧了眉,刚想加大嗓音再次询问之时,江芜出手制止了他,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江芜打开自己的荷包,从中取出一块银鱼递过去搁在石板上,笑脸盈盈的询问,“婆婆,您可知马婆子家住何处?”
那剥豆子的老妇果真停下手中的动作,从石板上拿起银鱼来,在手中掂量了掂量,随即才抬起头来认真的打量着两人,“你们说的马婆子,是十年前来的那个老嬷嬷吧。”
“我们村子里只有她一户是个外来户,她说是逃难来的,也是蹊跷,这么多年来都无人问津,今日来寻她的人倒是一波又一波。”
两人心中顿时绷起一根弦,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江芜都有些听不出自己的声调来,“我们是第几波人。”
“嗯……第三波吧,方才那帮——哎呦喂!”老妇的话还没说完,江芜已经扯住了她的衣襟,“位置在哪!”
老妇哪见过如此变脸的女娘,方才还柔柔弱弱的,现下突然变得如此骇人,她连忙指着身后,哆哆嗦嗦的说道,“走到头往右拐然后胡同里面最小的一家就是……”
江芜顿时松了手,提起裙摆拔腿就跑,祁鹤卿紧随其后,即便两人紧赶慢赶还是人去楼空。
老妇所说的那户人家大门四敞,院子里有打斗痕迹,还有几具尸首,看起来像是两波人,一道显眼的血迹拖的很长,往屋里去。
江芜立马夺门而入,在血迹尽头看见了画像上的那个人,也就是马婆子。
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似乎还有一口气在。江芜立马上前扶起她,“马婆婆,醒醒!”
“你告诉我,当年春风村林家那场大火,到底是谁做的!”
“真相是什么!秦雪梅当真清白么!”
“她……她是个……白眼狼……咳咳咳噗——”马婆子吐出一口黑血,匕首上有毒,难怪这帮人能走的如此安然无恙,原来是笃定马婆子必死无疑。
“然后呢?”江芜的神色无措,心中无比期盼着马婆子能把话说完。
但马婆子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指向床榻,然后手便垂落下去,脑袋也歪向了一旁。
马婆子前脚刚断气,祁鹤卿就察觉出了不对劲,明明是四月的天方才还下过一阵细雨,怎么会如此热,而且还伴随着什么东西烧糊的味道。
“啪嗒——”
门外闪过一丝人影,祁鹤卿反应迅速,跑过去时屋门已经从外反锁,他突然反应过来,是有人点了火,想把他们烧死在这里,如同当年春风村的林家一样,永远的消失在那场大火里。
“朝朝!”祁鹤卿去拉江芜,“快走,那帮人想致我们于死地!”
“不行……不行!”江芜疯魔了一般推开了祁鹤卿的手,朝着马婆子最后指的方向跑去,“一定还有什么没找到的……一定有……”
她疯了似的的翻着被褥枕头,想试图从里面找出什么东西来,马婆子被追杀这么多年,一定是因为她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而追杀她的人既然做了两手准备就没有必要再放火。
与其说这火是困住她和祁鹤卿的,不妨说是为了彻底毁灭证据的,马婆子这里一定还有他们没找到的证据在!
火势越来越大,这里原本就是一间草屋,根本不经火烧,再这么找下去两人都会被困死在这。
但江芜神色坚毅,祁鹤卿也知道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之人,索性豁出去赌一把,他上前陪她一起翻找,用自己的配剑划开枕头和被褥找。
就在第二个枕头被划开时,祁鹤卿在那堆谷壳子里发现了一个木盒。
“朝朝快来!”祁鹤卿举起木盒,“他们要找的应当是这个。”
木盒上有一把特制的锁,但火势越来越大两人来不及找钥匙,祁鹤卿拉起江芜往外跑,他用力一脚踹烂了屋门,幸好马婆子这门年久失修,不然他还真不能如此顺畅。
就当他以为两人顺利逃出来时,一支利剑破空而来,祁鹤卿一把把江芜护进怀里才堪堪躲过那支箭。
院墙上站着的几个蒙面黑衣人个个手提明晃晃的大刀,摆明了就是要取他们两个的命。
“都是拿钱办事的,买我们性命之人出价多少,我给你们出三倍。”祁鹤卿一边周旋一边带着江芜悄无声息的往后退。
为首那个男人大笑了两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这位郎君,虽然你慷慨大方,但咱们虎啸帮向来讲究诚信二字,有人花钱买你们的命,若是你们觉得委屈,那只是因为你们运气不好,没能提前买下他的命。”
“杀。”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黑衣人个个冲了过来,提起大刀来就砍。
“一会儿我杀出一条空隙,你冲出去一直跑,别回头。”话音刚落,祁鹤卿把江芜推到一旁,自己冲上前与那帮人抗衡。
江芜愣住,双手握紧木盒,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自私自利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利用身边的人和事的冷血之人,但看见祁鹤卿次次为她拼命时,她竟然动摇了这么多年保全自己的念头。
“江芜,快走!”
祁鹤卿知道自己寡不敌众,更何况是个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即便自己身手再好也没有那么多力气坚持。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死前为江芜杀出一条血路,让江芜离开。
见江芜愣在原地不动,他趁机抹了一人脖子朝她跑过来,“听到没,我撑不了多久,你快走!”
“那你呢。”江芜把木盒塞进怀里,上前捡杀手死后散落在地上大刀,“让我走,然后你死在这里殿后么?”
祁鹤卿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但对面的兵刃再次砍过来,他无法分心与江芜说话,只能先专心应战。
杀手的大刀都经过特殊锻造而成,对于江芜而言仿佛有千斤之重,她试了好几次才举起,朝着祁鹤卿身后偷袭之人重重的砍去。
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身,白净素雅的脸上也沾染了星星点点,她毫不在乎的抹去,与祁鹤卿背对背而战。
“祁鹤卿,不是你说会与我同进退么,巧了,我也一样。”
“今日,要不同生,要不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