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条爬满紫藤与蔷薇的长巷,男人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轻轻回荡。
暮色渐沉,巷子尽头,许愿池的水声隐约可闻。喷泉旁,暖黄的灯光映照着大理石雕塑,水珠飞溅,在夜色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一位白发老者从廊柱旁起身,意大利语里带着熟稔的笑意。
“你来了。”
男人微微颔首,嗓音低沉。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老者笑了笑,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
“可你还是来了。”
他转身走向池边那座爬满常春藤的小亭子,指尖抚过亭中那本厚重的皮质古籍。
“十年了。” 老者轻叹,目光落在男人沉静的侧脸上,“沈先生,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吗?”
男人沉默片刻,拿起笔,在书页上签下名字。
——Saverio。
笔尖落下的刹那,答案已不言而喻。
老者不再追问,只是转身走向一旁的洋房。再回来时,掌心躺着一枚古老的硬币,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
他递给男人,眼里含着温和的笃定。
“我有预感……明年,沈先生不会再来了。”
......
港城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架飞机轰鸣着划过蓝紫余晖,引擎的嘶吼与远处的落日交织成旅行的序曲。
吴韫深吸一口气,指尖下意识地再次收紧,那张薄薄的登机牌已被她掌心的微汗浸得有些发软。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飞越重洋,胸腔里的情绪,兴奋占了三分,余下七分是无处安放的紧张。
陌生的国度、漫长的航程,像一片未知的海域,让她的内心飘摇。
“前往罗马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765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大厅广播柔和的女声响起,驱散了片刻的复杂情绪。
吴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纯白小巧的耳机盒,刚将冰凉的耳机塞入耳廓,手机的震动便从掌心传来。
“韫,落地时间确定了吗?” 好友杨未清亮的声音跨越大洋传来。
“嗯,刚看过,差不多…十二个小时吧。” 吴韫回
“行!通道口见!保证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本小姐闪亮登场!”
杨未的语调总是充满活力。
“知道啦,大小姐,我要登机了。”
吴韫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挂了电话,她将最后一点犹豫抛在身后,径直汇入登机口的人流。
杨未是她初中的铁闺蜜,家境优渥,高中没读多久就受不了国内三点一线的生活,早早飞去了国外。
而吴韫的人生轨迹,却在高一时“拆迁”的公告彻底改写。
曾经衣食无忧却也平平淡淡的家庭,瞬间跃升为旁人艳羡的“拆二代”,举家迁到了离省城仅半小时车程的小县城。
父母豁达,只求女儿平安喜乐。
于是,吴韫也践行着“有钱不工作就是真理”的信条,当起了旁人眼中的“无业游民”。
当然,她并非无所事事。
热爱旅行的她,将沿途的风景与故事精心剪辑成视频,而网络播放带来的收益,足够她在小城活得滋润自在。
开心最大,这是她的人生哲学。
……
靠窗的座位是她特意选的,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可以安抚她远行的紧张。
刚落座不久,一位中年女士坐在了她旁边。
她烫着一头打理得宜的卷发,松松挽在脑后,一身质地精良的白色套装,外搭剪裁利落的黑色毛呢大衣,透着几分干练与讲究。
“小姑娘,也是去罗马?”
女士一落座,便侧过身,笑容亲切,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热情和吴韫说,
吴韫只得回一个略显局促的微笑,点了点头。
女士似乎还想继续话题,这个时候,机舱内响起了清晰悦耳的广播声。
那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低沉、稳定,带着一种磁性,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吴韫的耳膜上,熟悉到她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机长广播。欢迎您乘坐本次由港城飞往罗马的航班。预计空中飞行时间为十三小时三十五分钟,我们将降落在罗马钱皮诺国际机场……本次航班全程禁烟。乘务长及全体机组成员将竭诚为您提供安全、舒适的旅程服务。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祝您旅途愉快。”
那声音像一把久未启用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记忆深处尘封十二年的锁孔。
“吧嗒”一声轻响,时光的尘埃簌簌落下,一个早已褪色的名字,带着少年时代模糊的轮廓,毫无预兆地冲破了重重迷雾。
吴韫的嘴唇几乎是下意识地、无声地翕动,念出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沈昕宇……”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呀!”
身旁的女士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惊天秘密,双眼瞬间亮了起来,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喜和骄傲,“你认识沈昕宇?”
吴韫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摇头否认,声音带着慌乱:“不…不认识!只是…听着有点耳熟。”
女人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吴韫拙劣的掩饰。
她嘴角弯起弧度,不再追问,反而话锋一转,姿态从容地自我介绍起来:“我姓胡,老家也是云城的。家里有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向吴韫,“小姑娘怎么称呼?”
见对方如此坦率,吴韫再遮掩反而显得刻意,只得报上姓名:“吴韫。口天吴,韦字旁的韫。”
“韫?” 胡阿姨品味着这个字,眉眼舒展,“温润如玉,怀才韫玉。好名字!你父母定是盼你做个温婉聪慧的才女。”
吴韫心中失笑,自己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跟“温婉”二字实在沾不上边。面上却只能维持微笑。
胡阿姨显然没打算就此打住,她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笑容愈发亲切,开启了新一轮的“信息采集”。
“小吴啊,看你这气质,工作一定很出色吧?工作几年啦?”
吴韫脑子转得飞快,这分明是变着法儿问年龄呢。
她索性坦然,眼神清澈,真诚的说:“阿姨,我没工作。”
“啊?” 胡阿姨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微微一怔,继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难以置信的说:“不能吧?看你这样子,像是很能干的呀,事业心挺强的样子。”
一招不成,胡阿姨立刻换了个角度:“那…毕业几年了?”
吴韫无奈,只得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胡阿姨得了信息,脸上的笑容重新灿烂起来,,兴致勃勃地继续挖掘:“听小吴你这口音,咱们是老乡吧?云城的?”
吴韫点头。
“初中高中在哪儿念的呀?” 胡阿姨追问,眼神热切。
“初中南秀,高中正华。” 吴韫老实回答。
胡阿姨掐指一算。
“哎哟喂!这可太巧了!你上初中那会儿,我儿子正好在南秀的高中部念高一!”
她脸上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终于图穷匕见,直奔主题。
“小吴,我跟你说说我儿子?”
她没等吴韫反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他呀,可优秀了!人品好,能力也强!”
吴韫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这架势,分明是万米高空遭遇“相亲式推销”!
阿姨,您这“高空红线”牵得也太超前了吧?
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她正欲开口婉拒。
胡阿姨却像看穿她的心思,抢在她出声前,语速飞快的说
“这次开飞机的就是他!”
“不......”吴韫下意识地反驳,话刚出口一半,才反应过来胡阿姨话里的意思。
【不是?阿姨你在说什么?】
【机长是她儿子?沈昕宇是胡阿姨的儿子?!】
【我去,我这踩的是什么狗屎运?】
一连串的惊雷在吴韫脑中炸开。
她倏地抬眼看向胡阿姨,瞳孔微张,那份来不及掩饰的震惊,被胡阿姨瞬间精准捕捉。
胡阿姨心头一喜。
她那儿子,简直是个飞行模拟器成精的大木头!
休假?
不存在的,不是在天上飞,就是在模拟舱里飞。
活脱脱一个为蓝天而生的精密机器人!
儿子的终身大事,已经成了胡阿姨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而吴韫不仅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字,还露出这般反应!
这简直是月老亲手把红线塞进她手里啊!
胡阿姨顿时势在必得!
她趁热打铁,笑容灿烂的“推销”着自己的儿子。
“他啊,应该就比你大个三岁,叫沈昕宇。”
胡阿姨特意放慢了语速,清晰地道出那个名字。
“沈、昕、宇……”
这三个字像三颗精准的子弹,击穿了吴韫最后一丝侥幸。
大脑彻底宣布罢工,一片空白。
她只能怔怔地盯着胡阿姨的脸,试图从那张热情洋溢面容上,拼凑出记忆深处那个早已模糊的少年轮廓。
奇怪的是,明明记不清楚的五官,此刻却觉得胡阿姨眉宇间的某些神韵,竟与那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尘封的闸门被彻底冲垮,十二年前那个闷热的初秋夜晚,挟带着青春特有的潮湿与躁动,汹涌地淹没了吴韫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