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来到我身边》 第1章 欢迎乘坐我的航班 穿过那条爬满紫藤与蔷薇的长巷,男人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轻轻回荡。 暮色渐沉,巷子尽头,许愿池的水声隐约可闻。喷泉旁,暖黄的灯光映照着大理石雕塑,水珠飞溅,在夜色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一位白发老者从廊柱旁起身,意大利语里带着熟稔的笑意。 “你来了。” 男人微微颔首,嗓音低沉。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老者笑了笑,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 “可你还是来了。” 他转身走向池边那座爬满常春藤的小亭子,指尖抚过亭中那本厚重的皮质古籍。 “十年了。” 老者轻叹,目光落在男人沉静的侧脸上,“沈先生,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吗?” 男人沉默片刻,拿起笔,在书页上签下名字。 ——Saverio。 笔尖落下的刹那,答案已不言而喻。 老者不再追问,只是转身走向一旁的洋房。再回来时,掌心躺着一枚古老的硬币,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 他递给男人,眼里含着温和的笃定。 “我有预感……明年,沈先生不会再来了。” ...... 港城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架飞机轰鸣着划过蓝紫余晖,引擎的嘶吼与远处的落日交织成旅行的序曲。 吴韫深吸一口气,指尖下意识地再次收紧,那张薄薄的登机牌已被她掌心的微汗浸得有些发软。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飞越重洋,胸腔里的情绪,兴奋占了三分,余下七分是无处安放的紧张。 陌生的国度、漫长的航程,像一片未知的海域,让她的内心飘摇。 “前往罗马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765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大厅广播柔和的女声响起,驱散了片刻的复杂情绪。 吴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纯白小巧的耳机盒,刚将冰凉的耳机塞入耳廓,手机的震动便从掌心传来。 “韫,落地时间确定了吗?” 好友杨未清亮的声音跨越大洋传来。 “嗯,刚看过,差不多…十二个小时吧。” 吴韫回 “行!通道口见!保证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本小姐闪亮登场!” 杨未的语调总是充满活力。 “知道啦,大小姐,我要登机了。” 吴韫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挂了电话,她将最后一点犹豫抛在身后,径直汇入登机口的人流。 杨未是她初中的铁闺蜜,家境优渥,高中没读多久就受不了国内三点一线的生活,早早飞去了国外。 而吴韫的人生轨迹,却在高一时“拆迁”的公告彻底改写。 曾经衣食无忧却也平平淡淡的家庭,瞬间跃升为旁人艳羡的“拆二代”,举家迁到了离省城仅半小时车程的小县城。 父母豁达,只求女儿平安喜乐。 于是,吴韫也践行着“有钱不工作就是真理”的信条,当起了旁人眼中的“无业游民”。 当然,她并非无所事事。 热爱旅行的她,将沿途的风景与故事精心剪辑成视频,而网络播放带来的收益,足够她在小城活得滋润自在。 开心最大,这是她的人生哲学。 …… 靠窗的座位是她特意选的,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可以安抚她远行的紧张。 刚落座不久,一位中年女士坐在了她旁边。 她烫着一头打理得宜的卷发,松松挽在脑后,一身质地精良的白色套装,外搭剪裁利落的黑色毛呢大衣,透着几分干练与讲究。 “小姑娘,也是去罗马?” 女士一落座,便侧过身,笑容亲切,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热情和吴韫说, 吴韫只得回一个略显局促的微笑,点了点头。 女士似乎还想继续话题,这个时候,机舱内响起了清晰悦耳的广播声。 那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低沉、稳定,带着一种磁性,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吴韫的耳膜上,熟悉到她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机长广播。欢迎您乘坐本次由港城飞往罗马的航班。预计空中飞行时间为十三小时三十五分钟,我们将降落在罗马钱皮诺国际机场……本次航班全程禁烟。乘务长及全体机组成员将竭诚为您提供安全、舒适的旅程服务。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祝您旅途愉快。” 那声音像一把久未启用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记忆深处尘封十二年的锁孔。 “吧嗒”一声轻响,时光的尘埃簌簌落下,一个早已褪色的名字,带着少年时代模糊的轮廓,毫无预兆地冲破了重重迷雾。 吴韫的嘴唇几乎是下意识地、无声地翕动,念出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沈昕宇……”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呀!” 身旁的女士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惊天秘密,双眼瞬间亮了起来,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喜和骄傲,“你认识沈昕宇?” 吴韫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摇头否认,声音带着慌乱:“不…不认识!只是…听着有点耳熟。” 女人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吴韫拙劣的掩饰。 她嘴角弯起弧度,不再追问,反而话锋一转,姿态从容地自我介绍起来:“我姓胡,老家也是云城的。家里有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向吴韫,“小姑娘怎么称呼?” 见对方如此坦率,吴韫再遮掩反而显得刻意,只得报上姓名:“吴韫。口天吴,韦字旁的韫。” “韫?” 胡阿姨品味着这个字,眉眼舒展,“温润如玉,怀才韫玉。好名字!你父母定是盼你做个温婉聪慧的才女。” 吴韫心中失笑,自己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跟“温婉”二字实在沾不上边。面上却只能维持微笑。 胡阿姨显然没打算就此打住,她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笑容愈发亲切,开启了新一轮的“信息采集”。 “小吴啊,看你这气质,工作一定很出色吧?工作几年啦?” 吴韫脑子转得飞快,这分明是变着法儿问年龄呢。 她索性坦然,眼神清澈,真诚的说:“阿姨,我没工作。” “啊?” 胡阿姨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微微一怔,继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难以置信的说:“不能吧?看你这样子,像是很能干的呀,事业心挺强的样子。” 一招不成,胡阿姨立刻换了个角度:“那…毕业几年了?” 吴韫无奈,只得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胡阿姨得了信息,脸上的笑容重新灿烂起来,,兴致勃勃地继续挖掘:“听小吴你这口音,咱们是老乡吧?云城的?” 吴韫点头。 “初中高中在哪儿念的呀?” 胡阿姨追问,眼神热切。 “初中南秀,高中正华。” 吴韫老实回答。 胡阿姨掐指一算。 “哎哟喂!这可太巧了!你上初中那会儿,我儿子正好在南秀的高中部念高一!” 她脸上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终于图穷匕见,直奔主题。 “小吴,我跟你说说我儿子?” 她没等吴韫反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他呀,可优秀了!人品好,能力也强!” 吴韫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这架势,分明是万米高空遭遇“相亲式推销”! 阿姨,您这“高空红线”牵得也太超前了吧? 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她正欲开口婉拒。 胡阿姨却像看穿她的心思,抢在她出声前,语速飞快的说 “这次开飞机的就是他!” “不......”吴韫下意识地反驳,话刚出口一半,才反应过来胡阿姨话里的意思。 【不是?阿姨你在说什么?】 【机长是她儿子?沈昕宇是胡阿姨的儿子?!】 【我去,我这踩的是什么狗屎运?】 一连串的惊雷在吴韫脑中炸开。 她倏地抬眼看向胡阿姨,瞳孔微张,那份来不及掩饰的震惊,被胡阿姨瞬间精准捕捉。 胡阿姨心头一喜。 她那儿子,简直是个飞行模拟器成精的大木头! 休假? 不存在的,不是在天上飞,就是在模拟舱里飞。 活脱脱一个为蓝天而生的精密机器人! 儿子的终身大事,已经成了胡阿姨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而吴韫不仅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字,还露出这般反应! 这简直是月老亲手把红线塞进她手里啊! 胡阿姨顿时势在必得! 她趁热打铁,笑容灿烂的“推销”着自己的儿子。 “他啊,应该就比你大个三岁,叫沈昕宇。” 胡阿姨特意放慢了语速,清晰地道出那个名字。 “沈、昕、宇……” 这三个字像三颗精准的子弹,击穿了吴韫最后一丝侥幸。 大脑彻底宣布罢工,一片空白。 她只能怔怔地盯着胡阿姨的脸,试图从那张热情洋溢面容上,拼凑出记忆深处那个早已模糊的少年轮廓。 奇怪的是,明明记不清楚的五官,此刻却觉得胡阿姨眉宇间的某些神韵,竟与那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尘封的闸门被彻底冲垮,十二年前那个闷热的初秋夜晚,挟带着青春特有的潮湿与躁动,汹涌地淹没了吴韫的感官。 第2章 你要水吗? 那是南秀中学新学期伊始,空气黏稠。刚升入初一的吴韫,带着点未褪的婴儿肥,和同样初来乍到却已光芒四射的杨未,因 为一顿美味夜宵而迅速结盟。 “快啊,快点!香味都飘过来啦!” 杨未跑在吴韫前方几步,回头催促时,一把拽住吴韫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在熙攘缓慢的人流中穿梭,目标明确地冲向食堂。 目标锁定——炸串店! 两人挤到柜台左侧,对着琳琅满目的串串下手。 刚认识的少女,话题青涩又跳跃,从吐槽小学到憧憬的初中生活,杨未说得眉飞色舞,纤细的手指还不自觉地轻轻拉着吴韫的衣摆。 吴韫一边应和着,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经意地向左一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隔着攒动的人头,她的视线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嗡——” 吴韫觉得自己的视觉系统一定故障了。 不然,为什么周遭喧嚣鼎沸的人群瞬间被虚化,只剩下他一个人,清晰地定格在视野中心,像一束聚光灯打下的唯一主角。 背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唯有他的轮廓锐利分明。 紧接着,听觉也宣告失灵。食堂里沸反盈天的吵闹声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胸腔里沉重而陌生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一声声,清晰得如同就在自己耳边。吴韫无比确定,这强劲的、让她耳根发烫的律动,绝不是来源于她自己! 她像被施了定身咒,目光贪恋地胶着在他身上。 见他原本慵懒地倚靠在打饭台边的腰背倏然挺直,然后迈开长腿,转身向食堂门口走去。 吴韫的理智在提醒自己“停下!”,身体却像被那心跳声遥控,鬼使神差地抬起了脚。 一步,两步……难以自抑地跟了上去。 她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像一个笨拙的追踪者,贪婪地描摹着他的背影。 纯黑的T恤勾勒出少年清瘦却挺拔的身形,南秀高中的深色校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脚上一双洗得干净的白色篮球鞋,左手随意拎着校服外套,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此男只应天上有!” 吴韫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花痴的呐喊。 视线掠过他后颈时,一点小小的墨色印记清晰地烙在他的皮肤上,一颗小小的痣,像夜空里一粒孤星。 看得久了,一股莫名的热意爬上脸颊。 吴韫心虚地低下头,双手飞快地塞进校服口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布料,仿佛这样就能平息那躁动的心跳。 他走进了食堂旁的小卖部,径直拉开冰柜门,冷气瞬间涌出。 他探身取出一瓶冰镇的农夫山泉,正想关门时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后。 正对上吴韫来不及躲闪的眼睛! 吴韫一惊,像是偷窥被抓了现行,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电光火石间,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扶住了那扇还未来得及关上的冰柜门,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男孩看着她突兀的动作,清冽的嗓音在冰柜的冷气中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 “ 你要水吗?” 台阶!救命稻草啊! 吴韫忙不迭地点头,她胡乱地朝冰柜里一指。 男孩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骨节分明的手从整齐排列的冰水中精准地抽出一瓶,递给她。 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谢谢。” 吴韫接过那瓶带着沁骨寒意的水,冰凉的触感却丝毫无法冷却她指尖的滚烫。 视线黏在那双手上,又怔住了一瞬。 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利落地关上冰柜门,转身走向收银台。 “啧,冷漠型男。” 吴韫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嘀咕了一句,脚下却像装了磁铁,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目标明确——“偷窥”大业! 彼时的吴韫,对南秀食堂和小卖部这种会直接在刷卡机上显示支付者班级和姓名的刷卡机颇有微词,但此刻,她只想给这小 东西点一百个赞! 机会来了! 她紧紧排在他身后。 等他站到刷卡机前时,只要自己抓住时机,轻轻踮脚,再配合一个灵巧的侧身探头。 完美!在那亮起的屏幕上,他的名字将无所遁形! 想到这里,吴韫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轮到他了! 吴韫屏住呼吸,身体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膝盖微曲,脚尖发力,一个原地小跳! 视线精准定位,猛地投向那块小小的屏幕。 “沈” 那个清晰的姓氏刚刚撞入眼帘,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从侧面猛地撞了她一下! 重心瞬间失衡,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飘去,最终定格在他微低的后颈上的那颗墨色小痣上。 吴韫踉跄一步,懊恼地稳住身体。 小卖部里人挤人,抱怨也无用。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屏幕上跳转到下一个界面,那个完整的名字如昙花一现,不留一点痕迹。 失落瞬间淹没了刚才的雀跃。 她垂着头,像只斗败的小兽,慢吞吞地刷完卡,挤出小卖部。 门外,人流如织,哪里还有那抹颀长的身影? 她蔫蔫地走回食堂,杨未正举着两串刚炸好的里脊肉,伸出食指戳了戳吴韫的手臂:“买个水买去外太空啦?我的串都要凉了!” 吴韫这才想起手里的水,赶紧举起来晃了晃:“渴……渴死了,排队的人太多了。” 冰凉的瓶身带着真实的寒意。 杨未狐疑地伸出指尖碰了碰瓶身,立刻缩回来:“哇!这么冰?” 吴韫下意识想反驳“又不是冬天,当然要喝冰水”,话到嘴边,脑海里却闪过冰柜前那双清冷的眼睛,还有那句“你要水 吗?”。 她莫名地咽下了反驳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那个闷热夜晚的悸动。 两人走出食堂,却发现原本沉闷的天空,竟毫无预兆地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居然下雨了。” 吴韫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她一向不喜欢下雨天。 话音未落,一个清瘦的身影带着一阵微凉的风,敏捷地从她和杨未身后钻了出来,稳稳停在了吴韫身侧。 是她的后桌,吕明晔。 他侧头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吴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轻轻叹了口气。 “唉——看来今晚,又有人要碎碎念了。” 吴韫当然知道这“有人”指的是谁,没好气地甩了他一个白眼。 吕明晔也不恼,反而眯起眼睛,笑得更开了。 他右手往前一伸,递过来一样东西。 一把深蓝色的折叠伞,静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掌心。 “喏,先拿着用。明天记得还我。” 他的语气随意极了。 吴韫本能地想拒绝:“我们……” 不用了。 身旁的杨未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伞捞了过去,:“谢啦,吕同学!你真是太及时!” 吴韫看着杨未手里那把深蓝色的伞,到嘴边的拒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顺着话锋,带着点无奈和真诚补充道:“嗯,我们谢谢你。”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场雨来得多么“及时”,细密的雨丝骤然加重,转瞬间就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地撞击着地面,溅起一朵朵小水花,迅速打湿了吴韫和杨未的裤脚边缘。 吴韫的目光顺着那些跳跃的水珠,落在了吕明晔同样暴露在雨中的鞋面和裤腿上。 “那你呢?” 吴韫忍不住问, 吕明晔闻言,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个极其轻松、带着点少年特有的笑容。 他抬手,用食指蹭了一下鼻尖,掷地有声地宣布: “真男人,不打伞!” 那语气,那姿态,活脱脱像是漫画里准备单挑大BOSS的热血主角。 吴韫:“……” 她嘴角抽动了一下。 【真的,中二病晚期,没救了。】 虽然像这样想但看着他被雨水迅速打湿的额发和肩头,却又有些感谢他。 于是她将自己的外套递给他。 “披着点,好歹有点用。” 告别了这位“真男人”,吴韫和杨未挤在不算宽敞的深蓝色伞下,冲进了愈发密集的雨幕。 雨点狂暴地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鼓点声。 风裹挟着雨水,斜扫过来。 即使有伞,从南秀食堂到女生宿舍短短的一段路,两人的肩头和小腿外侧还是不可避免地湿了一大片,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微凉的黏腻感。 终于狼狈地逃回宿舍楼下廊檐,吴韫收起伞,甩了甩伞面上的雨水。 湿透的布料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眼前密集的雨帘和匆匆奔跑躲雨的人影,投向更远处。 食堂离男生宿舍,可比离女生宿舍远多了。 这么大的雨…… 他呢? 那个穿着纯黑T恤的身影瞬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吴韫仿佛能看到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挡地打在他身上,浸透那件单薄的黑色T恤,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脊背线条,水珠顺着他后颈那颗墨色的小痣滑落…… 他一定湿透了。 一阵带着湿冷气息的风猛地卷过,吹得宿舍楼角落那丛瘦竹哗哗作响。 竹叶在风雨中剧烈地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钻进吴韫的耳朵,莫名地让她的心也跟着那竹叶一起,在风雨中飘摇不定起来。 …… 胡阿姨见吴韫望着舷窗外出神,眉宇间心事重重,终于识趣地收住了滔滔不绝的“推销”,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一路还长着呢,小吴,好好休息吧。闭上眼睛睡一觉,再睁开,罗马就到了。” 吴韫轻轻颔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天幕仿佛打翻了调色盘,被落日余烬染成瑰丽的红紫云团,美的让人屏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那片燃烧的色彩中恍然回神,舷窗外已是墨色的星辰。 机舱内灯光调暗,陷入一片静谧的昏沉,大部分乘客已坠入梦乡。 可吴韫的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叠叠,难以平息。 她只能侧着头,额头抵着微凉的舷窗,在心里默数那些遥远而疏离的光点,试图用这机械的重复来理清纷乱的思绪。 一、二、三、四…… 第3章 正式的会面 “叮铃——” 清脆的提示音使吴韫猛地从混沌的梦境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指尖下意识地捂住了脸颊,仿佛还能感受到梦中那滚烫泪水的灼热和夜风的冰凉。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舷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机翼下闪烁的航行灯。 为什么会梦见他? 那个早已远走他乡、刻意被时光模糊的身影。 就在这时,那个清冽、沉稳的男声,再次透过扬声器响起,瞬间将残梦的碎片清扫一空: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是机长广播。经过大约13个小时的飞行,我们即将到达罗马。罗马当地时间凌晨3点10分。预计落地时间为3点40分。罗马的天气为小雨,温度为20摄氏度,六十八华氏度……” 他的中文播报清晰流畅,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沉稳。然而,当英文播报响起时,吴韫的心弦被猝然拨动——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is your captain speaking...” 那是一种极为标准的英式发音,低沉、优雅,带着一丝老派英剧里才有的矜持与磁性,每一个音节都圆润饱满,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魅力。 吴韫的心跳漏了一拍。 十二年的漫长时光里,无数次的擦肩与错过,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竟是在这三万英尺的高空,隔着一道驾驶舱的门,共享这短短十三小时的航程。 可惜,梦终有醒时,人终有别离。 “小吴?你醒啦?” 身旁的胡阿姨揉着眼睛,显然也被广播唤醒。 看到吴韫清醒着,她眼睛一亮,动作麻利地从随身小包里抽出一张洁白的纸巾,又翻出一支精致的口红,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意,“那个……小吴啊,你看咱们这么有缘,介不介意……告诉阿姨一下你的电话号码呀?” 吴韫转过头,眸中还残留着梦境带来的迷茫与一丝未散的感伤。 胡阿姨连忙解释,语气小心翼翼。 “阿姨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的吧?等回了国,你要是……要是想了解了解呢,就联系联系阿姨。要是没那个意思呢,也完全没关系!阿姨都听你的!” 她说着,紧紧捏着纸巾和口红。 却见吴韫几乎没有犹豫,速度飞快地伸手拿过那张纸巾,从自己随身的挎包里精准地摸出一支笔,笔尖在柔软的纸巾上飞速划过,留下清晰流畅的数字。 她将写好的纸巾塞回胡阿姨手里,动作带着急切的肯定。 “谢谢胡阿姨!” 吴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哎哟!这有什么谢我的!” 胡阿姨喜出望外,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宝贝似的将纸巾小心折好收进包里,“是阿姨该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给阿姨。” 她看着吴韫清秀的侧脸,真是越看越满意,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孩子,性子好,模样好,要是能做我儿媳妇……那可真是老天开眼!】 转念想到自家那个木头儿子,又忍不住暗暗着急。 【臭小子,这次要是再抓不住机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就在这时,“啪嗒”、“啪嗒” 细密的雨点开始敲击舷窗,迅速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链,将窗外罗马城朦胧的灯火切割得支离破碎。 吴韫望着那被雨水模糊的世界,刚刚因写下号码而泛起的一丝涟漪瞬间被一种莫名的烦闷取代,眉头不自觉地深深蹙起。 “下雨了。”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罗马,这座她向往已久的城市,竟以一场湿漉漉的小雨,迎接她的到来。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机场巨大的玻璃穹顶上,发出沉闷的鼓点声。 吴韫抵达大厅匆匆买了张临时电话卡,插入手机,熟悉的铃声让她定了定神。 她拨通了杨未的号码。 “喂,未未,我落地了,在哪个门等你?” 电话那头传来杨未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啊,韫……那个……有个突发状况……” 她支支吾吾,吴韫甚至能想象出她在屏幕另一端抓耳挠腮的样子。 “直接说呗,跟我还绕弯子?” 吴韫拖着行李箱,声音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却也干脆。 “就是……婚礼场地那边突然有点急事,维里尔必须留下处理!” 杨未语速飞快,带着浓浓的歉意,随即话锋一转,试图补救。 “但是!维里尔有个朋友刚好也从机场回酒店!要不你跟他一起走?特别靠谱!” 吴韫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和陌生的环境,下意识拒绝。 “算了吧,怪不好意思的。你把酒店地址发我,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别啊姐妹!” 杨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急切, “信我!我都跟人家说好啦!保证是惊喜!你等着就行!” 话音刚落,不等吴韫再开口,手机里只剩下一串忙音。 “滴——滴——滴——” 吴韫无奈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叹了口气,认命地拉紧了肩上的背包带。 她环顾四周,离她最近的是三号出口。 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朝着那片被雨水模糊的光亮走去。 雨幕如织,机场明亮的顶灯将每一根雨丝都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像是无数根坠落的银针,在冰冷的夜色里营造出一种奇异的温暖背景板。 就在这片朦胧的光影里,一个身影牢牢攫住了她的目光。 他穿着一件挺括的黑色大衣,身姿颀长,独自一人站在三号门出口的廊檐下,像一道浓墨化开的剪影。 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下颌线利落干净。 虽然早已通过广播认出了他的声音,但当这个存在于模糊记忆和冰冷机器中的形象,如此真实、立体地出现在眼前时,吴韫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被一种隐秘的、按捺不住的雀跃填满。 沈昕宇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门外倾泻的雨帘,英挺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忖。 他低头,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随即举到右耳边。 几乎是同时,吴韫握在掌心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接听键。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清冽男声, “你……你好。” 吴韫听到自己的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微颤。 “维里尔跟我提过了,”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简洁。 “我现在就在三号门这里。” “好,我……我看到你了。” 吴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嗯。” 一个单音节回应,干脆利落。 吴韫做了个深呼吸,才迈开步子,朝着那道黑色身影走去。 行李箱轮子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随着距离拉近,沈昕宇也注意到了这个径直走向自己的亚洲女孩。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探寻。 沈昕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确认。 “吴韫?” 吴韫连忙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从容。 “你好,沈先生。” 话一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在心底打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该知道他的姓氏吗?这会不会太唐突?】 好在对方似乎并未在意这个细节,只是微微颔首,回了一句。 “你好。” 这时,停在沈昕宇身后的一辆黑色SUV后座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出头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和热络。 “小吴!哎呀,真是你呀!” “胡阿姨!” 吴韫也笑了,刚才的紧张感消散不少。 胡阿姨冲着吴韫飞快地眨眨眼,使了个“看我的”的眼色,随即对自家儿子扬声道:“你傻站着干嘛?快帮人家女孩子拿一下行李啊!这雨这么大!” 吴韫下意识地推拒。 “不用麻烦了阿姨,我自己可以……” “哎呀,跟他客气什么!” 胡阿姨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他就是干这个的!快给他!” 沈昕宇闻言,无奈地瞥了自家母亲一眼,声音低沉地反驳。 “妈,我是机长,不是空少。” 话虽如此,他还是利落地向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从吴韫手中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行李箱。 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拎起箱子,轻松地走向车尾,打开后备箱,将它稳妥地安置好。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特有的沉稳和力量感。 胡阿姨则亲热地挽住吴韫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了温暖的车厢后排,自己紧挨着她坐下。 沈昕宇坐进副驾驶,用流利的意大利语低声和司机交谈了几句,车子平稳地驶离了喧闹的机场,汇入罗马雨夜的霓虹之中。 胡阿姨一路上都在兴致勃勃地和吴韫聊天,偶尔低头快速回复几条信息,忙得不亦乐乎。 但她的心思可没闲着,经过一路的暗中观察,她得出了一个清晰的结论: 这两个人,是真的不熟! 但这有什么关系? 她可是深谙“女追男隔层纱”的道理! 只要小吴这姑娘有心,就凭她这讨人喜欢的劲儿,自家这块不开窍的木头,早晚得被捂热了! 吴韫一边应和着胡阿姨,思绪却忍不住飘远:胡阿姨这样热情健谈,怎么养出沈昕宇这样闷的儿子?这反差也太大了点。 想着想着,思绪不由自主地滑向了一个更“危险”的方向:他在某些“关键时刻”……是不是也这么惜字如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吴韫的脸颊就微微发烫,她赶紧抬手掩饰性地挠了挠腮,目光却不自觉地再次瞟向了副驾驶座上的男人。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利落的短发下轮廓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线紧绷。 十二年的时光将他打磨得更加成熟挺拔。 视线下滑,落在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吴韫只觉得心跳又快了几分。 【杨未!好姐妹!一辈子的姐妹!你简直太懂姐妹了!这“惊喜”简直送到心坎里了!】 胡阿姨回完消息,一抬头,正好捕捉到吴韫那毫不掩饰、带着欣赏的目光。 胡阿姨心里乐开了花,赶紧低下头,假装继续摆弄手机,嘴角却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有戏!绝对有戏!】 胡阿姨激动地在心里呐喊。她刚才可看得清清楚楚,自家那个素来沉稳的儿子,被人家姑娘这么盯着看,耳根子都泛红了,脖颈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这反应,绝对不寻常! 胡阿姨眼珠一转,决定再添把火。 她佯装自然地递了瓶水给沈昕宇:“喝点水。看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车里空调挺足的啊,有那么热吗?” 吴韫被胡阿姨的话点醒,这才注意到沈昕宇皮肤上那层薄薄的汗意。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连忙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一包随身携带的纸巾,抽出一张,递向他:“纸……你要吗?” 沈昕宇闻声转过头来,深邃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 那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在她递出的纸巾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伸出手,稳稳地从她指尖接过了那张柔软的纸巾,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擦过她的指腹。 “谢谢。”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 吴韫像被那微凉的触感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紧紧攥住剩下的纸巾,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出息了吴韫!出息了!】 她在心里给自己疯狂点赞。 【这要是搁十二年前,别说递纸,怕是连抬头看他一眼都要做半宿心理建设!】 胡阿姨在手机上点得飞快,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吴韫也平复了一下心情,给杨未发了条“感谢”的信息,然后放下手机,侧头望向车窗外。 车窗外,罗马城被笼罩在迷蒙的雨雾中,古老的建筑轮廓在雨夜里若隐若现,各色霓虹灯光被雨水晕染开,流淌成一片片朦胧而暧昧的绯色光晕。 雨水沿着车窗蜿蜒滑落,像是无声流淌的时光。 吴韫看着这异国他乡湿漉漉的风景,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其实,都变了。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黑T恤的清冷少年,她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脸红心跳的懵懂女孩。 可那份深埋在心底、被岁月尘封的悸动,似乎又在这罗马的雨夜里,悄然复苏。 第4章 遥遥相望 车子在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巷深处停下,停在一栋颇具年代感的红砖小楼前。 暖黄的灯光从精致的雕花铁艺窗棂里透出来,在湿漉漉的石子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胡阿姨的家到了。 沈昕宇率先下车,撑开一把大伞,绕到后座替母亲打开车门,然后利落地从后备箱取出胡阿姨的行李。 趁儿子拿行李的片刻,胡阿姨抓紧时间,拉着吴韫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 “小吴啊,到了罗马就好好玩,这里风景人文都好!要是遇上什么拿不准的事儿,或者想吃点地道又靠谱的,尽管给阿姨发消息!”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长辈特有的关切。 “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万事都要当心,安全第一,知道吗?” 吴韫心头一暖,用力点头。 “知道了,胡阿姨,您放心吧!谢谢您!” 胡阿姨这才满意地拍拍她的手背。 这时,沈昕宇已提着行李举着伞站在车门外,高大的身影替母亲挡住了斜扫的雨丝。 胡阿姨在儿子的护送下下了车,踏上门口较为干燥的台阶。 站在屋檐下,胡阿姨又拉住儿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沈昕宇微微俯身听着,侧脸在门廊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不时点头。 胡阿姨说着,还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雨水沾湿些许的衣领。 “行了行了,快走吧,别让人小姑娘等久了。” 胡阿姨笑着催促。 这温馨又充满烟火气的母子告别场景,莫名戳中了吴韫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丝淡淡的乡愁和感伤悄然弥漫。 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摇下了自己这边的车窗,本想向胡阿姨挥手道别,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车外那道深邃的视线里。 沈昕宇不知何时已直起身,正透过车窗看向她。 吴韫心头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飞快地将目光平移到他身后的胡阿姨脸上,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再见,胡阿姨!您保重!” 沈昕宇重新坐回副驾驶,车门关上的瞬间,狭小的车厢里只剩下两人和一个意大利司机。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尴尬。 吴韫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找个安全话题打破沉寂时,那个清冽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了: “参加完婚礼就回国吗?” 他的语气很自然,像普通的寒暄。 吴韫微微松了口气,立刻打起精神,仔细斟酌着用词,生怕留下不好的印象。 “嗯……婚礼结束后,还打算在其它地方转转,不急着回国。” 她补充道,“难得出来一趟。” 沈昕宇点了点头,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 “时间充裕的话,确实值得多看看。除了罗马,托斯卡纳的田园很治愈,佛罗伦萨的乌菲兹美术馆藏品也不错,如果喜欢海,可以去阿马尔菲海岸线的悬崖小镇……” 他随口推荐的几处地方,精准地踩在了吴韫的旅行兴趣点上。 吴韫的旅行DNA瞬间被激活,眼睛都亮了几分,忍不住追问细节:“乌菲兹据说排队很长?早上去会不会好点?阿马尔菲的交通方便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景点攻略聊到当地美食,又从文化差异聊到旅途趣事。 车厢里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融洽。 连吴韫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久违的雀跃,嘴角一直微微上扬。 说到兴头上,她下意识地看向副驾驶的沈昕宇,想分享一个旅途中的小发现。 恰在此时,沈昕宇也正好转过头来,似乎想补充什么。 车窗外天幕依旧深沉,车内光线昏暗。 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轮廓有些模糊,唯独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亮、深邃。 那专注的目光,像带着电流,瞬间穿透了吴韫轻松的表象,直抵心尖,震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吴韫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慌乱地抓起手机,假装屏幕上有信息需要回复,手指在屏幕上毫无目的地划拉着。 这拙劣的掩饰,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得脚趾抠地。 沈昕宇看着她瞬间低下的头和微微泛红的耳尖,到了嘴边的话又无声地咽了回去。 他有些悻悻地转回头,拿起手边的水瓶,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 他忍不住,借着放下水瓶的动作,装作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向后瞟去。 目光却再次在空中不期而遇。 吴韫正巧也抬起了头,想确认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吴韫只觉得脸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举起手机,对着窗外模糊的雨夜街景胡乱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打破了死寂。 沈昕宇看着她仓促的动作,又看了看窗外依旧被墨色和雨水笼罩的城市轮廓,虽然不解其意,但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 “晴天的罗马……拍照会更好看。” …… 车子终于驶入一片被精心打理过的绿意之中。 高大的梧桐树形成天然拱廊,雨滴敲打着浓密的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 车子在一栋融合了意式乡村风情与现代简约设计的低层建筑前停下。 米白色的石墙,深棕色的木质结构,大片的落地窗,窗台上点缀着盛开的鲜花,橘黄色的温暖灯光从玻璃透出,驱散雨夜的寒意。 沈昕宇率先下车,撑开伞,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绕到吴韫这边,递给她一把折叠伞。 “雨还没停。我下车拿行李,你先去门口避雨。” 吴韫接过伞,道了谢,刚撑开伞走到酒店入口的雨棚下,就看到沈昕宇和司机正合力将两个大行李箱从后备箱搬下来。 沈昕宇一手一个,稳稳地推着两个沉重的箱子朝门口走来。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肩头也洇开深色的水渍。 吴韫心头一热,想也没想就撑着伞快步冲进雨幕,小跑到他身边,努力将伞举高,试图为他遮住头顶的雨丝。 “我来推一个!” 她说着,伸手就去够其中一个行李箱的拉杆。 沈昕宇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拒绝,将离她较近的那个箱子让给了她。 两人并肩,推着行李,沿着一条被茂密绿植和精致花圃簇拥的石板小径,走向酒店主楼的正门。 雨声淅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吴韫一路沉默,目光看似专注地流连在路旁沾满雨珠的绣球花丛和修剪整齐的冬青上,心跳却依旧有些失序。 忽然,她的目光被花圃边缘几株不起眼的植物吸引是苍耳。 那些带着小刺的绿色小球,和花圃中其它名贵植物皆然不同。 …… “韫!这里!” 杨未兴奋的声音穿透雨幕。 她和未婚夫维里尔早已等候在酒店温暖明亮的大堂门口。 维里尔的动作比杨未更快,他冲下台阶,给了沈昕宇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沈!我的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缺席!” 维里尔用力拍着沈昕宇的背,语气激动,他松开怀抱,转向迎上来的杨未和吴韫,脸上洋溢着骄傲,指着沈昕宇大声介绍。 “亲爱的,还有吴小姐,你们知道吗?沈!就是他!是他驾驶着那架该死的飞机,硬生生把我们所有人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沈昕宇被维里尔的热情弄得有些无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职责所在。知道你结婚,缺不了我这个见证人。” 他的目光转向杨未,礼貌而疏离地伸出手。 “恭喜,杨小姐。祝你们幸福。” 杨未和他轻握了一下手,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吴韫拉到一边,眼睛亮晶晶的,压低声音兴奋地问。 “怎么样怎么样?近距离接触!感觉如何?姐妹这安排绝不绝?” 吴韫看着好友邀功般的表情,由衷地说。 “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那必须的!包你满意!” 杨未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维里尔热情地拉着沈昕宇亲自送他去房间。 杨未则挽着吴韫,一边叽叽喳喳地介绍着酒店的特色,一边带她走向她自己的房间。 酒店内部延续了田园诗意,走廊铺着复古花纹的地毯,墙壁是柔和的暖色调,点缀着充满意式风情的陶器和铁艺壁灯。 房间分布在几栋独立的低矮楼宇中,由开满鲜花和绿植的庭院相连。 吴韫的房间在二楼,推开木格玻璃门,外面是一个小巧的、被绿植环绕的阳台。 杨未帮她安顿好,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吴韫走到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冽湿润的空气。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面那栋风格一致的小楼。 她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对面那间房的阳台门也开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在整理着行李。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肩背线条。 是沈昕宇。 原来,他们各自的房间,仅仅隔着庭院中央那片被雨水洗刷得青翠欲滴、挂满水珠的茂密绿植,遥遥相望。 第5章 一直在路上 倒了个时差,勉强把生物钟掰到罗马时间,吴韫就被闺蜜杨未委以重任——负责为婚礼采购鲜花。 一大早,杨未的信息就轰炸过来,附带一个详尽得堪比作战计划的文件,里面密密麻麻列出了所需鲜花的种类、数量、颜色要求。 又特地发了条消息给她。 【给你请了个超级助手,放心大胆买!】 吴韫看着“超级助手”四个字,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 算了,谁让她是个说不利索的意大利语小白呢? 然而,当预约的车子停在酒店门口,吴韫才看到从花圃中走出的那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衬衫的男人。 是沈昕宇! 吴韫的手指瞬间在手机屏幕上飞出了残影,疯狂敲击杨未的聊天框。 【杨未!!你故意的吧?!怎么是他啊!!!】 对面秒回,带着看好戏的嘚瑟。 【哎呀呀,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通,没个靠得住的“熟人”领着,姐妹我能放心让你去砍价吗?(奸笑.jpg)】 【加油韫韫!我看好你哟!勇敢牛牛,不怕困难!】 吴韫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自认为无比自然的笑容,对着一旁的沈昕宇打招呼: “哈…哈喽啊,沈先生。好巧。” 声音干巴巴的。 沈昕宇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强撑的笑脸,微微颔首:“中午好。” 随即拉开了车门, “上车吧。” 他并没有和吴韫一起坐在后面,可能是看出了吴韫的不自在,还是在副驾驶落了座。 沈昕宇看着出神的吴韫,开口提醒 “地址是哪里?” “哦哦,对!” 吴韫连忙低头翻看手机上的文件。 结果,文件里那个花店地址是一串长得令人绝望的意大利文。 她果断放弃挣扎,直接把手机屏幕举到驾驶座旁边,指着那个地址,用她仅存的、带着中式口音的“生存英语”对司机说: “We''re going here. Please!” 怕司机不明白,她又指尖指着屏幕上的那个地名。 “Yes.Here! Flowers shop!” 司机是个热情洋溢的意大利大叔,看着屏幕,又看看吴韫着急的样子,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比了个大大的“OK”手势。 “Si, si! Capito! Fiori! Bella!”(是的是的!明白了!花!漂亮!) 车子终于平稳地汇入罗马午后的车流。 司机大叔显然是个话痨,等红灯的间隙,就迫不及待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简单英语试图和吴韫聊天。 “You… first time Roma? Bella Roma! Very good!”(你…第一次来罗马?漂亮的罗马!非常好!) “Ah… Yes! Bella!” 吴韫努力挤出笑容回应。 “Food! Pizza! Pasta! Eat? Good?”(食物!披萨!意面!吃了吗?好吃?) “Yes… Good! Very… Delicious!” 吴韫绞尽脑汁搜索词汇库,感觉脑细胞在燃烧。 “Girlfriend? Roma? Beautiful!”(女朋友?在罗马?漂亮!) 大叔似乎误会了什么,挤眉弄眼地从后视镜瞄了瞄后座的两人。 吴韫瞬间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摆手。 “No! No! Friend! Just friend!”(不不不!朋友!只是朋友!) 她求救般地瞥了一眼正好看她的沈昕宇,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跨文化交流的淹没了。 沈昕宇接收到她求助的眼神,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用流利悦耳的意大利语接过了话头。 大叔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起来,车厢里充满了吴韫听不懂但感觉很热闹的意大利语。 偶尔,当话题似乎转到吴韫身上时,沈昕宇会侧过头,充当临时的翻译官,声音低沉而清晰。 “他问,你喜欢做什么?”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落在吴韫脸上,“你想回答他吗?” 吴韫怔了一下,没想到会问这个。 她迎上沈昕宇的目光,那双眼睛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 她想了想,没有说那些客套的“听音乐看电影”,而是认真地、带着点向往地回答。 “我喜欢旅行。喜欢一直在路上,去看不同的风景,感受不同的生活。” 这是她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沈昕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她话中的重量。 然后,他转过头,用意大利语对司机大叔说了几句。 他的语调平稳流畅,但吴韫敏锐地捕捉到,他似乎在句子末尾,稍微放缓了语速,声音也放得更低沉柔和了一些。 司机大叔听完,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感慨的“Ah~~~”,然后也说了几句。 沈昕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转回头,看着吴韫的眼睛,用一种近乎诗意的口吻翻译道: “他说,人的一生只是地球漫长岁月里微不足道的一瞬。在这短暂如流星的日子里,希望你能踏遍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看尽它所有的美丽与奇迹。”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吴韫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翻译完,沈昕宇又快速对司机大叔说了句什么,大叔笑着点点头,终于不再试图聊天,车厢里恢复了安静。 吴韫被那句翻译触动,心头泛起一丝暖意和共鸣,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下意识地低头,却发现手机屏幕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去。 指尖轻触唤醒屏幕,锁屏界面赫然还停留在她之前慌乱中打开的翻译软件页面。 那是她刚才偷偷录下沈昕宇说的那段意大利语,软件自动生成了文字翻译。 目光扫过那行冰冷的中文字幕,吴韫脸上的感动瞬间凝固,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软件翻译的白底黑字清晰地显示着: “她喜欢旅行;如果可以,她愿意永远走在通往世界的路上。” 舒缓的英文歌声在花店里流淌,女声深情而略带感伤: “You''ve been wonderful in all that you can be...”(你已竭尽所能,如此美好...) “But it hurts when you say that you understand me...””(但当你说你懂我时,却如此伤人...) “So believe me, I, I am sorry... I, I am sorry I...”(所以相信我,我,我很抱歉...我,我很抱歉...) “I wanted you to be there when I fall...”(我渴望坠落时你能在身旁...) “I wanted you to see me through it all...””(我渴望你能看透我所有...) “I wanted you to be the one I loved... I wanted you... I wanted you...”(我渴望你是我所爱之人...我渴望你...我渴望你...) 不知是谁的心跳似乎被这歌词轻轻拨动了一下,一丝怪异的情绪悄然滑过。 吴韫将采购清单和与店主沟通的重任完全交给了沈昕宇。 毕竟她的意大利语实在不适合和店长沟通这么重要的事。 店内花香馥郁,如同打翻的香水瓶,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 吴韫在花丛间漫无目的地游走,鼻尖萦绕着各色的花香。 她停在一丛盛放的不知名鲜花前,忍不住微微俯身,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花香浓郁得近乎霸道,她猛地抬起头,秀气的眉头微蹙,下意识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尖。 就在抬头的瞬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撞上了不远处正静静望着她的沈昕宇。 他不知何时已与店主谈妥,正站在一丛盛开的向日葵旁,目光沉静如水。 吴韫心头一跳,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假装对旁边架子上的其它花产生了浓厚兴趣,耳根却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沈昕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他敛起那丝笑意,朝她走近几步,停在一个礼貌而舒适的距离。 “附近有家餐厅口碑不错,” 他的声音打破了花香的宁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要不要去尝尝看?” 吴韫立刻点头。 这绝对是他主动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罕见!实在罕见! 对于吴韫来说,旅行和美食是人生两大乐事。 这家藏在小巷深处的餐厅果然没有辜负沈昕宇的推荐,食物的香气和异国的情调完美融合。 只是有几道口味偏重的当地特色菜,吴韫尝了几口,虽然努力表现出欣赏,但微蹙的眉头和稍显迟疑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感受。 沈昕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盘中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几样食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地放下刀叉,起身。 “失陪一下。” 他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然而,经过收银台时,他的脚步却顿住了。 看着展示柜里几样精致小巧、吴韫刚才吃得眉眼弯弯的意式甜点,一种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冲动驱使他走了过去。 他快速而低调地点了那几样,付了账,将它们仔细打包好,拎在手中走了回来。动作流畅自然。 餐毕,吴韫显然还没有回酒店的意思,她望着窗外渐深的暮色,眼中带着对这座城市的留恋。 沈昕宇拎着那个装着甜点的纸袋,很自然地提议道: “附近……有个许愿池,晚上亮灯后很特别。”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想去看看吗?” “好啊!” 吴韫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