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医院门口。
郁弦背着琵琶,打算一会儿弹《春江花月夜》,净化何思在“声境”中沾染的怨念。
风铃案之后,他才知道何思也是眉州大学音乐系的大三学生,主修钢琴,与他算是同系同学。
三人汇合。
何思被诊断为轻度脑震荡,见郁弦来了,苦笑道:“多谢你了,听说那天是你朋友送我来的医院。”
郁弦见他眼下青黑,面色苍白。受“声境”怨念影响,他周身还缠绕着一缕黑气。
“何思,你那天在密室晕倒了,可还记得什么?”
何思:“我听到一阵风铃声,还有很多人在说话……之后,我看到很多没有耳朵的——”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村民。我躲在了神庙的供桌下面,不敢出声,后来就晕过去了……医生说我有幽闭恐惧症,晕倒时碰到了头,思维暂时出现混乱……”
郁弦松了口气,但愿何思不会留下什么严重的心理阴影。
岳添灵点燃了特制的安魂香,清淡的草木气息弥漫开来。迟遇手持念珠,敲击木鱼,低声诵念着舒缓的经文。
何思看上去放松了不少,周身含有怨念的黑气在诵经声中逐渐消散,面部笼罩的郁郁之气也开始褪去,精神稳定许多。
没过多久,他沉沉睡去。
离开医院时,天色尚早。
郁弦不免想到声境中那些死去的人,还有——住在琵琶里的这位老祖宗……
心累!
岳添灵道:“发什么呆?走了——听说磐溪路那家西餐厅的甜品特别好吃!咱们去尝尝——”
为了感谢二人帮忙,郁弦做东。三人决定坐“9号渡江索道”前往。
9号索道是新开发的线路,运行不到三年,是前往老城区的最佳方式。
索道缆车全透明,限额八人。
除了郁弦三人,还有提着电脑包的一男一女,估计是去上班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和一个老人也赶了上来。
江边风大浪急,江岸设置了极高的防护网。
脚下是奔流的江水。行至江心,窗外忽然漫起浓雾。
一股腐烂的臭味忽然蔓延开来,其中还夹杂着江水的腥咸味。
味道是从那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只见老人紧紧抱着一把破黑伞,眼神混浊,喃喃自语。
上班族男人皱着眉,低声骂了几句。
抱着孩子的母亲坐在老人旁边,也往一旁挪了挪。
下一秒,缆车内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广播里原本柔美的背景音乐被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取代,随后,一个冰冷的的女声开始播报:
【欢迎乘坐9号跨江索道。终点站:西山坪。预计运行时间:六分钟。】
【欢迎乘坐9号跨江索道。终点站:西山坪。预计运行时间:六分钟。】
……
商咎:【现在几点了?】
郁弦大感不妙,缆车发车时是十一点零五,此时已是二十分了。
他们在车上呆了十五分钟,居然毫无察觉!
缆车如同迷失在浓雾中,丝毫没有到岸的意思。
播报声不断循环,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
“怎么没信号!报警电话拨通不了。”
母亲怀中的婴儿被播报声吓得大哭起来,母亲慌忙安抚。
忽然,缆车悬在半空,猛地晃动起来。车厢内灯光闪烁,广播里的女声变得扭曲尖利!
【时间到了……为什么不走……留下来……都留下来!给我陪葬!】
脚下,是湍急的江水,缆车距离江面大概十余米。
车厢四壁开始无声无息地渗出水珠,迅速汇聚成流。
车厢内,水位正迅速上升!
“水!哪里来的水!”众人惊慌失措。
“车窗打不开!”“安全锤呢!怎么没有……”
男人掏出电脑砸向车门,门锁纹丝不动。
郁弦左手绞弦,右手弹拨绞合起来的角、徵二弦,音刃所及,车窗出现丝丝裂纹,却又瞬间消失——
音律术的威力在水中被严重削弱。
岳添灵低声道:“恐怕是水鬼作祟,看样子想淹死我们。”
水鬼?难道在这缆车里?
瞬息间,车厢内的水位已没过众人的大腿。
迟遇手持念珠,默念咒文。
念珠隐现光芒,形成一道微弱的屏障,暂时减缓了水位上涨的速度,但不过杯水车薪。
商咎悄声道,【先别管这些——是那把黑伞。】
郁弦猛地看向那老人,那老人倏然撑开黑伞,遮在女人和她怀中的婴儿上方。
岳添灵见状就要夺伞,此时母亲怀中的婴儿忽然停止哭泣,眼神空洞,发出一阵尖笑,张口朝岳添灵手腕咬去。
“伞中藏鬼——是水鬼附身!”岳添灵朝婴儿扔出一张雷火符。
但被附身的婴儿动作只是微微一滞,随后四肢并用,快速爬到车窗上。
婴儿像壁虎一样扒住窗户,转过脸——
只见其面色惨白,身上冒出大量黑紫色尸斑。
众人纷纷躲在迟遇背后,老人则愣愣坐在座位上。
缆车顿时朝一边倾斜。
“我的孩子!”母亲冲上去。
郁弦想拽住她,但触及她手腕的瞬间,只觉一片冰冷。
母亲——不,那被水鬼附身的躯壳停住脚步,背对着郁弦,头却180度扭了过来。
她的面部快速开始腐烂,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像一具充气的皮囊,散发出浓烈的腥臭,缆车内的水位因她的动作翻涌而起。
她转动眼睛,目光逡巡,锁定了那个上班族男人!
“留下来……”她喉咙里发出咕噜的水声,伸出浮肿的手臂,一把抓住那个上班族男人的衣领。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全身瘫软,却在被拖倒时拽住了离他最近的郁弦!
两人一同跌入已没过胸口的水中。
郁弦猝不及防,呛了好几口水,咸腥的江水灌入口鼻,视线瞬间模糊。
他挣扎着试图浮出水面。刹那间,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这手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苍白、冰冷,正死死拽住他的脚踝。
冰冷的江水灌入口鼻,他感觉肺部快要炸裂,但无处借力,根本站不起来。
死亡的气息从脚踝向上蔓延,冻结血液,似乎要将他的灵魂一并冻僵。
那个夜晚!
郁弦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七年前,那个死亡降临的夜晚——
也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师叔满身污秽之气,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满手是血,屠戮了师门满门。
满院的血腥味至今不散。
师父拼死将他推开,让他快跑,远离玄门,不要再动用任何道术!
它又出现了?!它附身师叔,杀死师父,如今终于找了回来!要把自己溺死在江水中!
【你清醒一点!】
商咎的声音在郁弦脑海中炸响。
下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自他怀中琵琶爆发而出!
无人弹奏,朱砂弦却自发震颤,发出一声锐响!
“铮——!”
一道音刃劈向缆车侧窗,玻璃应声碎裂,江水如决堤般向外涌去!
尾音荡开一股杀伐之意,狠狠撞向那只苍白诡异的手。
郁弦脚踝一松,转瞬间,那只手已消失无踪。
他快速爬起来,大口喘气,心脏狂跳。
原来仇人一直离他如此之近!
商咎无奈道:【想必你已经猜到了……这么多年过去,它终于肯现身了。】
缆车内的江水褪去,女鬼挪动着肥胖的身躯,猛地将男人拽向车窗处——
“救我!救我啊!”男人半身悬空,死死扒住车窗边缘。
那附身婴儿的水鬼正要被岳添灵逼到角落,见状窜出,一口咬断男人的四根手指。
“啊——”
男人掉入江水,女鬼随之跳入水中。
男人的惨呼声很快隐没在滔滔江水声中。
“它跑到钢索上去了!” 岳添灵叫道,“那小鬼在啃缆车钢索!”
钢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只听砰砰几声闷响,缆车开始剧烈摇摆,向下倾斜!
“缆车要坠了!”
混乱中,迟遇一把拉住那名上班族女子和那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