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通讯界面,狠了狠心,按下接听键。
“小寒……是你吗?”声音闷闷的,像从什么封闭空间中传出来的。
郁弦低声道:“是!你在哪里?”
“我……我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周围有人在哭,还有人在说话……”
郁弦:“你身边还有人?!是另外两个人吗?”
“我好疼,我……在它的肚子里!”
听筒中忽然传来幽幽铃声。
商咎:【快挂断!】
可那声音极有穿透力,瞬间从左耳钻进大脑中。郁弦只觉脑中犹如万蚁啃噬,神经几乎崩断。他想将手机移开,手臂却根本不听指挥。
琵琶上第三根“角弦”自动振响,盖住了铃声,郁弦快速挂断电话。
我在它的肚子里?
——
郁弦突发奇想,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丘云的号码。
根本没“信号”。
商咎:“没用的。只有成为声境中的一员,这些超越时代的东西才能在此使用。”
看来死人,不,只有被献祭给神的人才属于这个世界。
——
祠堂外,雾气更浓,其中隐隐有黑气流动——正是百年来汇成的强烈怨念。
想来陈璋他们也被卷入此地,郁弦决定尽快和队伍汇合。
商咎催促道:“雾是怨念造成的迷障,会让人丧失方向感,困死在此地。先用泛音探探路。”
郁弦走得缓慢,每隔一段便停下,轻轻拨动用于探灵的“商弦”。
泛音荡开,触碰到破败的房屋。郁弦凝神细听:
“土没粘性,瓷坯全,全裂了!马上要交工,这可怎么活啊……”
“就是那个寡妇,克死丈夫,还和村里的男人们勾勾搭搭,触怒了清铃元君!”
“照我看,就该让她献祭,赎罪……”
郁弦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铃声,与此同时,一个红衣身影一闪而过。
商咎:【有陷阱!小心!】
可惜,祖师爷说晚了一步。
郁弦后背一凉,脚下踉跄,一头栽进面前的小院,五弦琵琶被甩到一边。
他想快速爬起来,却又重重跌倒。
只见小腿被一条绳索死死缠住,绳索上五色流动——是玄门天师用来缚敌的连环索!
他的余光中,出现了那抹艳丽的红色衣角。
“郁哥,对……对不起!他们要捉我去献祭。我,我不想做祭品,我不想死……”
丘云身着红色广袖长袍,语无伦次,全身颤抖,却使劲按住郁弦肩膀。
此刻,小院院门口挂着的陶铃铃声大作。
“祭品逃到李家了!”
七八个村民鬼魂闯了进来,其中一人拿着生锈的铁签,对丘云道:“王顺,这个月你王家门口的风铃响了,你们被仙君选中啦!必须出一个人献祭!就算逃到李家也躲不了——除非,李家有人甘愿替你!”
一个老者道:“总归要献祭一人。仙君收到祭品才会赐福,我们的黏土才有救啊——”
王家?不就是自己最开始抽中的地点!
看来这些鬼魂神志全无,只是在不断重复生前的言语行为,沉沦于活着的记忆中。丘云进入了王家,也被他们默认为是王家人!
丘云:“他,他就是李家的,他愿意替我献祭!”说罢,他快速脱下红袍丢到郁弦身上,跑进小院正屋,啪的一声关紧了门。
老者面露凶色,“好!你李贵儿既然愿替王家小子献祭,就别怨我们了!”
郁弦:?
这是声境给他分配的新身份?!
死到临头,郁弦咸鱼翻身,甩开那诡异红衣,从背包中掏出几张辟邪符扔过去,随后疯狂向琵琶处蠕动。
但这几张低级符箓的攻击性微弱,只是暂时逼退了冲到前面的恶鬼。
此时,拿铁签之人已经抢上前去,揪住了郁弦左耳!
角落里,琵琶琴颈上原本温润无暇的白玉玦,此刻却晕开了一点墨色——一个身形颀长虚影浮现出来,西装笔挺,胸口挂着一块银链怀表,只是面容模糊不清。
祖师爷显灵!
商咎拾起琵琶,随意揉动几下徵弦。琴音高亢激烈,铿锵有力,瞬间打散那只即将捅穿郁弦左耳的恶鬼。 音波所及,其余几只村民鬼魂随之魂飞魄散。
老者怒道:“这是聚铃村约定好的献祭规矩!你,你你居然敢——”
他话没说完,一柄桃木剑从门口飞来,刺入他胸口。
老者的魂魄开始燃烧,眨眼间消失殆尽。
陈璋解开了郁弦腿上的连环索。
郁弦:“多谢道友!”他连忙检查了一遍琵琶——万幸没摔出裂痕。
门口挂着的陶铃忽然疯狂摇动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小院的门窗被震得噼啪作响。
陈璋和郁弦捂住耳朵,根本无济于事,魔音入脑,令人恨不得捅穿自己的耳膜!
这时,他们才发现风铃下悬挂的根本不是瓷质铃舌,而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是个七八岁的男孩,目光恶毒,盯着二人。
小孩子道:“吉时已到,祭品呢!仙君可要发怒了!”
郁弦恍然,原来挂风铃并非民俗,而是仙君用来挑选祭品、监视村民献祭的耳目。
陈璋:“糟了,丘云!”
二人推开正屋门,屋内空无一人。
地上有一串血迹,延伸到侧窗边。窗户大开,显然丘云是从此被拖出去的。
门外雾气更浓了。
陈璋剑尖指向风铃,“到神庙最近的路怎么走?”
小孩儿的脑袋嗖一下躲进铃身,嘻嘻笑道:“晚啦!何况,你不是聚铃村的嘛?怎么还来问我?!假惺惺!”
商咎忽然传音:【方才在祠堂——】
他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虚弱。
郁弦反应过来:五弦对应五行,第三根“角弦”对应“木”。陶瓷属土,木克土。刚才,商咎就是用此弦压制电话中的风铃声。
他快速弹了个单音,琴音嗡鸣,震得风铃叮咚作响。
小孩尖叫起来,“别弹了!住手,要吐啦!哕——”
“你们从侧窗出去,一直往东走一刻钟就到!”
二人翻窗出去。路两旁,居民家门口挂着的风铃纷纷冒出来,都是一脸稚嫩的孩童。
盯着二人窃窃私语。
陈璋举着罗盘愣了几秒,问:“东在哪儿?我一进声境,罗盘就坏了。”
郁弦:“!”
冷面高手,是个路痴?
——
神庙。
庙宇被一层黑气笼罩,怨气冲天,几乎化为实质。
匾额上题着“清铃元殿”四字。
正殿极为宽阔,并排耸立着十数根殿柱,二人从侧门溜到一根柱子后面。
殿宇中央,立着清铃元君高大的神像。神像通体由白瓷打造,身披红色长袍,右手手持一串白瓷风铃。面目端凝,双目微阖,似笑非笑。
郁弦注意到,神像手持的风铃形制——和密室老板丢失的那串一模一样!
数十只村民鬼魂正跪在殿中叩拜,念念有词。
“……感念元君恩德,谨以清净之徒,恭献座前,月奉洁仪,不敢稍懈。叩祈元君垂慈,令黏土砂秽尽除……”
神像身前有个供桌,桌上躺着个人。
果然是丘云!
他的头部自左耳处被铁签子贯穿,早已死去多时了。
此时,祂慢慢抬起了手,扯掉了丘云的左手臂,送至嘴边大嚼特嚼。骨肉被碾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清铃元君”,原来是个生食人肉的怪物。
陈璋面色发白,郁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我好疼,我……在它的肚子里!
郁弦脑海中闪过小苓那通求救电话!
他和陈璋对视一眼,掏出小寒手机,拨通了号码——
下一秒,轻快悦耳的手机铃声在大殿中回荡开来!
“哪里来的声音?”
“好像……是仙君的腹中?!”
“不,这歌声我从未听过?难道是仙乐?”
跪拜的村民骚动起来,却没一个人敢抬起头来看。
陈璋忽然道:“不对,这是夺魄阵。我们中计了。”
夺魄阵!
郁弦曾在师门典籍上看到过记载,此阵不难破解,但可迷人心魄,入阵者往往不自知,除非快速找到阵眼,否则将神智失常,最终困死其中。
郁弦方才听到村民的交谈,便隐隐觉得奇怪:
声境中的村民鬼魂丧失了神志,只会复现生前的言行。小苓是昨晚才被卷进来的,这些鬼魂又如何会有刚才的一番对话?
恐怕他们从踏入带殿门之时,就已陷入阵法了。
“喂,小寒?你在外面吗?我出来找你啦——”小苓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传来。
神像腹部裂开了一道口子,碎瓷片掉落,无数人骨和碎肉从中涌出,掉在地上,劈啪作响,恶臭逼人。
一具完整的白骨扒开口子,爬了出来。白骨挂着许多肉渣,手中还握着一部手机。手机壳上印着卡通猫咪图案,挂着一个水晶吊坠。
骷髅眼眶空洞,却锁定了郁弦,笑道:“小寒!我在这里!”她四肢扭曲,朝郁弦快速爬来。
郁弦急捻动朱砂弦,音刃不强,只打断了小苓一根肋骨,将其逼退数十步。郁弦见状,立刻绕柱逃跑。
跪拜的村民也发现有人闯入,包围了陈璋。陈璋挥剑躲避的同时,祭出一张召神咒,念道:“星斗还罡,还步清堂。神兽辅我,百神扶将。急急如律令。”
符箓红光闪动,霎时天地变色。声境的天空出现了一条裂缝。一只形似虎豹的神兽破空而下,闯入正殿,鬼魂见状纷纷逃窜。
可惜,骷髅类似于僵尸,不在三界五行之中。
小苓这副白骨架子丝毫不惧,朝郁弦穷追不舍。
一骷髅,一活人绕正殿转了一圈,又回到神像破裂的腹部前。
神兽在殿中不断徘徊,似是在寻找阵眼。
郁弦:【师祖,救命啊——】
商咎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刚睡醒,叹道:【她死去多时,只剩一堆白骨,刚才为何不用全力打散?还有,阵眼就在你身后。这一眼就能发现的东西,难在何处?】
郁弦顾不上祖师恨铁不成钢的嘲讽,他猛一回头——
原本躺在供桌上的丘云正站在他身后!
丘云的胸口黑气缭绕,随着呼吸不断颤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从天而降的神兽盯着这个死活不明之人,却并未动作——
阵眼在丘云的心脏里。
“小心!”陈璋叫道,一把将桃木剑扔给郁弦。
丘云和小苓的白骨架子同时扑向郁弦。
商咎:【哎!方才犹犹豫豫,现在被两面夹击。】
郁弦心道这位大爷真是躺着说话不腰疼!
他全力扫拂过五根琴弦,下一秒捞起木剑向身后刺去。
只听呲得一声,殿内恢复了平静。
桃木剑捅穿了丘云的心脏。
九宫阵破了。
——
偌大的殿中,高大、冰冷的神像矗立中央。
神像脚边,昨夜的失踪玩家何思被绳索束缚在地,面色惨白,昏迷不醒。
何思身边,张筌正盘膝而坐,双手掐诀。他手中延伸出许多透明丝线,连接这座白瓷神像的躯体。神像周身浮动着漆黑如墨的怨力,与其纯白的身躯相比格格不入。
而这清铃元君像的面部竟是有血有肉的,只见其眉清目秀,双眸微睁,皓齿丹唇,容貌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