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他想要把我卖给刘老头家的大儿子,上次就是升学的时候他想要卖我,我害怕他这次回来也是想要把我卖掉。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爸爸却没理我,他身上都是酒味。他又喝酒了。
他讥笑看着妈妈,说:“你还要让她读?你自己都只是个初中辍学的烂货,现在让这么个赔钱玩意读的比你还要多,你连脸都不要了!”
妈妈没回他,只是冷漠地盯着他。
他哈哈大笑,手里的酒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他手指门口的我,大吼:“还得是我英明,给这个赔钱玩意取了个好名字,招娣、招娣,真给我招来个儿子!”
“就是不是你生的,不过也幸好不是你,就你那基因,跟你那见钱眼开的爸妈一样恶心,可别玷污了我儿子的基因。”
妈妈让他滚。
他摇晃着身子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拍了拍我的脑袋,笑容如同小学时他兴奋起来拿刀跟我玩捉迷藏一样。我害怕地一抖,他也不介意。
我走到妈妈身边,喊了一声:“妈妈......”
她一巴掌把掀翻在地。
“为什么你要活下来!”
“为什么你是个女孩!”
“我就应该把你打掉!”
“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能有什么用?!”
......
“为什么......你不一样!”
“为什么......你要跟我这么像!”
妈妈疯了一眼的殴打我,她眼睛都红了。那一刻,我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爸爸的影子。
女儿跟妈妈像不好吗?
可是为什么又是不一样的?
我不明白。
家里只有两个人,可是也有三个人。
那一天之后,她消失了三个月,只有抽屉里留下了一点钱,正常吃饭最多只能用一个月,我只得省吃俭用,每天就一点米饭配白菜叶子。
我还得中考,我还要读书。
我考上了县里很普通的一所高中,中考的那天她没有回来,成绩出来的那天她也没有回来,我去学校的那天她也没有来。
县里离家太远,不可能再走读,但我身上没有钱,我急得眼泪都要忍不住的时候,高中班主任联系我,我妈妈已经交完了费用。
我太久没见她了,我问老师要来手机,想打给她,她听到是我,立刻挂了电话。
我的高一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我的秘密还在创作,只是写的很少很少。
高二那年,还是文理分科的时代,我换了一批同班同学,换了一个新班主任。
她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上课总是很有活力。要开家长会,全班只有我的家长没有来,她私下把我叫去过,问我。
我没有办法,我的爸爸妈妈从来不会来家长会,小学初中的老师都知道,也都习惯了,不会问我。我想着跟以前一样,说他们有事来不了。
但她关上手机后,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她说夏天很热,穿长袖容易出汗,会长痱子。我捂着手没有动,我不想换短袖,不想露出我手臂上丑陋的蜈蚣。
上课了,她让我先回去。
第二天,她又把我叫过去,她递给我一个药膏,她说:“虽然效果可能一般,但也有用,擦一擦吧。”
我沉默的接过药膏,声音很低很低,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谢谢,老师。”
“没事。”她说,她听到了。
之后一个月也总是时不时会找我,她懂好多好多,会跟我讲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从开始的沉默,渐渐的也能搭上她一点话。
喜欢的食物,最近的天气老是下雨,衣服都干不了,学校食堂的饭菜简直是猪食,可是自己做菜也好一般,适量世上最神奇的标准,好多教案要写好累,隔壁学校出了个数学竞赛天才,看到了几幅特别好看的画作,这几本名著故事性很强,好喜欢小狗狗......
她在课上也总是会点我回答问题,回答出了会非常开心的为我鼓掌,回答不出也不会骂我,而是鼓励我。
我手臂上的蜈蚣在慢慢变小,它似乎终于在这儿待累了,要走了。
她的脸上总带着朝气满满的笑容,似乎什么也打不倒她。
我越来越能主动参与她的话题。
我们是老师与学生,我们也是朋友。
真正的朋友。
一个小长假,班里的同学都走的差不多,我很久没回家了,家里没有人,我基本都是申请留在宿舍,她一向给我批的很快。
可这次她没有给我批,她说好不容易放假,要出去玩玩,邀请我去她家。我答应了。
她真的养了一只小狗,是一只小金毛,叫小幸运。它很亲人,我刚进门就围着我转,添我的手心。
她做的菜一般,就跟她自己说的那样,看着她为适量两字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我在家经常做饭,让我试试吧。”是我在问她。
她高兴的欢呼一声,捏捏我的脸,退到一旁,我拿起锅铲,凭着多年来做饭的手感,调出菜谱上适量的调料。
菜做好,她尝试了一口,我紧张地捏紧手心,明明天气转凉,可我却感到手心都在出汗。
“好好吃!”她的眼睛都开心地眯起来了,像是在享受什么世界顶级地大餐,她激动地抱住我,“我们昭昭的手艺是我吃过最棒的!”
她不喜欢叫我招娣,她说不好听,她本来想叫我温温,但班上还有其他同学姓温,于是她就叫我昭昭。
但她又特意说:
不是招娣的招,是在阳光下最灿烂美好的昭。
高二上学期,是我过的最快乐的一个学期。
学期末,我恋恋不舍的同她告别,回到家,一如既往地清冷。
妈妈回来了,她在打牌,回来的很晚,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爸爸还是在外面,没有音讯。我也不想听到他的消息。
除夕夜,村里响起鞭炮声,天空炸开烟花。
我听到,我看到。
我在空寂的家里,沉默的隔离一切。
饭菜已经做好,妈妈还没有回来,灯光昏暗斑驳,像是老旧的枯树,马上就要凋零。
我拿出我的秘密,小心翻阅起来。
与班主任相处的这些日子,我的秘密渐渐厚实起来,我似乎又有了时间与动力去书写。
妈妈没有回来,家里有一个老人机,她打过来,嘈杂喜悦的背景音里,我听到她说了一句话:“我今晚不回去。”
电话挂断,其实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以前也常有。可是,我攥紧我胸口的衣服,衣服褶皱,秘密掉到地上沾了灰。
我为什么又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呢?
我又在哭。
我不想流泪的。
我忽然好想回学校,在学校里我只用专心学习,有同学能跟我讲话,老师也在,还有小幸运。
我无端感到恐惧,这里明明才是我真实的生活,只不过过了一个学期,我就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温暖。
我想给老师打电话,可我又不敢给她打电话。
我怕我越发沉浸进去。
我会受不了的!
这里才是我的生活!
我把秘密放进抽屉里锁好,饭菜只吃了几口就放下,躺进本子里,泪水落在枕头一角,让我昏昏欲睡。
第二天要早起,我感到脑子沉闷闷的,像是灌进了浸湿的棉花,怎么也抬不起头。家中没有人,我索性睡到中午。
随意热了下昨夜的饭菜,瞥到一旁孤零零躺着的老人机。
有一条未接来信。
是老师!
我出神地看着那条消息,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昨晚打过来的,可我睡着了,没有接到。
要打回去吗?可是今天是春节第一天,老师的家人肯定跟她在一起,会打扰到她的吧。
......还是算了。
我放下手机,洗完碗,打算再睡一会儿,我额头有些烫,应该是发烧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我这么想着,可手机却突然响起铃声。
“铃铃铃——”
我看着桌子上震动的老人机,几乎是惶恐地拿起,我的手在颤抖。我看到屏幕上显示老师的名字。
我没有立刻接,而是跑去床边。我抽出纸在脸上胡乱地擦拭。
我要控制住自己才行。
我接了电话,老师跟我说新年好。
她的声音很有活力,跟学校里一样。电话里传来噪杂喜悦的背景音,但莫名,我没有感到刺耳。
老师跟我说了很多,多是她在说,我在听。
正要挂断电话,她突然问我,我的声音怎么闷闷的?是不是感冒了?今年很冷,要注意多穿衣服。
我不想让她发现异常,连忙接上她的话,昨晚睡觉被子没盖好,这才着凉了。
她却突然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才回我:“那记得要盖好被子,新年新气象,老师祝昭昭心想事成!”
电话挂了,房子一下又变得空荡荡。我想了想,走到柜子旁翻出一把感冒药,是很久以前买的,好像过期了,我没有细看,能用就行,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喝完药,我又躺床上去了。
几天,妈妈偶尔回来,都是吃了饭就走。我们家跟村子里的人没什么交集,就算有,也不会找我一个小孩。
我在屋子里独自过着。
我算着放假的日子,想赶快结束,回到学校去。
妈妈忽然回来,我不解地看向她,这个时间点她从没有回来过。她来地匆忙,看样子是从牌桌上突然回来的。她没有进屋,只是扫了我一眼,让我赶紧跟她去村口。
“你班主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