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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步步攻陷(下)

作者:Yanaindividual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男人与女人的相处就是一出又一出的大戏。


    是夜。


    “阿星,阿星……你醒醒,可是魇着了?”段正淳的声音带着睡意,手却温柔地轻拍我的手臂。


    我被他摇醒,悠悠睁开眼,怔忡片刻,待看清眼前人,积蓄已久的委屈顿时决堤。我猛地扑进他怀里,泪水瞬间濡湿了他的寝衣。


    他像哄阿朱一般,一下下拍着我的背,柔声问:“怎么了?梦见什么了,难过成这样?”


    我抽抽搭搭的说,“我梦见我娘了。我看到她在房廊下绣花。我跑过去抱她,她却冷着一张脸……我喊‘娘,娘’,她不理我,也不看我……我知道,她是真的不肯认我了。段郎,我丢了阮家的脸,家里不要我了,我再没有家了……”


    说到最后,我已是泣不成声,仿佛要将离家的彷徨恐惧、委屈煎熬,尽数倾倒给这个带我私奔,却又给不了我归宿的男人。


    段正淳沉默了。他似乎到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怀里的阮星竹与他过往的红颜皆不相同。她并非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而是来自规矩森严的俗世高门。她是那种家中会教《女戒》、讲究三纲五常的闺秀,本应是养在深宅受人敬仰的阮家小姐,却因着他,成了家族不容的“不贞”之人。他当初只凭一腔爱意便将这枝娇花折下,却从未细细思量过,她离了根,该如何存活。


    此后几日,我夜里的“噩梦”非但未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我时而梦见早已过世的祖父痛心疾首地骂我不知廉耻,玷污门楣;时而又梦见父亲面色铁青,言称早已与我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


    白日里,我也常是精神恍惚。常因一句话、一个景,便怔怔地落下泪来。一双本是璨若星辰的眸子,如今终日水汽氤氲,那份活泼娇俏被憔悴哀婉取代,反倒生出一种破碎的可怜,愈发惹人疼惜。


    段正淳终究不忍,握着我的手道:“阿星,我带你回家去!我倒要看看,谁敢将你拦在门外!”


    我只是咬着唇,泪珠滚落得更急,倔强地摇头:“段郎,莫要说傻话。我家中还有待字闺中和已然出嫁的姐妹,因我一人,她们在人前已是抬不起头。我怎能……怎能再带着你上门逼迫,让他们难堪?”


    我的话带着自嘲,也一针见血,段正淳的脸色霎时有些难看。他年轻气盛时,对名声还是有些在意的。


    我话锋一转,泪眼盈盈地望定他,声音软了下来:“可我不后悔。若没有你,我便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呢?”


    他闻言,神情明显动容,竟也罕见地怔忡了片刻,情绪才慢慢回转过来。


    以前的阮星竹不爱跟段正淳说自己家里的事,觉得自己的那个家和家里的人都无趣极了。我却恰恰相反,因为我得让他知道,阮家也是姑苏有头有脸的人物,阮家的女儿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让人给抛弃掉的。


    另一方面,我也懒得继续延续阮星竹温柔体贴、听话懂事的人设,而是把娇小姐的那一面,加倍的展示在这个男人面前。


    说来就是奇怪,当你自轻自贱时,男人虽不拒绝你,却也未必会多宝贝你,但当你把自己看的很重很贵时,拥有你的人反而加倍郑重的待你,对你珍而视之。


    阮星竹这个不食五谷的大小姐,心甘情愿的为这个男人洗手作羹汤,做小伏低之时,他并没有过丝毫动容。


    但如今的我任性狡黠,捉摸不定,娇里娇气,这个男人反倒愿意在我面前一步步退让低头。当我撒娇耍横,鸡蛋里挑骨头,不肯吃厨娘做的饭时,他也能把君子远庖厨的圣人言论抛到脑后,为我大献殷勤。


    当我一步步将我对于世俗琐事、人心险恶那“天真到傻气”的认知,不着痕迹地流露出来时,他眉宇间的忧虑,便也来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他终于开始认真地思考,等我离了他后,带着两个孩子,要如何生存如何生活的问题。


    一日,窗外飘着毛毛雨,我正坐在窗下为他绣一只荷包。


    他刚从外头回来,带着一身潮湿水汽。


    我随手摸了摸他的外袍,觉得有些凉意,便催促他去赶紧换下来。这人却不依不饶,非要先讨些好处,见我不允,就耍起小孩子脾气。他从我身后一把将我搂住,赌着气说要用我体温来暖热他的衣服。


    我只觉得好笑,仍故作认真地低头引线。褚色缎面上,一簇墨竹已见风骨。我知他已懂这其中的未言之意。


    “绣得真好。”他低声赞道。


    我唇角微扬,带着点小女儿的得意:“我爹当年,可是专程请了江南最好的绣娘来家里教我们姐妹女工。”


    “待你绣好了,我定日日佩着。”


    我嗤笑一声,话里娇嗔,眼底却无甚波澜:“你说的好听话,也就听听罢了,谁敢当真呢。咱们段王爷腰间的佩饰,一日里不知要经过多少双纤纤玉手品评呢。”


    他听我语带讥诮,便侧过头来打量我的神色,见我喜怒难辨,习惯性地想开口哄劝。我却无意打破这刻温情,更不想在无解之事上徒费唇舌。


    “我心中视你为夫君,自然盼着你只我一人。”我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丝无奈的难过,“可也正因视你为夫君,我更盼你能事事顺心。也因你是我的夫君,我愿意去体谅你的……身不由己。”


    话音落下,正好绣到最后一针。我利落地收线、咬断,拉过他环在我腰间的手,将完成的荷包轻轻放在他掌心。他下意识想握我的手,却被我抢先一步牵住了。我慢慢把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中,十指相扣。


    老套的戏码有用就好,很多心意不必太多的话来修饰,也许只要一个坚定的动作便已足够。


    过犹不及。


    他手臂收紧,将我更深地拥入怀中,脸颊在我颈后眷恋地蹭了蹭,像是在无声地回应我的“体贴”。这些时日,我总爱在各种小事情上跟他发发小脾气,可在会让他为难的事情上却是分外善解人意。这份知情识趣反倒让他心中的愧疚愈发深重。


    我放松了身子,软软地靠进他怀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雨声潺潺,最是消磨志气,我一时也懒怠再谋划新的琼瑶戏码。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昏昏欲睡之际,听见他在身后闷闷地说:“阿星,我若不是王爷就好了。”


    我眼皮沉重,含糊应道:“不做王爷,你想做什么?”


    “做个耕田打猎的寻常百姓,或者,做个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也行。”


    “你若是个强人,我跟了你,说不定要挨饿受冻。”


    “那你还跟不跟我?”


    “跟吧。”


    “跟着我吃苦受累,饿肚子怎么办?”


    我心中暗道何必假设,等你一走,我和阿朱阿紫说不定真要有这一日。嘴上却软软地应着:“我能吃苦。只要跟你在一块,什么苦啊累的,我都不怕。”


    许是这话实在违心,段正淳非但没感动,反而朗声大笑起来:“阿星啊阿星,你这句话可是完全在哄骗我了。鸡肉你嫌腥,羊肉你嫌膻,野草禾苗不分,柳絮棉花不辨,似你这般的娇娇儿,怕是唱不出卓文君当垆卖酒那等佳话喽。”


    我对他这话很是不以为然。我从前不曾为凤求凰的故事感动过,今后也绝不会,一个被历朝历代的男人意淫和凝视着丰满的故事,我实在是敬谢不敏。


    “傻阿星,若换作是你,怕是冬天真能用柳絮给我絮棉袄,你分得清棉花和稻草么?”他还在打趣我。


    我敷衍地应付他,嘟囔道:“你别小瞧人。”


    他反倒来了兴致,开始细数我犯过的“傻气”,在他口中,仿佛一个七八岁的稚童都比我会照料自己,连阿朱阿紫都比我更懂事听话,具备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


    他就这般絮絮叨叨了许久,末了,竟真把自己说得忧虑起来“你这样子,一个人生活真叫人放心不下。若我不能顾你周全,只怕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饿死、渴死、冻死了。”


    这话虽是玩笑,但几日之后,我见他竟真的开始着手安排他离去之后的一应事宜。


    谢天谢地,这位风流王爷,总算对我这位情人,生出了几分实实在在的责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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