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失重感慢慢消失,林致努力地瞪大眼睛,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里的高楼不是向上戳破天际,而是横向折叠缠绕,高楼广告大屏里的内容没有固定形态,时而化作游鱼穿梭在楼宇缝隙,时而凝成人形,嘴角咧开不符合生理结构的弧度,重复着“欢迎来到镜域枢纽”的电子音。空中没有道路,只有一根巨大的,不知是什么鱼类的骨骼在空中铺陈开来,鱼刺好似城市的血管,爬满了大半的天空。
最荒诞的是脚下的构造。她站在一处悬空的平台上,低头能看见下方铺展开的“城市”,所有高楼都像生长在悬崖边缘,齐齐朝着中心倾斜。而那中心,是一道深到望不见底的海沟,黑色的海水泛着幽蓝的磷光,每隔几秒就有巨大的气泡从海底翻涌上来,破裂时溅起的水珠落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发出指甲刮擦黑板般的刺耳声响。海沟中央,一栋倒锥形的建筑直直“长”在深渊里,楼体是纯黑色的,只有顶层亮着一盏血红的灯,像深渊睁开的独眼——那想必就是系统提示里的“公司”。
“检测到新‘候选者’林致,任务目标:抵达鱼戏团有限公司并完成入职。”冰冷的电子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交通工具将于60秒后从深渊涌现,请做好‘搭乘’准备。”
林致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刚想后退,就听见海沟里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下一秒,一只覆盖着暗紫色鳞片的巨型生物猛地冲出水面,它的头部像抹香鲸,却长着十几根布满吸盘的触手,背部平坦宽阔,足够站下十几个人。生物的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没有瞳孔,却像是能看见每一个站在平台边缘的人。
紧接着,更多生物从深渊里冲出,有的长着蝴蝶般的巨大翅膀,翅膀上的花纹是流动的人脸;有的像蜈蚣,却在每一节身体上都长着人类的手掌,正朝着平台上的人挥舞。林致看见有人熟练地跳上生物背部,甚至掏出手机对着深渊拍照,嘴角挂着习以为常的笑意——那是原住民,林致心想。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对“竞争者”的漠然打量。
但也有人和她一样,双腿发颤,手紧紧抓着平台的栏杆,其中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甚至蹲在地上干呕,却被身后的原住民一脚踹上了一只长翅膀的生物:“别耽误时间,错过这班,下次就是被深渊吞了做‘养分’。”
林致的心脏狂跳,指尖冰凉,却强迫自己盯着那些生物——她发现,每个生物的触手上,都缠着几缕半透明的“线”,线的另一端连接着搭乘者的后颈,像极了现实里给玩偶缝的引线。她又抬头看向那栋黑色的公司大楼,顶层的红灯闪烁的频率,竟和自己心脏跳动的节奏慢慢重合。
“怕吗?”旁边一个叼着电子烟的原住民瞥了她一眼,烟圈吐出来,在空中化作一只小海马,“第一次都这样,以为要被怪物吃了,其实它们比写字楼里的电梯安全——至少不会突然困在中间,听半小时‘您已到达负一楼’的鬼话。”
林致没接话,反而往前迈了一步。恐惧还攥着她的喉咙,但更强烈的好奇像潮水般涌了上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奇怪的生物哪来的?公司?我还能回的去吗?
就在这时,一只触手突然伸到她面前,吸盘上还沾着黑色的海水,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剩余10秒,未搭乘者将被判定为‘放弃’。”
林致无奈,深吸一口气,抓住触手的瞬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来。她回头看了眼刚才干呕的西装男,对方正死死闭着眼,脸白得像纸,而载着他的生物,翅膀上的人脸正对着他咧嘴笑。
“放松点,”林致听见自己的声音,居然带着点自嘲的笑意,“总比在现实里天天加班,最后猝死在工位上强——至少这儿的‘通勤工具’,够上社会新闻头条。”
触手轻轻一拽,她稳稳落在生物宽阔的背上。生物开始朝着深渊中央飞去,风灌进她的衬衫领口,她低头看向下方的海沟,黑色的海水里,隐约能看见巨大的影子在游动,比她搭乘的生物还要大上几倍。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灰黑色的纹路,突然想起老周擦杯子时的样子。原来从撞进镜子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在“逃生”,而是走进了一场更荒诞的游戏——而现在,她连游戏规则都没摸清,就已经坐在了这可怖的所谓“交通工具”上。
“希望这家公司的‘入职体检’,别是让我们跟下面的大家伙握手。”林致对着风低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生物背部的鳞片,对方似乎抖了一下,触手悄悄往她这边挪了挪,像是在“回应”。
没一会儿,载具的触手轻轻落在公司门前的广场上,林致跌跌撞撞地走下来,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腥气呛出眼泪。那不是海沟里的咸腥,而是混合着铁锈与腐烂海藻的怪味,黏在鼻腔里,像有细小的鱼卵在作祟。
她抬头,最先撞进眼里的是“鱼戏团有限公司”七个鎏金大字——字体歪歪扭扭,大门是两扇巨大的蚌壳,壳面布满凹凸不平的珍珠,凑近看才发现,那些“珍珠”竟是凝固的眼球,瞳孔朝着不同方向转动,死死盯着每一个进场的人。
广场上的人正陆续往里走,原住民大多面无表情,甚至有人伸手戳了戳蚌壳上的眼球,惹得眼球猛地收缩,发出细微的“啵”声。而和林致一样的新人们,要么攥着衣角低头快走,要么盯着那些眼球脸色发白,刚才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此刻正捂着嘴,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干呕声。
林致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不适,故意放慢脚步观察。她发现,每个走进蚌壳门的人,都会被门楣上垂下来的触须扫过眉心——触须上沾着晶莹的液体,扫过原住民时,液体瞬间消失;扫过新人时,液体却会在眉心留下一个淡蓝色的印记,像枚临时印章。
“别盯着那些眼珠子看,越看越容易被记住。”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之前在平台上见过的电子烟原住民,他吐了个烟圈,烟圈飘到蚌壳前,被一只眼球精准“吸”了进去,“它们记仇得很,上次有个新人骂了句‘恶心’,结果入职第一天,办公桌抽屉里全是这玩意儿。”
林致眼睛一亮,顺势追问:“‘记’住是什么意思?还有,眉心这印记是干嘛的?临时工牌?”
“算你聪明。”原住民挑了挑眉,把电子烟揣回兜里,“印记是‘筛选符’,没这玩意儿进不了办公区——不过也别高兴太早,要是七天内没通过‘试用期’,印记会反过来吸你的‘生气’,到时候你就会变成广场地砖缝里的养料。至于眼珠子……它们是公司的‘监控’,比现实里的摄像头变态多了,连你心里骂它都能感应到。”
说话间,轮到林致走进蚌壳门。触须扫过眉心时,她没像其他新人那样瑟缩,反而盯着触须顶端的吸盘看——吸盘里嵌着细小的牙齿,正在缓慢地开合。她心里突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忍不住问:“这触须……是活的?”
“不然呢?”原住民跟在她身后进来,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公司里除了人,几乎全是‘活物’。你以后要是加班到半夜,听见打印机在哼歌,或者饮水机在吐泡泡,别大惊小怪——那是它们在‘摸鱼’。”
穿过蚌壳门,眼前的景象让林致彻底愣住。
办公区不是她想象中的格子间,而是一片巨大的、充满水的透明空间,无数“办公桌”悬浮在水中,每张桌子都是一只巨大的海螺壳,员工们坐在海螺里,神色或怪异、或紧张地盯着面前的屏幕。更诡异的是,天花板上垂下无数透明的“管道”,管道里有银色的小鱼在游动,偶尔有鱼从管道里掉下来,精准地落进某个员工的海螺里,员工拿起鱼,鱼就会化作一张纸质文件。
“是不是比你之前的写字楼有意思多了?”原住民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提醒你一句,别随便碰那些鱼——要是拿到‘红色文件鱼’,就说明你被选去做‘深渊任务’,十个人里有九个回不来。”
林致的心脏跳了跳,却没露出恐惧的神色,反而盯着一条刚从管道里掉下来的蓝色小鱼,笑着说:“这么看来,在这儿上班,连‘摸鱼’都得小心翼翼——毕竟摸的可能是真鱼,还是会要命的那种。”
原住民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我没看错你,你比那些一进来就哭哭啼啼的新人强多了。对了,我叫阿凯,以后要是遇到麻烦,能帮的我尽量帮——前提是你能活过试用期。”
林致思考中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远处悬浮的、最大的那只海螺壳上——海螺壳上刻着“总经理办公室”的字样,壳口有两只巨大的人头螃蟹守着,蟹钳上还夹着钢笔形状的骨刺。她攥了攥掌心的纹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先摸清“试用期”的规则,再看看这个公司究竟是做什么的,至于那些眼珠子和触须……说不定能成为她的“突破口”。毕竟在现实里,她连难搞的客户都能搞定,没道理在这个满是虾兵蟹将的公司里栽跟头。
林致的心情慢慢冷静下来,从下班回家到现在不过一个小时,她所经历一切比她这半辈子的人生都精彩,但她并不因此而仓皇失措,林致伸手捋了捋额前被汗水浸湿的长发,上班扎起的丸子头早已散落,长发披在腰间,清秀的长相和窈窕的身材曾在公司引来不少追求者,但林致总以工作为重而一一回绝,她的人生从很早开始就只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无穷无尽却又无法逃离。
此时,她站在这个怪异的世界,嘴角微微扬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