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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皇帝驾崩,凤凰初鸣

作者:璃上汐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宏大的太极殿内,龙涎香的气息几乎要被浓郁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压垮。


    殿外,鹅毛大雪覆盖了琉璃金瓦,将整座皇城染成一片凄冷的素白。长乐宫内,药石无灵的气息尚未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名为死亡的味道。


    龙榻之上,大雍王朝的至尊者,她的父皇,已到了生命的尽头。


    然而,那双曾抱她在膝头批阅奏章、带着她直面群臣时充满骄傲与期许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清明地、深深地凝视着她——萧栖梧,他的长女,他此生最精心雕琢的瑰宝,最引以为傲的继承人。


    萧栖梧跪在榻前最中央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凤眸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如同她无数次站在朝堂上接受父皇考校时一般。


    雍容华贵的面容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沉静,静默时如深潭,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悲恸与即将压下的千钧重担,都锁在那双酷似其父的凤眸深处。唯有紧抿的、失了血色的唇瓣,泄露着内心一丝难以抑制的震颤。


    她知道,这一刻,她不能垮。


    她是父皇亲手教养长大的明珠。自蹒跚学步,便被允许在御书房玩耍;垂髫之年,已能在他膝头似懂非懂地听着军国大事;及至豆蔻,他更纵容她发展自己的势力,甚至偶尔亲自出手,为她扫清障碍,铺平道路。


    即便后来有了其他皇子公主,她依旧是他最璀璨的、独一无二的瑰宝。皇帝对靖元长公主的偏爱与栽培,她的天赋与才华,并非深藏于宫闱的隐秘,天下皆知。


    七岁那年,黄河漕运梗阻,数百万石粮赋滞留河道,户部与工部相互推诿,争吵半月无果。


    是她在御书房旁听时,于一片嘈杂中轻声对父皇说:“漕司惧责,故拖延。何不遣一御史,持节督运,许其‘便宜行事’,功成则重赏,渎职则严惩?”


    皇帝讶然,依计而行,漕运果通。此事传出,朝野初次窥见长公主洞悉人心的锐利与打破常规的魄力。


    九岁时,北境匈奴陈兵边界,朝堂主战主和争执不下。


    她于宫宴后,向父皇呈上一份亲手绘制的北境山川要塞图,并条陈“三路疑兵,一路奇袭”之策,分析敌我优劣,断言匈奴今秋粮草不济,意在威慑,并非真欲倾国来战。


    皇帝将信将疑,暗中布置。秋深,匈奴果如她所料,虚张声势一番后撤兵。


    此策虽未公开,却在核心将帅间悄然流传,军中宿将皆惊叹:“靖元公主深谙兵法,若为男儿,必是运筹帷幄之帅才!”


    十一岁时,江南盐税积弊多年,贪墨成风,几任巡盐御史皆无功而返。


    她向父皇请命,不动声色地调动了苏清瑜暗中经营的商队与情报网,三个月内,将江南盐政从官员到巨贾的利益链条、隐秘账目查得清清楚楚。证据呈于御前时,连皇帝都为之震动。


    以此为依据的一场朝堂清洗,雷厉风行,却未引起大的动荡,因为每一刀都精准地切中了要害。自此,朝廷岁入骤增三成。


    正是这一桩桩、一件件远超同龄人、甚至令许多重臣都自愧弗如的功绩,让“靖元长公主”之名,不再仅仅是帝王偏爱的象征,而成了一种令人敬畏的存在。


    天下人皆叹,语气也从最初的惊奇,变成了发自肺腑的深深惋惜:“靖元公主文能安邦,武可定国,若为男儿身,必是开创盛世的明君!”


    而这声声叹息,也重重敲在皇帝的心上。


    他看着她,目光从最初看着爱女成长的欣慰与骄傲,渐渐染上了更为复杂的色彩。那是对旷世奇才的欣赏,对帝国未来的深思,以及一份难以言喻的遗憾。


    他曾抚着她的头,在只有父女二人的静谧时光里,那声叹息也承载了更多的重量:“栖梧,若你为男儿,朕便可毫无顾忌地将这万里山河交托。可惜……”


    这声“可惜”,不再是感慨命运不公,而是对既定宗法制度的无奈,以及对一个最完美继承人却因性别而前路坎坷的痛惜。


    然而,望着案头她剖析时弊、字字珠玑的密折,再对比年幼嫡子虽乖巧却显平庸的资质,皇帝的眼神最终变得无比清明与坚定。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仿佛要通过目光,将社稷重担传递过去:


    “但这江山,未来的皇帝未必担得起。你要帮他,更要……替朕,守住它。要……保护好自己。”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期许,有无奈,更有一种超越了父子传承的、对继承人的绝对认可与托付。


    如今,这沉重的托付变成了现实。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辅政者,而是一个能在他身后,以非凡的智慧与魄力,稳住这万里江山的真正继承人,无论性别。


    “栖梧……”皇帝的声音微弱如游丝,却清晰地响在落针可闻的内殿。他的视线首先落在与他紧紧十指相扣的皇后手上。


    这位与他年少结发,一生被他置于心尖,即使选秀纳妃也无人能撼动分毫的女人,此刻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种与他同行的、平静而决绝的悲恸。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已交换了所有的深情与默契。


    年幼的嫡子、更小的庶子以及尚在襁褓的公主,都被乳母抱着,远远地跪着,他们还无法理解即将到来的巨变。


    随即,皇帝的目光重新定格在萧栖梧身上,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诏书……已备。然,朕……亲口再说一次。”


    他的目光扫过榻前最核心的几位重臣与宗室,最终,定格在长女的脸上:


    “传位于……嫡子萧琰。”他略作停顿,积蓄着最后的气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然,太子年幼,难当大任。特封……长公主栖梧,为摄政长公主,总揽朝政,辅弼幼帝……直至其加冠亲政。新帝成年之前,一应军国大事……皆由长公主决断!此乃朕意,无人……可违!”


    这道口谕,比冰冷的诏书更具冲击力。它代表着皇帝直至生命终点,依然毫无保留地信任并赋予长女最高的权柄。


    “陛下!”有须发花白的老臣忍不住出声,正是三朝元老王丞相,“牝鸡司晨,惟家之索!长公主监国,于礼不合,恐非社稷之福啊!”


    皇帝没有看他,他只是死死盯着萧栖梧,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低哑却带着金石之音,斩钉截铁:“此乃……朕意!违者……视同谋逆!”


    随即,他的目光深邃如最后的夜空,气息微弱却清晰:“这江山……和你弟弟……交给你了。放手……去做……”


    他用眼神告诉女儿:看,这就是朕为你扫清的,最后一道障碍。路,朕给你铺好了,剩下的,要靠你自己去走,去争,去夺!


    然后,他艰难地转向皇后,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柔和与歉然,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委屈你了。”


    皇后瞬间泪如雨下,却不是因为恐惧或委屈,而是因为这份至死不渝的懂得。


    她用力摇头,紧紧回握他的手,声音清晰而坚定,是对他,也是对满殿臣子:“陛下放心,臣妾……明白。黄泉路冷,臣妾岂能让陛下独行?”


    皇帝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牵挂终于落下。他的手,无力地垂下,阖上了双眼。


    “父皇——!”年幼的嫡子萧琰终于哭出了声。


    殿内顿时悲声四起。


    而萧栖梧,没有哭。


    她缓缓地、郑重地,以摄政长公主之尊,向龙榻上已无生息的父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额头顶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冰冷如铁,穿透满殿哀哭: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母后所托!”


    皇后闻言,嘴角竟露出一丝温柔而释然的微笑。她拉着萧栖梧的手,气息微弱却坚定:“明薇,稷儿……和你弟弟妹妹,交给你了。这江山,不能乱……母后,要去陪他了。”


    她看着女儿,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殉道的决绝和深深的托付,“别怕……去做你该做的事。”


    她最后看了一眼心爱的丈夫,又深深望向女儿,那目光里是毫无保留的交托与信任。


    随即,她在为先帝整理好最后衣冠后,毫不犹豫地将早已备好的鸩酒一饮而尽,姿态从容优雅,一如她母仪天下的风范。


    她缓缓躺回皇帝身侧,紧紧握住了他已冰冷的手,安然闭目。


    帝后同日而崩,携手同归。


    萧栖梧没有哭,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直到舌尖尝到腥甜的铁锈味,将那滔天的悲恸与巨大的重量,一同狠狠咽下。


    萧栖梧缓缓站起身,转身,面向殿内殿外黑压压跪倒的臣子宫人。


    父母的遗体在她身后,年幼的弟妹在她身侧,而这风雨飘摇的万里江山,此刻,正沉重地压在她一人肩上。


    那一刻,她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少女的柔弱被彻底剥离,一股属于统治者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与冷冽,如出鞘利剑,骤然绽放,令所有人不敢直视。


    她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头:


    “即日起,本宫监国。”


    “诸卿,当恪尽职守,共度时艰。”


    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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