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阳接到转校通知时,右手食指正沾着《灌篮高手》漫画的蓝黑油墨 —— 他在给樱木花道的球衣补色,笔尖戳破纸页,像戳破他刚攒下的安全感。
旧家阳台的行李箱滚轮卡着地板缝,“咔嗒咔嗒” 响得刺耳。母亲捏着市一中的烫金通知书,指节泛白:“妈妈调去那边的内科,通勤要两小时…… 只能委屈你转校,听说高三(2)班班主任很温和,你……”
“市一中?就是试卷堆到能挡黑板的学校?” 林沐阳猛地抬头,额前汗湿的碎发贴在眉骨,刻意挤出的笑里露着两颗小虎牙,手里还举着染墨的画笔,“正好!樱木转去湘北才成了主力,我去了说不定能当‘班级粘合剂’!”
母亲的叹气裹着风飘进阳台。她比谁都清楚,儿子的 “阳光” 是去年被孤立后练出来的 —— 那时林沐阳躲在衣柜里哭,连校服都不敢穿,后来每天对着镜子练 “主动打招呼”,口袋里总塞着分享用的糖,像给自己套了层发光的壳。
当晚林沐阳在市一中地图上画小太阳:开水房(早六点有热水)、食堂三楼靠窗位(人少不吵)、画室后门(能躲着看画)。镜子前的自我介绍练到第五遍时,新同桌的消息弹出来:“我们班有个‘幽灵’,林启星,坐第三排靠窗,整天埋着头画画,上次有人借他橡皮,他直接把橡皮掰断了,你别惹他。”
林沐阳的指尖在 “幽灵” 二字上蹭了蹭,油墨印染黑了屏幕:“他…… 平时吃午饭吗?”
对方隔了十二分钟才回:“等食堂没人了才去,总坐垃圾桶旁边,餐盘里从来没肉,你别管他,会被传染‘丧’的。”
市一中的开学日飘着初秋的冷雨。林沐阳拖着行李箱站在教学楼前,蓝白校服的人流里,每个人的脚步都带着 “倒计时” 的急促 —— 有人嘴里叼着面包背单词,有人怀里抱的试卷露出 “高三模拟” 的红字。
周老师的金边眼镜沾着雨雾,把他领进高三(2)班时,窃窃私语像被掐断的粉笔:“这就是转校生?”“他要坐林启星旁边?”
“这是林沐阳,” 周老师拍他肩膀时,力道比预期轻,“启星比较内向,你们互相多担待。”
林沐阳往前走,讲台下的目光像小石子砸在背上。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介绍,视线却钉在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
那个座位的窗户没关,雨丝飘在男生的校服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出毛边,左手腕有一道浅淡的疤痕(像被美工刀划的),右手握笔的指节泛白,笔尖在数学课本上画着什么。阳光穿过雨雾落在他发旋,却没驱散他周身的冷意,仿佛教室的笑声都绕着他走,形成一个透明的罩子。
“沐阳?” 周老师的声音拉回他的神。
林沐阳的心脏像被指尖轻轻攥住,漏跳的那半拍里,全是男生垂眼时睫毛投下的浅影。他赶紧把 “喜欢打篮球” 的话补完,目光却忍不住再飘过去 —— 对方始终没抬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窗外的梧桐树比新同学重要一万倍。
“你坐启星旁边吧。” 周老师指了指空位。
林沐阳抱着书包走过去时,周围的目光变了味:好奇(他会不会被掰橡皮)、同情(要和幽灵当同桌)、幸灾乐祸(有好戏看了)。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油墨印还在食指上:“同学,我是林沐阳,以后……”
“嗯。”
一个极轻的单音节,像雨打在玻璃上。男生终于抬头,林沐阳看清了他的脸: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尾有点下垂,睫毛很长却没光泽,像蒙着一层雾。他只看了林沐阳一秒 —— 目光扫过那根带油墨的食指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 就又低下头,笔尖在课本上画完最后一笔:窗台上的多肉,叶片上的水珠旁,写着 “晨露” 两个清秀却僵硬的字。
林沐阳坐下时,闻到男生身上有淡淡的铅笔灰味,混着一丝消毒水的气息(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照顾生病奶奶沾的)。他偷偷瞥向那道手腕疤痕,突然想起同桌的话:“他爸去年来学校闹,说他画画是浪费钱,他把画板砸了,手被木刺扎了个大口子,也没去医务室。”
第一节晚自习是数学测验。林沐阳翻书包找橡皮擦时,指尖碰到了三颗草莓糖 —— 母亲早上塞的,说 “给新同学分着吃”。他捏着糖纸,听见旁边传来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抬头就看见林启星的草稿纸上画满了小太阳,每个太阳都被圈住,像在试探着发光。
“那个……” 林沐阳刚要递糖,橡皮擦突然滚到地上,正好停在林启星的脚边。
他弯腰去捡,指尖先碰到了对方的手 —— 冰凉,指节突出,疤痕在灯光下更明显。林启星的手猛地缩回去,像被烫到,然后用指腹把橡皮擦推过来,动作快得像在躲什么脏东西。
“谢谢。” 林沐阳的声音有点干。
没有回应。林启星盯着试卷,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计算,侧脸的线条很软,却透着一股 “别碰我” 的疏离。林沐阳捏着橡皮擦,突然想起同桌说的 “掰橡皮” 事件 —— 可刚才,他明明帮自己推了橡皮。
晚自习结束时,林沐阳故意把收拾书包的速度放慢三倍,耳朵却盯着旁边的动静:拉链声(很轻,怕吵到别人)、课本合拢声(按大小顺序)、笔盒扣上声(“咔嗒” 一声,很规整)。然后林启星背着洗得褪色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头顶的灯都没关 —— 那盏灯的开关在他那边,他却像没看见。
林沐阳追到走廊时,只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男生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他避开了迎面走来的两个同学(甚至往墙根贴了贴),往校门口最偏的那条小路走 —— 那条路没路灯,尽头是敬老院的后门。
“林启星!” 林沐阳忍不住喊了一声。
男生的脚步顿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像被风吹得冷,然后走得更快了,很快消失在树影里,连脚步声都没留下。
林沐阳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颗草莓糖,糖纸被捏得发皱。夜风里带着桂花的香味,可他的胸腔里像堵着浸了雨的棉花,闷得发疼 —— 那个沉默的男生,不是 “丧”,是孤单到不敢接受别人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