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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对峙与转机

作者:林鹤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在砂纸上摩擦。老陈(他们后来知道的名字)握着匕首的手稳定而有力,骨节突出,那双手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疤,诉说着常年劳作的艰辛。他那双透过凌乱发须盯着他们的眼睛,锐利得像是能穿透丛林的重重迷雾,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社会的温存,只有属于荒野的警惕和一种深沉的疲惫。林冬能感觉到晓恩挡在她身前的背部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硬,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同样冷静地回视着对方,空着的双手微微张开,示意没有武器,但全身都处于一种随时可以反应的戒备状态。


    寂静在三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只有火塘里余烬轻微的噼啪声和林间不知名昆虫的鸣叫。


    “我们……”林冬鼓起勇气,从何晓恩身后微微探出头,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颤,“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也是……受害者。”


    老陈的视线移到她脸上,那目光依旧冰冷,但似乎在她略显苍白、沾着沙土却依旧清秀的脸上,以及那双盛满了惊恐与恳求的眸子停留了一瞬。


    “飞机失事,”何晓恩接过话,声音低沉而清晰,语速平稳,尽量不刺激对方,“我们掉在海边,七个人,有两个重伤员,一个腿部骨折发烧,一个昏迷不醒。我们需要帮助。”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最核心的困境。


    “飞机……”老陈终于开口,声音粗粝沙哑,像是砂轮磨过木头,带着一种与世隔绝已久的古怪腔调,“……前些天那个?”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尘封的记忆被触动,又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


    “是,几天前。在那边海岸。”何晓恩指了指方向,“我们看到了你的烟,以为是救援,或者……其他幸存者。”


    老陈沉默下来,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和远处的海岸线方向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他们话语的真实性,以及这两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可能带来的风险——是麻烦,还是……转机?他手中的匕首并没有放下,但那股一触即发的攻击性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些。


    “我妈妈腿断了,在发烧,”林冬急切地补充,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和脆弱,“还有一位老爷爷昏迷不醒,我们的医生说他情况很不好……我们,我们需要干净的水,需要药,或者……任何能帮上忙的东西。求求您……”她的话语里那份源于亲情的绝望,似乎比任何逻辑清晰的说辞都更具穿透力。


    老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再次打量了他们一番,尤其是林冬那双因为连日劳累、担忧和此刻的恐惧而泛红湿润的眼睛。这眼神,似乎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的柔软角落。良久,他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将匕首插回了腰间的皮鞘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转身走到火塘边,拿起一个用厚实贝壳精心磨制成的水瓢,从旁边一个半埋在地里、用巨大芭蕉叶覆盖着密封的大陶罐里舀了些清澈的水。接着,他走到一个用树皮和藤条编织、悬挂在屋檐下避雨防潮的小篮子旁,从里面抓出一小把晒干的、深褐色的、形状奇特的草叶,扔进水瓢里,然后将水瓢递向何晓恩。动作僵硬,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多年独居形成的沟通障碍,但这无疑是一个信号——暂时非敌对的信号,甚至是一丝罕见的善意。


    何晓恩谨慎地上前一步,接过那还带着老陈手上余温的贝壳水瓢。里面的水浸润着草叶,散发出一股清苦中带着微甘的香气。


    “这是什么?”林冬忍不住问,好奇压过了部分恐惧。


    “退热的,消炎的。捣碎外敷,少量煮水内服。”老陈言简意赅,不再看他们,自顾自地蹲下身,开始处理他带回来的那串海鱼,用那把锋利的匕首熟练地刮鳞、剖腹、剔除内脏,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刚才那段紧张的对峙从未发生,又或者,这仅仅是他日复一日生存笔记中的一个小插曲。


    林冬与何晓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讶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微光。这个看似如同野人般孤僻冷漠的男人,竟然懂得并愿意分享草药?这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大叔,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林冬连忙道谢,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您……您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多久了?”


    老陈处理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他只是沉默地将处理好的鱼整齐地穿在削尖的树枝上,架在火塘余烬上方,利用余温慢慢熏烤。然后,他走到那块表面被磨得颇为光滑的石板前,拿起一小块木炭,在上面添加了几个新的、歪歪扭扭的、他们完全看不懂的符号和线条,像是在记录日期,又像是在描绘某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地图。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尴尬而微妙的沉默。老陈显然没有与他们进一步交流的意愿,他用行动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何晓恩的目光则再次仔细地扫视着这个虽然简陋却功能齐全的营地,最终,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堆看似随意堆放、锈迹斑斑的金属零件上,尤其是在那个结构最为复杂、由各种废旧金属、电线和一个破旧耳机组成的简陋无线电装置上停留最久。那东西虽然布满灰尘,但某些部分似乎经过精心的维护和改装。


    “那个,何晓恩指了指无线电,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还能用吗?”


    老陈抬起头,顺着陆然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闷声道:“坏了。缺东西。”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惋惜或希望,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日出日落般自然的事实。


    但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道划破厚重乌云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林冬心中被绝望笼罩的角落!


    无线电!虽然坏了,但至少它存在过!而且老陈知道它坏了,知道缺东西,这意味着他并非与世隔绝到完全不了解外界,他甚至尝试过与外界联系!这个发现,比那瓢草药更让她心跳加速。


    希望,如同被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激起了剧烈而持久的涟漪。林冬下意识地看向何晓恩,发现他也正看向她,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燃起的、名为“可能”的火焰。


    带着那瓢珍贵的草药水和用大片树叶包裹的、老陈默许他们带走的两条烤鱼,两人踏上了返回营地的路。回程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探寻未知的恐惧,多了几分找到潜在希望的沉重,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共同拥有了秘密的亲近感。


    天色渐晚,林间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来时有何晓恩开路,尚且艰难,回去时路径依稀,更是深一脚浅一脚。在一个下坡处,林冬脚下一滑,踩塌了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惊呼一声向下摔去。


    “小心!”


    几乎在她惊呼的同时,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向上一带!是何晓恩。他反应极快,稳稳地扶住了她,避免了她的摔倒。林冬惊魂未定,半边身子都靠在了他的手臂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传来的力量和热度,以及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谢……谢谢。”她站稳,慌忙松开手,脸上有些发烫,幸好林间昏暗看不真切。


    “路滑,跟紧我。”何晓恩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他并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虚扶着她的胳膊,直到她完全站稳,才自然地收回手,继续在前方引路。这个细微的、超越必要程度的保护动作,让林冬心里微微一暖。


    他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只是冷眼旁观或者保持绝对的距离。他开始在意她是否会受伤。


    “那个老陈……你觉得他能帮我们修好无线电吗?”林冬找话题打破沉默,也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不确定。”何晓恩头也不回,但回答得很认真,“他懂一些东西,但性格孤僻,戒备心极重。修复无线电需要特定的零件,还需要他的知识和配合,不容易。”


    “至少有了希望,不是吗?”林冬努力让语气听起来乐观一些,“总比我们之前像无头苍蝇一样好。”


    何晓恩“嗯”了一声,算是认同。


    回到营地,他们的归来和带回的东西引起了轰动。赵医生如获至宝地接过那瓢草药水,仔细嗅闻、观察,最终确认:“是些有消炎镇痛功效的草药,处理得当的话,对阿姨的伤势和退烧有好处!”他立刻着手准备,将一部分草药捣碎,重新为林妈清理伤口并敷上,另一部分则小心地煮水。


    那两条烤鱼更是让几天来只能靠生冷贝类和酸涩野果充饥的众人眼冒绿光,连日的紧张和疲惫似乎都在这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食物面前得到了些许缓解。小波和莉莉对烤鱼的来源充满了好奇,不停地追问。


    林冬和晓恩默契地没有提及老陈营地的具体情况和无线电,只说是遇到了一位在岛上生活了很久的幸存者,对方提供了帮助,但性格孤僻,不愿接触更多人。这个说法既解释了物资来源,也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和潜在的恐慌。


    林妈敷上草药后,疼痛似乎有所缓解,沉沉睡去。林冬守在母亲身边,看着跳跃的篝火,心里却不断回响着“无线电”三个字。她偷偷看向坐在火堆另一侧、正用工具刀仔细削着一根木棍(似乎是想做一支更趁手的矛)的何晓恩。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白天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沉静。


    他专注的样子,和他白天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伸出的手,交织在一起,在林冬心中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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