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士的声音如同一粒石子砸在二人中间,让人又活了起来。
崔瑛手一抖,狼毫擦过掌心,留下了痕迹,眨眼间,她手里被放了一块帕子,上面绣了一株牡丹。
她轻轻拢住,与众人一起行礼。
“怎么愣着。”
唐昭转过身,不满地轻蹙眉,拉过她的手一点点擦,那墨痕还是在她手心留下淡淡颜色。
被拉住的手轻轻颤动,似乎是因这样的动作带来些痒意。
“殿下,我自己来吧。”崔瑛卷起手指,勾过手帕往后一拉,那丝帕就溜到她的指间。
唐昭挑眉:“这是我的东西。”
崔瑛突然嘟囔了一句什么,唐昭没听见,怀疑她在骂自己,质疑道:“你说什么?”
她脸上有可疑的薄红,收好丝帕道:“我洗好了还给您。”
唐昭不信,她的脸红定是因吐槽被自己抓包了!
她直接对着崔瑛坐,盯着她收拾东西。
二皇子、三皇子路过,三皇子随她的视线看了两眼,不能理解:“四娘果然一直奇奇怪怪的。”
二皇子温柔地笑着,然后把三皇子带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让她和伴读好好相处。
人都走了,唐昭眯眼继续看崔瑛起身到她桌前,把她的东西也收拾好了。
崔瑛将手腕放在唐昭面前,眼睛弯弯的:“走吧,殿下。”
唐昭顺着就把手搭上她的手腕,轻轻用力就站了起来。
衣裳有些皱了,她随手整理两下,走在崔瑛前面,抱臂道:“本来想十日后的休沐带你出去玩,可惜……”
身后的脚步声慢了。
“看来我只好找别人去了……”
后面没了声音,自己都如此说了,唐昭心想崔瑛这不得后悔死。
正沉浸幻想呢,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衣袖上的手仍是苍白的,小心翼翼地捏住一小块衣袖,像是一种试探。
“殿下,能不能带我去?”崔瑛低头道。
那颗脑袋离唐昭很近,她随手就把崔瑛额前的头发往后撩,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扬起嘴角道:“去了你可得说说,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嗯……”崔瑛轻声应下,搂着书箱和唐昭并肩走出弘文馆。
馆外佩兰和石竹几乎“望眼欲穿”,一开始都以为自家殿下被留下了,担忧不已,结果二皇子告诉她们四皇子在和伴读闹呢。
“哎呦,殿下!”石竹立即高兴地招呼唐昭。
佩兰向崔瑛道:“崔娘子,殿下的书箱由奴来拿吧。”
东西被佩兰拿去,崔瑛笑吟吟地告辞,明明学子都穿一样的白色澜衫,就她一人穿起来如同白衣仙子,像是天上来的小神仙。
眼看好不容易要完美地度过这一天,崔瑛走前还破坏了她美好的心情。
“殿下,记得温习功课,课上可是有可能被考到的。”
幸好这句话在唐昭脑子里瞬间溜走,哪能刚好就抽中自己呢。
她边走边对佩兰石竹讲自己写了如何好的字,甚至让杨文也感叹不已。
佩兰听她夸张的描述,悄悄地低头抿嘴笑,石竹听了就更不得了了,把这本就膨胀了两倍的往十分里夸,一番话令唐昭都羞得脸红。
“夸张了!石竹,给别人留一些追赶我的余地吧……”唐昭叹气批评,脸上还有薄红,此刻佯装严肃道。
石竹叹气:“是,我们殿下太善良了!”
这句话倒是让佩兰也点了头,结果两人真的在后面一阵感慨唏嘘。
唐昭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跑到皇帝身边。
谢姑姑哎哟一声道:“小殿下,慢着点,可别摔了。”
唐昭卖乖道:“谢姑姑别担心了,母皇在这呢,哪里会让我摔着!”
她蹭到皇帝身边靠着道:“对吧,阿娘~”
皇帝哼笑:“青鸟儿,你以为这样我就不考你了?”
唐昭贴得更紧了,幽怨吐槽:“阿娘好狠的心……”
整个大周敢这样说皇帝狠心的大概就她一个,皇帝反倒被她逗笑,让佩兰把小殿下的书拿来,好是考察了一番。
唐昭不敢再嬉皮笑脸的,认真地回了,最后把字帖摆到皇帝的桌上。
“阿娘仔细看看!”唐昭昂首挺胸道。
皇帝眼里自己孩子的好是比她人千倍百倍的好,自然夸她写得更好了,连带让她保持学业的水平。
母女两人和气地用了一顿晚膳,皇帝还让她留下来一起睡。
“阿娘,我又不是稚童,何况凝芳殿这么近呢!”
唐昭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认为自个已成熟长大,哪里肯再跟皇帝一起睡,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找您后宫的侍君们睡吧。”
皇帝拿起手边的轻巧小摆件扔她,笑骂:“敢编排到你老娘头上来!”
唐昭稳稳接过,微微弯腰,双手捧到头上道:“昭儿谢母皇赏!”
她准备跑路,看了两眼摆件道:“还是金的,儿臣岂不是赚大了?”
皇帝嘲笑她:“小滑头,金的有这么轻?”
唐昭大呼上当,却是拿着摆件就走了,留皇帝在紫宸殿里哭笑不得,与谢姑姑抱怨自己这小女儿实在调皮,胆子也忒大。
她们母女间的打闹,谢姑姑哪敢说一句不是,反而夸道:“女孩调皮再正常不过,有胆量不也正说明小殿下将来会有一番作为!”
皇帝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女儿,心满意足,什么抱怨都不再提,挥挥手赐了许多东西到凝芳殿。
唐昭把摆件放到自己书房桌上,看来看去十分满意。
佩兰敲门进来道:“殿下,陛下给您赐了许多物件,都在院里呢。”
“哦?母皇又给了我什么好东西……”
唐昭懒得听人说这些东西,她自己打开一看,发现母皇什么都赐,有衣料、口脂饰品和笔墨纸砚等物。
里面最吸睛的便是金镶粉珍珠牡丹瓣发冠,她拿在手里把玩,心里喜欢极了这等华丽之物。
唐昭让佩兰给她试了试面脂和口脂,铜镜清楚地映出她的脸,抬下巴左右一看,她觉得自己颇美,大概就跟牡丹一样好看罢。
“往后我休沐出去,都用这个发冠。”唐昭指着那金发冠道。
佩兰为她梳发,应道:“那可是要梳半披发的?”
唐昭点头,已然想到自己气宇轩昂,出去游玩的样子,嘿嘿笑出声。
佩兰石竹已习惯她这样,天色已晚,她们忙着吩咐准备衣物热水。
不多时,殿内烛火熄灭,安静了下来,万物都静悄悄的,半夜忽然下起的小雨发出杂音,濡湿了石板路,留在地上的,踩上去会柔软地散开,散在枝头的,洗刷原有的一片片绿意。
唐昭仰头看屋檐蓄起的一颗颗水珠,清透的,落到她的鼻梁上,一直往下,水珠如同在丝绸上流动,滑过丝丝的凉意。
她嘀咕道:“原来就是这里滴水,难怪刚刚路过脑袋一凉。”
突然真有丝帕在她脸上轻柔地擦过,手指的温度透过丝帕一直擦到唇边,她眼睫颤动,抓住这人的手。
“崔瑛。”
崔瑛缓缓抽出手,将手帕留在唐昭的手里,她笑吟吟道:“我来还殿下手帕。”
“殿下的手有些凉,我带了披袄,殿下不如披上。”崔瑛将身上的披袄脱下道。
唐昭摇头:“不必。”
崔瑛的笑有些挂不住,身上一股浓浓的失落气息,好似被雨淋了一遭。
“这样的天,你自己穿就好,别着凉了。”唐昭无奈补充道。
眼前的人这才重新高兴起来,还是将披袄披在了唐昭身上,柔柔道:“殿下金躯,还是慎重一点才好……”
唐昭不赞同地看她,于是她将手放到唐昭面前:“殿下不信,摸摸看?”
她没想到唐昭真握住了她的手,趁机站到更近的地方,侧过脸看这位小殿下,却发现她如同被雨打低垂的牡丹。
崔瑛轻轻握紧了手问:“殿下何故烦忧?”
“突然天寒,大周的百姓可好过?”
唐昭说出口,又怀疑自己在讲笑话,普通的百姓这些日子哪能好过。
这几日一直都冷着,时不时还下雨,要是突然天晴,来一场倒春寒会死多少秧苗?
她听说自己出生的前一日也是春日骤冷,那时母皇担心不已,一边担忧肚子里的孩儿,一边担忧天寒受灾。
母皇每次说到这,都会笑着说是青鸟儿带来了日光,因她出生时刚好日出,霞光铺满了整个大周,天气又突然好了,再没冷下来。
皇帝总会说可惜青鸟儿的身体却不太好,便给了她无限怜爱。
唐昭却宁愿真是自己受了,可她不太信,所以这样的日子格外担忧。
“刚好明日就要休沐了……”崔瑛道。
崔瑛清冷的声音让她纷乱的思绪停止,唐昭看向她,只听她道:“我要换一换,殿下不要带我去玩,咱们去田间看看如何?”
唐昭的眼睛一亮,松开手抱住崔瑛,开心道:“瑛娘,你说得对,我们该亲眼看看才行!”
随后她不好意思道:“本是答应了你的,怎好不做到,等天气暖和,我必要带你一起玩的。”
崔瑛连忙说自己相信她,两人亲密地去用午膳,今日依旧是唐昭给崔瑛“爱吃”的菜。
唐昭披着披袄被赶来的佩兰石竹看见,那抱着同样披袄的两人又是一阵伤心自己的失职,最后还是唐昭说自己没事,不必觉得她如此脆弱。
“呜呜呜……殿下。”石竹感动得要说上一番,结果被崔瑛打断。
“殿下,明日见。”崔瑛笑辞。
“明日见!”唐昭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