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风无声掠过，吹得树枝上的秋叶簌簌掉落，留下满地枯黄。今年的秋天格外短暂，冬天已经悄然迫近。
与屋外的寒意秋意不同，附属第二医院里的一间高级病房内不时传出老人爽朗的笑声，而几个年轻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哄着老人家，俨然一片其乐融融。
“老爷子，马上就要十二点了，您该用餐了。”护工的一声提醒打断了几个人的对话，纪其清看了看时间，也确实是到饭点了。
黎老爷子今天和三个孩子聊得尽兴，心情也顺畅了许多，顺带着胃口也好了不少，于是就让护工去准备餐食。
在等吃饭的间隙，他还不忘催促小辈们去吃饭：“你们也别在这杵着了，肯定都饿了吧。小晔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吃点，我这有护工照顾没什么问题的。”
连早餐都没吃就出门的黎晔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就像得到特赦令的囚犯，感激得就差跪下来给自己爷爷磕一个。
刚刚他见纪其清和老爷子聊得开心，就没好意思中途开溜去吃早餐，也没办法打断两人的聊天和人去吃午餐。
现下终于能去找口饭吃，他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惜，原本他是想带着纪其清去提前订好位的餐厅吃饭，现在还多了个唐婉盈，计划彻底泡汤了。
因为，他订的那家餐厅是现在整个海云市最有名的情侣餐厅之一，要真把婉盈这个机灵的丫头带过去，准保让她猜中自己的心思。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特别火的餐厅，一直想去吃，可惜没机会，要不我们一起去吧！”唐婉盈一听到表哥要请客，欣然跳出来给他们介绍餐厅。“网上都说那家粤菜味道很正的，就在医院附近，走几步路就能到的！”
纪其清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活蹦乱跳的样子，打心里觉得可爱极了，直接就答应了下来：“当然可以，你喜欢就好。”
见纪其清对着自家表妹笑得这么频繁，黎晔心里有些吃味。
怎么从来就见这人对我笑得这么开心过。
看着表妹嬉皮笑脸的模样，黎晔咬了咬后槽牙，轻咳了两声：“行了，快点走吧。你来带路，我们跟着你。”
三人和黎老爷子道别后，一起离开了病房。前往餐厅的路上，唐婉盈一直拉着纪其清聊天，把黎晔一个人落在后面。看着两个人在前面你侬我侬地聊了起来，黎晔心里不得劲，总是装作不经意地挤到两人中间，可惜他根本插不上话，没一会儿就又被挤到了后边。
“其清哥，你知道吗，上次小琦还问起你来着。”唐婉盈提起了小时候的玩伴。小琦是她小学时的同桌，当时就住在勤思园对门的小区，她一来外公家，小琦就会跑来找她玩，一来二去的纪其清也就对这人有了印象。
他知道唐婉盈想说什么，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沉默了起来。但唐婉盈却没读懂他的意思，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她那天来问我，你谈没谈对象。”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没等纪其清开口，走在后面的黎晔倒是问了起来。
“还能怎么回答，就说不清楚啊。”唐婉盈觉得奇怪，自己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哥，现在怎么还关心起这个来了。不过疑惑归疑惑，她还是照实回答了。
“你可以直接说......”黎晔话说到一半，忽然感受到有人掐了自己一把，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说什么？”唐婉盈听他说到一半又不说了，转过头看向黎晔。
“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的。”黎晔揉了揉自己腰间的软肉，讪讪地扯出一个笑脸。刚刚话还没说完，纪其清就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那力道完全没有手下留情，他能预料到自己刚刚被掐的地方已经淤青了。
纪其清回头瞪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再乱说话，随后又扯开了话题。小琦从小时候就对自己有好感，纪其清一直都知道了。后来她也确实和自己表白过，但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自从那次被自己拒绝后，小琦就没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果不是唐婉盈提起来，他都快忘了还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三人来到餐厅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唐婉盈主动拿起菜单点起菜来，黎晔看向纪其清，问起了话来。
“听说你在帮白家打官司？”
“是，你怎么知道的？”黎晔突然问起白家的事，让纪其清觉得有些新奇。认识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过问自己工作上的事。
“白家和宁家的背景，你应该有所耳闻。很多律师都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你却接了下来，你不怕给自己惹麻烦吗？”黎晔有些不解，纪其清会接这个案子，到底是出于和介绍人之间的交情，还是想挣这笔钱，毕竟这个离婚案涉及的金额不小，光是分成都能拿上一大笔了。
“你以为我很想去接这块烫手山芋吗？”纪其清吹了吹杯子里的热茶，轻轻地抿了一口，“介绍人的交情是一回事，我也得完成所里的业务指标。”作为律所的初级合伙人，他要完成的不只是个人的指标，还要顾及整个团队的业绩。
当初会选择干这一行，是因为他知道维护公平正义需要法律的力量。他想用法律的武器来帮助弱势群体维护合法的权益，所以他拼命地学习和工作，尽快让自己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律师，这是他的理想和信仰。
入行以来，他也确实接了不少法律援助和公益诉讼的案子，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可他现在作为合伙人，就不能只顾着实现自己的抱负，他要完成业绩要求，还要养活团队。手底下全是嗷嗷待哺的初级律师和律师助理，他们也需要完成业绩，需要面包和黄油来养家糊口。
只要完成这一份委托，他们团队今年的业绩指标也就完成得差不多了，自然也就不用再为这个事情发愁了。
听完纪其清的解释，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空有理想不考虑物质基础，这就是痴人说梦，填饱自己的肚子才能力气去帮助其他人，这是无可厚非的。
黎晔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说了一番：“总之你把握好尺度，能妥善解决那就最好，最重要的是别给自己招惹太多麻烦，有需要的话尽管找我帮忙。”
纪其清笑了笑，没有再作回答。这是他的工作和职责所在，他自己一个人能处理好。即使遇到难题，他也不想向无关的人求助，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把其他人拉下水。
纪其清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了黎晔，“对了，你是不是认识宁晓东？”
“认识啊，但是不熟，也就是在一些聚会和酒局上碰到过，朋友带过来的。”平时在聚会上遇到宁晓东，他都会主动上前来巴结他，可他对宁晓东这样的人很是鄙夷，完全不想搭理。
虽说自己也是个混账羔子，但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也没有违反公序良俗，所以离这种人远点总归没坏处。
“那你能不能说说这个人，我不是你们圈子里的，对这个人了解得不算多，也是接了案子之后才开始对他做背调的。”走普通流程获取的信息终归是片面的，要是能从他的交际圈里了解他，那肯定会有更多的补充。
黎晔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纪其清。也多亏了那他贺川在他跟前叭叭了那么多话，不然还真没什么好告诉纪其清的。回头请那小子好好喝一杯，再从他那套点八卦来。
“所以，他以前经常赌钱，还欠了不少钱？”纪其清从黎晔的话里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转了转眼珠子，马上就打开了新的思路。
“是啊，那小子欠了我们一圈人很多钱，有的到现在都没讨回来。留学圈子里像这样成天借钱的很多，还好那时候我爸管得严，没给我多少闲钱，我也没借多少钱给别人。”黎晔一边说着，一边还莫名冲着纪其清笑了起来，那得意的神情无非就是在说：怎么样，我机灵吧？
“挺好的，我还以为你就是个到处施恩的大善人，没想到还是有点心眼的。”纪其清难得调侃他一回。
还记得他小时候，家里怕他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平时不会给他多少零花钱。
有一次放学，他和黎晔一起从学校走回家，路上碰到有人在卖鸡蛋糕，浓郁的奶香味把纪其清馋得直咽口水。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的五块钱是爷爷给他买文具用的，他不敢拿出来偷偷买吃的。所以犹豫再三后，他只得失落地离开。
可没想到一旁的黎晔却悄悄跑到档口前，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买了一份，然后塞到他手里，一脸别扭地对他说：“我一个人吃不完，一起吃吧。”
当时他很想吃，但不好意思收下，打算还给他。可黎晔却不耐烦地让他拿着，还直接从袋子里拿出一块蛋糕，直接喂到了他的嘴边。拗不过固执的黎晔，他只能腼腆地咬了一口。刚刚出炉的小蛋糕外皮酥软，入口就是一股奶香在嘴里炸开，尽管已经过去十几年，但他现在还记得那个味道。
那天，他们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勤思园的侧门吃得满嘴油光，以为能瞒天过海，结果回家后还是被大人们发现了，爷爷不但没有责怪他，还拿钱让他第二天要请黎晔吃东西，告诉他礼尚往来才是好朋友。
他没忘记，那时候的黎晔一直在攒着零花钱，打算买下那颗心心念念的限定版篮球。可为了请他吃小蛋糕，居然把那天的零花钱拿出来花了，这可把小小的纪其清感动得一塌糊涂。
那时候，他觉得黎晔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对身边的朋友很大方很真诚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刚会调侃对方是仗义疏财的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