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书站在杰克老师面前，杰克老师把他带到储物间，储物间空间狭小，冷烫药水的氨味、毛巾上的消毒水味和隐约残留的发胶甜香溢满鼻腔。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如果要形容，应该是初中毕业的暑假去镇上的饭店打工，从上午十点站到晚上十点的疲惫感，被年长的师傅训斥时的无措感。
店长夸奖他很会察言观色，对顾客的需求把握精准。但没有人天生就会察言观色，就像此刻，杰克老师不悦的情绪已经摆在了脸上，只有他们两人在的空间内，那种熟悉的无助感又出现了，但好在叶知书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助感。
“杰克老师，您找我有事吗？十分钟后有个顾客约了我洗头。”
杰克老师的眼神冷飕飕：“你现在也是长本事了，培训的时候没有教过你吗？理发师学徒只配去洗头，谁给你的权利去帮顾客染头？”
“那您开除我吧。”叶知书冷不丁道。
杰克老师被这话一堵：“你说什么？”
叶知书重复：“那您和店长说吧，我这个事做得不对，直接开除我吧，我收拾行李回乡下。”
杰克老师原本打算对叶知书阴阳怪气贬低一通，再让他去清理染发工具，盘点染发膏库存并手抄色号对照表小施惩戒，结果叶知书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脑子转得慢一点，还没想好应对的招式。
这头，叶知书往店里望了一眼：“洗头的客人来了，我先出去了。”
说完，叶知书就离开了储物间。
坐在等候区，陆定曦刚刚坐下没一会儿，李宇哲给他倒了一杯茶：“陆老板，我们史蒂夫老师马上就来。”
陆定曦正掏出手机，就见叶知书朝这头走过来，面无表情，走出了几分气势汹汹的味道。
叶知书确实很生气，他生气时脑子容易短路，口干舌燥，直接端起陆定曦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太烫了，烫得他“嘶嘶”呲牙。
陆定曦放下手机，目光从叶知书握着茶杯修长的手指，到他被烫得有些发红的嘴唇，微微挑眉，并未对叶知书喝了自己的茶水发表意见。
叶知书把空茶杯往桌上一放，他的情绪去得也快，恢复常态：“陆老板，下午好，我们直接去洗头？”
陆定曦点点头，跟着他走进洗头区，洗头区没有人，陆定曦挑挑拣拣，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躺下。
叶知书摸着他的头发，当代打工人的显著特点就是头发少，但是陆定曦的头发却很浓密，叶知书猜测他应该是经常熬夜加班的那类人，但是基因好，从身材到外形，再到头发的浓密度都很出色。
“头发好像长了点。”叶知书自言自语。
叶知书没指望陆定曦搭话，但是陆定曦听见了，便应了一句：“那等会儿也剪一下头发。”
叶知书脑子里的话术自动启动：“那您是需要我们的助理理发师、初级理发师、中级理发师还是高级理发师，或者是技术总监来为您设计呢？”一口气说完，叶知书都嗓子眼发干。
陆定曦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称谓直皱眉：“你是什么理发师？”
“我吗？”叶知书道，“我是理发师学徒。”
陆定曦沉默一阵：“我要你来剪。”
“可是我们店里学徒是……”
——是不够格去剪头发的。
话说到一半，叶知书自己顿住了，他心想，管他的，杰克老师还说他不配给顾客染头，他不也染了？他给张帅剪过那么多次头，每次剪完，张帅就对着镜子摸下巴，陶醉得仿佛自己是桐林市吴彦祖，再想想之前练习剪发、卷发和染发，用过的假发头模堆起来都有一座小山了。
“——是完全没问题的！”叶知书询问即将成为自己首位上手剪发的顾客，“您对发型有什么要求吗？”
陆定曦并没有什么要求：“剪短一点就可以。”
于是叶知书帮陆定曦包好头发，坐到理发区，叶知书掏出剪刀三件套，平剪，牙剪和滑剪三件套在手中闪着寒光。
见到他掏出剪刀的时候，杰克老师就觉着不对劲了，他快步走过来，像是抓住了叶知书的错处，赶紧责难：“你拿剪刀干什么？理发师的剪刀，学徒不要乱碰。”
说完，他半弯着腰，对陆定曦建议：“顾客您看，您在我们店里可以选择助理理发师、初级理发师、中级理发师——”
陆定曦不想再把这段广告词似的一模一样的销售话术再听一半，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点向叶知书：“我想让他帮我剪，有问题吗？”
陆定曦在公司里不是一言堂，但是决策者的角色当久了，讲话不自觉就带上了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刚来没多久，还是个新手。”杰克老师搓着手解释，“要是给您剪毁了，可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我们店里有很多理发师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要不您还是？”
陆定曦：“我指定他给我剪，要是剪毁了，自然是我的责任，况且——”
陆定曦停顿一下，他本不想把这句话说出来：“我觉得他洗头洗得很好，剪发应该也不错。”
本来店里的生活就一成不变，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门官司，所有的店员，包括店里的顾客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里，连吹风机的档位都调成了最低档，帮顾客吹头发的学徒在走神，被吹头发的顾客脑袋向后扭了四十五度，也是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围观八卦中。
因此当陆定曦说出这句话时，店里的人齐齐发出一声“哦”的感叹。
李宇哲用胳膊肘捅捅李弋戈：“我是误入了什么偶像剧现场吗？”
李弋戈皱眉：“什么偶像剧？”
“就是那个呀！”李宇哲绘声绘色地讲解起来：“恶毒男配欺负女主，女主我见犹怜，霸总及时赶到，霸气甩出黑卡，救女主于水深火热之中。”
李弋戈迅速捕捉到关键词：“欺负？”他立刻从前台的椅子上起身，把学徒服的白色袖子捋到上臂，露出的小臂显得精瘦且结实，说着就要朝叶知书的方向走过去。
“别别别，我开玩笑呢！”李宇哲赶紧拉住他，“场面已经够乱了，你可别再去凑热闹了。”
陆定曦这句话把杰克老师一噎，但说得叶知书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拿着剪刀为陆定曦剪出一个潮到爆炸的发型。
“杰克老师，那我准备剪头发了，您要不边上坐坐？”叶知书指了指边上的空位。
杰克老师没有再说什么，恨恨地盯了他一眼，直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