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指竹子。
笙是用竹管做成的乐器。是工具。
柴家姐妹三岁时就与父母分别来到了开封。
没有人能分得清柴家姐妹,就连她们的父母和兄长也不行。
她们做一样的打扮,就连性格也同步。要活泼一同活泼,要清冷一同清冷。
但有人随便喊一个名字,姐妹俩总有一个会应声。至于名字能不能对应本人,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如今笙与筠站在一起,却绝不会有人分不清了。
一位气质雍容华贵,面有风霜之色;另一位举止风流潇洒,似还未及桃李年华。
“你老了。”云筠轻叹一声,看着眼前之人,眼角已有了细纹。多年未见,对着一张相似的脸,却全然陌生。
“嗯。你长大了。”柴云笙也看着云筠,说不出来对方还年轻这种话,毕竟她最后一次见云筠两人不过是总角之年。
金明池畔,柴云笙约云筠在此处会面。
沈孤鸿领云筠进皇宫后没有独自离开,此刻守在不远处看风景。
“听沈孤鸿说你要死了,我看倒不像。”云筠淡淡道。柴云笙虽然憔悴,但身体尚可,绝不是将死之人。
柴云笙喝了口茶:“是我欺骗大兄,恳求他为我传话,你别怪他。”
云筠没说话,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
“还记得小时候,先皇未给我二人赐婚时。”柴云笙忽然笑起来,说起从前:“我们不分彼此。大兄却总能把我们分出来。我们开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才知道,他闻到了你身上的瓜子味。”
“……”云筠继续嗑瓜子,看了一眼站在湖边看风景的沈孤鸿,“你最好别提他。你觉得他离得远没事,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嗯?”柴云笙疑惑了一瞬,又很快了然,眼中似乎添了一丝羡慕之色:“这也是习武带来的益处吗?”
云筠点头。
“当年比试,他拔得头筹。先皇赞他文武双全,便让官家称他为大兄。又召我们姐妹二人上前,叫大兄择一人为妻,令另一人为太子妃。咳咳……”柴云笙用帕子捂住嘴,剧烈的干咳起来,随侍的女官立刻上前为她顺气,待平静下来,她又道:“大兄请先皇赐婚,先皇又将问题抛给我们姐妹二人。”
云筠将话接了过来,“于是你轻轻推了我一把。主动选赵恒,显得心机深沉会令赵光义不喜;主动选沈孤鸿,便是贬低太子,赵光义同样不喜。我先选沈孤鸿,你稳坐太子妃之位。很好。”
柴云笙又剧烈咳嗽起来,“也许你不信,我只是觉得大兄的妻子,比太子妃更好。你看这樊笼……”
“我知道。”云筠打断她,面色平静道:“所以我说,很好。”
“抱歉。”柴云笙又道,“我当时没想到,呼延家会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如果呼延家没出事,你和大兄的孩子,也同莞儿差不多大了。”
她的面容一时悲戚起来:“大哥(柴复光)害了呼延家,也因此而死。我常常怀念少年时的日子,怀念大哥。偶尔想,当初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投河?又怕牵累父母。只能困在这樊笼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咳咳……”
她又咳起来。
“悲抑伤心肺。你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云筠蹙眉,面上带了一丝不忍。
“我知。我这病永远也不会好了。”柴云笙又渐渐收敛了情绪,“幼时的几年,已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了。还记得我俩一起做了许多调皮之事,大兄又为你顶罪,不知连累他挨了多少鞭子。”
“那是他自愿的。”云筠道,“莫提他了。你今日找我,总是有事吧。”
柴云笙挥退左右,“我与官家有一女,名莞儿,已到了议亲之年。官家欲以莞儿婚事为筹码,稳固朝政。我想请你带莞儿离开。”
云筠冷笑,“赵恒和他父亲真是如出一辙。对外唯唯诺诺,对内倒是擅长欺压女子。和这世道的大部分男子一样。”
“大兄是不一样的。”柴云笙道:“官家自从知道你还活着,多次和大兄提及,要见你。大兄都推拒了,为此,官家还罚过大兄。”
云筠拧了拧眉,无奈道:“难道沈孤鸿请你说媒来了?”
“不。我不提了便是。”
柴云笙正要继续说莞儿的事,忽然看见云筠眉头紧锁。
她抬手示意柴云笙打住,皱眉道:“西面有人在说话。似乎是我的弟子。”
“可是梁少侠?”柴云笙知道这女孩,赵恒认其做义女,封遂平公主,和莞儿交情极好。
远处的沈孤鸿以内力传音给云筠:“是刘贵妃请惠国公主和少侠见面。或许有冲突。”
云筠把沈孤鸿的原话告诉柴云笙,对方面上立刻染上了薄怒,召来随侍的数位宫人就往西面走去。
刚走到花丛后,柴云笙便能真切的听见刘贵妃几人说话的声音了。是刘贵妃在园中设宴为赵莞儿引见其侄。
宴上只有一名年轻男子,应当就是刘贵妃的侄子。
那年轻男子凑到刘贵妃身旁,悄声问道:“姑母,能不能让姑父换成遂平公主和我成亲。遂平公主真是神仙妃子一般的容貌。”
梁夏蓉与赵莞儿都是习武之人,听得真切,自然大怒。梁夏蓉立刻大骂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还敢嫌弃莞儿。老子今天不把你的脸打烂不姓梁。”
她一边说一边冲上去打人,宫女内侍哪里拦得住她,那男子结结实实挨了几巴掌,脸都被打肿了。刘贵妃常年居于深宫,又位高权重,没见过这等暴徒,惊吓之余还要强装镇定,“惠国,我可是你的母妃,你对我可有一丝敬重?”
刘贵妃不敢惹暴起伤人的梁夏蓉,只敢用身份压制站在一旁的赵莞儿。
赵莞儿正要说话,云筠一行人从侧面走出。
“刘贵妃抢着做惠国的母妃,是盼着吾死吗?”
赵莞儿见到柴云笙很高兴,道了声“见过母后”便拉着还在打人的梁夏蓉走到柴云笙身边。
刘贵妃告罪,带人直接离开了,似乎也不太给柴云笙面子。
这个皇后做的的确憋屈。云筠想。
柴云笙常年幽居,不见赵恒,也很少见赵莞儿。如今赵莞儿见母亲愿意出来走走,难免开心。
梁夏蓉则是惊喜,“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看徒儿刚才猛不猛!”
“很威猛。”云筠轻笑,“下次不要冲动。到没人的地方杀了就是。”
云筠也动怒了,因为她听见刘贵妃那侄子挨了一顿打后还死性不改,走远后竟然向刘贵妃问询她是哪位公主,能不能连她和遂平公主一起娶了。
柴云笙想给赵莞儿介绍云筠,云筠却摇了摇头,“让孩子们玩去吧。”
于是柴云笙在梁夏蓉和赵莞儿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将两人打发走。
“我或许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云筠道。
柴云笙笑道,“我自己选的路,总要走到最后。”
云筠也不勉强,“莞儿的事我会想办法。若没有妥善解决之法,我会带她出宫。”
柴云笙走两步就要到凉亭中歇着,女官为她顺气。
远处传来人声,是离去的梁夏蓉和赵莞儿遇见了沈孤鸿。柴云笙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云筠却听得很清楚。
梁夏蓉问:“帅哥你谁?”
赵莞儿说:“王叔。”
沈孤鸿正式授封王位,换了一身朝服,今日领云筠进宫便穿了。
“沈某换了身朝服,少侠就不认识了?”
“怪好看得嘞,我想穿你这个。”梁夏蓉道。
不等沈孤鸿说话,梁夏蓉又把刚才殴打刘贵妃侄子之事说了一遍。
“看来你们方才相谈甚欢。”沈孤鸿暗示道。
“欢个锤子。我把……”
梁夏蓉话说了一半被赵莞儿打断,“王叔您忙。”
说完赵莞儿拉着梁夏蓉走远:“王叔主管大内武备,内苑重地,不允许私斗。”
柴云笙见云筠突然发笑,好奇道:“你听见莞儿、梁少侠和大兄说话了?”
云筠点头。
柴云笙也笑了一笑:“我听宫人汇报梁少侠与莞儿平常相处,也觉得开心呢。我很遗憾没能让莞儿长成和少侠一样的女子,却希望她以后和少侠一样恣意快活。”
两人又对坐了片刻,似乎也无话可说了。
柴云笙站在亭中目送云筠离开,云筠走到阶下,忽然回头道:“若当年你不做太子妃,也许现在病得要死的会是赵恒。”
柴云笙笑了,“可我也摆脱不了和亲的命运。也许早就死在了辽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