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手游]归人》
第1章 1 风雨夜
北方的气候委实干燥，十天半月都不见得能有一次细雨，因此半个月来阴雨连绵的开封城反倒成了奇景，即便是在下雨天，街上往来者不绝。到了夜间，街边渐渐亮起了灯火，行人执伞游其间，别有一番意境。
唐代韦述《西都杂记》称：“惟正月十五夜敕许驰禁前后各一日，谓之放夜。”而至于本朝太祖：“诏开封府，令京城夜市至三鼓以来，不得禁止。”因此造就本朝夜市之繁华，“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看着眼前夜市一派繁荣景象的梁夏蓉在心底默念起了两百年后的豪放派大词人辛弃疾所做的婉约词，而词的后半阙也和眼前的景象完全对应上了，“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当梁夏容转身之时，目光越过灯火，落在一处屋檐下。那是一名仿佛十七八岁的女子，梳了个简单的双髻，两侧分别簪了金步摇，穿着时下最流行高腰襦裙，腰间悬挂着一只白玉萧，肤色欺霜赛雪，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面容姣好，身姿若流风回雪。
正当她怔愣之际，脑海里突兀的出现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情绪——
“叮咚！恭喜宿主领悟了穿越者的终极奥义——来到古代怎么不能谈一场轰轰烈烈震惊世人的师徒恋呢？请宿主攻略自己的师傅云筠，任务期限是一万年。”
穿越成女人也就算了，还要攻略自己的女师傅？梁夏容差点晕过去，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冲过去把自己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买到的花生糕递给柴云筠，顺势一把抱住，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师傅啊……”
云筠不明所以，只是拍了拍她，“不过是买个花生糕，发生了何事？”
“嗝……”梁夏容打了个哭嗝，心说自己的难过无法对任何人诉说，悲伤又加重了一层，哽咽道，“花生糕太贵了啊，徒儿好穷啊，呜呜呜……”
“莫哭了。”云筠的脸上泛起一抹极淡的笑容，这笑容转瞬即逝，又把花生糕塞回去，同时塞给梁夏容的还有五片金叶子，够买几百份花生糕了，“曾听人说姑娘家爱吃甜食，这是为师请你吃的。”
一见到金子，梁夏容的眼泪就止住了，“谢谢师傅！师傅我们晚上住哪里？”
“再逛逛，等夜市散了。”云筠压低了声音，“我带你出城。”
说罢，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只是手往上一抬，手里的油纸伞便自动撑开了，另一只空着的手将反应迟钝的梁夏容揽到伞下，“走吧。”
被妹子揽着肩搂在怀里，梁夏容浑身不舒服，挣扎着脱离出去，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师傅一个人打伞就好，习武之人身强体壮，这点小雨算什么。”
云筠点点头，没有强求。二人便顺着街市往东走，东边离内城城墙最近，等闲逛到近处，看见城头，夜市也散了。
二人躲过一批巡逻的队伍，来到城墙下方，梁夏容望着四丈高的城墙，上头还有站岗的士兵，颇有些为难，“师傅，我轻功不好。要不我们还是白天吧？”
“我知道。”云筠点点头，先前为了躲避巡逻的队伍早已将油纸伞收回，现在又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她看了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使了巧力将伞打出去，接着揽过梁夏容，脚一蹬地便高高跃起，而到了半空中的油纸伞自动张开，正好她踩住伞面借力飞跃而上。同时另一只空闲的手取过腰间白玉笛，一曲“入梦引”，周围数百步的站岗士兵便纷纷倒地。
云筠把梁夏容放在城墙上，自己跳下去取回油纸伞。以她的轻功不需要借力也能飞上城墙，但带了一个梁夏容便有些难度了，再加上她内伤未愈，因此便用油纸伞做借力，只是油纸伞留下被人发现了也是麻烦，况且稍后翻越城郭的时候应当还有用处。
再次跃上城墙，看见梁夏容还傻站着，云筠道：“下去吧，一会儿该来人了。”
“师傅，我恐高。”
闻言，云筠也有些无奈，可她这次却没像方才那样温柔了，提起梁夏容的后腰带便跳了下来。
只是刚一落地，云筠便察觉到有几道气劲直奔身旁的梁夏容面门，于是她一脚踢开梁夏容。被踹倒在地上的梁夏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武功远不及柴云筠，没有察觉到气劲的存在，以为云筠突然看她不爽要打她，差点委屈哭了，只能茫然无措坐在地上看着云筠。
云筠将她方才用两指夹住的一道气劲拿给梁夏容看，竟然是一片竹叶，看其青翠的程度显然是刚摘下来。“有人用这个东西做暗器，是个厉害角色。”
也是这时，梁夏容看见云筠的右脸上冒出一道细微血线，显然，她被竹叶伤了。
她话音刚落，周围便跳出十几个人，将两人围住。
云筠朝梁夏容摆摆手，示意梁夏容闪到一边去，别影响到她发挥，但梁夏容没有照做，她迅速的爬起来拉住云筠的手，防止她突然动手，然后小声劝道：“师傅，这是青龙会的人，要不我们先问问有什么误会吧？”
梁夏容不确定云筠了不了解青龙会，但她作为穿越者，一个天涯明月刀游戏忠实粉丝，完全了解青龙会的现任会长有多牛，她可以肯定自己的便宜师傅打不过他。
“你如何知道这是青龙会的人？”云筠疑惑了一瞬，接着略微放松了些，似乎听进了梁夏容的话，准备和谈。梁夏容正要解释他们都穿着青龙会的校服时，又感觉腹部一阵剧痛，而自己又远离了云筠，她竟然又把自己踹开了。
梁夏容觉得自己遭遇这种事情，很难不哭出声。暗自神伤片刻，目光再次投向场中时，她看见一名身着皂衣的青年缓步走来。
还挺帅，跟自己的本体有一比了。梁夏容暗想，虽然眼前这名青年没有像游戏中的固定形象那样戴着毛领披着披风，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人——青龙会的现任龙首，沈孤鸿。明以前，只有亲王级别才能使用玉腰带，服饰等级要求非常严格，而这名青年腰间佩的就是玉板带。
八成是和田玉，有钱真好，不愧是沈老板。驱散掉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梁夏容回过神，才发现场中寂静了好一会儿，她再次顽强的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云筠身边抱住她拿着油纸伞正要上扬的手，她知道云筠喜欢扔油纸伞打人，“师傅，别冲动，肯定有误会！”
“雨势大了。”云筠淡淡笑了笑，豆大的雨点从天上掉下来，打在她的脸上，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冲散了那道血线。她推开梁夏容，撑起油纸伞，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看向青年，轻笑一声道：“好久不见，鸿哥哥。”
第2章 2 夜归人
“这才见面，鸿哥哥便送上如此大礼，”因有了油纸伞的遮挡，不再有雨水落下，云筠脸上的伤口很快又重新汇聚出一道血线，她抬手抹掉血放到雨中冲净，“云筠不胜惶恐。”
她的便宜师傅和沈孤鸿竟然是老相识！称呼还这么亲密！这是什么惊天猛料？！梁夏容恨不得现场发明一下摄影机，把眼前这一幕录下来，发到UC浏览器上，标题就叫《震惊！青龙会龙首与一女子深夜湿身相见……》。梁夏容觉得很妙，脸上看戏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露出来，又听沈孤鸿道：
“叙旧的话容后，现在，你身边的这位……姑且认定为姑娘吧，可能与我青龙会有些恩怨需要解决。”
梁夏容顿时笑不出来了，她一穿越过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妹子，整个人都傻了，过了两三天才恢复正常，随后就捡到了重伤昏迷且衣衫不整的云筠，把人救醒后莫名其妙拜了师，之后就一直在一起。除了出生地点巷子里被她抢了肉包子的狗，满打满算她也只认识云筠一个人，而现在，青龙会的老大、大宋忠孝王、天下首富说跟自己有些恩怨，怎么回事呢？
她可以肯定这个恩怨是偏义复词，侧重在怨字上面，老沈这来势汹汹的，人没见暗器先出，要不是师傅踹开她，她就死了，这得是多大仇？如今形势比人强，她连忙赌咒发誓，“师傅，我从未与青龙会之人为敌。”
梁夏容这会儿还懵着，甚至怀疑是不是原身跟青龙会的作对了，却见云筠已是一脸了然，她道，“想来近日发生的与青龙会有关的事，又劳您亲自动手，便是那十二月堂主的叛逃了吧？”
青龙会下分「十二堂」，分别以月为代号：「正月」负责目标；「二月」负责渗透；「三月」负责传递消息；「四月」负责财源，「五月」负责刑罚；「六月」负责训练；「七月」负责策划；「八、九、十月」负责行动；「十一月」负责肃清叛逆；「十二月」负责暗杀。
操。梁夏容在心底爆粗，她想起来了，她刚穿越过来那天，在发现自己失去了大宝贝之前触发过一次系统提示：辽宋之战一触即发，青龙会龙首惨遭十二月刺杀，这江湖风起云涌，正需要你的拯救，出发吧，少年！
操，所以她穿越过来的意义就是给十二月顶锅？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的撤了一步，藏到云筠的身后，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大腿。“师傅，我不是十二月。我可以对天发誓！”
“傻孩子，为师相信你不是十二月。”云筠安抚道，“你武功这么差劲，要你去刺杀沈龙首，大概会当场暴毙吧。别怕，为师保护你。”
好吧，自己的师傅是有点毒舌，但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能保护自己就是好师傅。
云筠又道，“沈龙首这片叶伤人的倒是厉害，这样也能让十二月逃脱，可见这十二月武功不俗。”
言下之意是你老沈没本事当场抓住十二月，现在来围堵我师徒二人，嘲讽意味十足。不愧是师傅，连沈老板也敢挤兑。梁夏容藏在云筠的身后，观察了一下沈孤鸿的表情，发现还是那副面瘫样子后松了口气，还好没恼羞成怒。这事倒也不好让师傅硬扛，她道，“我武功非常弱，还不及二流水准，沈龙首可以检查一番。”
沈孤鸿思索一番，点头道，“可以。你且上前来。”
梁夏容正要走上前去，却被云筠拦住，“怎么，沈龙首为难别人，还要让人主动吗？”
沈孤鸿无心同云筠争辩，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就走上前来，道了声“得罪了”便抓住梁夏容的手腕，用内力探查一番，证实了梁夏容的武功的确不堪一击。于是他挥手让青龙会众退去，解释道：“十二月精通易容术，身材矮小，易容成女子的可能性极大，而姑娘的弟子坐立行走姿态豪放不羁……还不曾问姑娘，白日不走正门，夜半翻墙离去意欲何为？”
怀疑她梁夏容是因为她走路像个汉子，还在城门戒严之际翻墙跑路，不愧是沈老板，完全合理。如果不是自己的武功真的稀烂的话，她都要怀疑自己了。
云筠微微一笑，“我进入开封城不久，城门就戒严了。虽然听说了十二月刺杀沈龙首的事，知道是为了十二月。但是云筠心里也很害怕呀，要是有人认出来云筠的脸，把云筠抓起来交给忠孝王邀功请赏可怎么办。鸿哥哥，你说，云筠怎么敢走正门呢？”
云筠的声音明显有些矫揉做作，梁夏蓉可没看出来师父哪里怕沈老板了。
“好久不见，怀宁郡主。”
沈孤鸿感慨道，他挥退青龙会的众人，又看了看梁夏蓉，其眼神很明显——希望梁夏蓉回避一下。
自己的师傅怎么成怀宁郡主了？梁夏蓉还想吃瓜呢，连忙躲在云筠身后，云筠道：“我这弟子，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需一直看顾。”
她话音刚落，正月便从旁边出来，拱手道：“郡主尽可放心，这位少侠由我们照顾。”
梁夏蓉看看云筠，见师傅点头，便知自己吃瓜的愿望落空了，了无生趣的跟着正月离开。
二人相对无言，安静了片刻，沈孤鸿上前一步，主动接过云筠手中的油纸伞，“我来吧。”
云筠也不客气，拿出手帕擦掉脸上的血线，敷上药粉，她很爱惜自己这张脸。这样一张脸，让她做任何事都便利许多。“这里没有怀宁郡主，我也不姓柴。我叫云筠。”
“你这些年，去哪了？”沈孤鸿问。
云筠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呢？你为什么还活着？”
“呼延家的变故牵连到你，我很抱歉。”沈孤鸿淡淡道，他的确略有歉意，“我能活下来，也是侥幸。你很想杀我？”
她一边笑着，一边将带血的手帕塞到沈孤鸿腰间，而后勾住对方的腰带，贴近道：“鸿哥哥，这种距离下，要杀你，轻而易举。”
沈孤鸿反手扣住云筠的手腕，她不躲不避，仍是目中含笑。
“那你怎么不动手，十二月？”沈孤鸿冷冷的问道。
被点破了身份的云筠并不着急，她轻轻甩开沈孤鸿的手，笑道：“沈龙首在说什么胡话？那位堂主，是男子吧？沈龙首要检查检查我的……吗？”
她故意在中间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将身体二字说出，显得整句话有些暧昧不清。
沈孤鸿沉默了一瞬，看不出是尴尬还是无语，抑或二者都有：“你受的内伤，是我打伤的，我不会认错。怀宁，就这么想杀我？”
他还是很执着，执意要从少年时的朋友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第3章 3 向黄昏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云筠笑道，“从前是有些怨恨的。但我也没什么好怨的，你们呼延家也是受害者。所以，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十二月。当然，更不是怀宁郡主。”
云筠镇定自若，看不出一丝慌张的痕迹，不过她也是在赌，她赌沈孤鸿探查不到她受的内伤，她隐藏的很好，对方在诈她。
突然，沈孤鸿道了声“得罪了”，便出手了。
云筠抬起左臂挡住一掌，随即飞退，脸色也冷了下来，“你想和我打一场？”
沈孤鸿没有回话，但他拔剑示意。云筠见状便缓缓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此剑轻薄却只有剑锋而无剑刃，模样十分古怪。完全抽出后看着有些软弱的剑身在内力的激发下瞬间挺直。
云筠是左手执剑。沈孤鸿注意到了这点，而前日刺杀他的青龙会堂主十二月惯用右手剑，只是剑法平平，看不出路数。当然，这并不排除十二月在隐藏自己，一个常用左手剑的人而右手剑法平平也是合理的。
云筠先动手了。她的剑极快，刁钻诡谲，一出手便尽是杀招，沈孤鸿只是防守。
两人刚开战，梁夏蓉忽然跳了出来劝架：“师傅，沈龙首，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她怕梁夏蓉说出她受伤的事，稍作迟钝便后退停手了：“沈龙首可验明了？我这剑法与你那堂主相比如何？”
沈孤鸿同样停手，他不得不承认，如果那天十二月的剑和云筠的剑一样快，绝对会让他受重伤。云筠的剑法，远在十二月之上。
“多有得罪。”沈孤鸿道，“不过还请二位回城。开封戒严，若要离开请从城门出。”
“呵呵。”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一行人转头看去，旁边的凉亭里多了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衣人，竟不知这灰衣人何时出现的，又或是一直都在。
灰衣人腰间佩一柄无鞘之剑，在月光的映衬下反射着寒芒，他背对众人而坐，“你们踩到我的花生了。”
梁夏蓉顿时大惊失色，一看脚下，果然在花生地里，她懊恼不已，心说师傅怎么能和沈龙首打架打到花生地里，这下完蛋了。提起花生，她只能想到一个江湖人，那就是路小佳。
荆无命之弟子，出生后被父亲送到路家抚养长大，由荆无命教导，习得绝世剑法。总是出没于屋顶窗边，一个人吃着花生，佩戴着无鞘之剑。
她连忙跳到乡间土路上，又招呼云筠也过去。好在她师傅听劝，一个纵身跳到了她旁边。
“路前辈，月黑风高，我和我师傅没看清，愿意赔偿路前辈的损失，还请海涵。”
云筠诧异的看了梁夏蓉一眼，她这个便宜徒弟似乎对江湖人很了解，她牵起梁夏蓉的手向凉亭内走去，姿态颇为放松：“这是叶开和丁灵琳给你种的花生地？”
“心血来潮出来散步，就看见你们在糟蹋我的花生。”路小佳淡淡道。
面对十年前搅动江湖风云的高手，沈孤鸿并未托大，“路掌门的损失，我愿意赔偿。”
“不必了。”路小佳突然站了起来，“这两个人我带走了。”
说罢，他便抓起轻功不好的梁夏蓉，运起内力几个飞跃消失在了黑夜中。
云筠向沈孤鸿略一拱手，也追随路小佳离开的方向而去。
正月请示是否要追击，沈孤鸿摇头：“路小佳沉寂多年，看不出来他到了何等境界，罢了。”
另一边路小佳将师徒二人带到了一处别院中，这是叶开在城郊安置专门用来看花生地的。
云筠刚落到院中，再也压制不住在她经脉中作乱的外来真气，一口鲜血喷出，几欲晕厥。
路小佳连忙扶住云筠，看向梁夏蓉：“这是怎么了？”路小佳有一双奇怪的眼睛，这双眼睛是冷冰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没有情感，也没有表情。
梁夏蓉知道这哥们眼神就这样，路小佳虽然是个杀手但并不会乱杀人。何况她没有害云筠，因此还算镇定。她理了理思路，就算是再蠢的人，此刻也明白了事情经过。“我发现师傅时，师傅就已重伤，而沈龙首又在追查刺杀青龙会的叛徒十二月。”
而真相也就呼之欲出——“十二月是公子羽派来刺杀沈龙首的，刺杀失败，公子羽来接应，被师傅撞上了，师傅被公子羽打成重伤！”
掌握所有剧情的梁夏蓉自认为看穿了一切，虽然她没有亲眼目睹事情经过，但经过她的推理还原了真相，公子羽可是大反派，合情合理。
路小佳：“？”罢了，他还是问师妹吧。
把梁夏蓉从房间里赶出去，路小佳给云筠疗伤，梳理真气时有些奇怪。
“这真气属性阴寒，其势譬如破竹。不像公子羽的武功。”路小佳要是没和公子羽较量过，就信了梁夏蓉的鬼话。
云筠此时略有恢复，提起神来回话：“这是沈孤鸿的破势掌。”
路小佳问道：“这三年，你一直潜伏在沈孤鸿身边？”
“公子羽拿一百万两，换沈孤鸿的人头。”云筠回道，“钱我已经花光了。散给了难民。”
路小佳无奈的叹气，“你呀。”
第4章 4 不足道
夜色深沉。
沈孤鸿躺在榻上却迟迟难以入眠。他起身披上外袍到院子里散步。
还没走几步，有人落在身后。
“你晚上不睡，来我这里做什么？”沈孤鸿问。
“我刚从燕云回来。听说你被元梓打伤了？”来人淡淡的问道：“如何？”
来人是沈孤鸿的好友，也是青龙会的护法，蓝铮，亦与十二月相熟。元梓，是十二月自报的本名。
“受了轻伤，并无大碍。”沈孤鸿道。
三年前，沈孤鸿前来中原时，偶遇在边境救助灾民的元梓。二人相识相知，元梓被沈孤鸿画下的宏图折服，从此追随沈孤鸿，决心重建青龙会，统一江湖。
可谁也没想到，青龙会才重建不久，元梓却刺杀沈孤鸿。
“这真不是你的授意？”蓝铮仍不太相信元梓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反而怀疑是沈孤鸿瞒着他做了什么谋划。
沈孤鸿沉默了片刻。他也不愿意相信元梓会背叛他，大肆搜捕十二月却没有监管医馆售卖治疗内伤的药物，足以证明他对十二月并没有杀心。只是想把人找出来问个明白，总要知道三年的情谊因为什么价码烟消云散。
“他武功平平。我不会叫他火中取栗。”
既然沈孤鸿否认，蓝铮便不再怀疑。
沈孤鸿又道：“明天就撤了戒严。既然他不愿意相见，那便放他离开。算是全了最后一点情谊。”
“看来你在我来之前就想明白了。”蓝铮道：“那我有点儿好奇了，你今晚是因为什么事睡不着？”
对于好友，沈孤鸿没什么好隐瞒的：“怀宁郡主还活着。”
“哦？”蓝铮也有点惊讶，但他惊讶的并不是怀宁郡主还活着，“你们几十年没见了，怎么认出来的？”
“她和她姐姐长得很像。”
蓝铮没有多嘴问怀宁郡主的姐姐在哪里，因为他知道怀宁郡主的姐姐淮安郡主是当今皇后。
“当年怀宁郡主悔婚，自荐和亲，人尽皆知。”蓝铮略知沈孤鸿的身世，“如今又想找你完婚么？”
沈孤鸿摇头，“并非如此。”
“当年的事，也另有隐情。”
数十年前，呼延家入狱。云筠来狱中见他，具陈悔婚之事前因后果，只是结局不是两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能够扭转的。
后来他被义父沈沧海从狱中救出，带回伏龙谷。十五岁出了一次谷，欲前往房州柴家归还定亲信物，却听说怀宁郡主十岁时失足落水身亡一事，也就作罢。
往事种种，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5章 5 收花生
有路小佳的帮助，云筠伤势很快大好。还有些小毛病，只等慢慢休养。
最近师傅云筠在疗伤，梁夏蓉也没闲着，帮农庄里的农户抓鸡找猫的，狠狠地刷了一波好感度，庄里的人都对她很亲切。
九月初二。天气终于放晴。
梁夏蓉约云筠去看花，被路小佳拦住。
“跟我去收花生吧。”路小佳一身老农打扮，倒很合适。
梁夏蓉不敢反抗路小佳，默默的换了一身便服跟着路小佳在花生地里拔花生。
“你究竟是男是女？”路小佳一边拔花生一边问，梁夏蓉行走坐卧实在太像男子，可以他的眼力竟然看不出来易容的痕迹。
梁夏蓉一呆，心想自己倒是想变回男身可特么的变不回去啊。“我当然是女子。”
云筠在旁边围观，莞尔一笑：“我早就检查过了，是女子。”
虽然梁夏蓉现在的外表也是个绝世美女，就美貌而论与云筠不相上下，但气质却远远不如对方，导致整体颜值比云筠低了一大截。云筠的美貌让她百看不厌，这发自内心的一笑更是让她看呆了。
随即梁夏蓉脑瓜子一痛，原来是路小佳用花生当暗器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她有些幽怨的看向路小佳：“路前辈，你干嘛～”
“快点收花生。”路小佳严肃道。师妹这女徒弟未免太贪色，总是偷看师妹，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性别。不过这性格倒是随了师妹，师妹也是好颜色之人。
云筠带了草席出来，坐在田边嗑瓜子，看着梁夏蓉和路小佳两人干活。还别说，看俊男美女干农活，别有一番意境。
日头渐高，九月初的开封还有些暑气。梁夏蓉见路小佳往田边运花生来来回回十分麻烦，不由灵机一动，使出“踏雪浮云”运花生。
看得另外两人一愣。
“踏雪浮云？你是移花宫弟子？”云筠率先问道。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随便收的弟子竟然是移花宫的。
梁夏蓉挠了挠头，“啊？我没说过吗？”她穿越前的游戏角色已经选过了门派，正是移花。她对移花的武功还不熟练，别的都没用过，只会踏雪浮云这一招。
路小佳只要遇见移花宫的人就会尴尬，毕竟师妹是他从移花宫偷走的。他一手提起一袋装满的花生回别院了。
“路前辈怎么走了？”梁夏蓉疑惑的看着路小佳的背影。
云筠又笑：“他有点尴尬，别管他。”云筠早年在移花宫学医，偶遇来移花岛做客的路小佳，便跟着路小佳偷偷离开移花岛，拜师荆无命。这陈年往事倒不必和旁人一一说明。
云筠叫梁夏蓉把剩下的花生都装好，收起草席，两人一起往回走。
“地里剩下的花生怎么办？”梁夏蓉问。
“庄户会来收。”云筠回道。
路两侧的农田里，有三三两两劳作的农民，一派和谐景象。但梁夏蓉知道，这样的景象维持不了多久，两宋积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挨打，辽国会时不时的来抢掠一番。
别院里有很大一块平地，铺了石板，是特地收拾出来晒花生的。
两人回来时，路小佳正在井边洗花生。云筠估摸着师兄的尴尬大约消解了，便带着梁夏蓉一起帮忙。云筠负责打水，路小佳和梁夏蓉两人洗。洗干净后倒在平地上晾晒。
第6章 6 黑衣人
临近傍晚。
梁夏蓉这回学聪明了，她不仅约了师傅，还连着路小佳一起约了，去开封城内逛街。
三人相携出游。
正闲聊时，路过城外竹林，忽然遇见了几个黑衣人，暗器直奔三人而来，一出手就是杀招，狠厉非常。
暗器被云筠用碎银击落。
意识到来者不善，云筠飞身上前与黑衣人头领缠斗在一起，只过了几招，黑衣人似乎意识到不敌云筠，毫不恋战，直接撤退。
云筠却不想放过这黑衣人，紧追而去。见这黑衣人一个纵身飞跃城门，便知其轻功不俗。一路追过闹市，其余黑衣人四散而逃，但云筠对黑衣首领始终紧追不舍。
直到相国寺西门，黑衣首领从门内一闪而过，云筠再追，已失去了踪迹。
应该还在相国寺附近。云筠想。相国寺西侧是皇宫内院，那黑衣首领应当不敢进去。她跳上相国寺围墙，看见南侧水池边有两人在交谈，其中一人前几日才见过，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沈龙首，别来无恙。”
沈孤鸿拱手致意，“云姑娘在此何为？”
云筠问：“我进城时，遇一伙黑衣人劫道，一路追寻至此。沈龙首可见了？”
沈孤鸿道：“我也是方才路过，偶遇唐少侠，攀谈几句，不曾见过黑衣人。”
云筠看向另一人，那人一身银纹绣青衣，双手佩戴唐门铁爪，手拿一柄折扇，见云筠看向他，拱手见礼：“在下唐青团，见过前辈。回前辈话，我在此赏玩已久，也未见黑衣人。”
她追黑衣首领时见对方黑衣下露出青色绣银线的衣角，与这人的衣着十分吻合。
她看着唐青团，有些怀疑，但没有表露出来，客气的回道：“不敢称前辈，叫我云筠就好。少侠姓唐，可是唐门之人？”
唐青团笑了笑，回道：“确是。族兄唐青枫。”
她和唐门并无仇怨。再看另一边的沈孤鸿，是一身绣银边青衣，不由笑了笑。就是这笑容难免带了一丝冷意。今日真是巧了，遇到这么多青衣人。难道是沈孤鸿故意来试探她？
三人说话间，路小佳和梁夏蓉姗姗来迟。
梁夏蓉上气不接下气的：“师傅，你追到黑衣人了吗？”
云筠摇头。
却见这时，梁夏蓉看见唐青团，慢慢瞪大了双眼，惊讶道：“唐青团？！”
唐青团也惊讶道：“少侠认识我？不知阁下是？”
梁夏蓉没有自报姓名，反而怒道：“就是你小子扮的刺客吧？”天刀手游的剧情，梁夏蓉过了四五遍，要说刺杀她且武功不咋地的黑衣人，她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唐青团。原名李昙，是白玉京布局的七星隐龙之一。而她作为手游中玩家扮演的少侠则是白玉京亲子，是七星真龙。
简单来说，唐青团是她爹给她安排的替身，对她又爱又恨因此多次刺杀她，但每次又放她一条生路，简直是PUA大师。
唐青团有些恼怒：“少侠怎么污人清白？”
如果不是梁夏蓉熟知剧情，还真就信了。见唐青团嘴硬，梁夏蓉告状：“师傅，他就刚才那几个黑衣人的首领。”但梁夏蓉拿不出证据，她头也没那么铁，不敢把自己是白玉京亲子的身份说出去，主要是怕死。
抓贼要人赃并获，江湖人也是讲究证据的，不能随便喊打喊杀，何况唐青团的身份并不普通。
不过云筠可以偷偷杀了唐青团。
“徒儿莫闹。”想来沈孤鸿也不至于假扮刺客来试探她，而自己这徒弟在认人方面有些本事，此时云筠已信了梁夏蓉所言，“这位唐少侠是唐门中人，与我们素不相识，岂会是方才劫道的黑衣人？”
梁夏蓉不情不愿的上前道歉，唐青团大方原谅：“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请问少侠贵姓？”
“我叫梁夏蓉。”梁夏蓉态度敷衍，又看向沈孤鸿，关心道：“沈老板，你找到十二月没？前几天十二月刺杀你，没受伤吧？”
沈孤鸿摇头：“多谢梁少侠关心。”
“沈老板，提供十二月的线索有没有奖励呀？”梁夏蓉问道。
路小佳看了看云筠，云筠知道师兄是在担心梁夏蓉把她交待出来，她知道自己这徒弟思路异于常人，必定没有想到她身上，她笑道：“我这弟子颇有些识人之明，沈龙首不妨听听她有何见解。”
沈孤鸿也笑道：“少侠若能提供有用的线索，沈某必以厚礼相赠。”
“是公子羽！”梁夏蓉感觉自己头上亮了一个小灯泡：“十二月是薛无泪易容的，公子羽授意薛无泪刺杀你。真正的十二月可能已经身亡。公子羽来接应十二月的时候被我师傅撞见了，我师傅还和公子羽打了一架。所以沈老板你找公子羽报仇就好了！”
当事人云筠听了都觉得这情节离奇，但最后竟然莫名其妙的圆了回来，幕后主使确实是公子羽。她这徒弟也是个奇才。
云筠不忍拆徒弟的台：“是的，我的确见到了公子羽。但我没见到薛无泪。”她没说谎，公子羽的确来了开封催她动手，她没见到薛无泪，因为薛无泪本来就不在。她拿笛子敲了一下徒弟的头：“不要添油加醋。”
梁夏蓉抱头：“沈老板你相信我，一定是我说的那样。”
两人的表现让沈孤鸿有些相信了，他面露思索之色，提出告辞：“沈某有事处理，先走一步。”
不等众人回话，便快步离去。
“诶？”梁夏蓉还想问沈孤鸿要“厚礼”，被云筠捞回来。
“沈龙首怕是急着找‘十二月’的‘尸体’，不要多事。”
后来云筠是打算偷偷杀了唐青团的，在梁夏蓉的再三哀求下，到底是没动手。
至于梁夏蓉为什么要保唐青团，云筠没问，梁夏蓉也没说。行走江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云筠欠了梁夏蓉一条命，要还的还有很多。唐青团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第7章 7 吃酒去
梁夏蓉得知云筠会易容术后，求了云筠好几天。终于让云筠把她容易成了男子，还是个美男子，“她”短暂的变回了“他”。
作为报答，梁夏蓉在一醉轩设宴，请云筠吃饭。
“汴京烤鸭、麻椒鲜笋、水煮肉片、奶汤锅子鱼、清炒时蔬，一壶竹叶青、一壶兰陵甘露。”梁夏蓉点菜，“师傅，你要酒吗？”
虽然有些惊讶梁夏蓉的酒量，云筠倒也没多嘴：“给我上一壶泉沏大红袍就好。”不过菜有些多了，两个人吃不完，她提醒道：“我们两个人胃口不大。”
梁夏蓉摆摆手，“师傅放心，吃的完。主食要梅花汤饼。”
此时的梁夏蓉俨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说话也是清朗的男声：“师傅，我前段时间纠结了好久。”
“哦？因为什么事？”云筠听着奇怪，她可没发现这徒弟什么时候纠结了。
“就是上个月月底吧。”梁夏蓉面露回忆之色，“我不是偶遇唐青枫师兄嘛？他说要请我吃饭。”
“那你答应嘛。”云筠并不在意。
“可是我当天又偶遇了沈老板，他也要请我吃饭。和唐师兄还是同一天。”梁夏蓉挠头。
云筠建议：“让他俩错开不就好了？”
“他们都是大忙人，请我吃饭我还蹬鼻子上脸，哪敢提意见。”
“所以你选了谁？”
说到此处，梁夏蓉嘿嘿一笑，即便顶着一张俊脸也显得有些猥琐。过剧情时，这个沈老板和唐师兄二选一的剧情只能选一个。现实中，当然是全都要啊：“师傅，我反手把他俩都邀请了，你徒弟机智吧？”
云筠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他们马上就到了。”梁夏蓉又道。
云筠大惊失色，起身就要离开，刚推开雅间的门就看见沈孤鸿和唐青枫相携而来。
梁夏蓉还在身后喋喋不休：“这男装是我特意给沈老板和唐师兄准备的惊喜，给他们展示一个不一样的我。师傅你去哪？”
同时响起的还有门外的唐青枫惊疑不定的声音：“你是……元子师姐？”
接着，沈孤鸿也震惊了：“元梓？！”
“你们在说什么？快进来吧。”梁夏蓉探头。
门外两人看见这陌生男子，表情都很奇怪。梁夏蓉解释道：“我师傅的易容术，厉害吧？还能变声。要不是我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这是我自己。”
云筠：“……”被这蠢徒弟卖了个彻底。云筠气坏了，给了梁夏蓉一个脑瓜崩，回到雅间坐下：“都坐吧。”
“小青枫，你长大了。”
云筠以“元子”之名在移花宫待了好些年头，这些过往及其中蕴含的情感，都是不能否认的。
“师姐，你这些年去哪了？”唐青枫幼年在移花宫学习，和云筠年纪最接近，相处也多，后来云筠无故失踪，所有人都以为她意外坠海身亡，难过了好长时间。此时重逢，自然难免激动。唐青枫在云筠旁边落座：“往事不提也罢。师姐要和我回移花岛吗？”
“老狼狗和小奶狗，好难选啊。”看着老沈阴沉的脸色，梁夏蓉在旁边嘀嘀咕咕的嗑起了瓜子。
另外两人叙旧，老沈显得很沉默，吃瓜的梁夏蓉看着都有点心疼：“沈老板，你怎么不说话，是生性不爱说吗？”
梁夏蓉点的菜，小二逐渐端上来。
唐青枫看见水煮肉片笑道：“师姐，难得你还记得我爱吃水煮肉片。”
沈孤鸿阴沉的脸也略有回转，“也难得你记得我素爱兰陵甘露。”
云筠有点尴尬：“这些都是夏蓉点的，与我无关。”
“哈哈。”梁夏蓉没忍住笑出声，见两男子齐齐看她，又默默嗑起瓜子。她哪里想得到，只是一时兴起喊师傅一起干饭，就看到如此大的乐子。
沈孤鸿主动换了话题：“不知该叫你元兄，还是云姑娘？什么价码换了三年情谊？”
云筠知道这个话题很沉重，自己不该笑，但到底没忍住，笑的花枝乱颤：“一百万两。”
沈孤鸿不禁想起他和“元梓”的初见——
元梓救济灾民，他观察数日，见其真心实意便现身主动攀谈：“阁下轻财尚义，施不望报，令人动容。”
对方只是淡淡回道：“不过是拾来之金，慷他人之慨。”
梁夏蓉也没忍住跟着哈哈大笑，“沈老板好贵啊。那以后是不是可以叫沈老板沈百万？”
“沈老板，你怎么不笑，是生性不爱笑吗？”梁夏蓉说完话才意识到唐师兄没笑，她暗骂了一声，靠，唐师兄都不敢笑，难道只有师傅才能笑沈老板？连忙止住笑容。
8 右手剑
梁夏蓉拉着唐青枫跑了。
云筠沿着街市散步，沈孤鸿没走，在她身后跟着。
云筠在一个卖饰品的摊位上停下。摊位上有一枚素色的剑穗，白色的蝶形玉石配月白色的流苏系带，很漂亮。
她买下来，递给沈孤鸿：“三年前就想问你了，怎么不给剑上系剑穗了？”
沈孤鸿接过剑穗：“沈某没收过旁人送的剑穗。”
两人一路走向城外。到了没人的荒野，沈孤鸿停下脚步。云筠又走出数步，回头看沈孤鸿，剑柄已系上了她刚才送的剑穗。
沈孤鸿右手执剑：“你欺骗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就打一场吧。”云筠抽出腰间的软剑，交换到右手，她的右手常用硬剑，不过今日没佩戴。
她只有决心杀人时，才会佩硬剑。那是师父荆无命给她留下的一柄神兵。
因此，见过她的右手剑的人也都死了。
云筠的右手剑比左手剑还要快，但不同于左手剑的刁钻诡谲，右手剑幽美而灵秀，完全不像一个杀手能用出的剑招。
沈孤鸿的剑灵动变幻，剑法与其人相去甚远。见过他用剑的人都会奇怪，这样严肃稳重的人怎么会有一手潇洒的剑法？
两人从荒地打到花生地，一时之间竟分不出胜负。
凉亭里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我就说吧，师傅和沈老板肯定会来糟蹋路前辈的花生地。”
二人一看，凉亭里居然站着三人在吃花生——男装梁夏蓉、路小佳、唐青枫。
路小佳见师妹跟人打架，扔下花生立刻就要冲上来助战，被梁夏蓉死死抱住：“路前辈，他们在打情骂俏，你别冲动啊。你一上可就是生死局了。”
云筠、沈孤鸿二人同时收手。
云筠捡起一粒花生给了梁夏蓉一个脑瓜崩。
“为什么当日没有用这样的招式？”沈孤鸿问的是十二月刺杀那天，剑法平平的十二月。
“因为那是给公子羽的表演啊。”云筠笑道，“总不能让人一百万两白花了吧？索性让他看一出好戏。”
对于顶级杀手来说，雇主出的价码是买杀手的命，而非目标的命。如果全力以赴刺杀沈孤鸿，倒也能成功，只是云筠也逃不掉。一百万两，还不够买云筠的命。
青龙会堂主十二月背叛并刺杀沈孤鸿，可云筠精心策划了三年的好戏。不知公子羽和他背后的辽人是否满意。
“在竹林呢？”沈孤鸿又问。当时云筠用左手剑和他过了几招。
“青龙会还有公子羽的暗子。”云筠道，“你自己找吧。我不知道是谁。”
第8章 8 送剑穗
怀宁郡主曾买了很多剑穗送人。
呼延鸿的剑穗一天一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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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 蹲大狱
沈孤鸿给云筠递帖子，说有一场好戏请云筠看，邀请她同去。
子时。
大狱门口，忠孝王府的人堵住了劫狱的梁夏蓉。
梁夏蓉对她救出来的人道：“你先走，我断后。”
那人毫不客气，直接跑了。
梁夏蓉呆了一瞬。
最近在云筠的调教下，梁夏蓉的武功有很大进步，等闲之辈不得近身。
因此忠孝王府的人打不过她。
云筠就在大狱对面的阁楼上喝茶，沈孤鸿坐在茶桌另一侧。
“如何？”沈孤鸿问的是大狱门口正在上演的“好戏”。
云筠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好悬没把茶水泼沈孤鸿脸上。
“你哄她去劫狱的？”
“没有。”沈孤鸿果断否认。
见梁夏蓉要脱身，沈孤鸿现身将其擒住。“劫大狱，以谋逆罪论处。”沈孤鸿对梁夏蓉道。
第10章 10 继续蹲
云筠去大狱探望梁夏蓉。
“你为什么要劫狱？”
梁夏蓉欲哭无泪，“师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沈孤鸿骗我劫狱的，我刚把人劫出去送走。狗日的老沈就带人堵我。说我藐视王法，把我收押了。”
云筠眉头一皱，“他指使你劫狱？”
“啊？这……倒也不是。”梁夏蓉道：“他和我说那夜子时要从大狱抽调一部分人手办事，告诉我大狱防守薄弱不就是暗示我劫狱吗？”
“蠢货。”云筠气的骂人。她用公子羽在青龙会布置的暗子的情报作为交换保释梁夏蓉。原本是来接梁夏蓉出去的，她对正要上来开门的监狱长道：“别开了，关半个月再放出去吧。”
云筠扭头就走，丝毫不顾身后梁夏蓉的哭天喊地。
第11章 11 徐海游
梁夏蓉硬是喊上云筠到徐海看枫叶。
云筠不太想来，青龙会的总舵在这里，熟人很多。虽然沈孤鸿对外宣称十二月已死，撤销了对十二月的追杀令。但她还是有点担心会有人通过蛛丝马迹把她认出来，那会很麻烦。
公子羽要是知道“元梓”还活着来找她要钱，她哪里有钱还。堂堂顶级杀手被人要债，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她也是要面子的。
除非杀掉公子羽。杀手这行本来就不好做，她要是再把雇主反杀了，那杀手们就更难混了。她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云筠站在野山顶上，山脚下是一片绵延的火红色，一直铺到藏月河边。而河对岸是青龙会的总舵。
“层台累榭，临高山些。”梁夏蓉感慨道，“站在这里远望，我大宋的江山真是广大无边。”
云筠面色古怪：“你确定？”她不认可“广大无边”这四个字。
梁夏蓉老脸一红，“好吧，是我在胡言乱语。”
云筠失笑。再看向远处的风景，难免多了些惆怅。
燕云十六州，不知何日才能收复。
“师傅，我们下去吧？”
两人是直接飞上山顶看风景的，因此下山便没用轻功，缓步走在山道上。
到了红草枫叶林，入目皆是红色。梁夏蓉变的兴奋起来，在树林里上蹿下跳。一会儿用轻功在水上飘来飘去，一会儿攀上树顶远眺。
云筠不知她在兴奋什么，站在小溪的木桥上等她。
溪流、枫树、惊起的飞鸟、暮色的天空，动静相合，构成了一副绝美的暮色枫霞图。
她拿出腰间的玉笛。
婉转的笛声随着晚风流淌，倾泻在山林间。笛声如泉水般纯澈，又如飞絮般飘扬。
一曲过半，有两人大约是循声而来进了林间，站在她身后。
没有敌意，云筠便没管，一曲奏完，梁夏蓉一瘸一拐的从茂林中钻出来，哭丧着脸：“师傅，刚才内力突然不受控制了，踩断了树枝，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云筠哂笑：“刚才这支曲子有凝聚内力的效果，你应该学过才是。”
沈孤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云姑娘的‘天地醉心’，已登峰造极了。”
“啊？原来是辅助的武功。”梁夏蓉灵机一动，“那师傅我和人打架的时候，你给我吹这个，我岂不是乱杀？”
和沈孤鸿同来的人大笑道：“梁少侠奇思妙想。”
“多谢叶龙首夸奖。”梁夏蓉嘿嘿一笑，给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云筠转身一看，另一位来人是叶知秋，也是青龙会的首领，沈孤鸿曾和他约定“平起平坐”。倒是奇了，这两人竟然一同出游。
“沈龙首抬举了。这位是？”云筠假装不认识叶知秋。
沈孤鸿介绍道：“这是叶知秋叶龙首。”又同叶知秋道：“云姑娘是沈某旧友。”
一番见礼，云筠好奇道：“二位怎么有心在此闲逛？”
沈孤鸿三言两语述明前因：“沈某约叶帅在此对弈。输了两局，听见有笛声，便一路找来了。”
“对弈？下棋？”梁夏蓉仿佛抓住了重点，“辽人邀请青龙会龙首参加‘和解之宴’，是不是今天？”
沈孤鸿与叶知秋对视一眼，都在想是不是对方把这个情报放了出去。
叶知秋道：“是今日。梁少侠有何见解？”
“靠。叶龙首，我们关系这么好，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问问我的意见。”梁夏蓉震怒，这是现实可不是游戏。游戏里一个结局死了，还能打另外一个结局，要是现实里叶知秋去救人没成功死了那可就真嘎了。“你的老部下钟舒文自荐易容成沈龙首去了辽营参加‘和解之宴’，我们再不去救他，就直接开席吧，我坐小孩桌。”
梁夏蓉的话很密，信息量也很大。叶知秋反应过来后看了一眼沈孤鸿便拂袖而去，梁夏蓉一边喊着“叶龙首”一边追过去。
而云筠刚掏出瓜子，见沈孤鸿看她，手一伸：“来点？”
沈孤鸿不要瓜子。
云筠也没嗑。她问：“不去拦吗？”
“沈某拦不住。”沈孤鸿答。“不如和云姑娘叙叙旧，好请云姑娘善后。”
确实。叶知秋和沈孤鸿不和是青龙会众人所周知之事。让他去拦叶知秋，属实有点为难他了。
“在下是江湖人，不欲介入两国纷争。”
“只是救人。”
“我的意思是，”云筠顿了顿，扯了沈孤鸿腰间的钱袋，拿在手上掂了掂：“得加钱。”
“这是江湖规矩。”她道。
第12章 12 开封雪
十二月廿十。开封下雪了。
路小佳收完花生后就回了神刀门。
“和解之宴”事后梁夏蓉便跟着沈孤鸿做事，跑东跑西，很少找云筠闲逛。
她也不再住城外的叶开别院，买了半亩园的一所小筑，临水而居。江湖上风平浪静，买命的单子都很少见了。她大部分时间只能闲在家中，因此爱上了钓鱼。
第一朵雪花落下的时候，云筠坐在池塘边正昏昏欲睡，左手边放着火炉，炉上煮着茶，右手边放着鱼竿和鱼篓。
只钓到一条鱼。
片成鱼片，吃锅子。
今日梁夏蓉休沐，唐青枫恰好来开封办事，云筠事先交代了梁夏蓉邀请唐青枫来吃饭。
雪飘进了茶杯里。
云筠收鱼竿时，看见三人纵马而来，带了不少东西。毕竟云筠说了，菜品自备。
“咦，沈龙首今日怎么有空？”云筠可没邀请沈孤鸿。
沈孤鸿微微抬手，给云筠看他带的蔬菜，“不欢迎沈某？”
蔬菜在冬天还是很难得的。云筠这里没有温室，平日里能吃到的只有菘菜，见他带了各类蔬菜，难掩开怀，笑道：“岂敢。”
第13章 13 少年游
她道，“我前几日从蓉儿那里听了半阙词，倒是颇为应景——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好词。”沈孤鸿的评价很简短。
她发现沈孤鸿的剑穗换成了灰色的。笑问道：“谁送你的剑穗？”
“没人送。”沈孤鸿摆弄了一下剑穗上的玉蝶，还是原来那只：“系绳断了。流苏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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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观飞雪
湖面结冰了。
一时间，天地之间充斥着碎玉飞琼。
唐青枫和梁夏蓉喝醉了，在客房休息。
云筠想看雪，便将侧厅的落地长窗拆了，靠近窗的屋内地上摆上软塌和茶几，左右放上暖炉，一边喝茶一边看雪。
沈孤鸿没有饮太多酒，只是有些醉态，此刻正和她一起看雪。
“总觉得云姑娘和唐盟主的关系比和沈某的关系更近些。”
云筠侧头看着沈孤鸿没说话。
沈孤鸿今日穿着一身黑色常服，显得眉目冷峻。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会说出拈酸吃醋的话。
沈孤鸿见云筠看着他一直不说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沈某脸上有东西吗？”
云筠毫不客气：“蓉儿说今晚有人喝醋，原来是沈龙首。”
沈孤鸿大约是喝多了，有些醉话便难以抑制：“你不准我叫‘怀宁’，他却可以叫‘元子师姐’，我很羡慕。”
第15章 15 仍观雪
唐青枫酒醒，听见侧厅有人声，便推门，看见沈孤鸿和师姐坐在一起看雪，不过他们离的很远。
“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唐青枫说，但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云筠道。
唐青枫坐到两人中间。
三人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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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少年气
从人贩子手中救出云筠的是一名披发老者，善用飞刀，行走坐卧皆潇洒。
老者接近垂暮之年，却仍有少年意气。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者问。
云筠沉默不语。
老者叹息：“你我元宵相识，就叫你‘元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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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移花岛
苏霜华领着个幼童到她面前：“元子，你陪小青枫玩，好不好？”
移花岛上的小孩子很少，没有小青枫的同龄人。但云筠已经是个少女了，作为玩伴似乎年龄并不合适。
云筠垂眸看着小青枫，小小一只，可爱乖巧。
“好啊。”她说。
小青枫抱住云筠的腿：“元师姐，你好好看啊。”
云筠拍了拍小青枫的头：“我不姓元。我叫元子。”
小青枫半年才会来一次移花岛，每次待半年。
他总有很多话说：“元子师姐，师父和苏总管都说你的笛曲学得好，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
“元子师姐，等我长大继承唐门，就把唐门送给你。”
“为什么要把唐门送给我？”云筠好奇道。
“因为我想娶元子师姐。苏总管让我努力，他说元子师姐是个大美人，移花宫和唐门加起来才能守住元子师姐的美貌。”
她喜欢在海边吹曲子，小青枫就自己玩沙子。有次“碧水潮生”一曲过半，小青枫突然哭了起来。
“元子师姐，苏总管说你的‘碧水潮生’已经大成了。为什么我听着好难过？难道要‘难过’才能在曲道进步飞速吗？”
小青枫抱着云筠哭：“元子师姐不要学了。等我学会了保护元子师姐。”
云筠摸摸小青枫的头，“不学了。我们去玩‘飞高’，好吗？”
小青枫还没有学轻功，有时候云筠会带着他在移花岛乱飞，从峭壁直上崖顶，他从不怕。
第18章 18 欲从游
三人都饮了酒，面上带了些醉态。
云筠没有碰酒。不论何时，一个杀手都不应该喝酒。
云筠已经吃饱了，抓起几粒瓜子嗑起来，对唐青枫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她知道唐青枫已经接任了移花宫宫主之位。
唐青枫笑道，“很好。只是偶尔会想‘愿弃人间事，欲从元子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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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不同意
“我能叫你‘元子’吗？”沈孤鸿借着醉意问。
“不行。我不同意。”唐青枫借着醉意一票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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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姐弟情
云筠不准唐青枫再喝了。
唐青枫听话的放下酒盏。“元子师姐还和从前一样关心我。”
沈孤鸿淡淡道：“姐弟之情，令人动容。”
“好酸啊。别人都在喝酒，只有他在喝醋，是谁我不说。”梁夏蓉说完“扑通”一声倒在桌上，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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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唐青枫
春日出游。
云筠远远望见长亭里站了个蓝衣人，颇为眼熟。
“唐青枫——”她喊道。
蓝衣人飞到她面前，苦笑道：“师姐怎么连名带姓的叫我。可是惹师姐不高兴了？”
“小青枫从来不和我说反话。”云筠拿着笛子，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唐青枫，“所以你是唐青枫。”
“唐青枫不想让我叫他‘小青枫’，也不想叫我‘师姐’。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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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醉心花
唐青枫曾在垂死之际，在醉心花的幻觉中，看见了元子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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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苏霜华
朝天宫一役后，云筠回过一次阔别多年的移花岛。
“需要你的‘入梦引’相助。”苏霜华道，“换命成功后，还需你唤醒他。”
“那你呢？”云筠问，“苏总管，你要弃我们而去吗？”
“我决心已定。”苏霜华笑道，“能在临走前看见你回来，我很高兴。”
“既如此，请把你的笛子送给我，做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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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端午节
五月初五。
云筠到城里买粽子。不知梁夏蓉最近在忙些什么，竟然没有和她一起过端午节。
她买了甜、咸粽各十只，小食若干，去梁夏蓉上班的地方找对方，却被梁夏蓉的同僚告知其去了忠孝王府。
穿过热闹非凡的大街小巷，云筠一路步行，很快到了王府。
她不愿意等通传，便没有从正门进，而是从围墙上一跃而过，飞到了书房的屋顶上。书房是王府最高的建筑，站在顶上看王府一目了然。
下面的偏院里铺了一地书。
但她没看见梁夏蓉。
沈孤鸿在书房办公，很快发现了她。他从书房走出来，站在偏院里往房顶上看。
“有何贵干？”
云筠一个纵身从屋顶上跳下，小心避开晾在地上的书，轻轻落地，粽子和小食稳稳的拿在手中：“我徒弟呢？”
梁夏蓉刚好从书房里抱着一摞书出来，看见云筠很惊喜：“师傅，你怎么来了？”
“我在想，大过节的你为什么不回家？”云筠故作思考状。
“沈老板叫我帮他整理书房。”梁夏蓉有点不好意思，她把书放地上，“对不起师傅，我忘记今天是端午节了。”
“所以啊，山不迎我自来。”云筠笑笑，扬了扬手中的粽子和小食，梁夏蓉更是眼睛一亮：“哇，师傅你真好。我和沈老板还没吃中饭呢。”
“我已叫人准备了。”沈孤鸿解释道，他怕云筠认为他欺负梁夏蓉。
沈孤鸿不说话，梁夏蓉都不会注意到他还杵在旁边。她看看沈孤鸿，又看看云筠，恍然大悟：“某人过节了还要压榨我，原来是想见我师傅啊！真是可恶。”
云筠笑着摇头，“你呀。把沈龙首想的太复杂了。”
“恐怕在梁少侠心里，沈某一直都个工于心计的人。”沈孤鸿也笑道。
三人一同用完午食。
梁夏蓉继续晒书，沈孤鸿在书房处理公务，云筠坐在回廊下嗑瓜子。
“师傅，你看看我发现了什么。”梁夏蓉鬼鬼祟祟的凑到云筠旁边，手里拿着一支画轴。
展开一看，竟是云筠在红草枫叶林时吹曲的画像。
“老沈居然想老牛吃嫩草，师傅你可不能答应。”梁夏蓉怂恿道，“虽然他颇有姿色，但不比小唐年轻力强，还是选小唐吧。”
“老牛吃嫩草？”云筠哑然失笑，“这从何说起？”
“师傅你知不知道老沈几岁了？”
云筠配合的摇头。
“这个数了。”梁夏蓉伸出四根手指。“虽然他外表看不太出来。但是男人一到中年就不行了。师傅你要相信我，我是专业的。”
云筠又笑：“你可知为师几岁了？”
“师傅永远十八岁！”
“你倒是会哄姑娘开心。”云筠笑道：“我和你的沈老板勉强算是青梅竹马，你猜我几岁了？”
梁夏蓉眉头一皱，怎么觉得师傅是铁了心的吊死在老沈这棵老树上呢？她决定祭出大杀器：“师傅，你知不知道耶律观音奴最近在追老沈？几次三番约老沈出去，老沈都同意了。我看他们是郎情妾意，下一步就是把老沈送去辽国和亲，天下太平了。”
“耶律观音奴恐怕别有目的。”云筠收起卷轴：“画我没收了。”
梁夏蓉大惊失色：“不行啊师傅，我还得放回去，这是我刚从书房里偷出来的。老沈一回头就能发现画没了。”
“笨蛋。”云筠用手指点了点梁夏蓉的额头，“你也知道沈孤鸿工于心计，他怎么不能是故意让你看见画拿给我的呢？”
梁夏蓉大为震撼。原来自己竟是play的一环。
第25章 25 入梦引
“你以为，仅凭你一人，就能阻挡大辽亲军吗？”耶律观音奴带着亲卫拦住梁夏蓉的路。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梁夏蓉嘴硬道，她给叶知秋断后，已经做好了嘎了的准备，没准嘎了就穿越回去了呢？
她一路打斗，妄图突破重围，忽然看见叶知秋又回来了。
“靠，叶前辈你回来干嘛？”
“钟舒文已经转移走。我来救你。”叶知秋突进重围。
梁夏蓉好想骂人：“好了，马上我们俩都白给了。师傅今天就能吃上我的席了，不知道她会不会难过。”
就在此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梁夏蓉顿时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一拳一个小喽啰。
“师傅！”梁夏蓉惊喜道。
戴着面纱的云筠从山坡上一跃而下：“你们先走吧。我来对付。”
叶知秋还想说些什么，被梁夏蓉硬拉走了。
梁夏蓉只懂一个道理——不要拖高手的后腿。
“不知阁下是谁？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耶律观音奴很不满自己被忽视了，她抱着琵琶，轻轻拨动了琴弦。
“听说你的音律造诣很高，那就比一比好了。”云筠轻笑：“我这曲，叫‘入梦引’。”
第26章 26 打不过
辽太后花重宝同东海移花岛换了“入梦引”的解药，因“入梦引”陷入长眠的人服下后就会清醒。
梁夏蓉从沈孤鸿那里听说此事特意来问云筠时，云筠正坐在亭子里，趴在围栏上看鱼。
“师傅，师傅，我听人说耶律观音奴中了‘入梦引’昏迷不醒，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吧。”云筠懒然回道。
“那你上次没打过观音奴吗？”
云筠往池子里扔了一把鱼食，漫不经心道：“打不过。我跑了。”
得到云筠的回答，梁夏蓉显然陷入了困惑之中，她迷惑的喃喃自语：“那会是谁？难道那天……唐师兄也在？”
梁夏蓉仿佛找到了答案：“一定是唐师兄担心我前来助拳！”
云筠忍不住轻笑：“你的唐师兄，真是仗义啊。”
第27章 27 巴蜀游
云筠找到唐青枫时，唐青枫正和唐门弟子交待事项。她站在议事厅门外看了片刻，见唐青枫神色颇为认真严肃，倒有些一宫之主的风范了。
她和徒弟来巴蜀已有五六天了，徒弟去公干，她听说唐青枫近日奔波忙碌，一直没找他。今日听说回了唐门才找上门来。
唐门驻地在一片竹林中，林中偶有竹熊出没，和人很熟悉，见到人还会打招呼。
她没有打扰唐青枫。去看竹子时偶然看见一只小竹熊，便跟着小竹熊到竹林深处看它们一家数口熊啃竹子。
很有趣。
唐青枫过来时，云筠正在看竹熊啃竹子。
她坐在一块一人高的岩石上，一腿自然下垂，另一腿曲起，姿态很是惬意潇洒。
“元子师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唐青枫仰头问道。
云筠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唐青枫，“跟着小竹熊进来的。”
“师姐不如看看我？”
“我只是觉得它们很可爱。”云筠这才垂眸看向唐青枫，“像你小时候一样。”
她往自己的膝盖比划了一下，“这么小一点，上来就抱住我的腿，乖乖的，真可爱。”
“师姐，我现在也很乖，能不能抱抱师姐？”
云筠一愣，看向唐青枫，见他神态自若，眼神清明，倒有点摸不准对方的意思。兵法有云“辞强而进驱者，退也”，于是她笑了笑道：“那你想怎么抱我，小青枫？”
唐青枫上前一步，似要抱住云筠垂下的腿，但在要碰到时又收回手，他一展扇面，仰头看向云筠：“总觉得这样抱了会有些轻薄师姐。”
“你没小时候可爱了。”云筠拍了拍唐青枫的发顶。
唐青枫却抓住云筠的手腕，神情中带了一丝祈求之色，仰头道：“师姐给我吹一支曲子吧。”
唐青枫今日佩戴了唐门铁爪，抓在云筠的腕上，有些冰凉。
“好啊。”云筠笑道：“不过你的手冷到我了。”
唐青枫连忙松手，取下铁爪。
“你想听什么？”云筠问，“是西江月？水龙吟？月中桂？又或是太平令、山鬼？”
唐青枫摇头，认真道：“我想听师姐的‘入梦引’。”
“你确定？”云筠解下腰间的玉笛。
唐青枫却没有回答是或否，“师姐的玉笛和我在幻境中见到的大总管的玉笛一模一样。不知师姐的‘入梦引’是否和那日听见的一样。”
“我钟爱师姐。我想，师姐也钟爱我。”
一曲终了。唐青枫已然入梦。
云筠从巨石上跃下，扶住差点倒地的唐青枫，把人抱起来往竹林外走，正好撞见唐青容带着梁夏蓉一路寻来。
梁夏蓉看看唐青枫，又看看唐青容，一个箭步窜到云筠身后，小声道：“师父，你不喜欢小唐也不能把他打死啊。现在怎么办，我们先挟持唐青容，一路杀出去吧？”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唐青容清清楚楚的听见梁夏蓉说的话，听到梁夏蓉咒自己的弟弟，她瞪了一眼梁夏蓉，对云筠道：“管管你徒弟这张破嘴。”
“莫乱说。”云筠轻声对梁夏蓉道，“你唐师兄只是睡着了。”
梁夏蓉一看，唐青枫的黑眼圈属实挺重的，不由心中大定：“唐师兄这是几天没合眼了？”
唐青容道：“他听说元子姐姐要来巴蜀，忙了几天要把事情处理完，空出来半天时间只为博美人一笑呢。”
“我刚才好似听见了‘入梦引’，是元子姐姐把他哄睡了？”唐青容作思索状，“方才的曲子，并无内力激发，应只有助眠之效果。某人应该已经醒了吧？”
唐青容嘲笑道，“啧啧，真是令此间竹木厚颜、花草蒙耻。”
梁夏蓉说话的时候，唐青枫就醒了。云筠当然发现了，心说怕他是不好意思被抱着才装睡，摇头道：“既然累了，就让他睡吧。”
唐青容不甘心这么放过唐青枫，道：“那把青枫给我吧，我抱他回卧房。”
云筠一想，让唐青容抱回去，似乎也很合适，正要交接，原本在“熟睡”的唐青枫眉头微皱，接着就醒过来，茫然了一瞬，随即从云筠怀中翻身落下：“让元子师姐见笑了。师姐的笛声太过动听，竟让我睡了过去。”
“臭小子，装模作样。”唐青容笑骂道。
梁夏蓉则有些羡慕唐青枫：“师父，我也想要公主抱。”
“你好端端的，要抱做什么。”云筠拒绝了梁夏蓉的请求。
梁夏蓉则是幽怨的看了一眼唐青枫，心想早知不撮合了，感觉自己要失宠了。
“师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唐青枫牵起云筠的手，又对唐青容道：“劳烦姐姐招待梁少侠了。”
说罢运起轻功，两人双双消失在梁夏蓉的视野里。
第28章 28 玄铁扇
梁夏蓉递给云筠一只锦盒，“唐门老门主让我给你的。”
“王郅君？”云筠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柄玄铁扇，上面有些白色的枫叶图案。
“应该吧？”梁夏蓉眨眨眼，迷惑道：“是个老太太。她说盒子里的东西叫‘霜花’。竟然是把扇子，为什么要送扇子？”
“霜叶红于二月花。”云筠念了句诗，“她在试探我。怕我害了她的乖孙。”
“霜叶红于二月花？”梁夏蓉好像明白了，“唐师兄的扇子叫红叶。她害怕师父为什么还要送一把名字和唐师兄的扇子匹配的扇子呢？师父，我不懂。”
云筠摇头笑道：“还记不记得你从沈孤鸿的书房里拿了画轴给我，他为什么要通过你的手呢？”
梁夏蓉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怕？难道王郅君也怕师父？沈老板是怕被师父拒绝，那王郅君是怕什么？”
“唐蓝，也就是明月心，知道吗？”云筠知道自己这徒弟颇知江湖往事，便点了个人名。“是她的女儿。”
“好家伙。原来是明月心和公子羽这对癫公癫婆是唐师兄的姑姑姑父啊！”梁夏蓉的思路豁然开朗，“当年唐蓝为公子羽出走唐门，王郅君怕唐师兄也会这样？看似送礼，实则暗示师父离唐师兄远一点？”
虽然不知道“癫公癫婆”听起来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云筠点头。
“那她真是想多了，唐师兄才不会这样。”梁夏蓉对两人都很有信心，“师父就更不会了。”
梁夏蓉摇头叹息：“真是小人之心。”
云筠盖上锦盒，随手放在桌子上。
“师父还留着它干嘛？我帮你扔了吧。”
“扔了作甚？”云筠一笑，“回头寄给她的乖孙。”
第29章 29 气坏了
中午，梁夏蓉和沈孤鸿一起用午食。
沈孤鸿状似无意的闲聊：“听说你今日上值期间告假出去了？”
“是啊。”梁夏蓉一边干饭，一边含糊不清的回道：“帮师父给唐师兄寄东西。”
沈孤鸿眉头一挑，微微握紧了筷子。他早就知道是寄东西去了蜀地，怀疑是和云筠有关才故意问了，果然如此：“寄的什么？”
梁夏蓉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说了个彻底，最后总结到：“……总之，唐师兄的家人太复杂了，我不喜欢。希望师父和唐师兄在一起后去移花岛生活。”
“哦？”上次梁夏蓉偷画给云筠之事，在外面说着话，他在书房里面全都听见了，竟说什么“唐青枫年富力强”，又胡乱造谣他要和耶律观音奴和亲，这小梁简直不知死活，如今竟然还在他面前公然支持那人。沈孤鸿不免有些生气，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冷静道：“梁少侠觉得唐青枫与云姑娘很般配？”
“当然了。”梁夏蓉不假思索道。她拿起上回耶律观音奴和沈孤鸿表白时说话的腔调道：“我师父和唐师兄，犹比谢女檀郎，如若相许秦晋，不仅能举案齐眉，更能结移花与唐门百年之好。”
“而且上次在蜀中，我师父还抱了唐师兄。”
此话一出，沈孤鸿再难以自持，气的将饭碗往桌上一盖，勃然大怒道：“竟有此事？！详细说来。”
梁夏蓉被沈孤鸿这一手“盖饭”吓的一抖，怂的把她上次目睹的全过程说了出来，弱弱的问道：“沈老板，你生什么气呀？”
听了梁夏蓉的讲述，沈孤鸿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原来并不是他想的那种“抱”法，他舒心许多。又一边把桌上的饭慢慢拨回碗里，一边对梁夏蓉说教：“以后去蜀地办事，不要带无关紧要的人。这会有情报泄露的风险。”
“哦。我还以为你气师父抱了唐师兄呢。”
“沈某岂是儿女情长之人。少侠多想了。”沈孤鸿又想盖饭，但他控制住了：“你师父近日在开封吗？”
“应该在吧。”梁夏蓉不是很确定，“我上次休沐回去她在的。”
第30章 30 星夜时
“今晨出游，夜回。若有事，请明日再来。”
纸条上的字体秀丽挺拔，沈孤鸿知道是云筠所留。真要说记忆清晰，是假话，多年前的事已无太多印象，何况是字。他只是记得云筠练的柳体。
他今日到城南办过公务，忙完恰好来半亩园小筑这里寻云筠，却扑了个空，只看见紧闭的院门，和门上留下的纸条。
早上出门了，却不知几时回来。他后面几日公务繁忙，恐怕也没有时间相见。
他便决定等一等。
偌大的湖边杂树林立，因秋季进入了尾声，湖中还有些残荷。此间倒是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他在枫树下伫立赏景，等到被人喊回神时，已是星河漫天。
“沈龙首怎么在此？”
沈孤鸿转身，看见云筠一身游侠打扮，牵着白马朝他走来。
今夜星光尚可，沈孤鸿将云筠的装束看了分明——一身深黛便服，腰间配了柄硬剑，头发也全然束起，显得干练潇洒：面部略做掩饰，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灵秀容貌，仅是可称平庸的面容。
这样的打扮，让沈孤鸿在云筠身上找回了几分“元梓”的影子，可并不是同一张脸。
自然，他和“元兄”相交的三年过往已如云烟散尽。
“沈某恰好路过，在此驻足片刻。”他回道。他看了看云筠腰间的硬剑，似乎从未见过。
“这是‘剑’。还没有人能在见到它出鞘后活着。”云筠道。沈孤鸿穿着一身紫色袍服，不像是恰好路过，倒像是白天办完公务就到此处站着了。
“剑？它的名字就是‘剑’？”沈孤鸿听懂了云筠的意思。
天下第一剑客的佩剑理当也是天下第一剑，所以云筠的剑就叫“剑”。
“这是我师父遍寻材料，请人打造的。”云筠淡淡道。
她松开马儿，让其自行回马厩。
“沈某从梁少侠那里听了半阕词，深有感触。”沈孤鸿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太过凄凉哀瑟。”云筠不爱听，这会让她觉得这阕词在影射自己。
“前些时间，圣人（皇后）或听说怀宁郡主还在世的消息，嘱咐沈某若有怀宁郡主的消息，请去见面。”沈孤鸿不擅长闲聊，此刻能想到将聊天继续下去的也只有公事，“沈某自作主张，推拒了。”
“当年，朝中有主和派，提议以郡王之女和亲。在房州的郑王为女请命，叫怀宁去。怀宁不愿。”
难得云筠主动提起往事，沈孤鸿没有开口打断。
“年仅十岁的孩子，并不能想明白。两国和平的重任为何要落到怀宁肩上？又为何怀宁不同意，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怀宁在元宵节前跑出郡主府。她在追捕她的众人面前，在黄河边，一跃而下。所以，怀宁死了。”
云筠盯着沈孤鸿，神态平静：“你能懂吗？”
沈孤鸿沉默良久，“我付出一切，就是为了天工昌明，火器成型的那一日。”
“不，你理解错了。”云筠道：“怀宁改变不了天下形势，你也改变不了。太平盛世，需要很多人的努力，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怀宁和亲能够换来和平，她是同意的。她抱怨的，不是争取太平的人。是想缩在她身后，粉饰太平的苟且之人。”
“我知道。”沈孤鸿道，“沈某想说的是，某会尽力争取。”
气氛似乎有点沉重。云筠不喜欢这样沉重的氛围，毕竟往事早已做尘土。她推开门：“进来喝杯茶吧。”
“那沈某就不客气了。”沈孤鸿提起搁置在门口的锦盒进屋，盒子里装的是他带来的礼物。
“沈某能否多嘴问一句，云姑娘这些年过的如何？”沈孤鸿问。
云筠正在给小火炉添炭烧水，见他不再纠结怀宁，随口答道：“早前并不算开心。后来心结逐渐消解。离开了移花岛，见过海市蜃楼，走过江南漠北。”
提及江湖事，云筠的心情便不复之前的沉重，“其实我们在多年以前还见过一面，只是你不知道。”
沈孤鸿记忆力很好，立刻从记忆中找到了一人——多年前一名少年剑客前来伏龙谷挑战，当时他已接任谷主，不欲应战却无法推辞。便同剑客比试，迟迟无法分出胜负，最后他佯败才结束了比斗。“是你？”
“是我。”云筠笑道。
他没有问出为何不与他相认之言。怀宁已死。沈孤鸿将这四个字记在了心中。
“当时很失望？”身为江湖人，却没有一战到底的勇气，比斗也要佯败，沈孤鸿猜想少年剑客当时是失望而去的。
“没有。”云筠道，“因为你的佯败，我没有继续挑战下去。到伏龙谷而止。”
第31章 31 牡丹花
沈孤鸿送的锦盒里装着一株永不凋谢的牡丹花。
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云筠将牡丹花摆在了书桌上，姝丽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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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一条街
“师父，你看见了吗？”梁夏蓉拉着云筠站在街道中央，双臂一张：“这是徒儿为你打下的江山！”
云筠一脸困惑：“？”
没等到解释，云筠又被徒弟牵着手往一醉轩进。那掌柜的看见二人进门就迎了上来见礼，“东家里边请。”
着实让梁夏蓉失落了好一会儿，她寻思怎么没上来冷嘲热讽，然后她歪嘴一笑亮出身份，她简直不敢想那得多爽。“你怎么知道的？”
“忠孝王府已经派人通知过了。”掌柜赔笑道：“我们这一条街上的店都已知晓换了东家，就等着东家召见呢。”
“可恶啊。”梁夏蓉觉得自己痛失了一个装逼的机会，“算了，你忙去吧。顶楼雅间还有空的没？给我安排。”
“东家发话，必然是有的。”掌柜亲自领两人到了雅间。
在雅间坐定后，云筠大致明白了：“沈孤鸿把这些铺子送你了？”
梁夏蓉连忙打开窗，她特意要求雅间的窗要对着街，又在顶楼，因此能全览街景。“师父快过来。”
云筠凑过去和梁夏蓉一起看街景。整条街长度近一里，平日商贩行人络绎不绝，节日里更是热闹非凡，可是开封地价最高的位置。
“师父，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云筠冁然而笑：“你呀，乱说。传到官家（皇帝）那里，怕是要为师带着你浪迹天涯了。”
“官家仁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我的。”梁夏蓉心说又不是赵光义那犊子在位，怕个锤子。更何况她可是做出了巨大贡献，她悄声道：“师父，我提供的指导意见，让火药威力更上一层楼了！这是机密，沈老板不准我往外说，师父你不要说出去。”
云筠皱眉，“果真？”
“比真金还真！”梁夏蓉保证道。
“不要再和别人说了。”云筠有点担心这立了大功，却武功一般的徒弟，要是传出去，不知会遭到多少刺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知道的人，只有师父，沈龙首，官家，还有几个匠人。”梁夏蓉挠头，“应该没事吧？”
“难说。”云筠想了想道：“最近就呆在开封吧，不要乱跑了。过了这段时间，官家对你应该还有别的封赏。”
“啊？不是给了一条街吗？还有啥？加官进爵？”梁夏蓉嘀嘀咕咕：“那也没用啊，又不能让我当总统。”
总统？《汉书》有“太师、太傅、太保，是为三公，盖参天子，坐而议政，无不总统”之句，徒弟这志向倒是很远大，竟想位列三公。
云筠莞尔：“先把武功练上来吧。”
第33章 33 芙蓉糕
沈孤鸿约梁夏蓉到王府试菜。
听说是干饭，梁夏蓉欣然前往。
“这是市里王记的芙蓉糕？”梁夏蓉常吃王记那家的糕点，味道很熟悉。
“如何？”沈孤鸿问。
“好吃。”
“这是我做的。”
“那怎么味道和王记差不多？”
“花钱学的。”
“那这麻椒鲜笋、金齑玉鲙、红烧黄河鲤、奶汤锅子鱼，都是花钱学的？”
“不错。”
“啊？”梁夏蓉震惊，她心想沈孤鸿这是转了性了，上次做了个花生糕让她试她觉得不好吃，说让她留意大厨，老沈要学习竟然不是开玩笑的，这么快就学成了？“你突然学厨艺，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你对我说话还真是不客气。”沈孤鸿摇了摇头，“沈某只是想学而已。”
第34章 34 家没了
今日梁夏蓉和沈孤鸿一起出城办公，又一起下班。
直到进了开封城内平安里，沈孤鸿还跟梁夏蓉一路。梁夏蓉纳闷道：“老沈，你跟着我作甚？”
自从梁夏蓉发现叫老沈对方也不会生气，上班的时候就叫沈龙首，让她发财的时候叫沈老板，这种时候就叫老沈。
“也许是梁少侠跟着沈某。”沈孤鸿说完就加快了速度，他的马从慢走变成了快走，很快超过了梁夏蓉。
梁夏蓉这一路跟下来，发现自己还真和老沈同一目的地，都是去师父那里。
靠，老沈怎么知道师父搬进城里住了？梁夏蓉在街边的食肆里买完烤鸭再回到云筠的住所时，沈孤鸿却已经在厨房炒上菜了。
“师父，我回来了。”梁夏蓉看着厨房忙碌的老沈正纳闷，云筠就笑着说了：“昨日手谈一局沈龙首输给我了。所以来露一手。”
梁夏蓉大怒：“师父你干嘛奖励他？”别人她不知道，老沈她还不知道吗，有些厨艺在身上，肯定是爱做菜的，没准还是故意输的呢。
“总归不用你做了。”
云筠不爱做，梁夏蓉的厨艺一般，两人偶尔在家中吃，大部分时间都是去一醉轩干饭。梁夏蓉一想，似乎也省事了，天天吃一醉轩腻了，她拿着烤鸭进厨房，看见炒菜的老沈就顺眼了很多，谁能吃上忠孝王炒的菜啊？爽了。明天休沐，后天就跟同僚吹！
想到这里，梁夏蓉放下烤鸭，去屋里找出纸笔，附到云筠耳边道：“师父，快帮我把老沈画下来！”
“这幅‘老沈炒菜图’我要刻成雕版印刷，拿去卖，肯定会大卖！”
她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厨房门就被关上了。
“真小气。”梁夏蓉随口吐槽一句，又问道，“师父，他怎么知道你搬家啦？”
“在半亩园时，他时有晚间会去找我喝茶，同他提了几句。”
梁夏蓉震怒：“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在你休沐的时候来。”
梁夏蓉平日上班是住在朝廷提供的官舍里的，只有休沐才会回半亩园。她心想这竟然给老沈钻了空子，居然想泡她师父，得抓紧时间给唐师兄写信了。再不来，你家要被偷了啊小唐！
第35章 35 展信佳
一旬后，梁夏蓉才收到唐青枫的回信。
『梁师妹：展信佳。沈龙首手艺如何？近日师妹可来蜀地游玩，我时有闲暇，请你喝酒。唐青枫』
还有一封给师父的信，梁夏蓉没有擅自拆开，等下值后给师父送去。
晚上回到平安里，老沈又在院子里和师父下棋。梁夏蓉道：“师父，唐师兄给你寄了信。”
她递给云筠拆开，不小心瞄到了第一句『元子师姐如面：久违芝宇，时切葭思，想同之也』，没懂。再往下看『蜀地一别，迄至于今，已有半载矣』，后接『数日不见，现在光阴，几同罗刹』，好难懂啊，梁夏蓉直接将视线放到最后一句『书不尽怀，青枫白』。
梁夏蓉心想唐师兄是怕她偷偷拆了吗，写的这么难懂。“唐师兄说了啥，我怎么看不懂？”
“蓉儿，你这学识修养忽上忽下的。”前面一大串都是抒发思念之句，云筠看到最后：“他说近日不忙，问我何时去蜀地重游。”
“那师父你去吗？”梁夏蓉最近常和沈孤鸿一起办公，很有安全感，“我在开封有沈龙首保护我，师父你去巴蜀玩吧。”
云筠摇头，“以后再说。”
“云姑娘昨日才解决几个辽邦来的蟊贼，没有告诉梁少侠么？”沈孤鸿突然开口。
“来刺杀我的？”
“我见他们均做了伪装，口音又不似中原人，便拦路问了几句。对方心虚之下动手，我不得已还击……后来便在他们的随身物品中发现了你的画像。”云筠道。
梁夏蓉看看云筠，又看看沈孤鸿，火药配方的事肯定不是这二人泄露出去的，而那些工匠又被严密看守，根本不可能向外界传递消息。那只有一个可能了，是皇帝泄露出去的。特么的，赵光义的后代果然没一个能抗事的。梁夏蓉心里直骂人：“师父你放心吧，我最近肯定会苟住的。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沈龙首嘛。”
“恐怕要辜负梁少侠了。”沈孤鸿道：“最近万寿节在即，沈某负责此事防卫，恐怕难以顾及少侠安危。”
“无妨。”云筠道：“我近日不会离开开封。”
梁夏蓉还想说些什么，沈孤鸿在棋盘上放了两颗白子，却是投子认输了：“此局沈某已回天无力，云姑娘可想吃些什么？”
梁夏蓉寻思，老沈这一次输还能说是偶然，天天来输绝对是故意的啊。先跟大厨学了做菜，然后但她师父这里来认输，输了就做菜给师父吃。好狡猾一老登。
没等云筠开口，梁夏蓉道：“我师父要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第36章 36 万寿节
宫中举办宴会，宫外也不例外。
云筠便坐在一醉轩的雅间里看街景。街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这样空前的盛况她有好多年没见了。
去年虽也大办了万寿节，但期间她刚好有事不在开封，自然也未能目睹。
此街连着御街，不时有歌舞团、杂技团游行经过，一路上歌舞不绝。
梁夏蓉领了一部分维持治安的工作，正负责这里。她忽然敲门进了云筠所在的雅间：“师父，刚才来人说官家传我进宫，我去了，你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这话似乎该我说。”云筠道，“人多手杂。我送你过去吧。”
云筠说罢，提起梁夏蓉从窗口出去，几个飞跃间便过了数条街，直奔皇宫，着实让梁夏蓉体验了一把“飞”一般的感觉，除了差点被当成刺客。
到了东侧门，云筠放下晕的七荤八素的梁夏蓉：“你进去吧。大概是要封赏你的，就是不知要用什么借口了。我在这里等你。”
“那我去了。”
云筠在门外待了两刻，没等到梁夏蓉，倒看见唐青枫从里面出来了。其人一身鱼白长袍，没有束发，腰间悬一支玉笛，别有一番风采。
“武林中也来贺寿了？”云筠挑眉。“今日的身份，是移花宫主？”
“师姐莫笑我。”唐青枫走到云筠近前：“梁师妹被赐宴留下了。我不愿意在里面闲坐，便溜出来知会师姐，免得空等。”
“赐宴？”云筠奇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官家点梁师妹做了一首祝寿诗，师妹有大才，圣心大悦，不仅赐宴还封了县主，食邑二百户。”
有宋以来，上一个给了封地的爵位还是淮安郡主，当今圣人。赵恒这封赏，还算对得起梁夏蓉改良的火药配方。就是这用诗做借口有些可笑了，云筠对于徒弟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她作了什么诗？”
“的确是好诗。”唐青枫略作回忆：“寿觞满对秋风举，生日欣逢伏暑阑。阅世祝君松柏寿，从来霜雪不能寒。”
“咦？的确不错。”云筠猜想这是徒弟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古人诗”，只是没人读过罢了。这诗没什么实际内容，是专门用来哄人开心的祝寿词，倒很合适。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街上走去。
在这样的日子里，相国寺也是香火鼎盛，整个开封都难以寻到清净地方。
接近子时，即将燃放焰火。两人一同登上相国寺塔顶，静等五色焰火。
“这柄扇子，我给它起名‘白雪’。”不知唐青枫从哪里摸出的一柄扇子，上面画了只正在啃竹笋的竹熊，“送给师姐。”
云筠没接，她想起王郅君送来的那柄名叫霜花的扇子，以及潜藏在扇子中的暗示，“看来你收到‘霜花’了？”
“是的。我已和祖母谈过了。”唐青枫没有说出谈话的结果。
云筠接过白雪：“我会好好保存的。”
她将扇子和玉笛别在一起，让唐青枫发现了端倪，“师姐今日没佩剑？”他问的是平常藏在腰间的软剑。
“我想，今日是大好日子，不宜见血。”
子时已至，开封城北郊河边，逐渐展开一副绚丽生动的焰火图。
焰火放完之后，宴席渐散，百官同祝寿使者从东侧门鱼贯而出。
“何时走？”
“明日回东越。师姐可有空去蜀地或东越小住？”
“日后再说吧。”云筠笑笑，其实她早已明白唐青枫的心意，只是无法回应。“唐青枫，我这里没有答案，你往别处追寻吧。”
她说罢，从塔顶跃下，唐青枫一时怔住，也没有追上去，只是看着云筠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37章 37 东风夜
云筠在东门接到了喝的半醉的梁夏蓉，对方已经不甚清醒了，但还能认出云筠。
“师父，师父……”梁夏蓉抱着云筠，说话也含糊不清，“我小梁也有今天……能抱着大美女……”
真是喝糊涂了，拿她也没办法。云筠无奈的叹气。
梁夏蓉却不放过她，“师父，我有首词送给你。”原本含糊不清的声音突然变的清晰了，“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
戛然而止。梁夏蓉醉倒了。
云筠听了一半，起句化用岑参“忽如一夜春风来”之句赋色瑰异，已是妙极。后文明显将“青玉案”变调，跌宕起伏，下半阕却戛然而止，此时恨不得把梁夏蓉打醒，她摇晃了一下梁夏蓉：“最后三句呢？”
叫不醒。云筠一抬头，看见周边已经围成了一圈，从围观者的袍服看，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六品翰林，都在期待梁夏蓉的下半阕。
见云筠弄不醒梁夏蓉，一青年男子从人群中出来，主动请缨：“这位姑娘，本官略通岐黄之术，或可以把县主叫醒。”
“不了告辞。”云筠抱起梁夏蓉，飞快地跳出了人群。
第38章 梁众里
梁夏蓉最近也不住官舍了，一下值就躲到云筠的小院来。
“我真是要疯了，师父。”梁夏蓉瘫在地上抱住云筠的腿，“有个男的天天纠缠我，上班找我下班也找我。”
因“东风夜放花千树”之句，梁夏蓉只背到“众里”便醉倒了，后来好些文人见她，第一句便是“众里”。久之，梁夏蓉的封号没人叫，官职也没人叫，大家都叫她“梁众里”。
梁夏蓉心知《青玉案元夕》最佳的三句便是最后三句，清醒后也没厚着脸皮放出来，毕竟不是她写的。她背出来了让辛弃疾写什么？
其他人倒好，只坚持了一段时间，见她实在不愿意做出后三句，也就不在纠缠。只有一个男青年，天天准时找她报道。
“怎么办，师父。李迪再烦我，我就要自杀了。”
“你把后几句作出来，不就行了。”云筠坐在树下看书，任由一条腿被梁夏蓉抱着，“李迪，是纠缠你的那男子？”
“是啊，怎么了？”梁夏蓉哭诉，“这不是我的诗，这是别人的诗，我只是恰好看到了。”
“如果我没记错，他是景德二年的状元。必是意志坚定之人，还有的纠缠。”云筠淡淡道，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后几句是什么。
状元？梁夏蓉在脑海中苦思冥想，将自己学过的所有诗词都排查了一遍，毫无印象，没学过这个人做的诗词，看来这人做诗词不咋地，不然还能把他以后写的诗词背出来，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看他还敢不敢纠缠。“怎么办啊，师父，我能不能打他一顿？”
云筠回道：“天宝二年，太祖主持殿试。两名考生水平不相上下，太祖乃命二人手搏，约胜者与状元。”
“什么意思？师父你直说。”
“可以打。”
第39章 又刺杀
当梁夏蓉殴打朝廷命官的时候，沈孤鸿正在被刺杀，云筠在家喝茶。
梁夏蓉刚得到消息就来找云筠：“师父救救救，老沈被刺杀了。受重伤了。”
她压根不敢独自去看老沈，谁知道刺客走没走，要是刺客还潜伏着，对方连老沈都能打伤，抽冷子给她一下不得当场送她见阎王。
云筠闻言也很奇怪，“十二月”刺杀沈孤鸿，虽用了五成力却也只让沈孤鸿受了轻伤。难道，刺客用了易容术这种小花招，一击之下将沈孤鸿打成重伤？可是这样的高手，她为何从未听说过？
她心下犹疑，对梁夏蓉道：“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沈孤鸿不在忠孝王府，而是在城东别院。
到了别院，是正月带人负责守卫。
梁夏蓉和正月很熟悉，走上前问道：“沈龙首怎么样了？”
“伤势已稳定，在里面休息。”
云筠没有说话，默默打量守着院子的青龙会众，都是熟面孔。只是有一人忽然与她对视，她仔细一看，那人脸上竟有伪装的痕迹。或许是意识到不对，那人扭头便跑。
“借剑一用。”她伸手迅速将正月的佩剑拔出，抬手一掷，直接将那人穿胸而过，气息立绝。接着不等正月质问，两步上前将那人脸上的伪装揭开，面具下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让正月恍惚了一瞬。前十二月堂主元梓，极擅长识别易容术，只是武功远不如这位云姑娘，竟能一剑掷死一人，他自问换做是他也难以躲开那一剑。恐怕云姑娘与沈龙首的武功不相上下。
正月连忙搜查了尸体，从中找出一块腰牌，上面有奇怪的花纹，不知是何势力的。
而就在众人围聚在尸体旁时，另一人悄然退出，飞快的跑了。当云筠发现时，已来不及出手，追赶又怕是调虎离山，便放任那人走了。
第40章 送死呀
院中防守也甚是严格，云筠二人进去后又同蓝铮说了几句。
“蓝护法，我要见沈龙首。”梁夏蓉道。
“沈龙首已经休息了。”蓝铮道。
或许是听见了门外的动静，房中传来沈孤鸿略显虚弱的声音：“请她们进来。”
蓝铮盯了云筠片刻，似乎是知道云筠的身份：“你……与沈龙首相识多年，我相信你不会趁人之危。”
“多心了。”云筠和梁夏蓉一同走进屋内。
沈孤鸿躺着床榻上正要坐起来，云筠阻止道：“沈龙首不必起身。”
梁夏蓉见沈孤鸿不是很想听的样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沈孤鸿按回床上：“我师父都说了叫你别动了。”
沈孤鸿只能任人摆布。“我不动，你把手拿开。”
“哦。”梁夏蓉收回按着沈孤鸿的手。“老沈，你的手臂好冷啊。”
“面色苍白有冷汗，四肢冰冷。似乎为失血过多之症，你受外伤了？”云筠站在床榻边皱眉问道。
“外伤？”梁夏蓉跟着嘀咕了一句，沈孤鸿有种不妙的预感，忽然她眉头一皱，一把掀开了他身上的薄被，看见了他腰腹被白布包扎着，还洇出了一道红色的血迹，“老沈，你腰子被捅了？”
自己受伤颇重，加之云筠在旁，沈孤鸿只能忍辱负重，他解释道：“只是外伤，匕首没有贯穿皮肉。”
云筠皱着眉伸出二指在已包扎的伤口上一探，“的确没有贯穿。还好。”摸完便顺手把薄被盖回去：“还受了内伤？”
“谁把你打这么惨啊？”梁夏蓉问。“天杀的，居然敢殴打沈龙首。”
“我没被殴打。”沈孤鸿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面色略有阴郁：“对方易容了，且施展的武功我不认识，一时不慎着了道。”
“你不认识的武功？”云筠陷入了沉思，“难道是……白玉京？”必定不是本人，白玉京消失多年，要是还在世武功不知高到了哪里去，不会特意易容来打一顿沈孤鸿的。
梁夏蓉的关注点与众不同，“殴打你的人不会易容成了我师父吧？噢，我懂了。有人冒充我师父约你来别院见面，然后跟对方卿卿我我之际，对方一刀捅在你腰子上……”
竟然让梁夏蓉猜对了，沈孤鸿想，只是他没有和冒充云筠之人卿卿我我。被拆穿的感觉有点尴尬，他不想看梁夏蓉，索性把眼睛闭上。
“老沈，不能睡，坚持住！”梁夏蓉使劲的摇晃沈孤鸿，“一睡不醒怎么办，坚持住！”
沈孤鸿长叹了一口气，只能又睁开眼睛，喊道：“蓝铮，把梁少侠弄走。”
“我不要。”梁夏蓉麻溜的抱住云筠的腰，贴在云筠身上，和领命进来准备带走她的蓝铮大眼瞪小眼。
云筠不表态，蓝铮没敢动手。
“老沈，不要讳疾忌医。”
沈孤鸿选择忽视梁夏蓉，“应该是白玉京的人。”
“你不是在找白玉京的下落吗？”梁夏蓉问道，“你找到他想怎样？”
正好梁夏蓉问出了云筠想问的话，云筠便没说话，只是略带疑惑的看着沈孤鸿。
“你觉得沈某应该如何？”沈孤鸿回问道。
“不管是出于公或私，你都得杀了白玉京吧？”梁夏蓉抱着云筠慢慢转到她身后，只露出一个头看着沈孤鸿：“你连他手下都打不过，还找他呢？你找他送死呀？”
第41章 蓝奉月
『十二月刺杀沈龙首，现下落不明。正月』
当蓝铮收到信使传信时，正在陪蓝奉月闲逛。
“叔叔，怎么了？”蓝奉月正吃着糖葫芦。
“没事。”蓝奉月和元梓有私交，他不想告诉她。
蓝奉月歪头看蓝铮，眼神纯挚：“是元堂主给你寄的信吗？”
蓝铮否认。
“那一定是元堂主出事了？”蓝奉月猜到了。
见无法隐瞒下去，蓝铮只好说出信件内容：“十二月刺杀沈龙首叛逃了。”
“那她不再是青龙会堂主了？”蓝奉月问。
“已除名。”蓝铮道。
“刺杀沈龙首还能全身而退，我就知道元姐姐很厉害。”蓝奉月吃下了一颗山楂，眉都皱在了一起。
蓝铮却身形一滞：“等等，姐姐？”
“怎么了？”蓝奉月嚼着山楂含糊不清的回问了几个字。
“元堂主是女子，怎么说？”蓝铮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蓝铮知道自己这侄女虽然看起来呆呆的，却是有大智慧之人。相处三年，他早已认定元梓是男子，却没有否定蓝奉月的说法。
“有次我来徐海，下了半个月的雨。”蓝奉月回忆道：“我每天坐在走廊下看雨，元姐姐有时路过会和我坐一会儿，不忙的时候会和我看一天。”
“然后呢？”
“有一天她给我拿了一条薄被。”
“就这？”蓝铮没理解，“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无惧寒暑。”
“但那天，我月信来了。”蓝奉月说。
蓝铮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已有些信了蓝奉月的说法：“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蓝奉月问，她的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蓝铮一噎，被侄女问住了。
“我要走了。”蓝奉月道。
“你不是要和我去开封吗？”蓝铮问。
蓝奉月回道：“你说元堂主在开封的呀。她现在是元姐姐了，跟着你找不到她。”
蓝奉月捧着糖葫芦走远了。
第42章 薛无眉
云筠打发梁夏蓉去煎药，又同蓝铮交待：“从现在起，寸步不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沈龙首。”
蓝铮正想问缘由，云筠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走出房间找到煎药的梁夏蓉。
“蓉儿，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江湖上有一易容高手，其易容术出神入化，不论模仿谁都可取代对方的身份，甚至连武功境界都能一模一样？”云筠问道。
梁夏蓉纳闷云筠怎么给她说这个，“不就是薛无眉？和解之宴钟舒云就是她帮忙易容成沈龙首赴宴的。”
“我很好奇，薛无眉能模仿他人的学识吗？”云筠忽然笑了，“我还想知道，她模仿别人武功境界的极限在哪里？”
“不知道啊。”梁夏蓉道。“师父你说这个干嘛？”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后面是什么？”云筠问。
“徒儿不是说了嘛？徒儿江郎才尽，后面写不出来了。”
这是梁夏蓉对外的说法，但云筠却知道，梁夏蓉心中是有后三句的。
“我徒弟在哪？”云筠冷笑道：“薛无眉！”
说罢，云筠抽出腰间软剑，一剑刺出。这一剑之快，以梁夏蓉的武功绝对避无可避，必会当场殒命。
而现在这个“梁夏蓉”竟然徒手将这一剑接下，只是并不轻松，双手顿时鲜血淋漓，同时她的面容也在飞快变化着。
看起来诡异非常。
最后定格的是一张和云筠略有相似的面孔。
事实证明，薛无眉并不能完全模仿云筠的境界，只有云筠七八成的功力，大概就是薛无眉的极限了，自然被打的节节败退。
两人从院子打到树林，其他人怕有妨碍，完全不敢插手。
云筠虽未佩剑，却以玉笛为右手剑将薛无眉打成重伤，又因玉笛无锋，也未造成致命伤口。最后被薛无眉施展的一种极其古怪的身法逃脱。
云筠没追，回城找徒弟。
半路遇见了策马而来的梁夏蓉，两人一照面，云筠先问道：“笑语盈盈暗香去，后面是什么？”
“哎呀师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梁夏蓉面色着急，“我听说老沈被捅到腰子了，我们快去看看他。”
“他可是给我画饼说他的事业以后都让我继承，师父，快，来不及了。”
第43章 开太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看着震惊×2的师父和老沈，梁夏蓉感觉自己装到了。
“这是哪位大儒的名句，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云筠问。沈孤鸿也有同样的想法，这句话亦与他胸中宏愿重合了。
其实是梁夏蓉最近在沈孤鸿别院呆着，没事翻了别院书房的书，无意中看见一本书上有沈孤鸿的批注“开万世之太平”才想到这著名的横渠四句。对不起了张大儒，她心想。
“这是张子说的。”梁夏蓉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天知地知，你们知我知。就我们三个人知道，不要传出去。”
第44章 一千两
沈孤鸿养伤这段时间，把梁夏蓉也扣在别院。
梁夏蓉原本是拒绝的，但沈老板给的太多了，直接送了她一间店铺，于是她把师父喊上当保镖，沈老板大气，又因此给了她两间铺子。
怕有人下毒，梁夏蓉还揽了做饭的活儿，当然这也的加钱，这个活儿要的不多，区区一千两罢了。
沈孤鸿在书房带病办公，梁夏蓉被使唤的团团转，一会儿叫她从书架上找本书，一会儿让她去门口接送公文。
梁夏蓉有点烦躁，但她一想三间铺子，忍住了。
云筠也是闲的没事干，坐在屋顶上吹曲子。
可能是入梦引吹了太久，梁夏蓉忍不住在院中朝屋顶上的云筠喊话：“师父别吹这个了，回头我做饭的时候睡着一头栽锅里。”
到了午间，云筠见梁夏蓉往院中的石桌上端饭，很自觉的下去帮忙，刚到厨房门口就见徒弟端着个瓷盘出来：“师父，去吃饭吧，今天没有要端的菜。”
三人坐定。一人面前摆了一只瓷盘，盘中有几样小菜，还有一份用碗倒扣在餐盘里的米饭。
沈孤鸿看着盘子陷入了沉思。
“这是什么花样？”云筠问。
梁夏蓉看一眼沈孤鸿，朝云筠身边挪了挪身体，“这是沈龙首首创的新菜式，我称之为‘孤鸿盖饭’。”
她说完大笑起来，“哈哈哈！”再看云筠一脸纳闷，又看沈孤鸿脸色阴沉，不禁问道：“沈龙首你怎么不开心？你要借着这道菜流芳百世了。”
“沈某多谢梁少侠。”
突然“咔嚓”一声。
梁夏蓉循声看去，沈孤鸿手里的筷子断了。
第45章 玉京军
“好奇怪，薛姐姐怎么也受伤了？”梁夏蓉看完手中的信后陷入了沉思，这是薛无眉的信。
“嗯？”捕捉到梁夏蓉自语的云筠一愣，“薛？”
“就是薛无眉呀。”梁夏蓉解释道，“她是沈龙首的……呃……合作伙伴？”梁夏蓉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两人的关系，总归不是仇人就是了。
云筠沉默了一瞬，“沈孤鸿遇刺那日，薛无眉假扮你引我来别院后，被我打伤了。”
“啊？”梁夏蓉愣住，此事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她竟全然不知：“薛姐姐是引师父过来保护老沈的吧，她和老沈是一伙的。”
梁夏蓉有些愤怒：“太可恶了，老沈怎么看着薛无眉和师父你打架，也不知道拦一下。师父你有事没有？”
云筠笑着摸了摸梁夏蓉的头发：“我没事。”她的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薛无眉仅仅是为了引她来保护沈孤鸿吗？还是故意让她道破身份，打一场又是做给谁看？
梁夏蓉牵着云筠离开别院，走到开阔之地，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师父，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伙反叛赵家统治的势力，叫玉京军？”
“听名字似乎和白玉京有关联？”云筠疑惑道。
“是的。”梁夏蓉一边回忆剧情整理思路一边娓娓道来：“每一代玉京军的首领都叫白玉京。传闻白玉京是李唐后人，玉京军的存在便是为了延续李唐的血脉。每当白玉京诞下后代，七星隐龙计划便会启动。所谓七星隐龙，白玉京亲子便是真龙，另外六人都是白玉京亲子的替身，而薛无眉是上一代隐龙之一。”
“所以你是这一代的真龙？”
梁夏蓉大惊失色，她竟没想到自己会被师父一语道破身份，连忙否认三连，“不是，我没有，不可能。”
“白玉京曾是青龙会之主，我曾见过袁紫霞。”看似云筠说了不着边际的两个人，梁夏蓉却知道，这两个人是她这具身体的爹娘。
梁夏蓉心里一慌，又略微难受：“那师父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预谋的吗？”
“蓉儿承认了？”云筠笑了笑，“我根本不记得袁紫霞的长相。”
“师父，你太过分了。”梁夏蓉立刻不难受了，“师父不要说出去。我觉得现在的生活蛮好的，他们这对癫子比公子羽和明月心也好不到哪里去。把我生下来就没管过我的死活，还让我被袁青青送到雪衣楼折磨，是江湖前辈救我出雪衣楼，送到了移花宫，死里逃生的我并不想参与他们的绝美爱情。”
梁夏蓉言语之中满是对游戏原剧情的怨念。要不是早早遇到了师父，她早就被其他隐龙杀死了，她没有游戏少侠的不死之身和主角光环，现在这可是真实世界，她的所有触感都是真实的，临死前大约也会感受到死亡的绝望。
云筠想起了沈孤鸿身世，提醒道：“沈孤鸿的生父是在白玉京的劝说下自尽的。他的义父沈沧海也是为了保护年幼的沈孤鸿和白玉京一战后受伤不治身亡。”
“没关系，我是梁夏蓉，不是什么李唐后人。”梁夏蓉坚定道，“别说老沈还不知道我的身世，就算他知道那也该找白玉京报仇，对叭师父。”
“是。”云筠点头，“不过，我想他早知道你的身世。我记得刚认识你那会，你全然忘却了往事，现在可想起来了？”
“没有。”梁夏蓉心想她又不是本人，只是个突然穿越过来的无辜少男罢了，怕是这辈子也想不起来往事。不过听说老沈知道她的身世，她还是有些害怕：“沈孤鸿不会拿我泄愤吧？”
“不会。但你要提防他。”云筠一笑，倒没有刻意提起数年前云城一行，她从雪衣楼中救出数名少女，都送入移花岛之事。或许梁夏蓉在其中，也或许不在。她沉吟片刻，又道：“你的唐师兄，大约也是知道你的身世的。”
梁夏蓉回忆起和唐青枫的初次见面，对方的确表现的和她很熟稔，一见就叫她“梁师妹”。她还以为是游戏剧情的原因……可显然，如今看来，她所在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自有一套运行逻辑。她作为移花宫弟子，前面的人生，也是真实存在的，唐青枫认识她，才是合理。
“所以大家，大约都知道。”云筠拿着玉笛在手中把玩，逐渐陷入沉思。
“或许，那晚遇见师兄并非偶然。”云筠道，“他半夜在花生地作甚？沈孤鸿又怎会注意到你我二人，他一定早就在关注你。”
“啊？”梁夏蓉深深震惊了，“怎么就不能是因为师父你呢？”
“师兄并不知道我的行踪。沈孤鸿也不应能找到我。”云筠很自信，以她的武功和易容术，无人能找到她的下落。
云筠又自顾自的摇头，“不懂。改天去神刀门问问师兄。”
第46章 十二月
“沈兄，你有想要复仇的人吗？”
“没有。元兄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曾经为仇恨所困的人。”元梓随意扔了颗白子在棋盘上，认输了，“和你下棋从没赢过，再来一局。”
“他因什么放下仇恨？”沈孤鸿一边拣回黑子，一边问道。
“她不知道该向谁复仇，又或者复仇成功，只会滋生更多的仇恨。”元梓拣回白子。
“他是谁？”
“熙熙人海里，天地一孤魂。”
元梓话音刚落，便抽剑刺向沈孤鸿。而对方似乎早有防备，一个侧身躲开迎面一剑，反手抓住元梓手腕，还而一掌。
见突袭失败，元梓转动手腕，改刺为削，生受了沈孤鸿一掌，以伤换伤，得手后，挣脱束缚飞退。
“你是谁？”沈孤鸿问。
元梓感觉胸口气血翻涌，根本无法张嘴回话，沈孤鸿下手真是一点不留余地。她没说话，一挽剑花再度上前和沈孤鸿缠斗在一起。
沈孤鸿没有武器，在她没有刻意放水的情况下很难伤到她。而她先受了一掌，同样难以用出全力。就在沈孤鸿专注于她手中之剑时，元梓的左手猛然使出一掌，亦是尽全力拍在对方胸口，将对方打退了数步。
“还你的。”
第47章 不重要
“师父，我有点无法面对沈孤鸿的感觉。”梁夏蓉又强调道：“不过只有一点点点。”
云筠没说话，因为她在吹笛子，这回吹奏的是碧海潮生。
“为什么我是李唐后人？”梁夏蓉痛苦的抓了抓头发。“唐朝都灭了一百多年了，还当有皇位继承呢。”
一曲结束，云筠才道：“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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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薛无眉
当薛无眉从蓝铮遣人送的信件得知，沈孤鸿别院遇刺之事始末后，差点笑吐了。
“啧，色令智昏。”薛无眉烧掉信件，跟下属吩咐道：“梁少侠那边晚一点通知。”
于是她改换衣装，成了梁夏蓉。
这样的热闹，不让当事人知道怎么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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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醉心曲
“我和元堂主，都是被一名女子救了，她只用了一支笛曲击杀了二十多人。”蓝铮向沈孤鸿汇报前几日被追杀获救始末，元梓受伤颇重，因在养伤期间，并未来见他。
“一名戴着帷帽的青衣女子？”沈孤鸿从书中拿出一张小幅画像给蓝铮展示。他那日去营救蓝、元二人，中了埋伏被围困，是一名青衣女子解围。
蓝铮看了一眼画像，便已确定，画像中的帷帽青衣女子正是救了他的那一位。“正是。我查询了一番，那位前辈吹奏的笛曲是移花宫的‘天地醉心’，只是从未听说有杀人之功效……”
“达到登峰造极境，可救亦可杀。”沈孤鸿道。“元梓伤势如何？”
“才能下地，还需修养。”
处理完教中事务，乘着还未入夜，沈孤鸿带着餐食去看元梓。
元梓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见到他来也只是虚弱的笑笑，坐在床榻上丝毫未动：“无法招待，沈龙首请坐。”
元梓还在养伤期间，他这次倒没有让元梓汇报任务的打算，只是来看看元梓的伤势如何了。
“怪我，不该让你和蓝铮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元梓受伤极重，蓝铮也受伤不轻，的确怪他没有安排好，事后也没能及时救援。沈孤鸿拿过一旁的炕桌架在床榻上，给元梓布餐。
他偶然看见床榻的帐边悬挂着一只细长的布袋，内部似乎装着一支管状物。这只布袋沈孤鸿认识，元梓常别在腰后，只是之前未曾在意布袋中装的何物，如今有青衣女子一事后难免联想——会不会是一支玉笛？
“这是什么？”沈孤鸿看了眼布袋问。
元梓疑惑了一瞬，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对这个好奇。“一个竹筒。”
元梓随手扯下布袋，打开给沈孤鸿看，确实是一只蜡封的竹筒：“里面是我亡妻的画像，就不打开了。”
“抱歉。”不是沈孤鸿想的东西，他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遗憾。
是遗憾很难再找到青衣女子吗？沈孤鸿不知道。
第50章 真心话
当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沈孤鸿便知道门外的人是云筠。
毕竟院子里就他们三个人，梁夏蓉进他的书房从没敲过门。
他尽量收敛病容，强打起精神：“请进。”
云筠推门而入，随即关门，把身后的梁夏蓉堵在外面。
“师父，师父，放我进去。”梁夏蓉拍门，“师父你把我漏了。”
“你去玩吧。”云筠隔门笑道。
师父发话，梁夏蓉只能懂事的去一边玩了。
云筠这才转身，在窗下的软榻上坐下，两人离的很远。
手上的公文暂且告一段落，他端着茶具到云筠对面坐下，给她倒茶。
云筠面带笑意，但沈孤鸿知道她来者不善。离近了，沈孤鸿发现云筠一身风尘之状，似乎刚从外归来，难怪昨日没见她。
“我知道沈龙首不爱说真心话。”云筠一边以手势对他倒茶的行为致谢，一边道：“我今日想来讨几句沈孤鸿的真心话，可行？”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孤鸿答道。
“听说薛无眉是沈龙首的好友？”
“算是同道之友。”沈孤鸿道。云筠此话一出，沈孤鸿便知她是疑心那日薛无眉假扮成梁夏蓉的意图，可薛无眉易容的确不是他的授意。“薛无眉是来笑话沈某的。”
“就这么简单？”云筠显然不太相信，“我之前怎么没有听说你和她是好友？”
沈孤鸿无奈的叹气，“确实是这样。沈某从无利用云姑娘之举。”
随后沈孤鸿又说起了他和薛无眉相识的经过。
“薛无眉常年在云上之城，十二月多有任务又以男子身份示人，是以沈某未想过引荐二人相识——”
话至一半，沈孤鸿忽然发现云筠的呼吸声变浅了，原来是斜倚着隐枕入睡了。
他不再说话，起身正要离开，看着云筠手撑着脸颊的动作心想怕时间长了会难受，便轻轻撤走软榻中间的炕桌，然后出去找梁夏蓉。
“你师父睡着了，你进去给她放平身体，照顾一二。”沈孤鸿搬到了院子里办公。
“你给我师父平一下不就行了？”梁夏蓉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对，心想老沈还挺识相，没有想着占师父便宜。便进了书房，结果看见师父躺在软榻上睡的好好的，还盖了薄被，哪里需要放平照顾。
她又轻手轻脚的退出书房关好门，然后怒气冲冲的质问沈孤鸿：“老沈，你是不是动我师父了？还给我师父盖了被子？”
沈孤鸿在梁夏蓉质问下怔了一瞬，很快解释道：“应该是云姑娘自己做的。”
“好吧。我相信你了。”老沈在她心里勉强算个正人君子，但她想起自己睡着，老沈的态度可是大不相同：“为什么每次我睡着你都要把我叫醒？”
沈孤鸿的脸色黑了一瞬，原本苍白的脸色都显得不那么病态了：“若少侠不是在上班的时间睡，沈某也不会无故叫醒少侠。”
第51章 梁夏蓉
又是一年冬天。院子里落满了白雪。
原来世界并不是从她这个冒牌货进入才开始运转的，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既然过去十八年的梁夏蓉是真实存在的，那原本的梁夏蓉，是什么样子？
抱着这样的疑惑，梁夏蓉给唐青枫写了一封信，问他『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也很快收到了回信。
『你从来如此。』这是唐青枫的回信。
老沈又来找师父下棋。
三人坐在院子里并不觉得冷，但还是一直燃着炉子烧水。梁夏蓉闲着没事便拿着火钳给炉子加炭。
云筠这里常用的炭是白炭。
每年老沈都把皇帝赏他的银骨炭送来给师父用了。只要师父烧炭就会想起老沈。老沈太狡猾。梁夏蓉一边添炭一边想。
可老沈用的是什么炭？梁夏蓉忽然想到了从前没有在意的问题。
她是知道的，忠孝王府以及她上值的官府，用的都是“景德煤”。她还向同僚问过这种改良的煤饼。
因模样酷似断开的莲藕，所以俗称“藕煤”，在七八年前突然流传开来。藕煤成本低廉，配合特制煤炉使用，大大降低了取暖成本，同时使得因煤燃烧产生的烟雾中毒而死的案例也大为减少。
沈孤鸿买了制作方法后，带回开封，赵恒腆着个大脸用自己的年号给这煤饼改称“景德煤”，如今已深入寻常百姓家。
“最开始叫‘移花煤’，因为是移花宫弟子改良的制作方法，最早也是在中原移花宫附近流传开来。”沈孤鸿这样告诉她。
藕煤？不，是蜂窝煤。宋代就出现了蜂窝煤吗？她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现在想到了更多。梁夏蓉从来如此？
她一边想事情，一边分别取了红枣、姜片加到还未沸腾的水中，正要再加些细盐，便听云筠道：“蓉儿不要加盐，这是用来点茶的。”
梁夏蓉回过神来，发现云筠和沈孤鸿的棋局不知何时结束了，已收起棋子。看起来是云筠输了，沈孤鸿没有去做饭，云筠正拿着舂具碾茶。
“师父，如今百姓都吃得起这种细盐吗？”梁夏蓉问，这种盐并无苦涩味，提炼的相当纯净，可以看得出来制盐工艺有了很大进步。
“你问我？”云筠笑着反问，她筛了些细细的茶叶沫到碗里，又道：“你问沈龙首。”
“惭愧。制盐工艺虽有改良，但盐价仍然居高不下。”沈孤鸿道，“是移花门人带领海边渔民改进盐田晒盐法。如今沿海一带都用此法。盐的品质和产量都有了很大提升。”
梁夏蓉没有再追问盐价为何居高不下，无非是政治原因。她跟着沈孤鸿干了两年，也懂一些官场了。
“师父我忽然想起来我有事忙，我要去查些资料。”
“做什么？”云筠问，“是食盐的事？”
梁夏蓉点点头。
很危险，但云筠没有阻拦：“注意安全。”
沈孤鸿给她一块腰牌，“可以出入三司。”
第52章 盐钞法
梁夏蓉打着沈孤鸿的旗号，顺利进入盐铁司的官署，当然重要资料是要不来的，可能还会惊动赵恒，所以她是偷的。
她只是向盐铁司的官员询问了盐铁制度。盐铁司掌全国茶、盐、矿冶、工商税收、河渠及军器之事。朝廷规定，盐户需要在官员的监督下进行食盐生产，每年要缴纳一定数额的食盐。剩下的盐也不能留给自己卖，而是要以低价卖给官府，再由官府统一售卖。
根据她偷了半个月才找到的账本数据，官府每年给予盐户四五万钱的补贴，却要他们缴纳将近十二万斤的食盐，相当每斤盐不到0.4文钱。而官府售盐，价格四五十文，获利百倍以上。
她又去问沈孤鸿为什么卖这么贵，沈孤鸿告诉她运输耗费太多。但沈孤鸿和她都心知肚明，主要还是贪污，运输耗费，不过是借口罢了。
她想了几天，回忆自己的高中历史，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行的政策。
“师父，帮我写个奏疏。”
是的，梁夏蓉的奏疏都是云筠代笔的。
“内容？”云筠备好纸笔。
梁夏蓉口述：“我想建议官人实行‘盐钞法’，定额发放‘盐钞’。内容是让商人到边境州郡纳钱四贯八百，即售予一帖盐钞，到盐田换取食盐二百斤，任由他们私自贩卖，以收入的钞钱充实边塞的费用，也省得朝廷搬运食盐的靡费。而且要增加官府对盐户的收购价，一文一斤，加强监管。同时于开封设置都盐院，由山东转运司自行派遣官员主持供应出卖事务。京师的食盐，如果每斤卖不到三十五钱，就不卖；如果超过了四十钱，就大批发放库存的食盐，以抑制商人的暴利，使盐价保持稳定。”
云筠听得直皱眉，但没有打断梁夏蓉，还补充了些细节：
『陈盐法改制疏』
『臣伏惟……而钞法有定数。令商人就边郡入钱四贯八百售一钞，至山东请盐二百斤，任其私卖，得钱以实塞下，省数十郡搬运之劳。亦增盐户购价……异日辇车牛驴以盐役死者岁以万计，冒禁抵罪者不可胜数，至此悉免。因盐价时有低昂，可于京师置都盐院，山东转运司自遣官主之。京师食盐，斤不足三十五钱，则敛而不发，以长盐价；过四十，则大发库盐，以压商利，使盐价有常……臣梁夏蓉，谨上疏以闻。』
“蓉儿，你打算直接上疏给官家？”云筠问。
“怎么了，不行吗？”梁夏蓉察觉到师父对她的做法并不赞同，“师父有什么建议？”
“你想想，仅盐法转运一事，有多少人从中得利？”
“懂了。”梁夏蓉恍然大悟，“是要找个个儿高的顶着，谢谢师父。”
第53章 上元节
“小姨，我想要这个花灯。”云筠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指着一个莲花形状的花灯对云筠道。
小姑娘是叶开和丁灵琳的女儿，乳名小叶子。丁灵琳与路小佳是亲兄妹，小叶子便叫她小姨。
云筠看了一眼花灯上的字条，谜面是“春去也，花落无言”。
小叶子已经识了很多字，云筠见迷底并不难，便叫她自己猜。小叶子喊来老板问道：“我想猜这盏莲花灯，可以吗？”
老板见是个**岁的小姑娘，起了逗弄之心：“小闺女识字了？”
小叶子脆生生的道：“春属木，花落无言为射；所以左边是木，右边是射，但这个字我还没学过。”她又问云筠：“小姨，是这个字吗？”
惹得围观之人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云筠也笑着点头，老板大方的将莲花灯取下递给小叶子。
“多谢哥哥。”
小叶子又猜了个柿子灯，一手拿了一个，“小姨，我们一人一个，去放花灯吧。”
“这是拿在手中赏玩的。”云筠笑道，“放到河中的花灯要去买。况且，你爹娘要是知道你去了河边怕是会揍你。”
“好小姨，你就带我去放灯吧。”就在小叶子苦苦哀求云筠时，云筠却听见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沈龙首，你别生气了。大不了到时候你赴任，我给你写首赠别诗，让你流芳百世怎么样？就像韩愈‘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那个级别的。”
云筠一转身，果然看见两个熟人在人流中穿行。梁夏蓉在后，追着沈孤鸿，沈孤鸿大步向前，似乎被气笑了：“是少侠‘一封朝奏九重天’，沈某‘夕贬潮阳路八千’。”
梁夏蓉道：“那你去跟官家说嘛，让我去当这个山东转运使，还算我升职了呢。”
“沈某不是在意官职，是你没有事前和我商量。”沈孤鸿正说话，忽然察觉到有人盯着他，便下意识的搜寻了一下，两人的目光便穿过人群撞上了。沈孤鸿很快改变方向朝云筠走来。
“是我师父让我跟官家说你指使的……”梁夏蓉话没说完，见沈孤鸿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前面竟然是月余未见的云筠：“师父！你什么时候回开封的，怎么不来找我？”
云筠前段时间去了神刀门。
“今日才回。去了官署找你，说你休假。”
“那好吧。”梁夏蓉面露心虚之色，“我约了沈龙首看灯会。”
“少侠没约沈某。”沈孤鸿否认。
“没约就没约。我现在约我师父了，你走吧。”
沈孤鸿坚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不。”
“啊？你刚才还一直让我走，说想要自己一个人逛灯会。”梁夏蓉破防，“师父，你看你看，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突然，小叶子对着云筠的脸“吧唧”一口，亲过了见云筠疑惑的看向她，道：“小姨，别看这两人吵架了，我们去放花灯吧。”
“好。”
云筠也不想看这两人吵架，尤其是前面还扯上她了，生怕两人再叫她评理，果断答应了小叶子的请求。
小叶子见缝插针取得了成效，后面一直乐滋滋的，直到放完花灯，云筠把她送回叶府，脸一下垮了：“小姨有空常来找我玩。”
云筠答应小叶子在开封就会常来找她。
梁夏蓉还在跟沈孤鸿胡扯，好似在开导沈孤鸿：“沈龙首，你想想。这盐政乃强国之本，搞好了国富民强，攻下辽国，指日可待。到时候别说耶律观音奴，就连辽帝，那也是你的！”
越说越没谱。其实云筠今天听叶开说起了这件事。说是梁夏蓉上个月给赵恒上奏疏请实行盐钞法，赵恒看了奏疏就问：“这是爱卿自己的想法吗？”梁夏蓉说：“不，这是忠孝王让臣上疏的。”
然而沈孤鸿虽知梁夏蓉在寻找改良盐政之策，却不知她突然上疏这回事，给了他一个突袭，但也只能把这件事认下。
盐钞法一事商讨了月余，最终定下让沈孤鸿代山东转运使，暂为处理山东盐政，实行盐钞法，以验其是否可行。
这是发配了。赵恒果然多疑，比先皇不遑多让。云筠心想。
第54章 提旧事
梁夏蓉被赵莞儿邀去同游，只剩下云筠和沈孤鸿两人，气氛一时微妙。
两人沉默了好久，突然同时开口——
“今……”
“先……”
又同时住口。过了片刻，云筠道：“我先说吧。先前蓉儿说我授意她那般行事，是怪我没有说明白。沈龙首向来大度，不会和我计较吧？”
沈孤鸿轻轻摇头：“我怎么会和你计较？何况梁少侠直爽率真，此事也不怪你。”
“你方才要说什么？”云筠问。
沈孤鸿道：“沈某方才想说，今日不谈公事，可否？”
“其实我很少和人闲聊。”云筠想了想，“只有和蓉儿在一起时，话才多些。”
“梁少侠的确可爱。”
两人在小道中闲逛，和灯市中心区域相比，显得安宁静谧。
“你喜欢我徒弟？”
“没这意思。别这么想，沈某怕梁少侠的师父误会。”
沈孤鸿说起玩笑话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云筠一笑，“绕来绕去，不敢直接说吗？”
于是他侧头看着云筠正色道：“可以直说吗？”
云筠面色一寂，板着个脸回绝道：“不可以。”
“我又惹你不开心了？”沈孤鸿见云筠突然冷脸有些奇怪，“梁少侠和我说的你总是很开心。”
“你不懂。”云筠脸色慢慢缓和，“蓉儿美丽，我看着就开心。”
“这……”沈孤鸿知道云筠幼时尤爱姝丽之色，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倒是一点没变：“咳……沈某也可以。”
“你？”云筠侧着头细细打量沈孤鸿，沈孤鸿被她看的有些尴尬，身体微微偏向了另一边，谁知云筠直接堵在他身前，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云筠叹了口气，“你每天穿着公服，板着脸，我看着这样的你很难笑得出来。”
她说完转身继续向前走。沈孤鸿在后面跟着，皱眉沉思，似乎决定了做出一些改变。
于是他看向云筠的背影，又觉得眼熟。一身青衣，好似同当年向他施以援手的青衣女子重合了。
“云筠，”沈孤鸿决定先从称呼改起，好像没那么礼貌，但显得熟稔了许多，“当年，大漠中我曾被一位青衣女子——”
云筠没等他说完，打断道：“是我。”
“那当时和蓝铮在一起的元梓，是谁？”
“你说呢？”
这天下间的易容术能让亲近之人都看不出纰漏的只有三个人，一人在眼前，另外两人其中一人是他的友人薛无眉：“是薛无泪？”
“嗯。”云筠点头，“似乎他与沈孤雁合谋。他扮成元梓，引蓝铮入险地，再引你来救人。我便恢复了本来面貌，一直暗中跟随。”
云筠说完又笑起来：“这可是你自己提的公事。”
“这不是公事。是往事。”
云筠没有争辩。沈孤鸿又问：“为什么救我？”
“你又为什么和元梓做朋友呢？”云筠反问。
云筠没等他回答，已近子时，焰火烟花开始燃放了。她纵身一跃，飞上附近的最高处看烟花。
沈孤鸿也跟了上来。
“去岁万寿节，你和唐青枫在相国寺塔顶看烟火，我看见了。
“当时，我想若有空闲，也要和你同赏。”
云筠想起今晚刚见沈孤鸿时行色匆匆：“你知道我回开封了？”
沈孤鸿解释道：“我没有刻意监视你的意思。你和傅红雪、路小佳一同入城，天芒司自然会格外关注，汇报与我。”
“所以，你知道我在看灯会。下了值就到灯会来找我？”
“嗯。”
第55章 杀一人
雪花飘飘扬扬的洒落下来。不多时，天地间为之一白。
“你可有愿望？”沈孤鸿问。
“我？”云筠有点奇怪沈孤鸿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可能有吧。行走天涯，追寻武道极致。你呢？”
云筠忽而哂笑，“我明知故问了。想来是蓉儿说的那般，开万世之太平。”
“我虽身在魏阙，却心怀林泉。若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沈某亦想仗剑天涯。”
“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有人说沈孤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如果杀一人能换取太平，沈孤鸿必定为之。你怎么看？”
“杀一人换太平？何其荒谬。”
“呵。我听说朝堂上有人重提和亲之事。这次是谁？惠国公主？”
惠国公主赵莞儿是柴云笙唯一的女儿。云筠不愿意看见一个晚辈重蹈她的覆辙。
沈孤鸿郑重道：“若赵恒真有此打算，我会想办法从中斡旋。”
她摇摇头，拂落身上的雪花，“你明日不上值吗？”
“不上。”沈孤鸿问，“你呢，还有他约吗？”
他觉得云筠还有约，并不想轻易离开。
果然云筠道：“本来有的，约了师兄他们比试。”
“和你闲聊耽误了。”她笑道：“现在我饿了，请我吃饭吧。”
第56章 送别诗
节后，赵恒又任命梁夏蓉为副转运使，令其与沈孤鸿一同赴任。
云筠送梁夏蓉出城，“愿蓉儿从此天高海阔，长风万里。”
“师父，你不和我一起吗？”梁夏蓉垮着一张脸。
“不了。”云筠摇摇头。“以后的路都由你自己走了。”
“啊？”梁夏蓉震惊，“这是我出师了的意思？”
“是的。”云筠笑着回道。“你武学进步神速，如今也称得上高手了。”
梁夏蓉很快从出师的失落中走出，“那我能打过沈龙首了吗？”
“不能。像沈孤鸿那样的高手江湖上不过一手之数。”
沈孤鸿在旁边沉默的听着两人议论自己。
“那我能排进前几？”
见梁夏蓉还说废话，他忍不住催促道：“快走。”
“别凶了别凶了。”梁夏蓉瞪了一眼沈孤鸿，有师父在，她胆子很大。“师父，我什么时候能打过老沈？”
云筠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孤鸿，笑道：“等沈龙首百年之后，你去盗墓吧。”
“好，我肯定能活过老沈。”梁夏蓉很有自信。
沈孤鸿又催，梁夏蓉道：“我原本打算写首送别诗的。都有腹稿了，不能浪费。”
“说来听听？”云筠对梁夏蓉的诗句很感兴趣。
“晓出开封城送沈孤鸿。”梁夏蓉一脸认真，“出得西湖月尚残，荷花荡里柳行间。红香世界清凉国，行了南山却北山。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写的很好，只是不像是写给沈某的。”沈孤鸿转向云筠，“等我回来，恐怕你也不在开封了。后会有期。”
梁夏蓉大惊：“师父你要去哪里？当然你要是去找小唐，我双手双脚赞成。”
“不知道会去哪里。”云筠道，“你们该启程了。”
“师父，我会想你的。”
“有诗言，‘青山一道同**，明月何曾是两乡’。去吧。”
两人拱手道别。云筠站在亭中目送两人远去。
一曲折杨柳，散入东京。
第57章 海棠花
沈孤鸿的别院里有一棵海棠树。在别院养伤期间，海棠花正盛开。
梁夏蓉不准云筠吹曲，云筠闲来无事只能在院子里闲坐，偶尔会站在海棠树下发呆。
有些早开的花瓣已经落了，结了青色的海棠果。
再过几天，就没有花可看了。
云筠看花的时候，梁夏蓉偶然碰上，就会坐在走廊下看云筠。
“少侠是在看花还是在看人？”沈孤鸿走到梁夏蓉身旁问。
梁夏蓉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常在海棠树下抱剑观花。后来为了悟‘心剑’双目失明，再也看不见花了。”
“心剑？”沈孤鸿道，“听起来似乎是以心为剑的意思。”
云筠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这样的境界无需目视，以心视，我想或许并不妨碍看花。”
“师父，你没在发呆啊？”
“嗯。”云筠朝两人走来，“可否说说你这位故人？”
“啊，这要从他少时学剑说起……”
第58章 白玉京
大漠。黄沙漫天。
一名青衣女子在风沙中独行。她骑着一匹棕马，戴着帷帽，腰间配一柄剑和一支用布裹着的管状物，些许黄沙积在了帷帽、衣衫上她也不在意。
到了月牙泉附近，能看见少许人烟与建筑物，这是一片绿洲，是大漠中往来人的歇脚之地。
她拍落沙尘，摘下帷帽，帷帽下的脸还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眸。
没有人特别关注她，这片绿洲上来往神秘的人太多了。
但她停在了沙漠与绿洲的交界处。
她下马后，拍了拍马，“走。”竟是放生了。
她在交界处站立良久。
“阁下暗中窥探了许久，不敢出来相见吗？”
女子正是云筠。这一路走来，她有种似有若无被窥探的感觉。
云筠话音落后，一名白发白衣人忽然出现，落在了前方建筑物的飞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变数……”白衣人自语。
此人有些眼熟。云筠看着白衣人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时皱起眉头，“阁下是何人？”
白衣人淡淡的回道：“你常和我儿待在一起，却不认得我么？”
这是白玉京？云筠和白玉京有过数面之缘，难怪会觉得眼熟。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有事？”
白玉京语气冷漠，“请你去死。”
“呵。”云筠发出了一声冷笑，右手已扣在剑柄上，“那就让我领教一番长生剑吧。”
一瞬间寒芒闪耀，剑影交叠。
缠斗数息后，云筠便略感压力，心知单手无法匹敌长生剑，便抓住白玉京的一点破绽以左手拔出腰间软剑一剑刺去。
但可惜，被对方躲开了。
两人霎时分开。
“你的双手剑，比荆无命强许多。”
“我师父，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两人再度交手，身影交错似蝴蝶翻飞，其间剑招也变化多端。
一人剑招愈冷，如寒冰；一人剑招愈热，如烈焰。
这次是白玉京先退，他迅速远离了云筠，云筠的外貌与开战前大不相同——她的肌肤逐渐如玉一般透明，明明是在大漠中，水气却在她身上凝结了，眉梢脸颊都挂着些许冰屑，还顺着脖颈深入了衣领中。
“明玉功第九层？”不同于先前的冷静，白玉京微微诧异。
移花宫的绝学明玉功是顶级内功心法，修炼到第九层，运行时肌肤透明如玉，真气如寒冰，功力不往外挥发而是向内收敛，同时还能吸取他人内力，故而运功下不损耗内力还可以增加功力，达到无止无歇、无穷无尽。
上一个修炼到第九层的还是数十年前的邀月。
白玉京虽退，云筠却并不轻松。吸取来的白玉京的内力有中灼烧之感，与她经脉中的寒冰之气胶着不下，让她在利用白玉京内力的同时也承受着经脉灼烧、真气错乱之痛。
“嫁衣神功？”
嫁衣神功是唯一能克制明玉功之心法，未修炼到顶时真气如烈焰，属性对明玉功有克制，明玉功吸取嫁衣神功的内力会异常痛苦。嫁衣神功修炼到顶后便不会被明玉功吸取真气。
“歪打正着罢了。”白玉京又恢复了冷漠，“我没想到竟有人修炼到明玉功第九层。
“吸了多少内力，想必你很清楚。后会有期。”
好消息：白玉京被她打退了。
坏消息：没人给她吸内力她会死。
吸取的内力超过了自身的内力，停下运转明玉功会被吸取来的嫁衣神功的真气反噬，不停下运转明玉功属于她自己的内力耗尽后还是会被外来真气反噬。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绿洲中的人。
第59章 公子羽
阴暗潮湿的环境。
面前是一片黑暗，脸上的触感告诉云筠，她的眼睛被蒙住了。
略一动手，传来哗啦啦的金属碰击之声，手被铁链锁住了。
什么情况？谁把她囚禁了？
云筠忍着痛苦挣扎起身盘坐在地上，先内视了身体情况，内力壮大了一倍有余，还剩一点嫁衣神功的真气在逐渐磨灭中，其他外来真气皆已消失不见。明玉功还在自行运转，缓慢修复着胀裂的经脉。
奇怪，她昏迷前已吸取了数十名辽邦高手的内力把嫁衣神功的真气尽数磨灭了，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云筠手上略微用力，锁链很结实，并不能扯断，内力无法使用，看来要等经脉修复了。
“有人吗？”
只有空荡的回声，无人回应。
“你……没有走火入魔？”一道略带不确定的声音从云筠前方传来。
前方有人？在她醒来时似乎刻意屏声息气了，她才没发现。且声音有点耳熟，好似故人。她沉默片刻，试探道：“沈孤雁？这是你做的？”
她扯了一下铁链，发出哗哗的声响。
前方的人没有否认“沈孤雁”三字，但他沉默着扯了一下自己的铁链，也发出金属撞击之声。
公子羽见对面的女人听到声音后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笑道：“原来，同是天涯被囚人。”
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公子羽一时沉默了，他第一次觉得，有人比他还疯癫。
女人身上覆满冰屑，肌肤如白玉色，衣衫虽破却不脏乱。
沉默良久，公子羽发现对面的女人虽然醒了，却没有停下运转内功的意思，不禁问道：“你是移花门人？”
“你能看见？”明玉功全力运行时，体表特征非常明显，云筠有些诧异囚禁她和公子羽的人为何只给她蒙眼。莫非怕人知道这里囚禁着公子羽？
可惜，她认出来了。“是。你有事？”
“你能收功吗？”公子羽问。
两人的铁链都没有收的太紧，前后左右有三尺的腾挪之地，公子羽似乎坐在了离云筠最远的地方，好像很怕她的样子。
收功？她想起体内那最后一点嫁衣神功的真气，心念微动，公子羽不会在修习嫁衣神功，运转内力就被自主运行的明玉功吸走吧？“你也在修习嫁衣神功？”
“也？”公子羽对这个字感到疑惑，“我只是得了别人的内力。”
嫁衣神功修炼者可以把自己辛苦修成的内力灌注给他人。
“你能收功吗？”公子羽又问道。对面这女人的功法一直在运行，他不能修炼。
“不行。”云筠冷漠回道。“你既有内力，为何不离开？”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很久，公子羽道：“我不想走。”
“不，你怕你兄长。”云筠冷漠的戳穿了公子羽的谎言。“你既是被囚禁，也是自愿躲在此处，怕沈孤鸿强行带你回伏龙谷？”
“我没有兄长。”公子羽冷冷道，“你是谁？”
“一百万两。”见公子羽没有认出自己，云筠提醒道。
“你是元梓？”公子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这女人竟然把他耍了。
“心疼？”
“辽狗的钱，没什么好心疼的。”
“看来，你是被辽人关在这里的了？”
“你不也是吗？”意识到女子不会停下运功，公子羽回话不再客气。
云筠轻笑一声：“他们，应该付出了很大的牺牲吧。”
公子羽没说话，他亲眼目睹光是把人带进密室锁起来便先后有数人为寒气所伤，一旦运功抵御功力低者还会被吸干内力沦为废人。
辽人以为她走火入魔了，囚禁在此也是眼馋明玉功。
“我帮你解开锁链，你走。”公子羽道。
这密室中虽然只有他们两人，外面看守应当很严密，云筠经脉没有修复，一路杀出去怕是很辛苦，她并不想走：“不。你若有心，帮我取下眼罩。”
前方又传来锁链碰撞之声，公子羽解开锁链，走到她面前摘下她的眼罩，即使没有碰到她的肌肤，在公子羽没有运功的情况下，他的手上很快覆上一层寒霜。
云筠也看见了公子羽，对方上身**，疤痕纵横其上，须发皆白，面有老态。
公子羽曾中唐门冥河水之毒，可催人变老，明月心便是为他去天山取药解毒，被围杀至死。
公子羽又回到原地给自己扣上锁链。
既然对方给出了诚意，云筠也默默收敛了明玉功，虽仍在运行，却不会吸人内力了。
“谁把你关在这里？”云筠见公子羽这来去自由的样子，难免好奇。
“一个蠢货。”
的确是蠢。公子羽虽被关在牢房中却来去自如。云筠已经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耶律观音奴？”
公子羽默认。
“这么说，也是她抓的我。”
“你知道的很多。我从未听说过有你这样的高手。”
“你没听说过的多了。”
第60章 那个人
密室中一天才有人送一次饭，即使见云筠清醒了，也没人前来问话。
云筠问公子羽是否知道耶律观音奴去哪了，公子羽说辽人送她进来的那天他告诉耶律观音奴一些密辛打发其去了蜀地。
无聊的时候，两个性格冷淡的人也会变的健谈。
“你为什么没有杀那个人？”公子羽问。
云筠知道他说的是沈孤鸿，“你甚至不愿意叫他一声哥哥。”
公子羽不说话，云筠又笑道：“他提起你，总是弟弟长弟弟短的。”
“令人作呕。”公子羽冷冷的道，“难道你爱上他了？”
“爱？”云筠觉得有些好笑。“你们这些人啊，永远将爱恨情仇放在首位。”
“难道你能断情绝爱？”
“当然不能。只是对我来说，追求武道才是首要。”
“如果不是为了这些，学武功的意义何在？”
云筠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公子羽，“就我所知，你的父亲、爱人均已离世，你还没有放弃武道，是为了什么？”
“白玉京害死我父亲，我要报仇。”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公子羽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云筠的意思，“你在不久前和白玉京一战，谁胜谁负？”
“他和你一样，身怀嫁衣神功的内力。不胜不负。若他没有退走，大概会同归于尽。”
公子羽沉思良久，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用大悲赋和你换明玉功。”
据说大悲赋是世上最可怕最邪门的武功，传说此书成时天雨血，鬼夜哭，写下此书的人也在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吐血而死。
此书早已失传，“你怎么会有？”
“根据一些典籍复原出来的。”
“那你倒是个奇才。何必困于执念？”
“若你有杀父之仇，难道就能放下吗？”
云筠摇摇头，“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世间最大的仇恨莫过于杀身之仇。杀死我的仇恨，我都可以放下，何况是杀父之仇？
“实话告诉你，你心中有浓烈的爱恨，练不成明玉功第九层。我不要大悲赋，也不会给你明玉功。也奉劝你，你们沈家的绝学已经很强了。”
“你似乎很了解我。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公子羽问，“元梓是你的本名？”
“云筠。”
“他找一个叫‘柴云筠’的女人，找了很多年。”
“可惜，他找的人已经死了。”
“我以为你会深受感动。”
“前辈救我性命，移花护我安稳，师父授我武学，他只是找人都要感动，那我忙不过来。”
“如果他现在来救你呢？”
“深入辽营，那我敬他一声壮士？”云筠无法理解公子羽的思路，“难道他来救你，你就会爱上他？”
“……”公子羽沉默了。
“‘他爱慕我’的因产生了‘他来救我’的果，‘他来救我’的因不能产生‘我爱他’的果。”
云筠早觉得这江湖中人都是情情爱爱的迟早要完，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像公子羽这样的人脑子里都充斥着爱恨情仇，何况其他人。怪不得武学一代不如一代。
第61章 沈壮士
牢房四面封闭，顶上有些透气的小孔，门很严实。一到晚上，视物就有些难了。
两人都在默默运功。一个人在尽力恢复内力，一个人在尽力修复经脉。
“你还要多久？”云筠问公子羽什么时候能恢复武功。
“别说话。有动静。”公子羽小声道。
云筠在修复伤势，内力敛而不发，因此对外界的感知弱了许多。经公子羽提醒，她凝神细听，外界果然有动静。
有细微的破空声。暗器吗？
“咔”一声，密室的门开了。
月光从门外透入，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门口，挡住了大半月光。
来人身形修长，一身玄色的劲装，还带了兜帽，只露了眼睛，裹得很严实。武器是一把普通的刀，像是刚从辽人那里抢的。
云筠认出了来人：“壮士，你来救我还是救他？”
“？”情况和沈孤鸿想的不太一样，“我来救你，也来带阿雁走。”
他砍断锁着云筠手腕的铁链，又要去砍公子羽的，被云筠拉住了。
“离我远点。”公子羽冷漠道，“带着你的心上人滚。”
“阿雁。”沈孤鸿语气无奈。
“别叫我的名字。她被关进来才五天你就来救人了，从这里到开封来回快马加鞭也至少要四天，你早知道我被关在这里，还安排了眼线。”公子羽冷笑。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沈孤鸿叹气：“而且是你自己从伏龙谷跑出来的。”
“我确实不想见你。”公子羽又道，“快滚。”
“好了好了。”云筠虽然看的饶有兴致，但架不住身在敌营，怕时间长了被人围殴，劝沈孤鸿，“他不想走，你强迫他作甚？你要是救他，他是要以身相许的。”
沈孤鸿怔了一下，没明白云筠的意思，公子羽却懂了。云筠在为之前的话讽刺他。
于是他对云筠道：“你也滚。”
第62章 伐紫竹
蓝铮找到云筠时，发现情况和他听说的不太一样。
原本蓝铮打算请示沈孤鸿怎么安置云筠，到其书房找人，发现沈孤鸿伏在案上睡着了，便没打扰。又向其他人问了云筠的下落，被告知在西院赏紫竹。
院里的紫竹都是沈孤鸿亲手种的，紫竹在燕云很难成活，只有西院的一株活下来了，慢慢长成了一丛。
他踏进西院时，正好看见云筠砍下了一根紫竹。
“这是沈龙首种的竹子。”他上前道。
云筠反问：“难道我不知道吗？”
是了，沈龙首种竹子时，他和元梓都帮忙了。元梓种下竹子后还说“紫竹作笛声柔和，长成后要做几只”，沈龙首说“若有成活，随意”。
如今看云筠，偶尔才能发现一丝元梓的影子。
“好吧。沈龙首是允过可随意砍伐。”
云筠笑了笑，拖着紫竹往回廊下走。
蓝铮跟在后边，“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云筠。沈孤鸿没和你说过？”云筠坐到回廊下削竹节。
“我比你年长几岁。”蓝铮倚在廊下，“叫你筠妹吧。”
云筠随意应了声，专注于眼前的竹子。
“筠妹，你可有什么需要？听沈龙首说，你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哪些药物？我叫人给你送来。”蓝铮问。
“我回头写个方子。帮我熬些药即可。”云筠把紫竹分成数节后抬头看了一眼蓝铮，“你好像瘦了。”
“从前还有元兄帮我分担事务，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沈龙首也有别的事要忙。”蓝铮说完看了看自己，“难道我现在的身形不如以前伟岸了？”
云筠笑着摇头，“只是脸瘦了。”
“你没事做？”云筠见蓝铮还不走，便拿起她挑出的两只长短不一的竹节，“帮我把它们内壁竹节打穿，要平整。”
蓝铮接过竹节，情绪却突然有了变化，有震惊，也有同情：“你……武功全失了？”
“差不多吧。”目前这个阶段用内力经脉会痛，所以云筠打算在经脉修复之前不动用内力，略等于武功全失。
蓝铮用内力打穿竹节，似怕云筠伤心，很快转移了话题，“上次回云滇，阿月还说要去找你，可惜她教中事务缠身，也抽不出空来。”
“我得空去看她。”云筠回道。
蓝铮看着云筠在竹节上钻孔，问道：“为什么做两支？”
“音调高低不同。竹笛不如我的玉笛好用，我做两支互补，临时用用。”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你的玉笛和剑都被辽人收缴了，可能在耶律观音奴手里。”
“小事。有机会要回来就是了。”
见云筠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蓝铮心中暗叹一声豁达：“嗯。耶律观音奴在追求沈龙首，到时让沈龙首问耶律观音奴讨要。”
“嗯？”云筠失笑，“让沈孤鸿为我的剑和笛子出卖色相？”
“若佳人燕约，沈龙首赴约而已，不算出卖吧。反正他以前也去过。”
云筠见沈孤鸿悄无声息的走到蓝铮身后，暗示道，“你从前和我私下损沈孤鸿，往往一转身就看见他在身后，你都忘了？”
“我看见沈龙首在书房睡着了才来找你的。”蓝铮安抚道，“筠妹别怕。”
沈孤鸿原想再听听蓝铮还能说些什么，听到这声“筠妹”忍不住出声问道：“筠妹？蓝铮，你和云筠很熟吗？”
蓝铮见沈孤鸿又出现在自己身后，也是习以为常的样子：“沈龙首忘了？以前我经常和元堂主一起出任务，同吃同睡是常有的事。”
沈孤鸿无语：“……”
第63章 玉剑主
“筠妹，你杀了数十名辽邦高手的事在中原武林广为传颂，还多了个‘玉仙子’的雅号。”
“玉仙子？为什么？”
“大概是筠妹修炼的明玉功，貌美如仙子，便叫玉仙子了。”
“我不喜欢。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长生剑主依仗内力才与我平手。我并不是靠着外貌。下次杀人，你帮我换个外号传出去，如‘剑圣’就不错，若张梦白（剑圣）不同意，‘玉剑主’也可。”
“好啊。不过筠妹和张梦白前辈孰强孰弱？”
“他恐怕出不了几剑了。我不欺负老头子。”
第64章 春如旧
在青龙会总舵修养了月余，云筠伤势好了许多。这天云筠打坐累了正在院中透气，蓝铮送了信来。
是唐青枫的信。他说他拿到了云筠的笛子和剑，有时间会还给云筠。
云筠看了信敛眉不语。
良久，她收起信纸，看向蓝铮：“唐青枫杀了耶律观音奴？”
蓝铮如实道：“唐盟主……不，唐青枫的妹妹被耶律观音奴重伤后，他卸任天峰盟盟主之职，与唐门、移花断绝关系，以个人私仇为由杀了耶律观音奴。”
“这中间，没有别的事了？”云筠觉得蓝铮还省略了一些信息，“听起来，这像是唐青容才能做出来的事。”
“沈龙首还给唐青枫写了一封信，不过是劝唐青枫不要动手的。”蓝铮表情不自然，“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信中具体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筠妹，要不你去问沈龙首？”
云筠把信封捏成一团，一个抬手扔出去，纸团便穿过窗口进入室内精准的砸到正在伏案办公的沈孤鸿头上。
蓝铮假装没看见，怕两人吵架牵连到自己，还叫上院里的守卫一起撤了。
沈孤鸿捡起纸团，展开一看是唐青枫的信，不过只有信封，可以想到信纸已被云筠收起。他放下公务，走到院里：“我会妥善处理此事。”
“什么事？”云筠在最近深居简出，消息并不灵通，“你给唐青枫写了信？”
“说来话长。”
沈孤鸿长话短说，叙述了事情经过。
云筠为压制嫁衣神功的内力杀辽人后，失控昏迷。被赶来的耶律观音奴带回辽营，不知耶律观音奴从何处得知中原武林双璧之一的唐青枫爱慕云筠，便拿了云筠的剑与玉笛，前往巴蜀挑衅。
沈孤鸿去辽营救云筠前，写信给唐青枫阐明厉害。耶律观音奴乃主战派，为重启宋辽战事主动求死，只要她一死，萧绰（辽太后）便有借口撕毁澶渊之盟。沈孤鸿在信中说明自己会救出云筠，提醒唐青枫谨慎行事。
谁知唐门六小姐被耶律观音奴所擒险些丧命。唐六被救出后侥幸还有一口气在，艰难活命。新仇旧恨加身，唐青枫便杀了耶律观音奴。
“现在辽邦问罪，是开战还是交出唐青枫，正在商议。朝廷必定力保唐青枫，求两全之法。”
“朝廷？”云筠嗤笑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容儿和我说过，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你想……？”
“辽帝无能，只要萧绰一死，辽邦必定分崩离析。”
沈孤鸿握住云筠的手腕，“不行。你如今伤势未愈，如何刺杀萧绰？”
云筠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鸿哥哥，不若试试给我传些内力？”
一声“鸿哥哥”让沈孤鸿头皮发麻，少年时因为一声鸿哥哥不知为云筠顶了多少罪。
他稳了稳心神，尝试给云筠输送内力，而那一丝内力在进入云筠经脉后却如江河入海，瞬间了无踪迹。
他没有停功，内力便源源不断的涌进云筠的经脉中。“你突破了明玉功九层？”
“你道辽人为何不杀我？”
沈孤鸿的内功心法为沧浪决，和云筠的明玉功同为水属。沧浪决的内力进入云筠的身体后轻易和她的内力融为一体，如果把沈孤鸿的内力吸干，云筠认为自己应当能成为天下间内力深厚第一人。
云筠垂眸看着紧扣她手腕的手：“还不松手，想把你苦修数十年的内力都送给我吗？”
因在运行明玉功，她的手很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缓慢凝结了一些白霜。他没有抵御这寒气，白霜顺着两人交握之处逐渐蔓延到他手上。
沈孤鸿知道自己一直抓着云筠有些失礼了，在云筠的提醒下松手，白霜也立刻化为水汽，消散在空气中：“许多人目睹你和白玉京一战，有传言你突破了明玉功第九层，不过几乎没人相信。”
云筠停功后，身上的白霜也渐渐融化消失，“白玉京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压力。我能感觉出来，他是真心想杀我。我不想死，所以明玉功突破了。只是没想到他身怀嫁衣神功的内力……”
她没说后面的事，想必沈孤鸿能够领会。
“要不了多久，我的伤势就会痊愈。马上就到了缴纳岁币之期，到时……”云筠冷笑道：“先杀萧绰，再杀了耶律隆绪（辽帝）。”
“也算报了唐青枫还剑之情。”云筠见沈孤鸿盯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你别劝了，我意已决。”
“没要劝你。”沈孤鸿道，“我是想说我与梁少侠秘密训练的军队已全数装备新式火器，武力已远胜辽军。如今求和，只是为百姓着想。若辽邦不同意——”
沈孤鸿神色狠决：“便是驱逐胡虏，收复燕云之机。”
“啊？”云筠愣了一下，宋军装备新式火器就能完胜辽军了？“什么火器这样厉害？”
“没见过的人无法想象。”沈孤鸿又盯着云筠看了半晌，“或许百年后，绝顶高手也挡不住火器一击。”
云筠凝眉，过了很久才舒了一口气，“人人都可为强者，或许是好事。”
第65章 樊笼里
筠指竹子。
笙是用竹管做成的乐器。是工具。
柴家姐妹三岁时就与父母分别来到了开封。
没有人能分得清柴家姐妹，就连她们的父母和兄长也不行。
她们做一样的打扮，就连性格也同步。要活泼一同活泼，要清冷一同清冷。
但有人随便喊一个名字，姐妹俩总有一个会应声。至于名字能不能对应本人，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如今笙与筠站在一起，却绝不会有人分不清了。
一位气质雍容华贵，面有风霜之色；另一位举止风流潇洒，似还未及桃李年华。
“你老了。”云筠轻叹一声，看着眼前之人，眼角已有了细纹。多年未见，对着一张相似的脸，却全然陌生。
“嗯。你长大了。”柴云笙也看着云筠，说不出来对方还年轻这种话，毕竟她最后一次见云筠两人不过是总角之年。
金明池畔，柴云笙约云筠在此处会面。
沈孤鸿领云筠进皇宫后没有独自离开，此刻守在不远处看风景。
“听沈孤鸿说你要死了，我看倒不像。”云筠淡淡道。柴云笙虽然憔悴，但身体尚可，绝不是将死之人。
柴云笙喝了口茶：“是我欺骗大兄，恳求他为我传话，你别怪他。”
云筠没说话，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
“还记得小时候，先皇未给我二人赐婚时。”柴云笙忽然笑起来，说起从前：“我们不分彼此。大兄却总能把我们分出来。我们开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才知道，他闻到了你身上的瓜子味。”
“……”云筠继续嗑瓜子，看了一眼站在湖边看风景的沈孤鸿，“你最好别提他。你觉得他离得远没事，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嗯？”柴云笙疑惑了一瞬，又很快了然，眼中似乎添了一丝羡慕之色：“这也是习武带来的益处吗？”
云筠点头。
“当年比试，他拔得头筹。先皇赞他文武双全，便让官家称他为大兄。又召我们姐妹二人上前，叫大兄择一人为妻，令另一人为太子妃。咳咳……”柴云笙用帕子捂住嘴，剧烈的干咳起来，随侍的女官立刻上前为她顺气，待平静下来，她又道：“大兄请先皇赐婚，先皇又将问题抛给我们姐妹二人。”
云筠将话接了过来，“于是你轻轻推了我一把。主动选赵恒，显得心机深沉会令赵光义不喜；主动选沈孤鸿，便是贬低太子，赵光义同样不喜。我先选沈孤鸿，你稳坐太子妃之位。很好。”
柴云笙又剧烈咳嗽起来，“也许你不信，我只是觉得大兄的妻子，比太子妃更好。你看这樊笼……”
“我知道。”云筠打断她，面色平静道：“所以我说，很好。”
“抱歉。”柴云笙又道，“我当时没想到，呼延家会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如果呼延家没出事，你和大兄的孩子，也同莞儿差不多大了。”
她的面容一时悲戚起来：“大哥（柴复光）害了呼延家，也因此而死。我常常怀念少年时的日子，怀念大哥。偶尔想，当初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投河？又怕牵累父母。只能困在这樊笼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咳咳……”
她又咳起来。
“悲抑伤心肺。你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云筠蹙眉，面上带了一丝不忍。
“我知。我这病永远也不会好了。”柴云笙又渐渐收敛了情绪，“幼时的几年，已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了。还记得我俩一起做了许多调皮之事，大兄又为你顶罪，不知连累他挨了多少鞭子。”
“那是他自愿的。”云筠道，“莫提他了。你今日找我，总是有事吧。”
柴云笙挥退左右，“我与官家有一女，名莞儿，已到了议亲之年。官家欲以莞儿婚事为筹码，稳固朝政。我想请你带莞儿离开。”
云筠冷笑，“赵恒和他父亲真是如出一辙。对外唯唯诺诺，对内倒是擅长欺压女子。和这世道的大部分男子一样。”
“大兄是不一样的。”柴云笙道：“官家自从知道你还活着，多次和大兄提及，要见你。大兄都推拒了，为此，官家还罚过大兄。”
云筠拧了拧眉，无奈道：“难道沈孤鸿请你说媒来了？”
“不。我不提了便是。”
柴云笙正要继续说莞儿的事，忽然看见云筠眉头紧锁。
她抬手示意柴云笙打住，皱眉道：“西面有人在说话。似乎是我的弟子。”
“可是梁少侠？”柴云笙知道这女孩，赵恒认其做义女，封遂平公主，和莞儿交情极好。
远处的沈孤鸿以内力传音给云筠：“是刘贵妃请惠国公主和少侠见面。或许有冲突。”
云筠把沈孤鸿的原话告诉柴云笙，对方面上立刻染上了薄怒，召来随侍的数位宫人就往西面走去。
刚走到花丛后，柴云笙便能真切的听见刘贵妃几人说话的声音了。是刘贵妃在园中设宴为赵莞儿引见其侄。
宴上只有一名年轻男子，应当就是刘贵妃的侄子。
那年轻男子凑到刘贵妃身旁，悄声问道：“姑母，能不能让姑父换成遂平公主和我成亲。遂平公主真是神仙妃子一般的容貌。”
梁夏蓉与赵莞儿都是习武之人，听得真切，自然大怒。梁夏蓉立刻大骂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还敢嫌弃莞儿。老子今天不把你的脸打烂不姓梁。”
她一边说一边冲上去打人，宫女内侍哪里拦得住她，那男子结结实实挨了几巴掌，脸都被打肿了。刘贵妃常年居于深宫，又位高权重，没见过这等暴徒，惊吓之余还要强装镇定，“惠国，我可是你的母妃，你对我可有一丝敬重？”
刘贵妃不敢惹暴起伤人的梁夏蓉，只敢用身份压制站在一旁的赵莞儿。
赵莞儿正要说话，云筠一行人从侧面走出。
“刘贵妃抢着做惠国的母妃，是盼着吾死吗？”
赵莞儿见到柴云笙很高兴，道了声“见过母后”便拉着还在打人的梁夏蓉走到柴云笙身边。
刘贵妃告罪，带人直接离开了，似乎也不太给柴云笙面子。
这个皇后做的的确憋屈。云筠想。
柴云笙常年幽居，不见赵恒，也很少见赵莞儿。如今赵莞儿见母亲愿意出来走走，难免开心。
梁夏蓉则是惊喜，“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看徒儿刚才猛不猛！”
“很威猛。”云筠轻笑，“下次不要冲动。到没人的地方杀了就是。”
云筠也动怒了，因为她听见刘贵妃那侄子挨了一顿打后还死性不改，走远后竟然向刘贵妃问询她是哪位公主，能不能连她和遂平公主一起娶了。
柴云笙想给赵莞儿介绍云筠，云筠却摇了摇头，“让孩子们玩去吧。”
于是柴云笙在梁夏蓉和赵莞儿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将两人打发走。
“我或许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云筠道。
柴云笙笑道，“我自己选的路，总要走到最后。”
云筠也不勉强，“莞儿的事我会想办法。若没有妥善解决之法，我会带她出宫。”
柴云笙走两步就要到凉亭中歇着，女官为她顺气。
远处传来人声，是离去的梁夏蓉和赵莞儿遇见了沈孤鸿。柴云笙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云筠却听得很清楚。
梁夏蓉问：“帅哥你谁？”
赵莞儿说：“王叔。”
沈孤鸿正式授封王位，换了一身朝服，今日领云筠进宫便穿了。
“沈某换了身朝服，少侠就不认识了？”
“怪好看得嘞，我想穿你这个。”梁夏蓉道。
不等沈孤鸿说话，梁夏蓉又把刚才殴打刘贵妃侄子之事说了一遍。
“看来你们方才相谈甚欢。”沈孤鸿暗示道。
“欢个锤子。我把……”
梁夏蓉话说了一半被赵莞儿打断，“王叔您忙。”
说完赵莞儿拉着梁夏蓉走远：“王叔主管大内武备，内苑重地，不允许私斗。”
柴云笙见云筠突然发笑，好奇道：“你听见莞儿、梁少侠和大兄说话了？”
云筠点头。
柴云笙也笑了一笑：“我听宫人汇报梁少侠与莞儿平常相处，也觉得开心呢。我很遗憾没能让莞儿长成和少侠一样的女子，却希望她以后和少侠一样恣意快活。”
两人又对坐了片刻，似乎也无话可说了。
柴云笙站在亭中目送云筠离开，云筠走到阶下，忽然回头道：“若当年你不做太子妃，也许现在病得要死的会是赵恒。”
柴云笙笑了，“可我也摆脱不了和亲的命运。也许早就死在了辽邦。”
第66章 浮生梦
走出皇宫，沈孤鸿见天色已晚，便道：“不如去望江楼，边吃边说吧。”
“街边随便吃点就好。”
二人找了个小摊，一人点了份汤饼，默默无言吃完。饭后出城闲逛，无他，城外人少，议事安全。
待回到半亩园别院，已月上中天。两人便坐在湖边闲聊。
“往来千里路长在，聚散十年人不同。”沈孤鸿感慨道，他又劝慰云筠：“你莫要内疚。”
云筠只是在想事情，不知怎么被沈孤鸿解读成了内疚，“我没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对了。‘帅哥’是什么意思？”云筠想起梁夏蓉的话。
沈孤鸿回道，“少侠多次提过，似乎这里的‘帅’引其‘表率、楷模’之意代‘漂亮，俊秀’之词。”
俊秀？云筠打量了一番沈孤鸿，还别说，换一身衣服是有点不一样了。云筠盯着沈孤鸿笑的莫名，沈孤鸿浑身不自在：“沈某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云筠不再看他，说起自己刚才的想法，“我方才在想若赵光义不发疯，或许这天下早已太平无忧了。”
沈孤鸿回想起云筠同柴云笙说的最后一句话，便调侃了一句：“你做圣人？”
云筠也开玩笑般回道：“也许是你的官家。”
这玩笑就有点大了。沈孤鸿环顾四野，见周围没人，叹了口气：“我以为梁少侠平日足够大胆了，没想到其师更甚。”
云筠倒很放松，仰面躺在了草地上，一手垫着后脑，笑道：“那你还不够了解蓉儿。她要是有你我的实力，早已闹翻天了。”
沈孤鸿也笑道：“我已见识不少了。”
他学着云筠躺下，看着星河，就像多年前一样。
下午柴云笙和云筠谈话，他都能听见。
其间提起从前的事，他原以为自己都忘却了，今日却被柴云笙一一翻出，无比清晰。
自幼家中和睦，父母慈爱，他和弟弟的感情也很好。郑王夫妇（云筠的父母）不在开封，订婚后，母亲每在节日都会请云筠来府上。云筠自小狡黠可爱，父母都很喜欢她。
可是，这些都不存在了。
他和柴云笙一样，仍会怀念少时的时光。
“这世间的恩仇与因果，常宛如霜华朝露，来去皆是注定。我这半生，一路走来，倒像是大梦一场。”
“梦？”云筠翻了个身，侧身面向沈孤鸿，“梦是恍惚无力的，是虚幻。这，是真实。”
“疼吗？”她问道。
云筠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她的手总是微凉的。他并不觉得疼，心中却生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好像是心悸，不确定。
还想感受那丝心动，云筠却把手收回了，他也侧过身看着云筠道：“不疼，你再试试？”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师父别捏，不许奖励他！”
然后从芦苇荡里窜出两人来，竟然是梁夏蓉和赵莞儿。
蓉儿什么都好，就是没眼色，看不清是谁在捉弄谁。云筠无奈，扯过一张生在岸边的荷叶盖住脸，把主场留给沈孤鸿。
见云筠不管，沈孤鸿站起来独自面对两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怎么在这里？呵！”梁夏蓉冷笑道，“我们要不在这里，我师父就被你欺负了。”
赵莞儿没拦住梁夏蓉让其打扰到二位已很内疚，此刻连忙扯了扯梁夏蓉的袖子：“王叔和云前辈只是在此闲聊，我们走吧？”
“不。我师父是不是被你胁迫了？”
沈孤鸿无奈道：“你师父武功我远不及。”
“师父，被绑架了你就说句话？”
“怎么，你还能打得过沈孤鸿不成？”云筠的声音从荷叶下传来。
“拔剑吧，老沈。”云筠没否认绑架的说法，梁夏蓉断定师父是被沈孤鸿胁迫了。
沈孤鸿没理她，一个闪身点住梁夏蓉的穴位，将其定身，对赵莞儿道：“把她带走。”
梁夏蓉虽然身体动不了，但嘴巴还能说：“老沈你给我等着，等你百年之后我要去你坟头蹦迪。”
俩姑娘走后，剩下的两人好长时间才缓过来。
一阵沉默后，云筠忽然拿下脸上的荷叶，撑起半边身子，看着沈孤鸿问道：“是不是像偷情被抓了？”
云筠的表情很认真，沈孤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以手掩唇轻咳了两声，“我们名正言顺。”
“是吗？”
沈孤鸿还没回答，就见云筠拿起那只荷叶突然凑近。
荷叶遮挡了月光，将两人的脸隐在昏暗中。
沈孤鸿说不出话了，他心悸的极为厉害。
云筠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很轻，很凉。一触而分。
心绪悸动之下，沈孤鸿有些失控了。
他伸手扣住云筠的腰，本意只是不想让云筠再躺回去，但似乎用力过猛，一下将云筠扯向自己，倒在他身上。
她双手按在他的胸口，荷叶却滚落一旁。
“什么意思？”云筠笑着问。
“抱歉。”云筠没生气，沈孤鸿舒了一口气，道了歉却没松手，“我想抱着你。”
“你的心跳的好快。”云筠用手抚着沈孤鸿的心口，故作不解：“沈龙首有心病？”
两人贴的极近。一股淡淡的花香萦绕在沈孤鸿的鼻尖，他知道这是云筠从花丛里染来的。抚在心口的玉手让他心中一荡，脸上似乎有一股热意升腾而起，“云、云筠……不要叫‘沈龙首’。”
“那叫什么？”云筠的手向上探去，掠过他的喉结、下颌，最后停在唇上，“沈老板？沈孤鸿？还是……”
她忽然凑近，贴在沈孤鸿耳边柔声道：“鸿哥哥？”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间，沈孤鸿心中一颤，耳垂立刻染上了绯红之色。
云筠看得好笑，她没想到沈孤鸿还会害羞。她抬起上身，跨坐在沈孤鸿腰上，对方想跟着她起身，她一把将人按回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之前这般称呼，你也没害羞啊？”
沈孤鸿动弹不得，只能竭力压制身体中的躁意，抬起手臂挡在脸上，却不敢看云筠：“现在不一样。”
第67章 恋爱脑
云筠坐在树下看书，梁夏蓉冒冒失失的从外面闯进来，一边跑一边道：“师父，坏事了坏事了。”
“怎么了？”云筠给梁夏蓉斟一杯茶，“冷静。”
梁夏蓉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忙不迭的道：“不知道老沈今天抽什么疯，叫我蓉儿，他没事吧？”
云筠含笑道：“你觉得呢？”
梁夏蓉作沉思状，苦思冥想了一会儿：“不好说，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我捉摸不透。”
“他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云筠安抚道。“我会和他说，不准这般唤你。”
“师父，我们晚上去哪吃？”梁夏蓉问道。
云筠笑而不语。
梁夏蓉这才发现云筠手中拿的是一本武学秘籍，封面四个字——沧海**。
“！！？”梁夏蓉表情震惊，“师父，你哪来的沧浪剑法，这不是沈家绝学吗！？”
“问沈孤鸿要的。”云筠淡淡道。
梁夏蓉想起那天晚上她和莞儿撞破的事，在大脑宕机前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经过：“所以师父你为了老沈的剑法！看吧，男人就是禁不起诱惑，如果是小唐……”
“小青枫还说过要把唐门送给我。”
“……”梁夏蓉微微沉默，“小唐好真诚。”
“所以我们去哪儿吃饭？”梁夏蓉又问道。
云筠用书指了指厨房，“你去把菜洗了。一会儿沈孤鸿来掌厨。”
“好好好。”梁夏蓉去洗菜。
没多久院门被敲响了，梁夏蓉开门看着门口的沈孤鸿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是时代的局限，她很想对沈孤鸿说：你好骚啊。
只见眼前之人头发用玉冠束起，一身玄色圆领长袍，长袍外还罩了同色纱衣，玉带紧扣在腰上，显得整个人挺拔修长，气宇轩昂。
长袍的料子有些闪，看起来像是星辰闪烁。她仔细一看，衣料的经纬用了些许银线。
要不是袖口束起了，她会以为这人是来走秀的，而不是做饭的。
无语，真的无语。梁夏蓉何时见过沈孤鸿穿这种低调又奢华的衣服。她很想抓住沈孤鸿大力摇晃：老沈，你的人设呢？！关心民生疾苦的人设呢？！穿这种一看就很贵的衣服太崩人设了吧！
梁夏蓉没让，沈孤鸿也不好挤进门，两人在门口僵持了半晌。
“蓉儿？”云筠略带疑惑的声音将梁夏蓉唤回神：“来的是陌生人？怎么不请进来？”
“来了只公孔雀。”梁夏蓉让沈孤鸿进去，把院门关上。
起先听到“公孔雀”云筠还不以为意，再看到进门的沈孤鸿，不由扑哧一笑：“沈龙首下值后还特意回府换了衣服？”
“今日有朝会，穿了朝服怕弄脏了。”沈孤鸿道，“上次就弄脏了。”
云筠心说这是在点两人在湖边玩闹的事呢，不由白了一眼沈孤鸿，将注意力转回剑谱：“我有点饿了。”
“我这就做。”沈孤鸿进了厨房。
梁夏蓉看看沈孤鸿，又看看云筠，觉得自己不该在院里应该在房顶。不过自己这次回来是有事求师父，不能轻易离开。
把洗好的菜放到厨房，梁夏蓉凑到云筠身旁坐下，给其捏腿：“师父，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吧。”
“您近日有事吗？能不能在开封多待一段时间？”
云筠自无不可，她点头，又问道：“怎么了？”
“听莞儿说，年后官家要为她择驸马。要让京中青年才俊以文武比试，胜者尚公主。”梁夏蓉小心翼翼道：“莞儿谁也不想嫁。师父能不能把我易容成男子，我想帮莞儿。”
“你自信能拔得头筹？”云筠话刚出口便发觉自己这话多余，蓉儿武功必定强于京中这帮才俊，文采略有不足，若是考诗词这第一如探囊取物。
“当然。”梁夏蓉一拍胸口，“师父这是答应了？”
云筠摇摇头，“说是青年才俊，不过是做做样子。真正的人选，怕早有定论。几日前在金明池遇到的那纨绔，不就是吗？”
“不会吧？”梁夏蓉犹疑道：“莞儿说了，官家许诺必为她择一良婿。那刘得山是刘贵妃的侄子，刘贵妃私自带来与莞儿相见的，并不是官家授意的。官家怎么说也该对莞儿有些父女情谊，那刘得山可是个烂人。没才学也没武艺。”
云筠放下书，无情的打破了梁夏蓉的幻想：“那刘贵妃出生寒微，皇后不过是将死之人。皇后一死，赵恒必定册刘贵妃为后，其子也将立为太子。所以要给刘贵妃的娘家送一位惠国公主。”
“什么？仅仅为了抬举刘贵妃娘家？”梁夏蓉大为震撼，但理智告诉她师父说的是对的，“莞儿的母亲怎么了？我们前几天遇见看着还算健康。”
“我当时见她也还好。”云筠略作回忆，“后来想想似乎刻意化了妆容，显得有些气色。赵恒急着给赵莞儿定下婚事，怕是到了非嫁不可的时候，一旦皇后薨了，作为亲子，赵莞儿要守孝三年。”
梁夏蓉听完就跑出了院子要去赵莞儿，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师父，我想了想不能让莞儿知道她母亲身体不好了。”
“嗯。”云筠淡淡应了声。
梁夏蓉忽然灵光一闪：“师父，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不是皇后委托你带莞儿离开？”
“不错。”
梁夏蓉心中一喜：“那师父是不是已经有了好办法？”
“没有。”云筠淡淡道，“沈孤鸿正在想。”
梁夏蓉顿时泄了气，“想不出来怎么办？”
“想不出来，那就在她成亲那天扮做刺客杀了新郎。”
恰好沈孤鸿端着菜出来，“或许只有假死一条路可走。且必须死在宫中。”
见两人都看向他，沈孤鸿又道：“我已写信给唐盟主，请他为赵莞儿作一具傀儡。”
吃完饭，梁夏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总觉得瞒着莞儿母亲的事不好。见另外两人在讨论剑法，心也不像放在莞儿的事情上，很是头疼。
她心想老沈怕是恋爱脑长出来了，看起来很靠不住，找人帮忙都找到情敌身上了，这能靠谱吗？“师父，我去找莞儿了。”
云筠随意回了句好。
第68章 他的剑
沈孤鸿问云筠怎么会突然要学沧浪剑法。
云筠道：“我师父传给我的剑法，我已达到了极致，无法进步。”或许是剑法的上限，也或许是天赋的上限，总之要拿天下至强之一的剑法探一探路。
“下一次见面，我要打败白玉京。”云筠说话时随手拿了根树枝在比划，剑招没有完全出来，树枝却寸寸碎裂了。“很霸道的剑法。”
“‘沧海**’太过霸道，若以寻常剑使之，用一次毁一剑，是同归于尽的剑法。只有沧浪剑才能让它发挥出全部威力。”
说起来，云筠很久没有看见沈孤鸿的沧浪剑了，“你的沧浪剑呢？”
沈孤鸿摇头：“那是义父留给阿雁的剑，不是我的剑。我放回伏龙谷了。”
云筠略作思考，“你跟我来。”
她带沈孤鸿进了供剑的内室，剑架上只有一柄剑。
这是云筠的“剑”。
“多年前，我师父把它送给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如何？”云筠笑道。
沈孤鸿怔了片刻，回绝道：“不合适。送给我，你用什么？”
云筠取下剑放到沈孤鸿手中：“剑，只是一种工具。一个剑客，也可以是刀客。再者，你方才说的，也不是剑吧？”
“什么？”
“你说的剑，仅仅指剑吗？”云筠笑着问道。“现在，这是我送你的剑，是沈孤鸿的剑。”
“好。”沈孤鸿握紧了手中之剑。
第69章 不敢接
最近，云筠一直住在城外半亩园别院。
白天，她一个人在池边练剑。晚上，有时梁夏蓉会带着赵莞儿过来蹭饭，时间长了，云筠也渐渐容许赵莞儿叫一声“筠姨”。
沈孤鸿倒是每天下值都会来。
今日下雨了。许是接近了盛夏，雨势格外大。豆大的雨珠打在窗上，噼里啪啦的雨声连成一片。
云筠关了所有窗，只留下对着前院的一扇——窗前有一棵石榴树，花开的正旺盛。这是前年她买下别院后移栽的，但因为无人打理长势野蛮，几乎成了一片灌木丛。
天色渐晚，她料想今日不会有人来了，正想关了窗回寝室歇下，就听“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院门。
是沈孤鸿，他一手撑伞一手提着食盒。
云筠把人迎进来，“这么大的雨，你来做什么？”
沈孤鸿脱下有些湿意的外袍放到架子上，“担心你一人无聊。”
不知道是谁无聊，云筠淡淡一笑：“记得换鞋。”然后便提着食盒布餐去了。
“今日忙，耽误了一些时间。”沈孤鸿解释道，“这是我吩咐府上厨子做的，你尝尝可还能入口。”
云筠尝了几口，诚实的给出答案：“比你做的好吃。”
吃完饭云筠又站在门口看雨。院门被风吹开，水珠从门外飞溅到屋内，雨势越来越大，没有一点歇下来的意思。外面黑沉沉的一片，看不见一点月光与星光。
沈孤鸿走到云筠身后：“怕是要下一整夜了。”
“是啊。”云筠道，“你怎么回城呢？”
“不能不回去吗？”沈孤鸿靠近了云筠一点，他怕云筠多想，又补充道：“你这里有客房。”
“咦，你不想住正房？”她调侃道。
这话沈孤鸿不敢接。
第70章 扯头花
“唐师兄，你怎么不进去？”
“我等你一起。”院门口的唐青枫淡淡道，他有意抬高了音量，似乎在提醒里面两人。
“我去披件衣服。”云筠轻声道。然后进了内室拿外袍穿，等出来后唐青枫几人已经围桌坐下了。
来人除了唐青枫和梁夏蓉，还有赵莞儿。赵莞儿站在厅堂中央，云筠仔细一看，这并不是本人，而是唐青枫做的傀儡。
“师父，你嘴巴怎么肿了？难道……”云筠一出来，梁夏蓉就发现了云筠红肿的嘴唇，又看看沈孤鸿的嘴还肿些，她接着大怒，“你们背着我和唐师兄吃火锅了？”她又看了眼唐青枫：“唐师兄气的眼睛都红了！”
云筠看着眼尾泛红、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的唐青枫不由有些尴尬，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梁夏蓉看了眼沈孤鸿，心想到男人争宠可比女人厉害多了，她明明告诉老沈今晚唐师兄抵达开封，老沈居然没有告诉师父，“我和沈龙首说了，去迎接唐师兄。”
这么说，今日沈孤鸿的行为都是有意为之的？云筠笑看了不敢说话的沈孤鸿一眼，对梁夏蓉和唐青枫道：“一路劳顿，今日早些休息吧。有事明日商议。”
洗漱后，云筠并无睡意，又到廊下闲坐，看那一丛石榴在雨中飘摇不定。
有人在她身后站定，云筠没回头，她知道是唐青枫。
“师姐，为什么？”唐青枫问。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姐和沈孤鸿的关系这样亲近了。
似乎也没什么原因。云筠随口回道：“我要了沧浪剑谱。”
仅仅是为了剑谱？唐青枫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我也可以。师姐想要什么，我愿意双手奉上。”
云筠轻笑了一声：“你还做不了移花和唐门的主。况且，你有的我都有。”论内功，两人修炼的都是移花功法；论暗器，唐门暗器哪里比得上李寻欢的飞刀。
她说完就要离开。唐青枫一急，上前扯住云筠的的衣袖，外衫登时滑落，露出她半边圆润白皙的肩头来。
唐青枫一下愣住了。
“放手。”旁边又传来一人的低喝声，带着隐隐的怒气。
云筠一边提起外衫，一边对刚来的沈孤鸿笑问道：“你凶什么？”
唐青枫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收回手，“抱歉，师姐，我不是有意的。”
沈孤鸿没说话，沉着一张脸从黑暗中走出。
一面是唐青枫，另一面沈孤鸿又堵在云筠要离开的路上，还真是左右为“男”，云筠心想。这样一来，她又不打算走了，像个没事人一样又面对廊外看雨。
身后的气氛很是冷肃。
不知过了多久，梁夏蓉睡醒起夜，一推门看见外面杵着三人，不由吓了一跳，喝问道：“你们大半夜不睡觉，三缺一等我呢？”
梁夏蓉一句话成了引爆两人情绪的导火索，不知谁先动的手，两人突然打起来了。从走廊打到院中，似乎施展不开，又飞到院外打，一瞬间剑影交错。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梁夏蓉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沈孤鸿和唐青枫在扯头花吗，真是活久见。”
扯头花？好有趣的形容词。云筠失笑，她应了一声：“你没看错，他们打起来了。”
“不拉架吗？”
“随他们。”云筠淡淡道。
过了一刻钟，两人还在打，云筠才道：“好了，停手。”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两人都听得清楚，双双停手回到廊下，因有内力的缘故，两人都没有被雨水打湿，衣服仍是干燥的，打了一架后也不见狼狈。
“沈龙首为何突然动手？”唐青枫质问道。
梁夏蓉也立刻为唐青枫作证，“我看见了，老沈先打的小唐。”
云筠目光转向沈孤鸿，看他准备怎么说，就见他脸色一白，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既然唐盟主说是沈某先动手，那就是沈某吧。想动就动了。”
唐青枫眼角发红的看着云筠：“师姐……”
梁夏蓉的话没有可信度。云筠心知蓉儿是个拉偏架的，她刚才背对着两人也不知谁先动手，但沈孤鸿看着受伤了。
沈孤鸿武功高于唐青枫，按理说不至于被唐青枫伤到，出现这种情况说明沈孤鸿有意相让。到底是年轻气盛，唐青枫下手有些重了。云筠心想。她道：“别闹了。都回去歇着吧。”
又对沈孤鸿道，“跟我来，看看你伤到哪了。”
第71章 天峰雪
一曲肝肠断，犹比冰霜寒。
这是唐青枫第一次见元子时，听到苏霜华对元子笛艺的评价。
五岁的唐青枫，并不懂什么是“肝肠断”。
也不懂，为什么元子师姐的笛声中总有无限的哀愁与忧思。
大总管和他说，元子从来没笑过，如果他能让元子笑一笑，就给他放半天假。
唐青枫想要元子师姐笑，但不是为了放假，单单是因为想。
他见过的人里，不管开不开心，总会笑一笑的，但元子师姐，似乎不会笑。
他问过沈醉花：“元子师姐的曲艺很厉害吗？”
沈醉花回：“对，很厉害。但你可别学。”
元子师姐的生活中只有四件事：吃饭，睡觉，练功，习曲。
唐青枫来到移花岛后，又多了一项：陪玩。
他和元子师姐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做出这个年纪的孩童该有的样子。
唐青容说过，他从小就不可爱。
是的，只有元子会觉得小青枫可爱。
他第一次见元子师姐笑，是岛上有人离世，以移花的惯例要在横霞屿为离世之人点一盏灯。
元子师姐看着灯，看着灯火相映的横霞屿，看着海，忽然就笑了。
唐青枫问元子师姐为什么笑。
元子师姐说：“百川归海，我原本就要化作海中的一粒沙尘。”
唐青枫没听懂。
元子师姐拍拍他的脑袋，“你以后会懂的。我们每个人终会化作沙尘。”
大约是物少而贵。
从那以后，他便格外期待元子师姐的笑容。
第四次来移花岛，元子师姐不在了。
他听到传言，元子师姐在礁石上睡着，涨潮溺于海中。
礁石上还留下了元子师姐的白玉笛。
同年，唐青枫开始学习曲艺。
学成的第一只曲子，得了师尊子桑不寿的四字评价：笛声如雪。
师尊似乎有些抱怨大总管：“这是被元子带偏了。”
大总管笑了笑：“也许他本来就没有呢？”
元子师姐消失后，就成了禁忌般的存在，难得有人提起，他问：“元子师姐去哪了？”
师尊没说话。大总管道：“她也许已抵达自己的终点。”
终点。
唐青枫想起那年在横霞屿，元子师姐说她原本就要化作海中的一粒沙尘。
元子师姐，化作沙尘了吗？
唐青枫要来元子师姐的白玉笛。
后来年纪渐长，他开始认同苏霜华说的话。
他本来就没有的。所以笛声孤冷，如雪。元子师姐先有，后没有。所以笛声孤寂，寒于雪。
后来唐青枫得知姑姑唐蓝出走之事，他羡慕她心中能燃起如此火焰，熊熊不悔，为一人而烧。
寻寻觅觅，却并找不到能点燃唐青枫内心火焰的人，或是事物。
又一年。他被公子羽打伤。垂死。
大总管以换命之法为他回天。
在幻境中，他告别了苏霜华。却迟迟寻不到幻境的出路。
忽然听见了熟悉的笛声，孤寂，似暗含无限哀思。
他循着笛声，找到横霞屿。
看见元子师姐在看灯。“这是你给我准备的灯？”元子师姐笑问他。
元子师姐笑起来很好看。
元子师姐没有变化，还是多年前的样子。
哪有人能十年不变呢。
他明白。幻境中所见所闻，即是他心中所思所想。
“元子师姐，我很想你。”
他听见自己说道。
他看见自己将师姐拥入怀中。
这，是他的心火？
只可惜，原来他的心火早已熄灭。
“我知道。但你该醒了。”元子师姐笑道。
第72章 抢回来
“你该醒了。”
唐青枫从梦中惊醒。
他又梦见那一年幻境中，怀中的元子师姐忽然化作漫天沙尘。
好在只是梦而已。
他洗漱穿戴好来到院中，看见元子师姐早已醒了，在院中看菀儿。
菀儿，是他给傀儡起的名字。
见唐青枫醒了，云筠道：“好精致，你的傀儡术又进步了。”
“师姐想学吗？我可以教师姐。”唐青枫笑道。
云筠摇头，“身外术，不学。”她指了指桌上的早食：“一起吃？”
“梁师妹和沈龙首呢？”唐青枫问。
“蓉儿喜欢睡觉，还没起。沈孤鸿上值去了。”
恰好此时，有人叩响院门。院门开着，两人转头一看，赵莞儿站在门口。
“姨母。姐姐让我今日过来的。”赵莞儿道。
“过来坐着吧，蓉儿还没起。”云筠正打算去叫梁夏蓉起床，被唐青枫抢先：“我去叫梁师妹。”
梁夏蓉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被送到净身房，居然在净身房里看见了小唐和老沈，她大为震撼。正要打招呼，忽然来了两个太监把她按在砧板上，一刀下去——
“啊——”梁夏蓉醒了。她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息着，仍有些惊魂未定。
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梁夏蓉茫然的看着破门而入的唐青枫。
“梁师妹，我在外面听见了你的叫声，没事吧？”唐青枫担忧道。
梁夏蓉魇着了，还没从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她想起刚才在净身房遇见了唐青枫，不由将其上下扫视了一遍，最后目光锁定在对方下半身，“小唐，看看牛？”
闻声赶来的云筠和赵莞儿：“？”
“看什么？”唐青枫没听懂。
梁夏蓉一下清醒了，她连忙否认：“没没没，我做噩梦了，说胡话呢。”
“没事就好。你快起到院里吃早食。”
梁夏蓉收拾好后看见云筠杵在回廊下，一见她就问，“你说的那胡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的求知欲有点旺盛啊。梁夏蓉有些忧愁的想，她看了一眼在院子里喝茶的唐青枫，心说小唐你可别怪我，师父有问弟子不得不答。
于是她附到云筠耳边，低声道：“我梦见唐师兄和沈龙首被送去净身，所以……”
云筠反手捂住了梁夏蓉的嘴，与此同时唐青枫捏碎了茶杯。
不是吧，这都能听见？梁夏蓉骇然。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唐师兄，不要逼我跪下来给你磕头。”梁夏蓉站在房顶上威胁道。
“你先下来。我不打你。”唐青枫站在院中，一展折扇，笑如春风。
“真的吗？我不信。”
两人不吃早饭就在这闹，云筠也是无奈。“要打去外面打，别伤到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好的，师姐。”唐青枫一个飞身上了屋顶。
梁夏蓉大叫：“救命啊——”
梁夏蓉跑出三里，还是被唐青枫抓到了。她破罐子破摔，正准备躺下，被唐青枫抓着肩提了起来：“别动。为兄问你一件事，不和你计较失礼。”
“真的？”梁夏蓉心想本来就不该计较，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计较的。但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唐师兄的铁爪实在太冰了，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冷意：“师兄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青枫面色忽然沉寂了，他收起折扇背过身去：“和我说说你师父最近和沈孤鸿之间的事。”
夭寿啦，小唐黑化了。她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最近发生的事，听着唐青枫把手捏的咔咔作响，末了她道：“老登可恨。唐师兄，我们一起干掉老登，把师父抢回来。”
第73章 心为剑
云筠在剑道的天赋并没有到尽头，她完全领悟了沧浪剑法，威力也超过她师父的剑法。
只是，她的剑道却没有更上一层楼。
她看着院里的海棠，又是一年花开，不禁想起了梁夏蓉和她提过的那位抱剑观花的朋友。
心剑？以心为剑？悟出心剑后却双目失明，难道和眼睛有关？
云筠做了一个并不艰难决定，她拿出一截绸带，系在脸上。
梁夏蓉和唐青枫回来时，看见了一副诡异的画面——云筠蒙着眼睛在海棠树下观花。
完了完了，小唐黑化了，师父疯了。接下来是不是病娇囚禁虐恋情深文学了？梁夏蓉抱住头，真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莞儿，我想起来我今天要上班，我们走吧。”
赵莞儿和同她一模一样的傀儡菀儿面面相觑，对视了小个时辰，早就想走了，此时梁夏蓉一提，她马上同意，两人相携溜了。
“师姐是不想看见我吗？”唐青枫语气略有调侃。
“你想到哪里去了。”云筠笑道，“我在悟剑。”
“怎么说？”唐青枫问。
“不好说。”云筠道，“听蓉儿提了一句，说有个剑道高手悟出心剑后失明了。”
唐青枫不懂剑法，云筠不欲多谈，转而道：“你今日情绪如何？”
唐青枫捏紧折扇，又很快松手，他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还好师姐看不见。他故作轻松：“抱歉师姐，我昨日失礼了。”
云筠看不见，自然也没感受到唐青枫的情绪变化，她又笑道：“从前听青容提起过，说你可能有些羡慕唐蓝？”
唐青枫没有否认，“我曾经羡慕她能为一人燃起心火，如今倒不羡慕了。”
“那就好。”云筠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唐蓝和沈孤雁的事迹，真怕唐青枫也变成徒儿口中的“癫人”。
她打算回去坐下，返身走了数步却没有找到凳子，“咦？”
她有些讶异，按理说她的记忆力和方向感不至于这么差，蒙上眼竟然连才坐过的凳子都找不到了，太可笑。
云筠当然找不到，因为凳子和桌子都被唐青枫悄然挪了一些。云筠也听见了一点动静，但她没想到是唐青枫在挪桌凳。
她略微弯腰伸手探了探，却摸到了唐青枫的手。
唐青枫接住云筠的手腕：“师姐，我扶你坐下。”
“？”云筠想摘下绸缎，转念一想就算发现了什么也是两个人都尴尬，便故作不知任由唐青枫扶她坐下。
左右无事，唐青枫便同云筠闲聊。
“师姐打算长住开封吗？”
“并无。等处理完赵莞儿的事，我打算去云滇看望一位朋友。”
对于元子师姐来到移花岛之前的事，唐青枫并不了解，只从师尊口中得知，元子师姐是被李寻欢和沈飞送到移花岛委托照顾的。
“那赵莞儿……”唐青枫欲言又止。
云筠道：“或许你听说过怀宁郡主其人？”
唐青枫应了一声，“听说呼延家遭难后，她立即与呼延家悔婚，后来又自荐和亲。江湖上说怀宁郡主虽小节有亏却有大义。”
“你也这么认为？”
唐青枫叹道：“不过是身不由己。听说怀宁郡主溺亡，可惜了。”
“我曾有一个名字，叫柴云筠。”云筠道。
怀宁郡主是郑王次女，姓柴。当今圣人是郑王长女。难怪，难怪赵莞儿会叫师姐“姨母。”
——百川归海，我原本就要化作海中的一粒沙尘。
原来怀宁郡主是投河而死。
难怪在移花岛时元子师姐不爱笑。有这样的过去，已死过一次，怎会笑？
云筠听到一声脆响，是唐青枫手中的茶杯掉在了桌上。
“我的茶杯，要被你摔完了。”云筠开玩笑道。
唐青枫又道歉：“无意触及师姐的往事，我……”
“无妨的。”对于往事，从前或许还有些在意，但云筠在答应见柴云笙的那一刻，已然全数放下：“怀宁虽死，却成就了今日的云筠。”
第74章 云滇行
“元姐姐，你的眼睛？”蓝奉月见到云筠的样子有些吃惊，“难道是沈龙首报复？”
“没有。”云筠哭笑不得，“我在悟剑。”
蓝奉月放下心来，但因为云筠的一句话又提起来：“我怎么觉得进入云滇地界之后怪怪的？”
“你怎么来的？”
“我就这样来的。”
“没戴防尘面罩？”
“什么防尘面罩？”
“……”蓝奉月连忙叫来教中医师，让其给云筠把脉，还好没有陨尘入体。
“元姐姐……”蓝奉月看了看云筠脸上的绸带，又把嘴边的话咽下去，“近几日出现了陨尘漫天的异象，空气中都是陨尘，吸入会影响神志。”
“怪不得。”云筠道，“我还以为云滇也有黄雾（沙尘暴）。”
“那你一路过来，怎么避免吸入陨尘的？”蓝奉月很关心这个问题，现在教中正在竭力寻找减轻陨尘影响的办法。
“我以为是风沙。”云筠道。她一边说一边运行内功，将周身的陨尘都吸入手中，最后被冻成一团，她周身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空气中没有任何陨尘。“就这样。”
“……”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元姐姐的武功太高了，常人复刻不了她的办法。蓝奉月问：“元姐姐，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不好说。”云筠想了想，“我好像触摸到了一丝心剑的门槛。”
其实蓝奉月问的是内功，她不懂剑法。不过她也没再问了，而是说起陨尘的事：“最近云滇很乱，处处有神志不清之人作乱。云姐姐在教中不要乱走，且教中有枫香圣树守护，空气中的陨尘也少些。”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贵教很忙？”云筠问。
“是很忙。”蓝奉月很直率，“要是早些时候和我小叔叔一起回来就好了，我还有时间带你去游览云滇的风景。”
云筠道：“蓝铮也在？”
“好久不见。”在旁边站了很久没说话的蓝铮开口道。
“我还以为是百里。”百里研阳和蓝奉月形影不离的，她知道旁边还有个人，没想到是蓝铮。
“百里哥哥在忙着研制解药。”蓝奉月解释道，这时一个弟子走过来，似乎有事，“我也去忙了。让叔叔陪元姐姐逛一会儿吧？”
云筠点点头，蓝铮便领着云筠闲逛。起先只在五毒教内，后来蓝铮发现站在云筠旁边无惧陨尘，哪里都能去也就放开了。
两人去附近村镇逛了逛，遇见不少被陨尘影响神志不清的人。
“对了，筠妹。”把一拨病人打晕让五毒弟子带走后，蓝铮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小心沈龙首。”
“嗯？”云筠疑惑。
“不知怎么了，沈龙首最近让我离你远点。”蓝铮纳闷，“话里话外指责我和你太亲近。难道还记仇你刺杀他？沈龙首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了，总之你小心。”
云筠失笑：“他吃醋了吧。”
“嘶。”蓝铮吸了一口冷气，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沈龙首在追求你？”
“嗯……算是吧。”
“那我下次当着沈龙首面叫筠妹，叫上个几十遍，气死他。”
云筠想劝蓝铮不要玩火，毕竟他打不过沈孤鸿，正欲张口，忽然听见东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凝神细听了片刻，“东边有一个人，在被十个人追。”
蓝铮没听见，他往东看去，一片树林阻隔了视线，他心想看来在林子另一边，“要去看看吗？”
“不。”云筠道，“就在这里等，他们是从陨尘密集区域出来的，正在向我们赶来。”
不多时，一队人马绕过树林。蓝铮看见人忙道：“是梁少侠在被人追。”
这倒霉徒弟怎么在云滇被追杀？云筠没想明白。
梁夏蓉本来被一群武林高手追的跟狗一样，差点就寄了，结果绕过一片林子一看竟然看见前面杵着两个人——师父和蓝师兄，顿时大喜，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连忙躲到两人身后：“师父，他们是辽人！”
“那瞎子，快滚，耽误大爷办事要你好看！”为首辽人的神志似乎不太清晰。
云筠没有说废话，把人全杀了，一击毙命。
沧海**，果然好用。
“！”蓝铮震惊，“这是沈龙首的剑法？”
云筠点头。
“但你用的只是普通的剑，没有碎？”
“剑道略有进步。”这还是云筠触摸到心剑的门槛后第一次展示出来。
梁夏蓉要哭了：“师父，蓝师兄，关心一下我吧。我真的要碎了。”
云筠一摸梁夏蓉的脉搏，果然受伤极重，内力已油尽灯枯，她给梁夏蓉输些内力压制伤势：“谁干的？”
梁夏蓉急道：“差点忘了，我们快回去救唐师兄，唐师兄让我先跑，他还在殿后。”
云筠和蓝铮闻言，表情俱是凝重，能拖住唐青枫的人，必是高手。
“不是高手。”梁夏蓉解释道，“唐师兄中毒了，要分心压制。”
“他在哪？”云筠问。
“此去往东十里。”
蓝铮不欲掺和天峰盟之事，见云筠转向他似要说话，主动道：“我送梁少侠回五毒，你去救唐盟主？”
“好。你们小心。”云筠随意挑了匹辽人的马，向东而去。
“不是，蓝师兄，你真放心我师父这样子独自救人啊……”梁夏蓉的抱怨消散在空气中。
第75章 神女蛊
两刻后，云筠到了地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还隐藏了一丝茶香，似乎是一个茶摊。
烧水的炉子还没熄灭，上面的水壶“咕咕”的冒着泡。
没有活人。地上都是尸体。
她抬手一弹，用一粒冰打碎水壶，顿时热水涌出，浇灭了炉火。
她踢到一具尸体，半蹲下摸了摸，还是温热的，才死不久。
没有打斗声，她来的路上也没有遇见人，敌人都死了，唐青枫还在附近。但听蓉儿说他中了毒，毒药发作躲起来疗伤了？
她沉下心来静听，似乎有一道微弱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就在身后？她连忙躲开，听到“唰”的破空声与她擦肩而过钉在地上。
“唐青枫？”云筠不确定道，眼前之人呼吸声起伏不定，受伤颇重，但上来就攻击她像是敌人。
唐青枫冷笑了一声，“薛无泪，收起你的易容术，我今日必杀你。”
“什么薛无泪？我是本人。”云筠疑惑，她抽出腰间的玉笛：“你看这是什么？”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大总管留下的。”
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人知道玉笛的来历。
“我的玉笛……是师姐的。”唐青枫道。完成对接暗号，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云筠靠近唐青枫，“我看看你的伤。”
唐青枫反应极大，连忙躲开云筠的手，似乎避之不及：“不行，师姐，别碰我。”
“……”云筠不知发生了什么，沉默了一瞬，很快问道：“怎么说？”
“我中蛊了。”唐青枫咬牙道，“是薛无泪。而且因陨尘影响，内力凝滞无法压制蛊毒。”
“什么蛊？”
“神女蛊。”
云筠对蛊并不了解，但不妨碍她从名字推测蛊虫的用途——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楚王问宋玉巫山**之事，宋玉因而作《神女赋》。
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蛊。
云筠心想早知道让蓝铮来救人了：“那现在怎么办？”
唐青枫沉默了。
陨尘和蛊虫都很要命。蛊虫还能忍一忍，陨尘是绝不能多吸了，再吸要失去神志了。
“你没戴防尘面罩？”
“被打碎了。”
“蓉儿好像也没戴。”云筠突然想起自己的徒弟。
“她有紫刃流萤，无惧陨尘。”唐青枫道。
“手给我，我先给你看看伤。”
这次唐青枫倒没拒绝，乖乖伸手。云筠扣住他滚烫的手腕，一探吓到了，内外伤没有，但他体内有只细长的小东西在吃内力，内力却诡异的陷入了停滞。
“这就是陨尘之害？”云筠喃喃道。唐青枫同她一样修炼的内功是明玉功，内力同根同源，因此她很轻易的压制了唐青枫体内的蛊虫，算是暂时封印住了，只是陨毒她无法解决。
云筠翻身上马，“走吧。五毒教应该有解蛊法。”
两人一同回到五毒教，在枫香圣树下找到蓝奉月，蓝奉月看到唐青枫眼睛一亮：“唐盟主，你来的正好。”
原来五毒教的药师已研制出了陨毒解药，只是需要唐门的冥河水作配，用以毒攻毒之法解毒。
唐青枫道出冥河水配方，药师即去配药。
云筠拉着蓝奉月走到一边，“唐青枫中蛊了。”
“我发现了啊。”蓝奉月毫不在意。
“怎么解？”
“神女蛊……**即可解。”
“啊？”云筠料想这蛊不太正经，竟然真的很不正经：“没别的办法了？”
“额……”蓝奉月小脸微红，低声解释道：“这蛊不是元姐姐给唐盟主喂的吗？神女蛊只对成年男性有用，是情人之间用来助兴的……”
“我甚至不认识蛊虫。”云筠感到一阵头疼。
蓝奉月又道：“神女蛊用内力压制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死亡了。”
唐青枫中了陨毒，无法用内力，只能等医师研制出陨毒解药，云筠先带他去休息。
梁夏蓉和蓝铮早回到了五毒教。
“呜呜呜，唐师兄，你没事吧。”梁夏蓉想往唐青枫身上扑，被其躲开了。
“别碰我。”唐青枫显得很高冷。
云筠心想唐青枫恐怕难以启齿自己中的蛊，便为他解释道：“青枫中了一种不能和异性接触的蛊。”
“啊？”梁夏蓉蒙了，梁夏蓉又反应过来了：“春药？那……”
梁夏蓉看看云筠，又看看唐青枫，心说怪不得蓝铮不愿意来，“告辞。”
“蓉儿——”云筠没喊住梁夏蓉，不由一阵沉默。
没多久梁夏蓉又被蓝铮提了回来，梁夏蓉一路挣扎：“蓝师兄，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蓝铮看见屋里两人都好好坐着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原本只是不想插手天峰盟的事，没想到唐青枫中了神女蛊，还和云筠待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担忧。
“唐盟主，听说你中了神女蛊？”蓝铮放下梁夏蓉，“我族人中有不少女子仰慕唐盟主……”
“这不好吧？”梁夏蓉第一个反驳，“妹子的清白不要了？”
蓝铮笑道：“少侠有所不知，我族风俗与中原不同。无清白一说，无婚嫁之礼，事后同样不会纠缠。”
“噢，我懂了，你们是走婚制。”梁夏蓉抚掌，觉得蓝铮的建议还不错：“那我们给唐师兄比武招亲吧，谁赢了谁睡唐师兄。”
不知是蛊毒又发作了，还是气的，唐青枫脸色涨红，捶床就要大怒，却眼一闭晕了过去。
“唐师兄高兴的晕过去了。”
云筠轻声道：“我觉得唐青枫可能没有那么高兴。”
“诶，师父你不懂男人。没有人比我更懂男人。”梁夏蓉又对蓝铮道，“蓝师兄，我们去比武招亲吧。”
“好好好。”两人相携出门。
“我也要参加，看我拔得头筹给唐师兄一个惊喜。”梁夏蓉边走边道。
“……”云筠坐在床榻边摸了半天才找到唐青枫的手腕，给其摸脉，探出是陨毒加深了，蛊虫又发作，便以内力将蛊虫再次封印。
陨毒解药还没制好，她尝试用内力帮唐青枫引出陨毒，不过无济于事。
云筠叹了口气，给唐青枫喂了粒暂时压制陨毒的药丸便到桌旁坐下。
“还真是内外交困。”她自语了一句，随后靠在桌上，支着脸颊睡着了。
第76章 舒其光
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这是唐青枫对元子师姐的印象，不管是梦中还是现实。
他从榻上起来，内视之下发现蛊虫又被封住了，内力却还是凝滞的，不由轻叹了一声，不过倒没后悔来云滇蹚这团浑水。不来，就不会遇见师姐。
唐青枫略做整理，在云筠身旁坐下。
她斜倚在桌上睡着了，表情恬淡安静，呼吸声也极微小。
他心中蓦然生出一丝渴望，似乎有一道声音在怂恿他，让他抚摸师姐的脸颊。
于是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但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又猛然收回。
又内视，蛊虫动了一下。
但他并不能确定，那是蛊虫的影响，还是原本内心的想法。
“你醒了？”这时，云筠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
“师姐，你刚刚……”
“我睡着了。”云筠道。
还好师姐是睡着了，没有发现他的动作。他舒了一口气：“梁师妹他们呢？”
“呀，坏了！”云筠话虽这样说，语气却不急：“蓉儿和蓝铮去给你比武招亲了。”
但唐青枫急了，他刚才突然昏迷了，不知道这两人竟然要来真的，忙道：“我去找他们。”
云筠想跟去看热闹：“我们一起。”
问了五毒弟子，得知梁夏蓉和蓝铮在演武场为唐青枫比武招亲，二人赶到时场上已进入了决战。
一方是梁夏蓉，一方是不太相熟的五毒弟子。
那五毒弟子长相艳丽妩媚，和明艳英气梁夏蓉是两种风格。这是蓝铮告诉云筠的。
唐青枫想叫停这荒谬的比武招亲，但没有人理他，此刻内力毫无作用的他是被欺的河东少年。
他多加关照的师妹在台上跟人抢着要睡他，挚爱的师姐在台下兴致勃勃的看戏，他觉得很心寒。
梁夏蓉放言：“兀那女子，快快投降！”
“哟，梁少侠真是自信呐。”那女子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花落谁家，犹未可知。”
“我代师出战，唐师兄当然只能是我师父的！”
梁夏蓉此话一出，那女子竟然改了态度，噗嗤一声笑道：“那看来你师父要抱得美人归了。”
其语气正常了很多，没了阴阳怪气。
蓝铮：“？”
云筠：“？”
唐青枫：“梁师妹，不枉为兄疼你。”
此刻轮到蓝铮想叫停这荒谬的比武招亲了，要是沈龙首知道他为唐青枫比武招亲招到了云筠会怎样，他根本不敢想。
“梁少侠，你上台前不是这样跟我说的。”蓝铮质问道。
“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沈云cp粉的粉头，那是我的缓兵之计。”梁夏蓉摆摆手，“好了好了，退下吧，我要为我师父抱得美人归了。”
蓝铮没太听懂梁夏蓉说的话，但不妨碍理解其中的意思，梁夏蓉知道他在帮沈龙首防备唐青枫，所以故意说些话迷惑他。蓝铮简直要气死，这小少侠心眼怎么这么多。
“荒谬。我去让他们停下。”蓝铮说完就要飞身进入演武台中间，阻止两人比武，又被云筠拦下。
唐青枫似乎小心劝道：“师妹欺骗蓝护法在先，确有些不合规矩，不若让蓝护法叫停？”
“让她们比吧。”云筠无奈道，“此时叫停，有损你们二人身份。既然蓝铮擅自招亲，一会儿那五毒女子赢了，若她同意，就算蓝铮的。”
“若师妹赢了呢？”唐青枫有些期待。
“那就不作数。”云筠道。
三人在台下说着话，台上的两人已打了起来。梁夏蓉用笛，那女子用蛊，都算奇门武功，似乎境界相差不大，一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话也颇多，比武时还有空斗嘴，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赢得台下喝彩声一片。
“你赢不了我的，认输吧。”梁夏蓉道。
那女子却没说话，忽然逼近捏了一把梁夏蓉的脸颊又飞快撤退，梁夏蓉竟然没反应过来。
女子动作太快，台下没能看清女子动作，只看见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以为是被梁夏蓉逼退了，顿时又是一片喝彩声。
但只有梁夏蓉知道，她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没摸到。她顿时感到一阵恶寒，心说这五毒女子该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看上她的美貌了？
云筠虽然看不见，但却能听见，她刚才并没有听见攻击时“内力碰撞”之声，却听见台下有喝彩。她讶异道：“发生了什么？”
蓝铮为她解说：“方才那女子逼近梁少侠，被击退了。”说完也惊讶道：“梁少侠的武功何时这么高了？”
“不。刚才双方都没动手。”云筠细细想了想，“那女子有些奇怪。她的武功不低，似在藏拙。”
台上梁夏蓉被摸后身体僵住了，看看台下的师父勉强壮了壮胆，心想要是这女子再非礼她她可就告状了。
那女子忽然娇笑道：“我认输了，唐盟主是少侠的了。”
梁夏蓉瞪道：“什么我的，那是我师父的。”
“呵呵。唐盟主是你师父的。”女子笑着笑着突然变身了，身形也骤然拔高，同步变声，只听清朗男声道：“那梁少侠就是我的了。”
唐青枫怒道：“薛无泪！”
“听着呢，说话别那么大声。”薛无泪一个闪身到梁夏蓉身后，挟住了她。
云筠拍了拍唐青枫，略做安抚，待他稍微冷静了些许，便对薛无泪道：“你为何要给唐青枫下蛊？”
“因为我有病？”
又是个癫子。云筠好想拔剑把他捅死，但徒弟在他手中，她不敢轻举妄动：“你想做什么，我答应你。先放了蓉儿。”
“不放。”
梁夏蓉被薛无泪挟持着，弱小可怜又无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个神经病了，来找她发癫。
薛无泪手还扣在她腰上，她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狗日的快放开我！”
“你是狗？”薛无泪淡淡的反问。
梁夏蓉：？
云筠、蓝铮、唐青枫：？×3
梁夏蓉心想玩游戏的时候老子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想上老子，这也太恐怖了，她骂道：“你变态啊！”
薛无泪两指一动，点了梁夏蓉的哑穴，同时还封住她的内力：“少侠我借走了，什么时候还，看心情。”
他说完便化作一团血雾，笼罩了整个演武台，等血雾散尽，两人已消失不见。
第77章 证心境
一日，云筠在海边闲坐，来了个幻海部弟子。
“元子师叔，沈宗主请您去醉心花海一叙。”
“说了是什么事了吗？”云筠温和道。
“好像和来拜访的一位客人有关。”
“我这就过去。”
怕有急事，云筠轻功赶往醉心花海。到了地方一看，赫然是三个熟人：梁夏蓉、唐青枫、沈孤鸿。
“师父，你怎么在这？”梁夏蓉问道。
“我本为移花门人，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云筠笑道，又和另外两人打了招呼，才向沈醉花问道：“师兄何事？”
沈醉花道：“少宫主和沈龙首要进入幻境试心，还需一位见证人陪同。”
云筠看了一眼梁夏蓉，“让蓉儿陪同不就行了。”
沈醉花还没说话，梁夏蓉哭丧着脸道：“这幻境我过不去啊。”
她心想玩游戏的时候过起幻境来倒简单，第一次错了第二次选另一个答案就好了。
所以当唐青枫、沈孤鸿邀请她见证幻境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答应了。结果进幻境一看，和游戏里的根本不一样。失败了三次了，每次进去的幻境都不同。
沈醉花无奈叫停，让弟子重新喊一个见证人来，就找到了云筠。“不知沈龙首是否介意，元子是移花门人？”
沈孤鸿直言：“元子姑娘是沈某旧友。唐盟主不介意，我便不介意。”
唐青枫也表态：“我自然相信师姐。”
“那就开始试炼吧。”沈醉花道。
三人一同打坐，醉心花藤缠绕在三人手上，令三人进入幻境。
云筠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浓雾中，唐青枫和沈孤鸿一左一右站在身侧。
前方浓雾中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还有交错的人影。
好熟悉的场景。云筠想。
“去前面看看？”唐青枫问道。
云筠没说话，沉默着向前走去。靠近了些，又能听到湍急的水声。
那是一条看不见边际的大河，河水浑浊，水中充斥着黄色泥沙。
——一群家丁打扮的人将一名少女堵在河边。
“这里是……开封悬河？”显然，自小在开封长大的沈孤鸿认出了幻境所现的地点。
三人走近后，便能听到一行人的对话。
“二小姐，现在回去，还有转圜的余地。”为首那家丁道。
“我不会回去。”少女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她衣衫脏乱，气色也很差，似乎已流浪多日。
那边一群人对峙，这边唐青枫便要出手救人，被云筠拦下。
“不用救。”云筠淡淡道，“这是幻境，看着就好。”
唐青枫却没听云筠的，“师姐，这样的情况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这时，不知那家丁低声说了什么，少女忽而神情悲怆，但愈加坚定了：“毋宁死。”
于是她在众人都没有料到的情况下，纵身一跃。
唐青枫连忙飞身上前，掠至水面，接下差点沉入河中的少女。
云筠和沈孤鸿两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看着唐青枫抱着少女与那群人对峙。
沈孤鸿问道：“这第一重幻境，是你的记忆形成的？”
“或许吧。”
只是片刻，那群家丁的幻影就被唐青枫打散，只剩下他怀中的少女。
唐青枫放下少女，“你平安了。”
少女苦涩道：“可我又能到哪里去？”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我的归途，只有一死而已。”
“你小小年纪，为何有这样的想法？”
少女突然笑了。
唐青枫却觉得这少女笑起来有些眼熟，他下意识问道：“你笑什么？”
“我羡慕你虚长我十多岁，经历却单纯。”
唐青枫还欲再问，云筠上前将少女一掌击落水中。他正要救人，又被沈孤鸿拦住。
不等唐青枫质问，云筠道：“救了人还要安置，这幻境怕无休止了。不如让她走向原本的命运。”
幻境变换。
迷雾中出现了两条岔路。
唐青枫和沈孤鸿一人站一边。
沈孤鸿问道：“我与唐盟主有分歧，云姑娘选谁？”
唐青枫道：“沈龙首老眼昏花，师姐还是选我吧。”
云筠没说话，拔剑给了两人一人一剑，顿时化作光影消散。
一阵笛声传来，她细听后听见了沈醉花的传音：“这幻境根本困不住师妹。”
“那两人呢？”云筠问。
“他们还在幻境里。你要看吗？”沈醉花说完就为云筠展开了两道光幕。
一边是沈孤鸿，一边是唐青枫。
两个人身边都有一个“云筠”。
沈醉花展开光幕时，沈孤鸿刚打散了“云筠”。
“沈龙首是果决之人。”沈醉花道。
“他一直都是。不论是年幼时争强好胜的他，还是现在心机深沉的他。”
“师妹很了解沈龙首？”
“我在青龙会待了几年。”
另一边唐青枫却迟迟没有对幻象动手，还和幻象一起探索幻境。
沈醉花叹了声气：“少宫主还是有些优柔寡断了。”
“换句话说，青枫富有仁爱之心，是好事，不是吗？”云筠道。
这时沈孤鸿已破了幻境，出现在云筠身旁，沈醉花便不再出声，交由云筠引导。
沈孤鸿见云筠在看着的光幕中出现了唐青枫的身影，而幻象“云筠”还陪在唐青枫身边，便有些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才问：“你都能看见？”
云筠回道：“怎么？后悔了？”
“沈某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云筠轻笑一声，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道：“唐青枫见了苏霜华的幻象，心结已解。第一重幻境要破了。”
幻境，应声而破。
云筠再次睁开眼睛，却没有迷雾了，而是在闺阁中。
她从床榻上起身，忽然感觉一阵气闷，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好似有刀锋在喉咙中来回刮过。
听见她的咳嗽声，数十个侍从鱼贯而入，服侍她喝药，又为她穿衣打扮。
云筠觉得很陌生，这不是她的身体。
“殿下三日后就要出嫁了。这是圣人赏赐的发钗。”一女官道。
女官手中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呈上，云筠扯下红布，发现托盘里的是一只金凤钗。
她一把将托盘掀翻，吓得女官侍从纷纷跪下。
“我要嫁给谁？”云筠冷声道。
女官瑟瑟发抖：“现辽人已兵临城下，要割十城并帝姬换辽军退兵。三日后帝姬要代官家向萧绰递交降书，去辽国与辽帝完婚。”
胸中气闷，云筠压抑住不适感，“拿镜子来。”
侍从为她拿来镜子，云筠对镜自照，可镜中的竟然是她本人，只是脸色苍白且疲惫。
“这么说，我现在是帝姬？”云筠问。
女官仍跪在地上回道：“前几日官家已册封殿下为遂宁大帝姬。”
她冷笑了一声，赤着脚冲出门去，推开门却只看见了漫天的黄沙。“这是在燕云？”
门外守了两个侍卫，见她出来抬手拦住她。
她一手抽出侍卫的佩剑，向前一斩，逼退了侍卫，只是佩剑沉重异常，一挥之下便已手臂酸软。
气闷，头晕，无力……云筠的身体从来没这么差过，这是谁主导的幻境，唐青枫还是沈孤鸿？
虽能强忍着不咳，身体却扛不住疲惫，只走出去两步便一头栽下去，但她用剑撑住了，勉强盘坐在地上。
侍从来扶她，请她回房，她拒绝了：“是谁在守城？”
“是我。”
一人从院外进来，那人摆了摆手，侍从纷纷退下。
是沈孤鸿。
沈孤鸿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与她对视：“要我扶你起来吗？”
“你把我害成这样子，又要来施恩？”云筠觉得好笑，她已知道这重幻境是谁的意识在主导了，是沈孤鸿在幻境中给了她一具孱弱的身体。
“是我之过。没能守住前线，让辽军南下。”沈孤鸿长叹了一声，“你之前说的事……”
看起来沈孤鸿已经完全陷入幻境中了，云筠不知道在沈孤鸿的意识中发生了什么，她试探道：“我这几日昏昏沉沉的，不记事。忘记了。”
沈孤鸿不疑有它，他沉默片刻，道：“几日前你接到赵恒册封的旨意后吐血昏迷，前日到燕云才醒来。你要我帮你离开，我答应了。我会帮你。”
“那谁去和亲？”
“自有人去。”
接着沈孤鸿便张开双臂身体前倾似要抱起她，她用尽全力抬手将剑架在他脖颈间：“不是这件事。莫要误我。”
沈孤鸿完全有机会躲开，但他只是盘坐在了地上，显然并没有将一个体弱之人的威胁放在心上。他又沉默了一阵，拿掉云筠手中的剑：“剑很重。你让我在你献降书的时候，发动孔雀翎，除掉萧绰。”
那佩剑被沈孤鸿扔的远远的，落地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云筠看着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从前是怀宁郡主。现在是遂宁大帝姬。”
也许是压抑的狠了，云筠感觉胸中愈发痛苦，终于控制不住的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沈孤鸿和她的衣服上，像点点红梅。
不过她还能笑得出来：“你知道吗？第二重幻境，映射的是试炼者心中最恐惧之事。”
他并不能理解云筠说的这句话。
沈孤鸿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似乎怀宁郡主不该是这样的，又似乎云筠就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这个身体孱弱无力的人，是谁？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体弱多病？”云筠两手架在沈孤鸿肩上，嘴角还有鲜血，她觉得自己看起来可能有点疯，但没关系。
沈孤鸿听了她的话，有些迷茫的用衣袖为她擦了脸上的血，“好像是……你的姐姐……”
这么说，她的姐姐柴云笙在宫里做皇后做成了这个样子？可悲可笑。她没控制住情绪，又咳了几声。
“该让赵恒去献降书，然后你用孔雀翎把他和萧绰一起弄死。”
沈孤鸿不明白这种时候云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已给你准备好替身。三日后替身会代你献降。”
“为什么？”
“为什么？”沈孤鸿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云筠的问题，眼神变的幽远：“我从前想过，若能用一个人的命换天下太平，倒也合适。只是，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我代替赵恒，替身又代替我。谁能代替替身呢？别人的命也是命。”云筠有意抬杠。
弄清了谁在主导幻境后，她便没有把幻境放在心上，因为她永远不会任人宰割。
此刻不过是在配合沈孤鸿破境。
“代替你的人，是自愿的。并非我威逼。”沈孤鸿解释道。
“我也是自愿的。”云筠道。虽然事实上她并不愿意，她只想听听沈孤鸿怎么说。
“但我不愿。”沈孤鸿认真道：“沈某做事向来出于公义，如今只有这一点私心了。”
“唐青枫呢？”云筠忽然问道。
“你认识唐青枫？”沈孤鸿疑惑了一瞬，“他负责撤离事宜。到时能救回一部分人便救回。”
三日后。
出城献降书。
云筠还是云筠，倒没有用替身。如果沈孤鸿的私心之说为真，必有她在孔雀翎的发动后一死才能破境。
此谓公义胜于私心，醉心花幻境证心往往如是。
若破不了，那就说明沈孤鸿的私心之说是假的，又或者他的心志不够最终没有发动孔雀翎。
白马素车，持节献降。整个受降礼流程严苛，萧绰只会在她奉上降书时出现。
眼看萧绰亲自接收降书就要离去，云筠正想着这重幻境怕是过不了了，孔雀翎便发动了。
即使离萧绰足够远，这具孱弱的身体还是在孔雀翎的余波下震死了。
直到进入第三重幻境后她还没回过神来，她在想，她能抵抗孔雀翎一击吗？或许能，但结局必然是油尽灯枯，若无人为她疗伤，必死无疑。
第78章 问飞鸿
沈孤鸿看见云筠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你……”
云筠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孔雀翎果然在你手中？”
沈孤鸿一怔：“你也想让我把它毁了？”
“不。我想要，但你应该不会给我。”云筠道：“像这种杀器，只有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容沈某考虑考虑。”沈孤鸿道。
害云筠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沈孤鸿会说“考虑考虑”，难道不应该一口回绝吗？
沈孤鸿见她疑惑，解释道：“你不会毁掉孔雀翎。能从你手中抢走孔雀翎的人也世所罕见。相信孔雀翎在你手中，也能让唐青枫打消一部分疑虑。”
“那我静候佳讯了。”云筠笑笑。她观察四周的环境，发现这次处于一个山谷中，一些沙尘随风飘舞。
云筠来过一次伏龙谷，虽只到了谷外，却能认出来，这里是谷内。
“第三重幻境是心底埋藏之秘密？”沈孤鸿问。
云筠似笑非笑，她看向谷中那瞩目的小楼：“那是你的秘密？”
“我没有杀阿雁。
“只是废了他的武功，把他囚禁在这里。
“当年阿雁为祸武林，我没能做到杀了阿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阿雁是义父留下的唯一血脉，我也没能做到保护好阿雁。”
“就这样？”云筠轻笑一声。“你一直为这两件事郁结？”
沈孤鸿问：“我做错了吗？”
“没错。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没什么好纠结的。你说过你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难道仅限于杀我？”
“不。”沈孤鸿心中一乱，“我没想杀你。”
云筠只是开个玩笑，“我知道。幻境，当然要把人逼到死局，不破不立。”
“为何这幻境，没有表现你心中所思所想？”沈孤鸿问。
云筠没有直接回答，她伸手向上，一朵雪花便落到了手心里，“看，下雪了。”
很快，漫天飞雪覆了两人满身。
“这……你能掌控幻境？”
“很奇怪吗？我在醉心花的幻境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在第二层？”
云筠摇头笑道：“师兄叫我来做见证的，不是叫我来捣乱的。”
她看向远方：“你弟弟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她说完便主动离开了幻境。
云筠从入定中醒来，便看见徒弟关切的眼神：“师父，你没事吧？好家伙，我听沈宗主说老沈在幻境里杀了你好几次。要不趁老沈没醒，给他两拳。”
也不知徒弟为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学了谁，云筠摇摇头，“都是小事。”
“师妹怎么不看看少宫主的幻境？”沈醉花也一副看热闹的态度。
“不了。”
沈醉花叹道：“唐门盛产痴情种传言不虚，就是可怜了少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