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出游,夜回。若有事,请明日再来。”
纸条上的字体秀丽挺拔,沈孤鸿知道是云筠所留。真要说记忆清晰,是假话,多年前的事已无太多印象,何况是字。他只是记得云筠练的柳体。
他今日到城南办过公务,忙完恰好来半亩园小筑这里寻云筠,却扑了个空,只看见紧闭的院门,和门上留下的纸条。
早上出门了,却不知几时回来。他后面几日公务繁忙,恐怕也没有时间相见。
他便决定等一等。
偌大的湖边杂树林立,因秋季进入了尾声,湖中还有些残荷。此间倒是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他在枫树下伫立赏景,等到被人喊回神时,已是星河漫天。
“沈龙首怎么在此?”
沈孤鸿转身,看见云筠一身游侠打扮,牵着白马朝他走来。
今夜星光尚可,沈孤鸿将云筠的装束看了分明——一身深黛便服,腰间配了柄硬剑,头发也全然束起,显得干练潇洒:面部略做掩饰,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灵秀容貌,仅是可称平庸的面容。
这样的打扮,让沈孤鸿在云筠身上找回了几分“元梓”的影子,可并不是同一张脸。
自然,他和“元兄”相交的三年过往已如云烟散尽。
“沈某恰好路过,在此驻足片刻。”他回道。他看了看云筠腰间的硬剑,似乎从未见过。
“这是‘剑’。还没有人能在见到它出鞘后活着。”云筠道。沈孤鸿穿着一身紫色袍服,不像是恰好路过,倒像是白天办完公务就到此处站着了。
“剑?它的名字就是‘剑’?”沈孤鸿听懂了云筠的意思。
天下第一剑客的佩剑理当也是天下第一剑,所以云筠的剑就叫“剑”。
“这是我师父遍寻材料,请人打造的。”云筠淡淡道。
她松开马儿,让其自行回马厩。
“沈某从梁少侠那里听了半阕词,深有感触。”沈孤鸿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太过凄凉哀瑟。”云筠不爱听,这会让她觉得这阕词在影射自己。
“前些时间,圣人(皇后)或听说怀宁郡主还在世的消息,嘱咐沈某若有怀宁郡主的消息,请去见面。”沈孤鸿不擅长闲聊,此刻能想到将聊天继续下去的也只有公事,“沈某自作主张,推拒了。”
“当年,朝中有主和派,提议以郡王之女和亲。在房州的郑王为女请命,叫怀宁去。怀宁不愿。”
难得云筠主动提起往事,沈孤鸿没有开口打断。
“年仅十岁的孩子,并不能想明白。两国和平的重任为何要落到怀宁肩上?又为何怀宁不同意,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怀宁在元宵节前跑出郡主府。她在追捕她的众人面前,在黄河边,一跃而下。所以,怀宁死了。”
云筠盯着沈孤鸿,神态平静:“你能懂吗?”
沈孤鸿沉默良久,“我付出一切,就是为了天工昌明,火器成型的那一日。”
“不,你理解错了。”云筠道:“怀宁改变不了天下形势,你也改变不了。太平盛世,需要很多人的努力,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怀宁和亲能够换来和平,她是同意的。她抱怨的,不是争取太平的人。是想缩在她身后,粉饰太平的苟且之人。”
“我知道。”沈孤鸿道,“沈某想说的是,某会尽力争取。”
气氛似乎有点沉重。云筠不喜欢这样沉重的氛围,毕竟往事早已做尘土。她推开门:“进来喝杯茶吧。”
“那沈某就不客气了。”沈孤鸿提起搁置在门口的锦盒进屋,盒子里装的是他带来的礼物。
“沈某能否多嘴问一句,云姑娘这些年过的如何?”沈孤鸿问。
云筠正在给小火炉添炭烧水,见他不再纠结怀宁,随口答道:“早前并不算开心。后来心结逐渐消解。离开了移花岛,见过海市蜃楼,走过江南漠北。”
提及江湖事,云筠的心情便不复之前的沉重,“其实我们在多年以前还见过一面,只是你不知道。”
沈孤鸿记忆力很好,立刻从记忆中找到了一人——多年前一名少年剑客前来伏龙谷挑战,当时他已接任谷主,不欲应战却无法推辞。便同剑客比试,迟迟无法分出胜负,最后他佯败才结束了比斗。“是你?”
“是我。”云筠笑道。
他没有问出为何不与他相认之言。怀宁已死。沈孤鸿将这四个字记在了心中。
“当时很失望?”身为江湖人,却没有一战到底的勇气,比斗也要佯败,沈孤鸿猜想少年剑客当时是失望而去的。
“没有。”云筠道,“因为你的佯败,我没有继续挑战下去。到伏龙谷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