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又做梦了？”
“哇噻！这梦好真实啊！我居然有手有脚的！我能自由活动哎！哈哈哈哈！”
“不知道妈妈龚阿姨，爸爸龚叔叔，都睡着没～”
“这是哪一年？这些人都是谁啊？他们看起来怎么这么时髦啊！唉，当初真该好好学习历史，后悔了后悔了！”
“龚镜呢？我做这个梦肯定又是因为她吧！她人呢！”
顾锦已经在这个奢华的舞厅逛了两圈了，还是没找到龚镜。周围全是西装革履的男人，顾锦怀疑自己进了gay吧。
“万里兄弟！好久不见！”
真扫兴，不是gay吧，顾锦边翻白眼边回头，看到了年轻的顾万里。
“耀祖兄弟，好久不见。”
“万里兄弟，你怎么在这里？你父亲也回来了？”
“父亲在上海，我先回江城办事。”
“听说龚小姐病了？”
“她无事，我已回家看过。”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那，万里兄弟，我明日可否上龚家院子看望龚小姐？”
“当然可以，她18岁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你自己把握机会。”
“谢谢万里兄弟！谢谢万里兄弟！”
顾锦的火气噌一下飙起来，她虽然还没有见到18岁的龚镜，但18岁的顾万里让她感到恶心。
“咔哒。”
金色的舞厅突然变暗，周围的男人们立刻欢呼。顾锦边翻白眼边跟着顾万里兴奋的目光望过去，望到正前方的舞台上打下一束聚光灯，马上，一位身穿宝蓝色印花旗袍，手持团扇的女人出现在聚光灯下，开始唱歌。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长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瑰我爱你。」
「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浓，长夏开在荆棘里，玫瑰玫瑰我爱你。」
女人慢慢放下了遮脸的团扇，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台下的男人们瞬间癫狂，那舞台不大，但足够女人发挥，也足够台下的男人们发挥，只见女人撩起长发浅浅一笑，就勾得台下的男人们纷纷往台上撒钱。
梦幻的女人，飞舞的纸币。那时，顾锦站在台下，止不住感叹基因遗传的神奇，她几乎是在那个女人露脸的那一刻，就认出了那个女人是谁。因为那个女人也有一双神秘又危险的眼睛，只不过那双眼睛是棕色的。顾锦知道，那个女人叫梁玥。
“万里兄弟！野百合果然名不虚传啊！”
“耀祖兄弟这是头一回见野百合？”
“头一回！头一回啊！”
“呵，她倒是会讨男人欢心。”
“万里兄弟这是…”
“她终究会是我顾万里的人。”
“原来如此，明白了，明白了。”
顾万里笑得十分邪恶，顾锦在顾万里旁边叉腰抖腿发誓，只要她能从江北七号出去，她一定要把顾万里的骨灰扬了。
舞台上的梁玥一共唱了三首歌，梁玥的表演结束后，顾锦到后台，找到了梁玥的休息室。休息室的门是关着的，顾锦碰不到门把手也不能穿墙，正当她对着休息室紧闭的门一筹莫展时，一张脸突然凑到她面前。“咔哒”门开了，顾锦赶紧溜进去，她差点被那个开门的人亲到嘴，虽然她知道那个人根本碰不到她，但从视觉上来看，她躲过了一次强吻。
“你来了。”
梁玥开口，顾锦回头，终于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你身上好香，你洗澡了？”
梁玥边对着化妆镜摘假发边问。
龚镜走到梁玥身边，淡淡应了声：“嗯。”
顾锦下意识就跑到龚镜跟前嗅了嗅，果然闻不到任何气味。嗅完，顾锦又马上退到墙边站着，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动作好猥琐，像一条饥饿的狗。
站远了，站好了，顾锦才开始认真观察龚镜。18岁的龚镜留着到锁骨的中长发，穿的是短款皮夹克，牛仔裤，皮靴。龚镜看起来不像18岁，也不像这个时代的人。顾锦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龚镜的特别，她只是盯着龚镜看，越看，她的眼睛就越亮，她的灵魂也亮。
“你发什么愣呢？”
梁玥把摘下来的假发丢在梳妆台上，龚镜眸光一闪，猛地回神，“无事，王耀祖那边顺利吗？”
“Charles过去了，放心。”
梁玥正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齐耳短发，顺便说：“不过我刚刚看到顾万里了。”
龚镜立刻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他会提前回来。”
“不碍事，你不要紧张。”
梁玥阴阳怪气道：“他今晚可没空回龚家院子，楼上那几位小姐妹玩得花，没准你明年就能多出几个侄儿侄女。”
龚镜摇头，“他不会做出这种蠢事，他只是趁父亲不在，偷摸快活几天。”
顾锦正听得一头雾水时，梁玥弯腰打开脚边的柜子，拿出一个皮箱递给龚镜，“当心点。”
“嗯。”
龚镜拎着箱子走了，顾锦赶紧跟出去，她都来不及猜龚镜要去干什么，就看到龚镜一个翻身跃出窗外。这里可是二楼，顾锦趴在栏杆上看，龚镜的动作干净利落，立刻就跳到了平地上。顾锦的小脑瓜转得飞快，她怀疑龚镜要去杀人，所以她赶紧跳楼，结果毫无意外地摔了个四脚朝天，但她笑得很开心，因为她不痛，她只觉得好玩。
顾锦跟着龚镜穿过几条黑灯瞎火的巷子，又爬坡上坎，终于在陡峭的山坡上看到了和刚刚完全不同的景象。是啊，现在是1944年，战争年代，路的那头是金碧辉煌的歌舞厅，这头是昏暗潮湿的贫民窟。龚镜悄悄往贫民窟深处走，沿途那些简陋破旧的破瓦屋看起来一推即倒，龚镜快走到贫民窟尾端的时候，顾锦看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跑了过来，“龚阿姨！你终于来啦！”
龚镜半蹲着身子，一把将小女孩抱起，“吃饭没？”
“没有～”
小女孩趴在龚镜怀里笑，“阿娘说你今晚会来，我就等着你呢！”
“嘘。”
龚镜轻声说：“安静些。”
“嗯嗯！”
龚镜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拎着皮箱，迅速进了一间破瓦屋。
顾锦跟着龚镜进去，一眼就看到狭窄昏暗的破屋内，一位比龚镜稍稍年长一些的女子正坐在床边缝一条破裤子。
“小镜，你来了。”
“李姐，别弄了，我给你们带了新衣裳。”
顾锦恍然大悟，原来龚镜的皮箱里装的不是枪，而是衣服。
龚镜把皮箱放在矮凳上，小女孩想凑上去看，被龚镜拦住，“乖乖，你安静些。”然后龚镜拿出一个铁皮饼干盒，小女孩开开心心接过来，蹲在一旁安静吃。也许是因为那声“乖乖”太温柔，顾锦也想看看皮箱里的东西，可惜屋内的烛火太弱，顾锦根本看不清，她只看到龚镜扣上皮箱，再两步上前，把皮箱放在了李姐的腿上。
“箱子里有厚衣裳，点心，钱，天要冷了，你们再等等，我已经安排人在找安全的屋子。”
“小镜，你何必如此冒险？”
顾锦听到了李姐的哽咽声。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
龚镜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破瓦屋。顾锦还是一头雾水，她根本听不懂也看不懂龚镜到底在干什么。龚镜从李姐的住处离开后，居然原路返回，但她没去舞厅，而是去了舞厅斜对面的酒店。顾锦跟着龚镜爬了六层楼梯，最后站在了618房间门口。
“咔哒。”
龚镜开门进去。
“呜呜呜呜呜！”
地上有人。
房间里的窗帘没拉上，借着窗外的月光，顾锦走上前定睛一看，发现地上绑着的那人有点眼熟，好像叫什么耀祖。
“呜呜呜呜呜！”
“王耀祖，安静，这是无声手.枪，美国货，我现在一枪打死你，也不会有人听见。”
王耀祖安静了。
顾锦弯腰回头，看到谍战影视剧里的“杀手专用月光”照在了龚镜身上，这样的月光温柔，照着的人却危险。那时，顾锦觉得18岁的龚镜有些过分，过分带感，可惜她没有肉身，所以她不能摸着自己砰砰跳的小心脏大喊一声哇，她只能默默走到龚镜身边，凭着灵魂深处的那一份悸动，认真凝视龚镜轮廓分明的脸。
“咚、咚、咚。”皮靴鞋跟发出闷响，龚镜上前拔了王耀祖嘴里的一团破布。
“龚小姐！龚小姐！您不是生病了么？！您这是在干什么？！”
王耀祖又慌又懵地问。
龚镜不说废话，冷声问：“你找李芳干什么？”
王耀祖哆哆嗦嗦不说话了，龚镜把枪口往王耀祖的脑门上一顶，发狠道：“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
王耀祖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是我哥！我哥喜欢李寡妇！他让我去找的！”
龚镜问：“你哥自己为什么不找？”
“他他他他他他…”
王耀祖眼睛一闭，“他知道李芳是**！他不方便自己找！他怕被他的小组长发现！”
“你真可恶！”
龚镜狠狠地说：“你们军统现在什么臭鱼烂虾都敢收！江城到处潜伏着日本特务，你一句话卖了三个人！”
王耀祖立刻撇清，“我不是军统！我不是军统啊！”
“不重要，你们是双胞胎，他是，你就是。”
龚镜持枪的右手猛一发力，王耀祖的脑袋歪了，“你哥小组长是谁？”
“玫…”
“玫”字还没说完，王耀祖就被无声手.枪爆了头，倒在了地上。
顾锦以为是龚镜开的枪，但是龚镜愣住了，因为床底下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正用枪指着龚镜。
“小镜，我们认识多久了？”
顾锦听到了梁玥的声音。
龚镜冷冷回道：“18年。”
梁玥站起来，依然用枪指着龚镜，“小镜，我最近读了一本奇怪的书，那本书说正常人四岁以后才有记忆。”
龚镜放下枪，问：“所以？”
梁玥看到龚镜的动作，突然笑了，“所以我觉得我不正常，我两岁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你，从那天起，我就记得你，从此以后都是你。”
龚镜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她看起来冷静，冷漠。
“算上王耀祖，目前死在你手里的纨绔一共有十人，他们是可恶，但罪不至死。梁玥，你滥用职权公报私仇，军统不管？”
梁玥收起笑容，持枪往前走了两步，将枪口悬在龚镜面前。
顾锦的眼睛和耳朵都不是摆设，她看出来也听出来了，梁玥爱龚镜，爱到偏执。顾锦虽然知道龚镜死在1956年除夕夜，但她现在很紧张，紧张到爆，因为梁玥的精神状态太吓人了，像个疯子。
“小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玥平静地问。
龚镜直视梁玥的眼睛，冷淡回道：“刚刚。”
“哦。”
梁玥神色一变，突然摆出阴狠的表情，“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用枪指着你？”
龚镜没有被吓倒，她还是那么冷淡，“我不想知道，你千万不要告诉我。”
梁玥果然被龚镜的态度刺激到，脱口而出问：“你这半年都在跟谁写信？写完又为什么烧掉？”
大概是没有料到梁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龚镜突然发怒，“梁玥！你简直荒唐！你搞情报工作搞到我家里来了！”
梁玥也愤怒，“那个人是谁？！”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十声闷响，龚镜对着王耀祖的尸体清空了弹匣。
顾锦就站在龚镜面前，她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龚镜开枪时眼里似乎有泪。龚镜打完子弹便转身去开门，她没管愣在原地的梁玥。
“梁玥，我真想死在你手里，但是我不能。”
龚镜头也不回地走了，顾锦迅速跟上。之后的路没有那么麻烦，龚镜从酒店侧门出去，上了一辆车，顾锦也跟着上去，她们一起坐在后排。
“事情解决了吗？”
驾驶位的人一开口，顾锦就知道是老外，于是顾锦马上伸长脖子去看那个老外。
龚镜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Charles，王光宗是不是也死了？”
“死了，我刚埋完。”
Charles启动车辆，微笑说：“我先送你回家，再来埋他弟弟。”
龚镜又问：“所以你早就知道梁玥的身份？”
“知道。”
Charles无奈笑了笑，说：“小镜，你母亲早就知道我是英国情报人员，但她依然雇我做你的英文老师，我们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到目前为止，死在梁玥手里的人都不冤，包括喜欢你的那些纨绔。”
龚镜沉默片刻，而后冷淡地说：“母亲失踪半年了，我还是寻不到她的踪迹，也许她回到了她来的地方，那是好地方，真希望她能带上我。”
“小镜。”
Charles一脸严肃，“别胡说，你要好好活着。”
顾锦跟着点头，她虽然不知道18岁的龚镜都经历了什么，但她能看出来18岁的龚镜根本不怕死。
“嗯，还没到死的时候。”
龚镜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开始闭目养神。车里的窗帘都是拉起的，顾锦看不到窗外的景色，只好老老实实呆坐一阵，后来实在是太无聊了，她便扒着前排座椅椅背看Charles，但看来看去也没什么好看的，Charles只是个普通的，还没他龚龙叔叔帅气的老外而已。于是顾锦专心去看龚镜了。马上，她发现龚镜细长微弯的睫毛似乎在轻颤，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看错，顾锦把脸凑过去，看到龚镜的睫毛真的在轻颤，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到了。”
驾驶位的Charles突然说话，惊得顾锦立刻弹回来坐好。
“嗯，辛苦了。”
龚镜睁开双眼，开门下车。
“是辛苦啊～”
Charles回头调侃，“我还要回去埋人。”
龚镜扶着车门，一本正经地说：“你辛苦，我也辛苦，我回自己家要走后门。”
“你自找的～”
Charles笑嘻嘻说完，龚镜啪一下关了车门。
Charles离开后，顾锦跟着龚镜又穿过两条巷子，才终于看到了门。顾锦觉得龚镜要开的那扇门有点眼熟，像极了她爸爸顾前程几个小时前偷偷摸摸输密码开的那扇门。
“咔哒。”门开了，龚镜轻轻推开门，顾锦赶紧溜进去。前方是黑灯瞎火的长廊，龚镜走得慢，三步一停。陪着龚镜在黑暗中潜行的时候，顾锦也是三步一停，她没有在故意搞笑，恰恰相反，她摸黑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沉浸式的，带着信念感的，因为这漆黑的长廊好长，龚镜孤独的身影让顾锦的灵魂感到难过，顾锦知道这只是梦，但她好想分担龚镜的孤独。
时间在一魂一人走走停停中流逝，顾锦跟着龚镜穿过长廊，又踏上楼梯，终于进入房间。
龚镜进屋没开灯，而是摸黑点燃了一支蜡烛。顾锦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出来这里是龚镜的卧室。
“咯吱”一声轻响，龚镜在书桌前坐下了，顾锦以为龚镜要写什么东西，便到书桌对面站着。但是龚镜只是坐在那里，盯着桌上的那一簇小火光发呆。房间太安静了，顾锦甚至能听到烛火微弱的滋滋声。
这个梦做到这里，顾锦真的看不懂龚镜这个人。顾锦虽然历史不好，但她知道抗日战争期间江城从未沦陷，所以她不懂为什么18岁的龚镜明明过着别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却偏偏想死，她不懂为什么18岁的龚镜看起来如此忧郁，如此悲伤。
“因为我又要活一次。”
顾锦的灵魂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听到龚镜轻轻喊她的名字，“顾锦。”
同样都是梦。昨日的梦很痛苦，今日的梦做到此刻，终于也痛苦。顾锦手足无措地大喊龚镜的名字，她好想痛哭，可是灵魂即使万般震惊，灵魂也流不出泪，灵魂只能见证。
“好好看着我。”
龚镜拿起钢笔，眼泪落在了信纸上。
“我看不到你。”
龚镜在写字，写得极慢。
“也听不到你。”
泪，落得极快。
“但我知道你在这里。”
“哗啦”一声轻响，龚镜把信纸递给烛火阅读，轻飘飘的一张信纸上只有两个字，剩下的都是龚镜的泪。信纸燃起来的时候，顾锦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名字这么好看，这么浪漫，这么悲伤。
「顧錦」燃尽了。
“你会梦到我六次。”
龚镜的脸上布满泪水，却露出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笑容，“我刚刚突然在想，如果我今晚死在梁玥手里，你还会梦到我吗？”
马上，这笑容消散了，只剩无尽的悲伤，“我们之间是如何开始的，我搞不清楚。半年前，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我醒来后，曾怪过你，可是不知不觉，竟捱到了今日，你说你梦到我，一直陪在我身边。”
“顾锦。”
龚镜悲痛地说：“我上辈子并不痛苦，顶多就是困惑，但我生前困惑的一切，在死后都得到了确认，我本没有遗憾，是你让我遗憾。”
“是你让我遗憾…”
手.枪.居.然.是.屏.蔽.词.给.我.整.无.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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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1944·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