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七号》 第1章 第一章：摩登家庭 「情人若寂寥地出生在1874，刚刚早一百年一个世纪，是否终身都这样顽强地等，雨季会降临赤地。」 “咚、咚。” “Ladies and Gentlemen, the aircraft is preparing to land at JIANGCHENG Airport. Please make sure your seat belt is fastened, your seat back and tray table are in the upright position, and your hand luggage is securely stored. Thank you for choosing our flight. We wish you a pleasant journey and hope to see you again soon!” 「为何未及时地出生在1874，挽着你的手臂彻夜逃避，漫天烽火失散在同年代中，仍可同生共死。」 一曲终了，飞机落地。 顾锦摘下耳机，解除手机飞行模式。 “嗡嗡嗡嗡…” 手机震得顾锦心烦意乱，她飞了十二个小时，她的前女友Jessica居然给她发了五十几条满六十秒的语音消息。 “是不是有病！” 顾锦在心里怒骂一句，正准备拉黑，新的微信消息突然弹了进来，是她妈妈李璇。 李璇：[图片] 李璇：为了给你买这个杯子，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微笑表情包] 顾锦隔着墨镜认真看了看李璇发过来的，印着粤语歌词的限量款咖啡杯，内心十分惊讶，一时竟忘了返回去拉黑前女友。 顾锦：不可能是你买的，我不信！ 李璇：？ 顾锦：龚阿姨也来接我吗？ 李璇：[微笑表情包] 顾锦：这杯子肯定是龚阿姨的助理排队买的～ 顾锦：[小狗嘻嘻表情包] 李璇：呵呵。 李璇：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猜。 顾锦：！！！！！ 顾锦：难道是龚阿姨亲自排队买的？？？ 顾锦：天呐！天呐！天呐！ 顾锦：[尖叫表情包] 李璇：[微笑表情包] 李璇：嗯。 顾锦：妈妈！你大清早折腾龚阿姨干嘛！！！ 李璇：关你什么事[翻白眼表情包] 李璇：我俩在车上等你，快出来拿你的咖啡杯。 顾锦：嗯呢～马上出来～ 顾锦说的马上就是马上，她这次回国没有带行李箱，只拎了一个单肩帆布包，她是那趟国际航班第一个出来的，一出来就被躲在远处蹲点的几家本地媒体偷拍了。但媒体只敢偷拍，不敢跟上去拍，因为国际到达出口那边站了两个外国保镖，这俩老外在国际上很有名，超喜欢砸媒体相机，江城媒体不敢惹。 接机很顺利，这俩老外在带着顾锦去停车场的途中，没有媒体敢跟上来。十分钟后，顾锦钻进一辆迈巴赫后排，嘻嘻哈哈打招呼，“龚阿姨，妈妈，好久不见呀～” 副驾的李璇没理顾锦，驾驶位的龚颖转身递咖啡杯，“小锦，好久不见。” 顾锦捧着咖啡杯，脸都要笑烂了，“龚阿姨，谢谢你亲自排队给我买咖啡杯哦～” 龚颖淡定地扫了眼顾锦，冷静地说：“不客气。” 察觉到车内的气压有点低，顾锦试探问：“妈妈，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李璇就爆发了，“我要被你气死了！你这头脏辫是几个意思？你穿成这样是几个意思？你现在看起来像个乞丐你知道吗！明明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眉毛还干干净净！现在你的眉钉是几个意思？什么时候穿的孔？！” 顾锦摘掉墨镜，无辜地问：“妈妈，我招你惹你了吗？” 看看，又是这个鬼样子。虽然顾锦顶着一头长长的脏辫，左眉戴钛合金圆球眉钉，身上穿了一堆破烂，脚上踩的是棉拖鞋，但只要她露出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那么她就跟叛逆不沾边，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乖了，看起来人畜无害。 李璇气得火冒三丈，又看到顾锦一张素净的脸上没有任何倦容，想必是在头等舱睡得很好，于是她直接发狠：“你现在就把眉钉取了！” “我不～” 顾锦边做鬼脸边掏出手机，准备给咖啡杯拍照。 “咔！” 李璇怒气冲冲地解开安全带，冲驾驶位的龚颖吼：“开门！我要去揍她！” 龚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去抓李璇的手，“璇，你冷静点，她们这个年龄流行这种东西。” “龚颖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年纪大落伍了？！” 李璇要甩龚颖的手，甩不开。 “没。” 龚颖握着李璇的手，好声好气地说：“Mike说媒体偷偷跟到停车场了，我们先走好不好？回去再教训她，嗯？” 顾锦本来在后排偷偷翻白眼，但眼珠子刚翻回来，就在车内后视镜对上了龚颖的眼睛。龚颖的眼神有点冷，顾锦下意识就解释，“妈妈，我这眉钉刚打没多久，现在取下来容易发炎，等它长好了我再取嘛～我保证取～” 龚颖迅速转移话题，“小锦，你跟你那个Jessica怎么样了？” “哦，Jessica。” 顾锦这才想起Jessica，于是她滑开手机操作微信，拉黑删除一气呵成。 “分手了，她记错了我回国的时间，我前天去她公寓找她，正好撞见她在跟别人玩～” “分手了”这三个字一出来，龚颖就立刻看向李璇，还好李璇只是在做深呼吸，没有嚷着要揍人，但考虑到出轨这件事情的杀伤力，龚颖还是耐心地问：“小锦，你还好吗？” “啊？我好得很啊！我又不喜欢她～” 顾锦这会儿毫不在乎Jessica，她看起来像是更在乎她手里的限量款粤语歌词咖啡杯，只见她边给咖啡杯拍照边兴奋地说：“龚阿姨！你真的好会买啊！刚刚飞机落地的时候我听的就是这首歌！” “呵。” 李璇突然冷笑，而后冷冷地背诵杯子上印着的粤语歌词，“仍然没有遇到，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 顾锦默默收起手机，等着李璇继续。 “你出国那年18岁，还有半年你就满25岁了。” “你在国外待了将近7年，谈了7个女朋友，每次都是人家先喜欢你追你，然后你同意试，试几个月又分手，试到最后居然没一个喜欢的。” “别人出轨你无所谓，行，你真行。” “你不喜欢别人，但你可以跟别人谈恋爱，你真的是太行了！” 最后，李璇有些不解地问：“你是很缺爱吗？” “我不缺爱啊～” 顾锦张口就来，“你爱我，爸爸爱我，龚阿姨爱我，龚叔叔爱我，我怎么可能缺爱啊～” “你闭嘴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李璇气得头疼，干脆闭目养神。 顾锦很听话，一路上安安静静玩手机。四十分钟后，龚颖把车停在江城蓝海酒店地下停车场，然后三人一起坐电梯上顶层。 中午十二点，蓝海酒店70层顶层套房，顾锦规规矩矩坐在餐桌旁，盯着满桌子美食咽口水，但她没动筷子，因为她的爸爸顾前程正在发飙。 “我要被你气死了！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像什么样子！” “你这头脏辫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打的眉钉？你打眉钉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在热搜上挂着！别人都在嘲笑你像个乞丐！” “你要气死我！你要气死我！” 顾前程吼完就开始大喘气，一副快被气晕的样子。 “阿程，你冷静点，她们这个年龄流行这种东西。” “龚龙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年纪大落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锦突然爆笑，像是被点了笑穴，怎么都停不下来。 顾前程黑着脸愣住了，龚龙下意识去看他姐姐龚颖，却发现龚颖一脸无奈。 “啪！” 李璇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顾锦吼：“你笑什么笑！不许笑！” 顾前程也跟着拍桌子站起来，“对！不许笑！你没看到我们在生气吗！” 顾锦干脆滚到地上笑，边笑边说：“爸爸…妈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我不是…我不是故意…故意…要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李璇和顾前程要冲上去揍人，被龚颖龚龙拦住，龚颖抱着李璇，龚龙拉着顾前程。 “小锦，给你几分钟，笑完解释。” 龚颖冷静又严肃地说。 顾锦在地上滚来滚去，“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顾锦真的笑了很久，也许五分钟，也许七分钟，十分钟，不知道，没人计时。这期间，龚颖把李璇拉到衣帽间交流了一会儿，龚龙把顾前程拉到洗手间交流了一会儿，等他们四个人再回到餐厅时，看到顾锦已经乖乖在圆形餐桌旁坐好了。 四人都入座后，龚颖先开口问：“小锦，脏辫和眉钉是怎么回事？” 顾锦拿叉子叉了一小块牛肉送进嘴里，边嚼边答：“脏辫是前天弄的，因为我受刺激了。眉钉是半个月前Jessica的朋友给我穿的，那天她朋友的纹身工作室刚好开业，哦，就是那个跟她上床的朋友。” “你是不是缺心眼！” 李璇又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你在说什么？！” “Jessica出轨了？！” 顾前程和龚龙同时震惊地问。 “对啊～” 顾锦举着叉子，耸了耸肩说：“我前天起得早，又没事做，所以临时起意中午去找她，但我又不想打扰她睡懒觉，就没打电话没发微信通知她我要去，结果，我到她公寓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她在里面叫，然后我输密码一开门，天呐，我眼睛都要瞎了，她俩居然在客厅地板上搞～” 冷场来得很突然，因为在座的四个人都没有想到顾锦会说得这么直接，空气里顿时写满了尴尬。 “咕噜…咕噜…咕噜…” 顾锦喝气泡水的声音被这诡异的安静气氛衬托得格外刺耳。 “我当时在门口站了大概十秒她才看到我，她真的好投入。” “她看到我的时候还大喊，你不是回国了吗！” 顾锦单手扶着玻璃杯，自顾自地摇头感慨，“啧～她喊完，居然到了～” “你闭嘴！” “你够了！” 李璇和顾前程同时拍案而起，两个人受刺激的状态肉眼可见，随时都有掀桌子的可能。 “小锦，你先吃，我们要聊点事情。” 龚颖及时给龚龙使了个眼色，然后姐弟俩迅速拉着李璇和顾前程离开餐厅，到套房另一头的休息室缓解尴尬。 “顾前程！你看看你女儿现在像什么样子！她简直没有心！” “李璇！你女儿成这样你也有责任！” “你俩别吵，我们真的有事要说。” 李璇和顾前程一进会议室就准备吵架，又被龚颖打断。 “璇姐，阿程，你俩冷静点，先坐下。” 龚龙拧开两瓶水，分别递给李璇和顾前程。顾锦不在身边的情况下，李璇和顾前程倒是很听劝，果然边喝水边坐下了。 马上，龚龙便说：“小锦的航班信息是顾氏那边泄露给媒体的，小锦的热搜也是顾氏那边炒上去的。中午顾氏联系我，让我们花钱把小锦的热搜撤了，并且顾氏那边特意交代，让我们务必把小锦的脏辫拆了，眉钉取了，以防下午的宴会出问题。” 顾前程冷着脸问：“哪个姓顾的这么贱？” 龚龙微笑答：“你二哥亲自给我打的电话。” “他肯定是被我大哥指使的！” 顾前程翻白眼问：“你怎么说？” “我说我管不了小锦的事。” 龚龙看向龚颖，“我建议他直接给我姐或者璇姐打电话，但他好像没打。” 顾前程翻白眼吐槽，“哼！怂货！也就这点胆子！” “这件事情你俩怎么不早说？” 李璇立刻找龚颖龚龙算帐，“早知道顾氏这么贱！我俩就不会因为她的脏辫和眉钉冲她发那么大的火啊！” 龚龙解释，“我在江城能力有限，我们的安保团队中午才查到小锦的航班信息是顾氏泄露的，我也是中午才接到顾鹏程的电话，我挂电话上楼的时候你们已经到了，我来不及说。” “龚龙我恨你！” 顾前程很生气，“你给我发微信说会死！” 龚龙一脸无辜，“我发我们四人群里了啊，但你俩只顾着冲小锦发火，完全不看手机～” 龚龙刚解释完，李璇转头就吼龚颖，“你提醒我看微信会死？！你就知道看戏！” “我下次一定提醒你。” 龚颖被吼也不生气，而是自然地握住了李璇的手，并且一下下轻揉着李璇的手心算作安抚，她笑得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冷静，“我们不撤小锦的热搜，也不动小锦的脏辫和眉钉，但要给小锦换一身合适的服装，只要整体造型是OK的，今天下午的宴会应该不会有事。” “有事也不关我们的事！” 顾前程突然摆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顾山河他妈的他就是有病！他不仅自恋他还有被害妄想症！他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他顾氏集团转啊！出了江城谁他妈还认他顾氏集团！今天我们全员到齐去给他顾氏集团站台就已经够给他脸了！他还想怎么样！怕我们抢他风头就不要邀请我们来啊！” “啧啧…” 李璇像没骨头一样靠在龚颖肩头，举着手机阴阳怪气地说：“顾前程，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我录下来发网上，今天你爸百岁大寿，黄道吉日啊，我要在这个大喜的日子曝光你这个不孝子，白眼狼～” 顾前程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江城顾氏养了我这只白眼狼是他们的福气！” “你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李璇睨了顾前程一眼，觉得没趣，便放下手机对龚颖说：“我饿了，但我现在不想跟她坐一起吃饭，我肯定会发脾气的。” 顾前程马上跟着说：“我也肯定会发脾气的！” “我知道。” 龚颖牵着李璇站起来，“我们去酒店餐厅吃，一会儿化妆师和造型师会上来给小锦弄妆造，等她把那身破烂衣服换了，你俩应该能消消气。” “呵呵。” 李璇摆烂了，“随便吧。” 她感到心累，虽然今天的重头戏还没到，但是随便吧。 今天是2026年2月11日，今天，整个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齐聚一堂，到江北七号参加顾万里先生的百岁寿宴。江城的江北七号，最开始叫龚家院子，沿江而建，占地两千二百平方米左右，是20世纪初江城富商龚克清先生的私人宅邸。 顾万里是龚克清先生的养子。 1956年，龚克清先生病逝，顾万里开始接手龚家产业。1960年，顾万里将龚家院子更名为顾家院子。2010年，顾氏集团为打造江城顶级庄园式酒店，特斥巨资扩建重建顾家院子，并将此地定名为：江北七号。 由于顾万里在江城的地位十分特殊，所以改革开放后，江城每一任市长上任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先去拜访顾万里。顾万里是江城的传奇，也是江城的历史。 但是，江城传奇人物顾万里的人生也有污点，这个污点叫顾前程。 顾前程出生于1983年4月1日，那天，顾万里的第三任太太李浮萍死在手术台上，因为顾万里说，保孩子。那天，怀着对亡妻的愧疚，57岁的顾万里对天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再娶。所以顾前程是顾万里最小的儿子，他上面还有七个哥哥。没错，顾万里有八个儿子，而且除了顾前程，顾万里另外七个儿子生的依然是儿子，顾家男丁兴旺，旺到有些邪门，直到顾锦出生。 如果按照正常的剧情走向，顾家应该把李璇供起来，毕竟顾锦这个女娃娃是李璇亲生的，顾锦可是顾家唯一的小公主。但事与愿违，要怪就怪江城年轻一辈不努力，出不了传奇人物，所以李璇和顾前程不得不做出违背祖宗的决定，他俩要亲自成为江城传奇。 李璇也是江城本地人，1983年3月30日出生，她和顾前程是在江城美术学院认识的。也许是因为他俩都属猪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俩都是白羊座的原因，反正他俩在大一新生报到的当天就看对眼了，之后火速恋爱，结果可想而知，李璇意外怀孕。虽然当时他俩都没满18岁，但是他俩坚信这段感情能够地久天长，所以在得知李璇怀孕的当天，顾前程少爷就立刻在高端小区租了房子雇了保姆造了假病历，然后两个人一起休学，专心生孩子。 终于，2001年6月18日，顾锦出生了。但是江城顾家知道顾锦的存在，已经是四年后。顾前程为什么要等四年才带顾锦回家？当然是因为四年后他22岁了，可以领证了。 2005年4月1日下午，顾前程开着从他大哥那里借来的宝马车带李璇和顾锦回顾家院子过生日。那天下午下暴雨，暴雨天最适合罚跪。顾万里不许顾前程进门，让顾前程在大门外跪着。顾万里也不正眼看李璇，只冲着李璇冷哼一声就把李璇怀里的顾锦抱走了。至于李璇，跪是不可能跪的，但她又没伞，只能缩在屋檐下躲雨。 巧的是，那天下午，顾万里的弟弟龚文辉回国探亲，又恰好赶上顾家给顾前程办生日宴，龚文辉便带着一家人到顾家院子吃晚饭。龚文辉不喜欢管别人家里的闲事，所以他在大门口路过跪着的顾前程时当没看见。但龚文辉的小儿子龚龙路过顾前程时，下意识就做了一个递伞的动作，紧接着，这把伞便被从屋檐下跳出来的李璇夺去。 “谢谢你的伞，我给他打，你们快进去吃饭吧～” 李璇边说边撑着伞抬头，却对上了一个混血女孩的眼睛，那是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李璇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也没见过哪个女孩的头发是浅棕色的，于是她自顾自地打招呼，“你好啊！你俩长得好像啊！你俩是双胞胎吗？” 可惜这对双胞胎姐弟当时并没有搭理李璇，姐弟俩同撑一把伞，并肩离开了。 2005年4月2日，顾前程和李璇顺利领证，只过了两年，顾前程和李璇就和平离婚。至此，这段感情画上句号。他俩，谁都没有亏欠谁，只是不爱了，因为他俩太相似。爱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真的很累，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顾前程和李璇离婚那年，顾万里81岁，已经不怎么出门了，也不关心外面的世界。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顾前程和李璇离婚前就协商好要共同抚养顾锦，他俩离婚，顾前程的哥哥们都知道，但顾万里到今天都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2008年，25岁的李璇在上海开设独立服装设计师工作室，并推出自己的个人品牌「XUAN」。那是顶好的一年，乘着国内时尚行业迅猛发展的东风，「XUAN」的首秀，以“锦绣前程”为灵感的小黑裙系列一经推出便大获成功，李璇也因此成为那年最热门的时尚新锐之一。2009年，李璇为了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专门赴伦敦进修服装设计。那一年，她在伦敦遇到了龚颖。 第2章 第二章：那个女孩 她们是在那年冬季的某个午后相遇的。 那天下午三点，李璇特意翘掉专业课程，到特拉法尔加广场晒太阳，顺便看日落。在这之前，伦敦已经连续下了近一个月的雨，她快发霉了。 天气好的日子，看什么都顺眼，于是李璇大意了，她居然当着一群鸽子的面，啃起了面包。接着毫无意外地出了意外，李璇被一群突然扑上来夺食的鸽子惊吓到，慌忙躲避时，脚下一滑，她狼狈地栽进了喷泉水池里。 十二月的伦敦冷得刺骨，李璇在浅浅的喷泉水池里大喊大叫，仿佛下一秒就将溺死或者冻死。由于她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夸张，夸张到滑稽，所以老外们只是围在池边幸灾乐祸地笑，没有人打算帮她摆脱困境。就在李璇慌到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有一双手突然把她从水池里捞了起来，然后这双手扶着她站立，扶着她站稳。 “你是不是不会游泳？” 这双手的主人问。 李璇在极度惊慌中抬头，对上了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彼时刚好有一阵冷风拂过，她看到了浅棕色的秀发随风飘动。那个瞬间，她非常确定，她认得这个人。 “我不会啊！” 李璇喊得很大声，眼泪也跟着涌出了眼眶。她本来不想哭的，但控制不住。 “嗯，我猜到了。” 龚颖被李璇的眼泪弄得无奈笑了起来，“但这么浅的水池，不会游泳的人想溺死也很难。” “我求求你别嘲笑我了！我好怕我好怕！但是我腿好软！你快点帮我离开这里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那时李璇正处于应激状态，她完全不知道她求助的样子落到龚颖眼里就是在撒娇，而且是无理取闹的那种撒娇。 “好。” 龚颖保持着笑容，还笑得更明媚了一些，接着，她说：“那就要冒犯你一下了。” “啊？” 李璇只“啊？”了一半，后面就拖长声音变成“啊！”了，因为她被龚颖抱了起来，还是公主抱的那种。龚颖把李璇抱出水池，整个过程不过十秒，但这十秒对李璇来说格外漫长，长到这小半辈子的脸都在这一刻丢尽了，她出了水池也缓不过来，只好把头埋在龚颖颈间逃避现实。 周围的外国人全在起哄，喊结婚的最多。 “你抱我抱得这么紧，是嫌自己还不够丢人，非要拉着我一起丢人，嗯？” 龚颖没把李璇推开，反而抬手搂住了李璇的腰，她在李璇耳边微笑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 很温柔的声音，带着些许宠溺，这声音化解了李璇巨大的羞耻感。 “完了完了！我被当成傻子围观了！怎么办！我不想活了！你救人救到底！带我离开好不好！我方向感不好！我要往哪边跑才能打到车啊！” “sunset side.” 龚颖牵起李璇的手，冲出拥挤的人群，又冲散那群讨厌的鸽子，朝日落的方向奔跑。 迎着冷风跑起来的时候，李璇的混乱竟然烟消云散了，连那份巨大的羞耻也跟着散去，到最后，一切都散去，她的视线被一道身影填满，她的眼里甚至装不下伦敦午后如诗如画的橙色天空，只有，龚颖。 两个人跑了大概七分钟，龚颖把李璇推进一辆蓝色超跑副驾，但她没去驾驶位那边，而是扶着副驾车门喘气说：“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李璇也喘得厉害，“我…一定…帮…你…” “我需要…需要…换一套…服装…” 龚颖喘得腰都弯下来了，“我…知道…知道…你…有…” “我有…我有…” 李璇指了指驾驶位，“你上来…上来…我就住…住前面…你开车…三分钟…三分钟…就…就…到了…” 七分钟后，龚颖站在了李璇的公寓门口。 李璇浑身湿透了，一开门就想直奔浴室，但她还是耐心地问了句，“你赶时间吗？” “不。” 龚颖很有礼貌，站在门口没动。 “进来进来。” 李璇赶紧把龚颖拉进室内，又迫不及待地说：“你换不换鞋都无所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客厅挂着的所有服装，你随便挑，看上哪件拿哪件，今天你救了我，你有特权，你把我这里砸了我都没意见！” 龚颖立刻露出疑惑的表情，因为她不明白李璇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要去洗澡了！我太冷了！难受！” 李璇丢下这句话便往浴室的方向走，开浴室门之前，她回头微笑说：“龚颖，今天谢谢你，在我这里，你不必拘束，请自便。” “咔嗒。” 浴室门被李璇轻轻关上。 龚颖在门厅愣住了，她吃惊于李璇居然知道她的中文名字，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打量李璇的住所。这是一间标准的一室公寓，开放式设计，三面落地窗，目测面积不到七百平方英尺，一个人住的话，其实可以住得很舒服。但是李璇的公寓有些特殊，简单明了地说，就是没有地方下脚，这让龚颖感到有点为难。 是的，为难。所以二十分钟后，当李璇推开浴室门走出来，看到龚颖居然还在门厅站着，连身上那件半湿的大衣外套都没脱时，她急得跺脚喊：“你怎么还在那里站着啊！你也太有礼貌了吧！” 李璇出来的太突然，还只穿了件黑色冰丝睡袍，龚颖有些尴尬，便只回了句，“你洗澡好快。” “啊，平时也没这么快，这不是想着你还在外面等我么，你看我连头发都没吹呢～” 李璇用双手扶着包在头上的浴巾，慢悠悠地朝龚颖走过来，又故意调侃，“你是在嫌弃我这里乱吗？” 门厅很窄，一股清新的花香扑鼻而来，李璇的问题和身上的味道让龚颖的呼吸瞬间乱了几秒，但还好，李璇问完问题又转身回到客厅，去踢开散落在地上的手稿和面料，等踢出一条可行走的空间后，她才说：“其实之前也没这么乱的，我最近接了一个活，要交一批sample。” 龚颖马上问：“接了一个活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 李璇解开头上的浴巾，耐心解释，“活就是工作的意思，我接了一个工作。” “哦。” 龚颖还是站在那里没动。 “你真的好急人啊，你刚刚救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跟我说话都一套一套的，像在拍电影一样～” 李璇边说边用手顺着长长的湿卷发，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散。 “急人？一套一套的？” 龚颖又开始困惑了。 “哈哈哈哈哈～” 李璇笑得开心又无奈，但她没再解释，而是问：“你需要一套服装，是因为等会要出席活动吗？” “对。” 龚颖终于开始解大衣排扣，“我要去TG音乐的晚宴。” “哦，TG音乐的晚宴我知道，我记得红毯是七点开始，还好我这里离办晚宴的酒店很近，你开车过去十分钟就到了。” 李璇自顾自说完，就盯着客厅一排排挂着的服装若有所思，片刻后，她问：“你走红毯吗？” “不用，我等媒体离场后再到。” 龚颖把脱下来的大衣外套挂在门厅衣架上，就在这时，李璇转头看过来，这一看，竟看入了迷。 “怎么了？” 龚颖被李璇炽热的目光吓到。 “这么精致成熟的雾霾蓝套装穿在你身上，居然衬得你更青春了。” “矛盾，很矛盾，腰带不该出现的，但它和你太搭了。我目测你净身高176，这条腰带应该是设计师为了突出你的身材比例，特意加上去的。” “解构式设计配腰带，太有意思了，一看就是出自大设计师之手，佩服。” 李璇已经完全沉浸在服装的艺术里，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兴奋，她笃定地说：“你身上这套高定一定是Tom亲自设计的！如果我猜错了，我现在就退出时尚圈！” “璇…你…” 龚颖终于明白李璇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原来是因为她身上的高定。 下一秒，李璇问：“嗯？你也认识我？” 没等龚颖回答，李璇就点头说：“对，你肯定认识我，我想起来了，你刚刚带我上车的时候就说了，你知道我这里有你需要的服装。” 龚颖跟着点头，她问：“那你呢？你怎么会认识我？” 李璇张口就来，“因为你爸爸是TG音乐的老板龚文辉啊！华人之光啊！因为你妈妈是Maggie啊！国际巨星啊！” 这个答案让龚颖沉默了，而后她突然双手抱胸，露出玩味的表情，“我现在的照片没有在媒体上曝光过，你在网络上应该只能搜到我十岁的照片，那几张照片是狗仔偷拍的，后来我爸爸妈妈把那个狗仔告破产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狗仔敢偷拍我。其实，你如果说你认识我哥哥，可信度会更高一点，因为我哥哥经常上新闻。” “我可不是变态跟踪狂啊！” 李璇听出龚颖话里有话，便连忙说：“我们五年前见过的！在顾家院子门口！我当时对你印象太深了，就去问顾前程你是谁，你的所有信息都是顾前程告诉我的！” “你对我印象很深？” 龚颖不可思议地问：“为什么？” 李璇本来想说因为你是混血啊！能不特别吗？但是她忍住了，她换了个答案。 “因为你那天没理我啊！我记得我明明跟你打招呼了，但你和你弟弟都没有理我！我当时还以为你俩听不懂中文呢！我今天下午又遇到你，我才知道原来你中文很好！你当时是不是在装听不懂啊？” “抱歉。” 龚颖放下抱胸的双手，也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她非常真诚地说：“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别人下跪，而且还是在暴雨天下跪。那种场面我之前只在妈妈演的电影里见过，但妈妈演的那个角色，下跪的时候是很悲伤的。可是那天，顾前程哥哥的脸上没有悲伤，你也没有，你们两个人看起来很从容淡定，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不能理解你们的行为，所以我没有理你，我相信龚龙的想法和我一样。” “哈哈～” 李璇一下子就被龚颖的诚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她赶紧过来给龚颖拿拖鞋，顺便转移话题，“哎呀！我跟你聊天聊忘形了！你快点把湿衣服鞋子都脱了吧！” “忘形？” 龚颖歪着脑袋问。 “哈哈哈哈！不重要不重要！你的中文真的非常棒！” 李璇的态度有些敷衍，因为她的手已经摸上了龚颖的西装扣，她没别的意思，她只是想零距离感受大设计师的作品。 龚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就把歪着的脑袋往后仰，“我自己…可以…” “哦对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李璇好像没有听见龚颖在说什么，她直接动手帮龚颖解西装扣了。 “Rose flavor.” 龚颖脱口而出的声音极轻，像一声叹息。 “啊？什么？” 为了听清龚颖说话，李璇往前一靠，整个人几乎是贴在了龚颖身上。 危险的距离，龚颖只要动一下脑袋，她的嘴唇就会碰到李璇的额头。 危险的玫瑰香气，这世上的花那多么，龚颖唯独钟情于玫瑰。 “我弟弟…龚龙…他很喜欢…顾前程哥哥…的画…所以…我…知道…你…” 龚颖的呼吸有些乱了，声音都在发颤。 “哦，顾前程确实很红，他有一大堆海外粉丝。” 李璇顺利解开最后一颗西装扣，并且做了一个习惯性的扒衣服动作，她完全没有发现龚颖的异常，她只想亲手把这件衣服脱了。 “一大堆？” 龚颖往后一退，慌张地握住了李璇的手，她其实知道这个量词，但眼下的情况，逼得她不得不故意问。 “哈哈哈哈！” 李璇果然停止动作，“就是很多很多的意思！” “嗯。” 龚颖边观察李璇的反应边松了手上的力道，“Tom今晚也会出席晚宴。” 话音刚落，李璇就主动挣脱龚颖的手，跑到客厅喊：“啊！那你不能穿我的衣服去啊！Tom看到了肯定会生气吧！怎么办啊！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烘干吧！” 龚颖摇头，“不用，Tom不敢生我的气。” 李璇突然就焦虑了起来，脱口而出问：“那你可以去冲个澡吗？” “你说什么？” 龚颖刚刚只是耳朵红心跳快，现在她整张脸都泛红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说让你去冲个澡，因为我需要时间仔细想想给你穿什么。” 李璇没看龚颖，她在认真审视挂在客厅的「XUAN」系列，“我现在压力很大，我不能让你掉价。” 龚颖红着脸说：“你不要贬低自己，你很厉害。” “那你去冲个澡吧，浴室洗手台下面的浴巾都是新的，你随便用。” 李璇边说边把一头湿着的长发绕成环状，又迅速到沙发缝里摸了一根笔将环起的长发固定，她已经进入到工作状态，顺便还给龚颖安排了洗澡任务，“记住，别洗头，因为你现在的发型很有层次感，这么好看的锁骨发型一看就是发型师弄的，别破坏。” 客厅一排排挂着的服装很像迷宫，李璇一头扎进去，就看不到人了。龚颖站在门厅沉默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她弟弟龚龙的声音。 “姐，你还记得顾前程吗？原来他是个画家！” “姐，顾前程好厉害啊！我好喜欢他的油画！” “姐，顾前程这张照片好帅啊！他看起来真的不像直男！好烦啊！他为什么要结婚啊！” “姐，顾前程要来伦敦办展了！我好开心！到时候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姐，重大新闻！我听说顾前程离婚了！” “姐，我想认识顾前程！我要去中国留学！” …… “Draco！Shut up！” 龚颖在脑子里凶完龚龙，就抬腿往浴室的方向走，她确实需要冲个澡冷静一下。 试衣服的过程很顺利，李璇带着私心，让龚颖穿上了「XUAN」品牌来年的春夏秀款小黑裙，这条小黑裙的全称叫：不规则解构多片分割连身裙。单是从“不规则”、“解构”、“多片分割”这几个定语来看，就能看出李璇为这条小黑裙倾注了多少热情。 晚上八点出头，龚颖到达晚宴现场，并熟门熟路地坐在了精致的欧式圆桌旁，但她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 “Baby, you look unhappy, what happened?” 龚颖的妈妈Maggie端着香槟杯飘过来了，跟着飘过来的还有龚颖的爸爸龚文辉，“你怎么了？你怎么不去跟你的朋友们打招呼？” “在想Draco。” 龚颖心不在焉，甚至口不择言，“在想他为什么会爱上别人的老公。” Maggie和龚文辉被这句话惊得连忙回头看，还好隔壁桌的歌手们正在热聊，应该听不懂中文。 Maggie马上饮了一口香槟，而后假笑问：“Baby，你为什么要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难以理解。” 龚颖冷着脸说：“他在爱上顾前程之前，甚至都没有跟顾前程接触过，他只是顾前程的粉丝。”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龚文辉无奈笑了起来，“粉丝都是这样的啊，你妈妈的粉丝们也很狂热，经常让你妈妈跟我离婚呢～” “不一样。” 龚颖非常严肃，“我昨天跟Draco通过电话，他告诉我，他正在追顾前程。” “这…” 龚文辉刚想继续说点什么，Maggie就摆出一副好笑的样子问：“Draco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龚颖点头，“是。” “Why？” Maggie难以置信，“Aster，你的态度很奇怪，你是在歧视Draco吗？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啊！而且顾前程已经离婚了，他追顾前程没有任何问题啊！” 龚颖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妈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歧视Draco！我自己就是lesbian啊！” “你们小声点，小声点，不要说了。” 龚文辉连声制止，“艺人们都看过来了，你们不要在这里争吵。” “算了，我不想跟你们说话了。” 龚颖站起来，烦躁地说：“这场晚宴真无聊，我要走了，再见。” 龚颖离开的莫名其妙，没有人知道她怎么了，但她自己很清楚，她在生自己的气，也在生龚龙的气。 伦敦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星光璀璨的宴会厅外，一场大雨倾盆而下。龚颖在雨夜飙车的时候，不禁在想，一定是因为龚龙给她看过太多张顾前程发在博客上的照片，所以今天下午，当她看到一个神奇的啃面包的女人时，她才能一眼就认出那个女人是谁。 她当时一边观察眯着眼睛晒太阳啃面包的李璇，一边在心里给鸽子们倒计时，因为她很想看看李璇那张慵懒的脸，在受到惊吓时的反应。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李璇居然跌进了水池里，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李璇似乎不会游泳，并且对水池很恐惧。 刹时有些不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踏进水池把李璇捞起来了，然后她就看到李璇哭了，哭得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在笑李璇长得很有欺骗性，她原本以为，李璇应该是一个很冷酷的女人。可是后来，李璇说的每一句话，脸上露出的每一个表情，身体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感到意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竟对李璇产生了很多好奇，她想跟李璇多待一会儿，所以她故意找李璇借衣服。 到这里，事情开始失控。 一辆警车拉了警报，火速将龚颖的车逼停，接着人高马大的两位警察冒雨冲过来，龚颖冷淡地扫了眼警察，又冷淡地开车窗测酒驾。没喝酒，没嗑药，龚颖看起来神清目明，两位警察感到莫名其妙，问她为什么飙车，她答失恋了。警察非常无奈，开罚单的时候还苦口婆心地劝她清醒一点，不要为了错误的人犯傻。 她确实有点不清醒了。这场相遇太突然，发生在黄昏日落时，又充满了戏剧性，她承认，她对李璇一见钟情。可惜的是，李璇是一个直女，还是最致命的那一款。 致命的直女李璇没有给龚颖留太多思前想后的时间，那天以后，她开始频繁地约龚颖见面。她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是觉得，即使撇开之前的一面之缘，救命之恩，抑或是顾前程这层关系带来的莫名亲切感，她也想每天都见到龚颖。因为龚颖对她太好了，好到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她单方面认为，龚颖是一个集所有美好品质于一身的，用尽所有美好形容词都不够形容的，天使一样的完美女孩。她甚至在认真计划，一定要认龚颖做干妹妹。 看看，直女多离谱。直女不仅给女同开完美滤镜，直女还想认女同做干妹妹。所以，为了给李璇这个直女一些震慑，掌管同性感情的神决定折断女同天使龚颖的翅膀。 神把震慑的日子定在2010年2月14日。那天很特别，既是春节又是情人节，最重要的是，那天还是龚颖的生日。 那天早上，李璇一睡醒就给龚颖连发了三条短信，分别是“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过年好！新年快乐！”、“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和新年礼物哦！你有空的时候记得来拿！” 那天下午至晚上，李璇先到西区看话剧，再到剧场附近的酒店参加英国时装协会举办的「华人时尚」春节晚宴。 晚上七点整，李璇接到了龚颖的电话，龚颖临时约她喝酒，说要取生日礼物。也许是春节晚宴太无聊的原因，李璇当时并没有细想龚颖为什么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突然约她，而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二十分钟后，李璇从宴会厅出来，看到外面飘起了毛毛细雨，她便找酒店服务生要了一把伞，再径直朝马路对面的蓝色超跑走去。 蓝色超跑驾驶位车窗是降下来的，李璇过马路的时候，一直在跟坐在车里的龚颖对视。马路不长，两个人微笑对视的时间倒是很长。等李璇过完马路，要绕到车的另一侧上副驾时，突然，正前方有辆车开了远光灯并加速冲了过来，紧接着是“嘎吱！”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巨响，最终，这辆车稳稳地停在了李璇面前，距离不到一米。 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李璇连恐惧都感觉不到，因为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想死吗！” 李璇是被龚颖愤怒的声音惊得猛地回神的。然后她就看到红色跑车车主，已经被龚颖攥住了衣领，按在了车门上。 “怎么？” 红色跑车车主撩起扎眼的红色长卷发，露出一张完整的脸，直直地朝李璇看过来，“你怕了？” “我cao！” 李璇吓得把伞都扔了。因为被龚颖按在车门上的人叫Kaci，1990年12月25日出生，中美混血，美国流行音乐人，去年，Kaci凭着《神的孩子》这张专辑，成为格莱美史上最年轻的最佳专辑获得者。 “你认识我？” Kaci显然是听到了李璇的脏话。 李璇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她脱口而出问：“你们在这里吵架合适吗？你不怕被别人看见吗？” 光说还不够，李璇迅速把伞捡起来，再几步上前拉龚颖的胳膊，她还很贴心地将伞倾斜，以防路过的人看到这里有位巨星。 “嘭！” 车门发出一声闷响。龚颖松手了，以推人的方式。 “啪！” Kaci甩了龚颖一耳光，然后笑着说：“Aster，生日快乐。” “你有病吧！” 李璇赶紧把龚颖拉到自己身后，为了防止两人打起来，她也顾不上龚颖是不是吃亏了，“有你这样送生日祝福的吗！你有病是不是！” Kaci无所谓地靠在车上，脸上挂着笑，“我是有病，我今天专程从纽约飞过来撞你，扇她。” 李璇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就听到Kaci说：“两个月前，Aster突然跟我提分手，我虽然答应了，但我心里过不去，所以我雇了私家侦探调查她。” “原来是因为你啊～” Kaci笑得阴阳怪气，“我今天除了撞你，扇她，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给我闭嘴！” 龚颖又要冲上去，被李璇严肃地拦住，“龚颖，你不要激动，你让她说。” “啧啧…” Kaci将龚颖的失态尽收眼底，然后她阴阳怪气地对龚颖说：“Aster，侦探跟我说你对她很温柔很善良的时候，我真的难以置信。温柔？善良？这两个词跟你有关系吗？” “你的心明明是黑色的啊！” “你跟我恋爱，上床，是为了拿到我的唱片约和经纪约，你不爱我，我知道。” “我还知道今天如果不是因为她在场，你肯定会还我一耳光。” “Aster，你真不愧是Maggie的女儿，你应该去做演员，你应该让全世界都看看你的演技，而不是只对着她一个人表演！” “你等等！你先停一停！” 李璇又不是傻子，刚刚Kaci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的时候，她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Kaci越说越过分，她真的听不下去了，便连忙解释，“Kaci！你误会了！你真的误会了！我跟龚颖是朋友！我们只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我们是清白的！” “我知道你们只是朋友。” Kaci将阴阳怪气转移到李璇身上，“李璇姐姐，托你的福，我居然能看到Aster做模特的照片，我谢谢你啊～” “你你你你！” 李璇指着Kaci，气急败坏地说：“你真的有病！你居然找人偷拍我客厅！我要找媒体曝光你恶劣的行为！” “你曝啊，我没有意见。” Kaci好笑地看着李璇，“但我老板可能有意见，要不你转身问问她？” “你不要闹了！” 龚颖握着拳头，就快忍到极限。 “我为什么不能闹！” Kaci突然爆发了，“你心有多黑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打着TG音乐的幌子骗我！结果呢！我唱片约是签给TG了！但我的经纪约卖给了你！一卖就是十年！” “你要我解释多少次！TG音乐的经纪条款不适合你！” “我不管！你给我把经纪人换了！她唯利是图！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 “如果没有Kayla！你不可能拥有现在的一切！” “为什么不可能！我有才华就够了！当初你和Draco不就是因为我才华出众才愿意跟我做朋友的吗！” “我跟你做朋友是因为你跟Draco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我认识你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会写歌！” “写歌算什么！我还是一位才华出众的画家！我唯一欣赏的华人画家就是顾前程！当初是我把顾前程的画推荐给了Draco！结果呢！Draco成顾前程的狂热粉丝了！Draco为了追顾前程去中国留学了！Draco还把顾前程睡了！你们是双胞胎！我知道你肯定想睡顾前程前妻！” “啪嗒。” 李璇的伞掉在地上。 世界突然安静了，像全世界的人都死完了一样，安静了。 “璇，你听我解释。” 龚颖不能忍受这样的安静。 “你不要说话。” 李璇的表情很诡异，因为她居然在微笑，“Kaci，你跟我解释一下，Draco把顾前程睡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Kaci警觉地瞥了李璇一眼，而后迅速拉开车门钻进车里，接着她把驾驶位的车窗降到一半，再语速飞快地说：“我落地的时候收到了Draco的短信，他说他约顾前程吃晚饭，然后顾前程喝多了，所以他送顾前程回去，但他把顾前程扶到床上的时候，顾前程突然那个什么了，他就帮顾前程解决了。” “再见。” “嗡嗡嗡——” 红色跑车以光速消失在雨夜街头。Kaci惹完事便逃之夭夭，她根本不关心她的前任她的老板接下来是死是活。 同一时间，李璇阴沉着脸，掏出手机给顾前程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李璇重拨到第五遍的时候，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龚颖突然说：“Kaci刚刚故意没有说重点，龚龙没有送顾前程回家，他们去的是酒店。后来龚龙去了一趟顾前程的家，是保姆开的门，保姆说顾锦已经睡了，你不用担心。而且我已经骂过龚龙了，你放心，龚龙不是乱来的人，他不会给顾锦造成困扰的。” “你该早点解释。” 李璇转身看着龚颖，一脸愤怒，“我差点要买机票飞回去扇顾前程了！” “对不起。” 龚颖顿了顿，说：“Kaci的事，龚龙的事，我向你道歉。” “你不要为别人向我道歉。” 李璇深吸一口气吐出，缓了缓才说：“我没有生Kaci的气，她虽然是个大明星，但她很幼稚，我不跟她计较。至于你的弟弟龚龙，你跟我解释完他们去的是酒店，我就不生气了，我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你知道吗，顾前程之前经常在博客上发我的照片，就是因为他要跟他的gay粉丝们强调他是直男。” “你为什么放心让顾前程带着顾锦？只是因为顾前程是顾锦的爸爸吗？” 龚颖突然这样问。 李璇盯着龚颖脸上的巴掌印沉默片刻，而后认真回答了这个越界的问题。 “我们离婚那一年春节，顾前程带小锦回顾家院子吃年夜饭，吃饭前，小锦突然哭着对顾前程说，顾前程五哥的大儿子，故意对着她露出了**。” “顾前程当时就把他五哥的大儿子扇到嘴巴流血了，牙齿都扇掉了两颗，他五哥的大儿子，那一年好像是14岁。” “那天晚上，顾前程把顾家所有人都骂了一遍，后来他带着小锦到我家吃了年夜饭。也是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人仔细商量了一下，决定带小锦离开江城，离江城顾氏那帮男人远一点。所以我到上海开了服装工作室，顾前程到北京开了美术工作室。” “我来伦敦之前，小锦在上海跟我一起生活，顾前程每周都会飞过来看她。” “虽然我和顾前程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但我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少，我们都希望小锦能在一个健康安全的环境里长大，所以我们曾约定，小锦成年前，我们绝不带新的恋人回家过夜。” 李璇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龚颖脸上的表情，但龚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毛毛细雨中，跟刚才发怒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李璇感到烦躁。 “Kaci说你心黑，我不觉得啊，我反而觉得你对她挺好的。” 李璇的逆反心理上来了，故意说：“说到心黑，我觉得我和顾前程才叫心黑，我们十八岁不到就造了个人出来，小锦四岁前，我和顾前程一天都没管过她，全是保姆在管。我们白天在学校嘻嘻哈哈上课，晚上回家对着什么都不懂的小锦说爸爸妈妈爱你，但我们只是嘴上说爱小锦，行为上一点都没有，我们就是两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傻逼。” “哦，对了，小锦四岁才上户口，等于说她四岁前是个小黑人，算了，你应该听不懂小黑人是什么意思。” “你第一次遇到我和顾前程的那个暴雨天，你说你不懂为什么我们两个人的脸上没有悲伤，反而很从容淡定。那是因为那天上午，我俩偷偷摸摸回我家偷户口本，下午，顾前程装模作样地跪在顾家院子门口找他爹求户口本，那天我俩完全被即将领结婚证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怎么可能悲伤，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了。” “温柔，善良，这两个词，跟你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跟我肯定没有关系，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脾气也不好，偶尔还会做些没有底线的缺德事，结果就是我既没有能力经营好一段感情，也没有能力做好别人的妈妈。” “所以，我真的一点都不怕冒犯你，因为我想确认一件事，但我不想也不会对这件事负责。” “最后，龚颖，我问你，你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你听不听得懂我现在说的中国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是听不懂的话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睡我，是真的吗？” 到这里，李璇终于爽了，因为她看到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突然闪烁着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灼伤。 再下一秒，龚颖转身，决绝地离开。 不一会儿，雨也停了，李璇站在空旷无人的街头，盯着地上的透明雨伞发呆。那时的她，真的想不通，龚颖为什么就这么走了。 第3章 第三章：后知后觉 “我啊，我当然有放不下的人。” “为什么？” “因为她居然就这么走了啊！” “她倒是走的干脆决绝！但我不开心了啊！” “我心想凭什么啊！她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啊！那我算什么啊！我是小丑吗！” “是，我承认我有错，我不该故意犯贱伤她的自尊，但我哪知道她的自尊那么脆弱啊！她简直就是个玻璃心好吗！” “哼！小没良心的！真绝情！心真黑！” “哼！我没错！” …… 2012年2月29日晚上九点，国内首档边录边播的大型时尚类真人秀节目《T台》最后一期录制结束。诺大的豪华别墅里，节目组在撤设备，嘉宾组在泳池旁边吃烧烤，喝酒热聊。 “各位老师，见笑了哈！我璇姐喝多了！喝多了！” 李璇的助理锤锤突然闪现在李璇身后，及时打断了李璇自曝八卦。 “哎！锤锤！你要干什么！你没看到我们聊的正开心嘛！” 同桌的国际超模Tracy（中文名王翠）看到锤锤要把李璇带走，瞬间不乐意了。 坐在Tracy旁边的时尚设计师大凯也跟着说：“锤锤～她肯定没事儿～她还能接着喝～反正节目已经录完了啊！你看我们麦都撤了！璇璇子今晚要是真爆出个什么惊天大料来也没关系啊！哈哈哈哈！锤锤你放心～我们一定保密～” “璇璇子，这个ta是谁啊？ta怎么就成了你最放不下的人了？” 知名时尚杂志主编Amanda迫不及待地问。 “她是…” “ta是一只猫！” 锤锤慌忙捂住李璇的嘴，脱口而出道。 “哈？” “啊？” “啥？” “what？” 嘉宾们懵了。 锤锤把眼睛笑成一条缝，那样子看起来非常真诚，“各位老师，是这样的哈，我璇姐之前在伦敦碰到过一只流浪猫，那只猫每天都在我璇姐公寓附近溜达，各位老师也知道我璇姐这人吧，她心善啊！所以她每天都给那猫投喂猫粮！然后有一天，我璇姐正儿八经地跟那猫说，少吃点，你再长胖我就不喂你了。哦豁！好家伙！谁知道从此以后那猫就再也不到我璇姐公寓附近晃了！它直接从我璇姐的世界里消失了！” “小锤锤，你别胡说八道！” Amanda的白眼都快翻不回来了，毫不客气地说：“这故事肯定是你瞎编的！不然你捂璇璇子的嘴干嘛！” “我亲爱的Amanda姐姐！我怎么可能编出这样的故事啊！我璇姐这两年每次喝多了都说这个故事！我都听了八百遍了！我之前也不相信ta是一只猫啊！但ta就是一只猫啊！我这不是怕我璇姐说着说着又哭了吗！因为她真的很想念那只猫啊！” 锤锤边解释边强行把李璇从座位上拽起来，她也顾不上嘉宾们是不是有意见了不开心了，因为她现在必须带李璇离开。 李璇晕晕乎乎地跟着锤锤走了几步，突然又不走了，还准备折回去，“你放开我…我还能喝…” “哎哎哎！璇姐你别倒下去了！哎哎哎！璇姐你小心点！” 锤锤演完丫鬟伺候主子，就在李璇耳边低吼：“嘘！璇姐你快别说话了！你们嘉宾桌上有隐藏摄像头！Amanda在坑你呢！我必须带你离开！” “我…C…” 李璇脏话骂到一半，又被锤锤捂住了嘴，“哎哎哎！璇姐你别吐这里啊！哎哎哎！璇姐我们去外面吐！” 全能助理锤锤在所有嘉宾和工作人员的注视下，连拉带拽地把李璇弄进了车里，最后，锤锤关上车门，这个惊险又刺激的晚上算是过去。 隔天一大早，李璇顶着宿醉的脑袋坐上了三亚飞上海的早班机。回上海的第二天中午，李璇崩溃了，因为她看到了自己喝醉说胡话的搞笑视频以预告片的形式在南方卫视循环播出。 “啊！” “啊啊啊啊啊啊！！！”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 李璇瞬间不嚎了，赶紧关掉电视去开门。 “璇姐，我来给你送快递了！” 锤锤一脸兴奋地站在门外，旁边还有一个大纸箱。 “这谁送的？我最近没网购啊！” 李璇严肃地说：“我知道我最近很红，但你也不能把粉丝寄到工作室的礼物送到我家里来吧？很危险的好吗！” “不是粉丝送的啊！” 锤锤用下巴示意李璇让开，再把箱子搬进门内，“这箱东西是Kaci的助理亲自交给我的～” “你说什么？” 李璇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聋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这箱东西是Kaci的助理亲自交给我的～” 锤锤指着箱子，笑嘻嘻地问：“璇姐，你猜猜里面是什么呀？” 李璇直接跳起来喊：“我猜什么猜！我不猜！你给我把箱子还回去！哪里来的还哪里去！” “我办不到哈～” 锤锤唰一下撕掉透明胶带，当着李璇的面开箱，“璇姐你看！一箱子苹果手机耶！你可以当员工福利发给我们啊！” “我们工作室才十个人！这tm有一百台手机吧！” 李璇被这箱手机刺激得彻底炸毛了，抬起脚就要踹箱子，“她简直有病！她有大病！我就没见过比她还有病的明星！” 锤锤赶紧拦住李璇，“哎哎哎！璇姐你冷静点！你别损坏财物啊！” “不是，你在笑什么？” 李璇奇了怪了，因为她发现锤锤一直在怪笑，“你没看到我真的很生气吗？” “我看到了呀！” 锤锤笑得很神秘，“但是璇姐，我懂你，真的～” “你懂我什么啊！” 李璇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跳到沙发上喊：“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快烦死了！我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子！” 锤锤问：“璇姐，你看到《T台》的预告片了？” 李璇站在沙发上抓头发吼道：“不然我还能烦什么啊！我那么丢脸你也不拦着我！” 锤锤终于收起笑容，认真地对披头散发的李璇说：“璇姐，你放心，我拦着你了，这预告片就是唬人的，其实你什么都没说，因为我早就看出来那个Amanda心黑，她明明知道节目组在录制结束后又开了隐藏摄像头她还故意忽悠你喝酒！” “真的？” 李璇眼睛都亮了，马上坐下来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桌上有隐藏摄像头？你昨天怎么不跟我说？” “啊，我昨天本来是想跟你说的，但我女朋友昨天过生日，我就专心陪女朋友去了，我心想，反正隐藏摄像头也没拍到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嘛，所以我今天再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锤锤边解释边打开茶几上的罐装可乐，嘴上没停，“璇姐我跟你说，隐藏摄像头这事儿嘉宾里只有Amanda知道！我要不是因为尿急偷偷跑了趟节目组专用的洗手间偷听到俩导演说话，我也不知道隐藏摄像头这事儿！” “本来吧，Amanda的目标是韩墨和陆念起，毕竟他俩现在是顶流啊！但演员真的，璇姐我跟你说，演员真的都是人精！人俩根本不上套！全程只喝水！一滴酒都不沾！” “所以后来Amanda就开始忽悠你喝酒了！璇姐你真的长点心吧！你知不知道《T台》这个节目播出后，你在网上的讨论度直逼韩墨和陆念起啊！人Tracy那个村姑和大凯那个mean gay都看出来Amanda居心叵测了！都放慢喝酒的速度了！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啊！” 锤锤快速灌了一口可乐润润嗓子，继续说：“我后来怕你在节目里爆出Kaci的名字，就直接打断了你继续说下去，强行带你离开了。” “你给我等等！” 李璇本来在认真听，但Kaci的名字一出来，李璇就爆炸了，“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你要我跟你说几遍！我跟Kaci没有任何关系！” “我懂，我懂～” 锤锤又开始怪笑，“半个月前，情人节当天晚上，Kaci世界巡演上海站，三万人演唱会结束后，偷偷摸摸见面的关系～” “呼……” 李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忍着怒骂锤锤的冲动，严肃地说：“我那天晚上让你陪我去见她，是因为我怕她又开车撞我或者弄死我！我怕她弄死我！因为她这个人就是很神经！她经常给我打电话！这次是她巡到我家门口了！我没办法了才答应见她的！虽然你当时在门外跟她助理待着，没有听到我们的聊天内容，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她找我是想让我帮她的忙！因为她已经连续两年全年无休了！她想休息！她想让我见见她老板！顺便再帮她要一个完整的假期！” “妈呀！” 锤锤惊呼：“璇姐你真的好神奇好厉害！你不仅认识Kaci！你还认识TG音乐的老板龚文辉！而且龚文辉的老婆可是Maggie哎！” “我不认识龚文辉！我更不可能认识Maggie！” 李璇烦躁地说：“而且我一点都不想认识Kaci！她是个神经病！我就没见过比她还癫的人！” 锤锤的脑子转得飞快，脱口而出问：“Kaci去年公开表达过，她最欣赏的华人画家是顾前程，她缠着你，会不会跟顾前程有关？” “跟顾前程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李璇越说越崩溃，“怎么他妈的全世界都觉得我干什么都跟顾前程有关系！我告诉你我现在很后悔上《T台》这个节目！我的热度全他妈跟顾前程有关！但我不想跟顾前程有任何关系！” 锤锤又问：“是因为顾前程从直男变gay，你接受不了吗？” “放你的狗屁！” 李璇噌一下站起来，冲到中岛台那边拿冰水。 “璇姐，上海现在还挺冷的，不适合喝冰水啊，你小心宫寒哦～” 锤锤不怕死地提醒。 李璇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冰水，再气呼呼地说：“你作为一个90后！作为一个T！你怎么能说出宫寒这种词！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哇哦～” 锤锤夸张地鼓掌，把手拍得啪啪响，“璇姐，你现在真的好懂啊！你还知道T这个词！哎哎哎！璇姐璇姐！那你觉得我跟顾前程谁帅啊？” 李璇狠狠地瞪了锤锤一眼，“我对你们两个都没兴趣！” “我知道啊！哈哈哈哈！” 锤锤非要问出个结果来，“那我跟顾前程比，谁帅啊？” “你帅。” 李璇没犹豫，“我当初雇你，就是因为你太帅了，我被你帅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锤锤对这个答案满意极了，立刻得意地说：“璇姐！我就知道我在你心中是最帅的！” “哦。” 李璇对着锤锤翻了个白眼，顺便赶人，“你现在拿十部手机到工作室发给大家，我时间快来不及了，得收拾收拾就去机场。” “好嘞～” 锤锤马上带着十部手机告辞。 李璇其实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刚刚锤锤跟顾前程比帅的时候，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龚龙的名字，所以锤锤离开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果然在通讯录找到了龚龙的名字。 “太好了！我今天绝不受这个窝囊气！” 李璇怒喊一句，然后拨通了龚龙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龚龙接得很快，但是声音听起来有点抖。 “我是李璇，小锦之前借你的手机给我打过电话，所以我就顺手存了你的号码。” 李璇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要强调这个号码不是找顾前程要的，不然她会很没面子。 “啊，我知道，知道，璇姐，您有什么事吗？” 龚龙的紧张不是错觉，李璇轻轻哼了一声，说：“你给我一个你在中国的银行账户，我转钱给你，然后你把这笔钱转给Kaci。” 龚龙瞬间懵了，“啊？什么？璇姐你在说什么啊？你为什么突然给我转钱还要我转给Kaci啊？！” “我跟你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我也懒得跟你解释。” 李璇语气一变，冷声问：“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啊？” 龚龙更懵时，李璇问：“你跟Kaci是多好的朋友？” 龚龙老老实实答道：“最好的，最好的朋友。” 李璇不废话了，“把你的卡号用短信发给我，现在就发。” “等等等等！璇姐你等等！” 龚龙小心翼翼地问：“璇姐，Kaci得罪你了吗？” “对！她得罪我了！但她不重要！” 李璇等的就是这个问题，好让她把心里的邪火发泄出去，“龚龙！你告诉你姐！你亲姐！你的好姐姐Aster龚颖！Kaci再他妈来我这里发疯找存在感！我就去扇你姐大嘴巴子！我跟你姐同归于尽你信不信！她凭什么拿我当空气一走了之！又凭什么放任她的艺人来骚扰我！我跟她发了无数条信息让她管好Kaci！但她理过我吗！她没有啊！是！我是结过婚生过孩子！但我就活该被她无视吗！我命很贱吗！” “咚。” 李璇挂了电话。 另一边，北京西三环某烤鸭店包厢，龚龙正手足无措地看着龚颖。刚刚他本来在跟龚颖炫耀他和顾前程顾锦一起逛故宫的照片，突然，他的手机屏幕上蹦出李璇来电，当时他就吓得想挂断，是龚颖抢过他的手机，并毫不犹豫地开了扩音接听。 “姐…我发吗？” 龚龙试探问。 “当然不发。” 龚颖睨了龚龙一眼，“你不要打乱我的计划。” “姐…” 龚龙忍不了了，“有你这样追人的吗？你怎么会想出拿你的前女友，我最好的朋友Kaci当枪使这一招啊？你就没想过璇姐会讨厌你吗？” 龚颖反问：“你追顾前程的时候考虑过后果吗？按正常的节奏来了吗？” “没有…” 龚龙想了想，还是说出口，“我跟阿程是发生关系后，感情才迅速升温的，但你跟璇姐…这…还没开始呢…” “怎么没开始？” 龚颖突然生气了，“你没听到她刚刚说要扇我耳光还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龚龙弱弱地说：“姐，你这不是在追人，你这是在膈应人，你两年不见不理Kaci，她找我发疯，我就依照你的意思，给她出馊主意，让她去骚扰璇姐，但她真的去骚扰璇姐了，你又不开心了。” “姐，Kaci早就告诉璇姐，你是在跟她分手一周后才遇到璇姐的，你没有出轨也没有移情别恋。姐，Kaci快被你逼疯了，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长假期，她想约她喜欢的女生去海岛度假啊！” 龚龙豁出去了，“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我真的搞不懂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你干嘛要让你曾经喜欢过的女生，现在喜欢的女生，都讨厌你啊！” “不关你事。” 龚颖把手一伸，“车钥匙给我，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龚龙立刻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我闭嘴，我闭嘴。” 龚颖的左手还伸着，“车钥匙，我要回酒店睡觉。” “姐…阿程马上就到了…” 龚龙瘪了瘪嘴，像是有点委屈，“我今天本来很高兴的…因为你终于愿意跟阿程见一面了…” “那你就不要高兴了，因为我突然不想见他了。” 龚颖果断起身穿大衣外套，再冷声提醒：“我警告你，李璇今天再给你打电话发信息你都不许接不许回，你也不许告诉顾前程我和李璇之间的事，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听到了吗？” 龚龙紧紧地抿着嘴没说话，但是他摸出了卫衣兜里的车钥匙放在桌上。 龚颖过来拿车钥匙，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我问你听到了吗？你聋了？” “听到了…” 龚龙小声回应道。 “咔嗒”一声脆响，包厢门关上了。 一千公里外的上海，一辆私家车车门也关上了。李璇坐在驾驶位，烦躁地掏出手机，发现龚龙还没有把卡号发过来，于是她再次拨通了龚龙的电话，听到了“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语音提示。 “我靠！” 李璇的怒火噌一下飙起来，直冲脑门。而且这一次，她没有怂，她直接点开联系人龚颖的名字，并且按下了呼叫键。 “嘟…” 龚颖接了，秒接，但是她没有说话，李璇只听到了“嘭”一声关车门的声音。两个人都在默契沉默，李璇本来想了一万句骂人的脏话，此刻却怎么都骂不出口。 “你有事吗？” 还是龚颖率先打破僵局，但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淡。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有事吗？” 李璇被龚颖的态度刺激得整颗心都跟着闷痛起来，下意识就吼：“你到底是有多讨厌我？！” “嗯，我确实讨厌你。” 龚颖没有装傻，直接说：“我讨厌你给我发的每一条信息都和Kaci有关，我讨厌你情愿去找龚龙解决问题都不给我打电话。” 李璇激动地问：“这就是你无视我的理由吗？！” “我没有无视你。” 龚颖还是很冷淡，“我有关注你的微博，也在追你的综艺节目。”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李璇吼着吼着，竟止开始哽咽，“小混蛋！你简直没有心！” “咚。” 李璇把电话挂了，她不想让龚颖听见她的异常。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底气再说出“我真的一点都不怕冒犯你，因为我想确认一件事，但我不想也不会对这件事负责。”这种有恃无恐的话，她的自信随着一条条得不到回应的短信一起石沉大海，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没有自信了，挂断这通电话后，她连自负都快没有了，她能感觉到，龚颖好像不在乎她了。 “凭什么？” 李璇强忍着即将倾泻而出的眼泪，启动了车辆。她没有忘记今天的正事，她要飞北京见顾锦，为了录《T台》这个节目，她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顾锦了，她今天不能被龚颖影响心情，绝对不能。 但是半个小时后，她被别人影响了心情。 “快看快看！那个人好像是顾前程的前妻！” “我靠！她真人看起来比电视上更飒！” “她这是去北京看她女儿吧？” “肯定是！风信工作室（狗仔队）之前说她每周五都要飞北京陪女儿过周末！” “啧啧！谁能想到这么极品的御姐居然是个恋爱脑！听说她当时没满十八岁就怀孕了！” “姐姐也蛮惨的啊！被顾前程这个gay骗婚骗孕！而且顾前程还是个神经病！” “我知道我知道！上周好多人拍到顾前程带着他女儿和他的混血男朋友一起逛故宫！气得江城顾氏集团那边直接发了个声明，说顾前程的所有行为都跟江城顾氏无关，意思就是把顾前程扫地出门了吧！” “你以为顾前程稀罕江城顾氏啊！他卖一幅画出去就抵得上好多人三辈子赚的钱了！而且他那个混血男朋友可是龚文辉和Maggie的儿子！” “顾前程这是攀上豪门了！” “放屁！顾前程自己本来就是豪门！虽然江城顾氏跟龚文辉和Maggie比起来还是差了点！但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李璇家里也很有钱啊！” “风信工作室不是都曝出来了吗！她家是暴发户！暴发户跟豪门还是有区别的！” “等等！我们这是走到哪了！” “叮。” 李璇接过登机口检票员扫码核验的登机牌，再回头问紧跟着的两位女生，“你俩也飞北京吗？” “不飞不飞不飞！” 俩女生异口同声道：“我俩飞江城！璇姐再见！” “她是不是听到了！” “没有吧没有吧！哎呀好丢脸！我们跑吧！” “跑！” 李璇当然听到了这俩女生的全部对话内容，从她取下墨镜过安检开始，这俩女生就一直紧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大声说个不停，完全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但她能怎么办呢，她今天踩着点到的机场，差点错过值机，她没有时间去头等舱休息室躲避这些无聊的路人，只能任由人家跟着。她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相反她经常遇到这种人，换作以前，她根本不会搭理，但这次，她回头了，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这俩女生也是飞北京的，那么她就会多解释一句，其实她真的没有被顾前程骗婚骗孕。 可惜，这俩女生不飞北京，她失去了解释的时间和机会。 舱门关闭了，机上在放安全须知。 李璇紧握着手机，心里想是她那一百万微博粉丝中，到底哪一个才是龚颖。虽然她经常对自己发誓放狠话，一定要忘记龚颖这个人，但事实是她根本忘不了，她想这个人，想到捅出过大篓子。 那是去年情人节的事。那天下午，风信工作室在微博发了一组顾前程和龚龙手牵手逛街的照片，网友们都没来得及瞎起哄，顾前程就发了条“没错，他是我男朋友。”的微博。那晚，微博最热门的人是顾前程，可惜李璇喝多了没看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喝多的情况下发了条微博，她说：今天真的好想你。 马上，微博最热门的人变成了顾前程和李璇。其实顾前程和李璇的事情，天涯论坛的网友早在2008年就扒过一次，但那是美术圈的八卦，其他网友并不感兴趣。到了2011年，同样的八卦到微博再传一次，情况就不一样了。 “江城豪门”、“未婚先孕”、“疑似未满十八岁怀孕”、“同性恋”、“骗婚”、“三角恋”、“恋爱脑”……等等，这些词聚到一起，组成了任何人都爱看的狗血大戏。 年轻时做过的傻事，一下子人尽皆知。李璇招架不住这么大规模的群嘲，所以她第二天就把微博卸了，一直到去年年底才装回来。她把微博装回来后，干得最多的一件事，是搜“龚颖”、“Aster”、“龚龙姐姐”这几个关键词，每次只得到一个查无此人的结果。她甚至还到Facebook、Instagram、Twitter上去搜，结果也搜不到任何有关于龚颖的内容。 飞机正在高速滑跑，三十秒后，窗外的景色开始倾斜。 李璇点亮手机屏幕，盯着屏幕上的手发愣。 那是龚颖的左手。 屏幕黑了，李璇又点亮。她盯着那只左手，问自己，“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奇怪的？是换了手机也要把这张照片设为屏保的那一天吗？还是第一次把这张照片设为屏保的那一天？我是哪天把这张照片设为屏保的？” 她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她的手机里存了很多张龚颖之前帮她当模特试衣服的照片，可是她不敢看那些照片，她怕看到龚颖的脸，所以她选了龚颖的手做屏保。 她为什么怕看到龚颖的脸？ 答案很荒唐，因为她经常幻想龚颖吻她上她的画面。 她第一次幻想这种事，是在2010年8月31日晚上伦敦飞往北京的航班上。也许是离开伦敦的原因，那天晚上，她格外想龚颖，想到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她平日里也会想起龚颖，但那天晚上不一样，她想龚颖想到心里很痛，是那种酸酸胀胀的痛。那时许多情绪汹涌而至，她真的好想大哭一场，可是头等舱太安静了，没办法，她只能忍。但忍来忍去，她的脸上还是布满了泪水，心也更痛了，她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后来，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她干脆闭上双眼，开始做深呼吸。神奇的是，就在她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竟自动出现了龚颖吻她的画面。那是一个虚假的吻，但那个虚假的吻有奇效，很快，她的眼泪止住了，心也没那么痛了，她觉得自己又能畅快呼吸。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要有结果，所以她开始主动幻想龚颖继续吻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事呢？ 当然会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因为她后来去了趟洗手间。 “多可笑啊，我简直就是个傻逼。” 回国后，李璇经常这样攻击自己。她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了，她终于肯承认，她对一个比她小七岁的女孩动了心，她陷入了一段后知后觉的感情。她本可以向那个女孩道歉，但是她没有。就像她本可以在网上解释她没有被顾前程骗婚骗孕，但是她没有。她用一种很别扭的方式，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和自尊。她的自尊有时是易碎玻璃，有时是防弹玻璃，但不管是哪种玻璃，她都清楚的知道，任何道歉和解释的行为，都会让她看起来像个小丑。她可以做坏人，不堪的人，脑子缺根筋的人，唯独不能做小丑。 是啊，她明明都这么自洽了，却时时矛盾，事事纠结，一想起龚颖，整颗心就乱七八糟，她搞不懂自己了，搞不懂了。 第4章 第四章：妈的爱情 “妈妈，你灵魂出窍啦？” 顾锦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李璇猛地回神，那一刻，龚颖这个人终于从她的脑海里散去。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李璇很刻意地吼了一嗓子，顺便接过顾锦的书包，再张开双臂。 顾锦先对着李璇翻了个白眼才抱上去，“妈妈我想去居酒屋吃串儿～” 李璇有些无奈地说：“我真的好难适应你说儿化音。” 顾锦趴在李璇怀里，开始报菜名，“你也很难适应我喜欢吃煎饼果子驴肉火烧大肉包子韭菜盒子皮蛋豆腐铁锅炖大鹅涮羊肉和麻酱。” 三月初的北京很冷，顾锦穿着长款羽绒服，李璇却觉得顾锦好像瘦了。 “对不起啊，两个多月没来北京看你了。” “妈妈，你去伦敦留学的时候我们有一年没见呢，你不用装作很想我的样子，你该不会是发现学校附近有狗仔在偷拍所以才故意抱我的吧？” “呵～” 李璇笑了，一天的坏心情也跟着烟消云散，“对啊，我故意的啊，你有意见啊？” “没有。” 顾锦也在笑，“我只希望他们不要拍到我刚刚冲你翻白眼的照片，不然他们会在网上乱写，李璇的女儿嫌弃李璇。” 小孩其实什么都懂，李璇藏在墨镜下的眼眶一热，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学着顾锦刚刚说话的语调说：“走，妈妈带你去居酒屋吃串儿～” 她们是在雍和宫附近的小胡同吃的串，那家居酒屋李璇并不知道，听都没听说过，是顾锦指挥出租车司机开过去的。李璇常常感慨，明明她跟顾前程都是路痴，却偏偏生出个方向感很好的顾锦，想想都觉得神奇。 下午五点，顾锦带着李璇找到了那家居酒屋。时间还早，李璇没什么胃口，只叫了一杯扎啤。顾锦倒是吃得很多，还边吃边跟李璇分享学校的趣事，嘴巴忙得很。 六点，吃饱喝足的顾锦从居酒屋小木门后面钻出来又跑进去，冲着正在结账的李璇喊：“妈妈！外面下雪了耶！” “这么突然的吗？” 李璇接过服务员递回的卡，转身笑着对顾锦说：“我从伦敦回来后还没遇到过下雪天呢，北京每次下雪的时候我都错过了，今天运气还挺好～” “这说明我是你的小福星～嘿嘿～” 顾锦得意地拉着李璇奔出了居酒屋。 “妈妈你看！雪哎！” “你慢点！你也不怕把我拉摔着！” “摔了扶你起来嘛～” 李璇好笑地看着一脸兴奋的顾锦，问：“你很喜欢雪？” “喜欢啊！江城又不下雪，上海也不下雪。” 顾锦掏出手机对着胡同拍了几张，又对着李璇拍了几张，再笑嘻嘻地说：“妈妈我给爸爸打个电话，我问他回家没，他早上送我上学的时候说今天要见龚龙叔叔的姐姐，也不知道他们的聚会结束了没有。” “我…C…” 李璇的脏话骂在心里，笑容僵在脸上。 天还没黑，胡同的灯却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顾锦举着手机，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跟顾前程通话并哈哈哈哈地笑，但是李璇听不见了，她眼里的一切突然变成了默片，因为她看到一个人从胡同口走了过来，那个人有一头浅棕色的中长发，那个人穿的灰色双排扣大衣跟胡同砖墙是同色系，李璇怀疑，那个人是这条胡同凭空变出来的。 “妈妈，妈妈，你在看什么啊？” 顾锦挂断电话，顺着李璇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有个人站在了她旁边的路灯下。 “咦？姐姐你是谁啊？你认识我妈妈吗？” 龚颖的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她的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脸上挂着笑。 “顾锦，你不能叫我姐姐，我是龚龙的姐姐，龚颖。” “哇噻！” 顾锦立刻跳起来喊：“原来是龚颖阿姨啊！龚颖阿姨你的眼睛也是淡蓝色的耶！像宝石一样！龚颖阿姨你的头发比龚龙叔叔好看！龚龙叔叔的头发像杂草！你的头发却像秋季的落叶！” “秋季的落叶。” 龚颖保持着笑容，“顾锦，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比喻。” “哈哈！我爸爸妈妈也经常夸我是个小诗人呢！” 顾锦边嘚瑟边跑过来扯李璇的袖子，“妈妈，妈妈，这就是龚龙叔叔的姐姐龚颖阿姨哈～我刚刚跟爸爸打电话，爸爸还说龚颖阿姨今天放他鸽子了，对了龚颖阿姨，你为什么要放我爸爸鸽子啊？” 龚颖没看李璇，而是看着眼睛特别忙碌的顾锦，“我中午临时有点私事，就放了你爸爸鸽子。所以我现在来找你赔礼道歉，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送你回家的机会。” 顾锦恍然大悟，“怪不得龚龙叔叔刚刚给我发信息问我要去哪里吃晚饭呢！” “嗯，我把车停在胡同口。” 龚颖朝着顾锦扬了扬下巴，“走吗？” “走！” 顾锦立刻放开李璇，跑去挽龚颖的胳膊，顺便回头喊：“妈妈！走啊走啊！” 李璇深吸一口气，忍着想把手里的书包摔在龚颖脸上的冲动，漠着脸抬了腿。 顾锦挽着龚颖，走得很快，边走边小声解释，“那个龚颖阿姨，我妈妈她平时不这样的，她真的对龚龙叔叔没有任何意见的，她最近因为《T台》那个综艺节目，压力太大了，所以对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她今天跟我吃饭的时候也一直走神呢，不知道在想什么，龚颖阿姨，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妈妈哈，我妈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呢～” “我知道。” 龚颖从兜里掏出一颗榴莲糖，递到顾锦面前，“吃吗？” “哇！我的最爱！” 顾锦抓过这颗糖就用牙齿撕开了包装，再吸溜一下送进嘴里。 “龚龙说你喜欢吃怪东西，看来是真的。” 龚颖闻到了让她难以适应的榴莲味，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 顾锦迫不及待地说：“我就知道龚龙叔叔很嫌弃我！因为他每次请我吃东西，我都是煎饼果子驴肉火烧韭菜盒子！哈哈哈哈！但我是真的爱吃嘛！龚颖阿姨我偷偷告诉你哦！我妈妈也很嫌弃我喜欢吃味道大的东西！但我更嫌弃她呢！她就爱啃面包，她简直就是个面包脑袋！我俩今天在居酒屋吃串，她就吃了一串烤青椒，一串烤鸡腿肉，没了。我可是吃了好多呢！我吃了烧鸟拼盘和天妇罗拼盘，我还吃了一大碗味噌拉面！” 龚颖故意问：“你妈妈喝酒了吗？” “喝了一大杯扎啤。” 顾锦眨眨眼，补充，“等于没喝，我妈妈酒量挺好的，但她很怪，她不能喝红酒，只喝一杯就能晕乎乎，我妈妈爱喝威士忌。” 龚颖点头，“怪不得。” 顾锦问：“怪不得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妈妈今晚看起来像是滴酒未沾的样子。” 龚颖想到了《T台》预告片里李璇喝醉说胡话的画面，当时嘉宾桌上摆的都是红酒。 这条胡同不长，顾锦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到“呜呜”解锁声，随后龚颖帮顾锦开了后排车门。 “啪！” 一个书包在顾锦坐好的同时飞了进来。 顾锦稳稳地接住书包，喊：“妈妈你干嘛啊！你要砸死我！” “你放心，砸不死你。” 李璇扔了书包，就干净利落地拉开副驾车门坐上去系安全带，“给你爸打电话，让他下来接你，我就不上去了。” 顾锦抱着书包，对着李璇的后脑勺翻白眼，“哼！你说得就像是你之前送我上去过一样！哪次不是我自己上去的！” “哦。” 李璇阴阳怪气地说：“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毕竟我两个多月没见你了。” “哼！看你这么刻意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两年没见我了呢！” 顾锦话音刚落，龚颖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龚颖！” 李璇突然怒吼：“你开这么快找死啊！” 龚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快速眨了几下，像是有点被吼懵了，但她脸上没出现生气的表情，并且放慢了车速。后排的顾锦通过车内后视镜，把龚颖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非常不高兴地说：“妈妈，你吼龚颖阿姨干嘛，你不能这么没礼貌，你跟龚颖阿姨道歉。” “呵～” 李璇顿时来劲了，“你才认识她几分钟？你就想让我跟她道歉？” 龚颖本人默不作声，专心开车。 正义的顾锦很生气，“妈妈，你今天好奇怪，你平时不这样的，你乱发脾气干什么啊！” 龚颖担心顾锦和李璇吵起来，便说：“顾锦，你妈妈没有乱发脾气，我跟你妈妈认识的，我们是好朋友。” “哈？” 顾锦脱口而出喊：“合着你俩逗我玩呢！” 下一秒，龚颖正正经经地问：“合着是什么意思？” 这一问，李璇就莫名其妙的笑了，怎么都止不住。于是龚颖也跟着笑了，是那种难以言喻的笑。 “你跟她解释啊，她问你合着是什么意思呢～” 李璇笑着调侃气呼呼的顾锦。 顾锦吼道：“就是把你俩合在一起揍一顿的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龚颖瞥了眼后视镜里的顾锦，“顾锦，你真的是个小诗人，我很喜欢你的解释。” “哼！你俩有意思吗！欺负我一个小孩！” 顾锦双手抱胸，摆出小大人的架势，问：“妈妈！你和龚颖阿姨是怎么认识的？！” 李璇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容，“在伦敦认识的。” 顾锦追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跟龚阿姨认识？！” 李璇望着窗外的雪，平静答道：“因为我已经离开伦敦了。” 大人说的话，小孩听不懂。 “哼！你俩真无聊！” 顾锦只有10岁半，顾锦当然没有兴趣再问下去。 十五分钟后，龚颖把车停在了东三环某高档小区大门口。 “嘭！” 顾锦用力关上车门，然后弯腰对副驾的李璇说：“妈妈！你明天中午吃完午饭再来接我！因为我生气了！我需要多睡一会儿才能消气！” 李璇马上伸手去捏顾锦的脸，“你想睡懒觉就直说。” “哎呀哎呀！我不管！反正你中午以后再来接我！” 顾锦捂着脸跑开，“妈妈！龚颖阿姨！再见！” 李璇冲着顾锦的背影喊：“我就在楼下等你！你进门后给我打电话！” “好好！” 李璇一直望着顾锦消失的方向，三分钟后，顾锦打电话说到家了。 “咚。” 电话断线，副驾的车窗也升了起来。 “什么都别说。” 李璇果断阻止正要说话的龚颖，“我住柏悦，送我回去。你开车的时候不要说话，因为我不想在下雪天搞出交通事故。” 龚颖很配合，真的没有说话，连音响都没开。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车里安静得出奇，李璇却觉得窗外的雪很吵，满城的霓虹灯也吵，美轮美奂的大都市建筑更吵，所以她不想看夜景了，她故意瞥了眼龚颖，发现龚颖非常正常，还是那么平静。 酒店距离很近，开车只需十分钟。这十分钟，同样都是沉默，龚颖在沉默中藏住了心事，李璇却在沉默中爆发。 “砰！” 车门被用力摔上，李璇戴上墨镜，头也不回地进了酒店。 龚颖立刻下车，情急之下给酒店门口的礼宾员塞了几张欧元，“麻烦帮我停车，我住6006，车钥匙放前台，我明天来取，谢谢。” 说情急之下，是因为那几张欧元和停车这件事都坏了龚颖的原则，龚颖从来不在中国付小费，也从来不让服务生帮她停车，她认为这件事会损别人的自尊。看看，龚颖的脑回路多么神奇，她不损别人的自尊，她专损李璇的自尊。 “啪嗒！” 龚颖赶在电梯门关闭前，把左手卡进了电梯门缝里。电梯门遇到阻力又打开，龚颖走进去，没刷卡按楼层，而是按了关门键。 电梯里还有一个年轻女孩，这个女孩本来在偷看李璇，后来龚颖急匆匆跑进来，她就开始偷看龚颖了。 电梯正在上行。 “叮。” 49层到达。 李璇踏出电梯，龚颖也跟着出去，彼时电梯口有一对情侣正在等下行的电梯，看到李璇出来，男孩嘀咕一句，“这谁啊大晚上的戴墨镜…” 女孩马上说：“顾前程前妻啊，我下午check in的时候在前台碰到她了，你没刷微博啊，她办完check in就去接她女儿放学了。” “哦哦！顾前程我知道！” 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就是那个做gay的直男画家！他怎么想的啊！放着这么极品的前妻不要偏要去搞男人！” “喂！你不会是看上顾前程前妻了吧！我告诉你我要生气了啊！” “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那种女人啊！我只喜欢你！” “嘀。” 李璇刷卡开门，她的房间离电梯不远，那对情侣说话声很大，又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咔嗒。” 房间门关上了，李璇作为公众人物的素质到此为止。 “你觉得我他妈的到底是哪种女人？” 她没插房卡取电，就站在黑暗里问龚颖。 龚颖深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李璇忍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你说话！你要是不说话你就给我滚出去！你跟我玩冷暴力玩到我面前来了吗！” “对不起。” 龚颖终于开口，“真的对不起，我以为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因为你从来没有回应过和顾前程有关的事，而且你在综艺节目里看起来也很开心。” “呵，你以为。” 李璇咄咄逼人地问：“那你以为我现在为什么冲你发火？” 龚颖又说不出话来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迁怒于你，拿你出气？” “我告诉你，不是。我过往人生中都干了些什么傻逼事我心里一清二楚，我还真不至于拿你出气。” “是因为你本来就让我生气！” “你以为这两年我为什么要接Kaci的电话，我甚至给她设了特别来电铃声提醒。我不管时差，无论白天黑夜，她打来的每一通电话我都接了，因为她会在崩溃的时候告诉我，你以前跟她谈恋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你这个人的真实面貌。” “龚颖，你只是看起来成熟，其实你特别幼稚，我们明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偏偏不干，你非要跟我玩冷暴力。” “我被你无视了两年多，按天算就是748天。” “你听我报出748天这个数字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爽啊？” “龚颖，你真的是个人才，你好有本事，你可以一边晾着我，一边把我弄得乱七八糟。” 李璇说完这一大段话，就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疲惫不堪。 大床房的空间也就那么大，龚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李璇面前问：“你教训我，是因为把我当朋友吗？” 李璇默不作声。 “你说你一点都不怕冒犯我，你想确认一件事，但你不想也不会对这件事负责。” “你问我听不听得懂你在说什么，你问我听不听得懂你说的中国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是不是想睡你。” 龚颖顿了顿，稳住内心的愤怒和委屈，问：“如果那天晚上，我回答是，你要怎么办？” 李璇沉默着。 龚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说：“我承认，我有错，但我是故意的。” “我很肯定的告诉你，那天晚上，如果我回答是，那么我大概率会沦为一个笑话，因为你当时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直女，你比我成熟稳重太多，我没有任何机会。” “但我不能接受我在你心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我不能接受你想起我的时候，只想到我想睡你，然后把我当个笑话，一笑了之。” “我很难过，所以我希望你也难过，但你如果是因为失去我这个朋友而难过，那你的难过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 “那天晚上，如果Kaci没有出来捣乱的话，我会跟你表白，然后离你而去，因为我不会以好朋友的身份去守护一个直女，我没那么伟大，我很自私。” “你问我，你是哪种女人。” “你是我费尽心思也想得到的女人。我曾经也怀疑我是受到了龚龙的影响，所以才对你一见钟情。事实证明不是。你在任何时候都很迷人，我常常不敢看你的眼睛，因为跟你对视对我来说很辛苦，我想吻你，但我不能。” “够了。” 李璇打断龚颖继续说下去，她站起来，到门口插卡取电。 “啪。” 整个房间瞬间灯光通亮。 李璇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又看到龚颖的眼眶是红的，一时心情大好，所以她不慌不忙地脱下外套挂进衣柜里，又站在穿衣镜前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色真丝衬衫，最后她到冷柜取了瓶气泡水，靠在迷你吧台小口喝着。 “你什么意思？” 龚颖被李璇的举动刺激到，她很费解李璇为什么突然平静了。 “什么什么意思？” 李璇对着龚颖晃了晃手中的绿玻璃瓶，“你看不见吗？我在喝水，我很热，暖气这么足，你不热吗？你额头上全是汗。” 龚颖下意识回避跟李璇对视，转而失神地盯着地毯发呆，她现在很迷茫，她不知道李璇在干什么。 李璇的眼睛一直看着龚颖，“我问你话呢，你不热吗？” 房间太安静了，龚颖愣了片刻，然后脱下大衣，坐在了沙发上。 “咚。” 李璇一手放下绿玻璃瓶，另一手开始解领口的纽扣。第一颗纽扣开了，李璇说：“你身上这件印花真丝暗纹衬衫，我一直想买，但是买不到。” 接着第二颗纽扣开了，李璇问：“要不你把它脱下来送给我？” 龚颖猛地抬头，跟李璇对视。对视不过几秒，龚颖的喉咙就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她虽然不知道李璇想干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所以她移开视线，去看紧闭的落地窗帘。 李璇把龚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她觉得好有意思，于是她故意调侃：“你怎么又不说话了？难道你舍不得你身上这件衣服？” “你到底想干什么？” 龚颖终于急了，急得压抑，压着喷涌而出的怒。 “反正不是想干你。” 李璇的嘴角噙着笑，她好夸张地说：“因为我不会啊！” “唰！” 龚颖站起来，拿起大衣就要走，这个时候李璇一个箭步冲过来，用力把龚颖推回沙发上。 “我让你走了吗？” 李璇直接跨坐在龚颖腿上，又伸手捏住龚颖的下巴，用命令的语气说：“看着我。” 龚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湿漉漉的，一抬眸，便落泪。 泪落在李璇的手背上，她没管，她在凝视龚颖眼中的隐忍，“怎么？这就生气了？这就受不了了？你不是挺能装的吗？你继续无视我啊！” 龚颖僵硬地坐着，呼吸乱得厉害，“你放开我。” 李璇放开捏住龚颖下巴的那只手，再用那只手去擦龚颖脸上的泪。龚颖下意识闭上双眼，眉头紧皱，然后她就听到李璇突然笑了。 “小混蛋，你看起来没良心，却很有原则。” “睁眼看我。” 龚颖睁开双眼，看到了她一直想要的，宠溺的注视。 所以她吻了上去。 她吻得急躁，但她得到了热烈的回应，这份热烈抚平了她的焦虑和不安，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是一个很有默契的吻。两个人明明是第一次跟对方接吻，却吻得有节奏，有章法，随着缠绕的加深，李璇也逐渐受不了了，因为这个吻和她幻想中的吻不一样，她在幻想中不会这么快起反应。 “唔…嗯…等一下…” 李璇推了推龚颖。 “怎么了？” 龚颖的声音变得低沉暗哑，她开始吻李璇的脖子。 “嗯…” 李璇仰起脖子承受着龚颖的吻，不过几秒，她便抬手挡住龚颖，紧急叫停。 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很委屈，李璇低头亲了一下龚颖的唇，喘着气说：“《T台》八点播，开播前有个简短的电话连线，你再弄下去，我就连不了线了。” “所以你喜欢我吗？” 龚颖毕竟只有22岁，她想求证的心情是那么迫切。 “你真有意思，我不喜欢你我坐你腿上？” 李璇29岁了，她知道龚颖想听什么，所以她慢慢凑近龚颖的耳朵，用气声耳语，“我都被你亲湿了，你觉得我喜不喜欢你？” 龚颖又要吻上来，李璇马上弹开，起身跟龚颖拉开距离，“你现在别搞我，还有十分钟就连线了！” “嗯。” 龚颖也站起来，“我先回房间洗澡，然后下楼搞你。” “小老外，你不要重复搞这个字好吗？” 李璇的脸通红，但那不是害羞，是缺氧，是热。 龚颖两步上前搂李璇的腰，她比李璇高十公分，一旦强势起来，就有天然的优势，她把李璇圈在怀里吻，一直吻到李璇的手机闹钟响了，她才结束这个吻。 “你赶紧走…还有…三分钟…” 李璇推开龚颖，边大喘气边到迷你吧台拿手机。 “咔嗒。” 房间门关上了，龚颖最懂公众人物不能犯哪种错误，所以她离开的特别干脆。 三分钟后，《T台》节目组来电，李璇躺在沙发上，抱着龚颖没带走的大衣，忍着纷纷的**，冷静地跟节目组电话连线。连线的时候，她就是大众熟悉的李璇，她幽默风趣，自信坦荡，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弱点，她多神奇，她勾得那些内心匮乏的人，总是绞尽脑汁逼她出丑。 电话连线的最后阶段，主持人故意挑事，“璇璇子，咱们《T台》现在太火爆啦！最后一期啦！咱们得给网友们发福利呀！网友们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新情况呀！毕竟网友们是真的很关心你的感情生活呀！” “哈哈！还真有！” 李璇俏皮一笑，而后神秘地说：“我的新情况就在今晚的节目里，请大家耐心看完节目哦～” “哇！观众朋友们！你们今晚可有眼福啦！你们不仅能看到璇璇子的新情况！你们还能看到韩墨首次在综艺节目里秀厨艺哦！接下来就让我们连线韩墨！” “咚。” 连线中断。 “唉…” 李璇躺在沙发上，深深地叹气。她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垂在沙发边，手一松，手机就滑到了地毯上，她没起身去捡，而是抬起那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空气中还残留着龚颖的味道，这味道是冷香，闻起来淡雅，隐秘。李璇睁着眼，看橘黄色的灯光透过指缝渗进来。橘黄色，是暖色系中最温暖的颜色。那时，李璇在心里感叹，龚颖是一个多么矛盾的女孩，龚颖本性孤傲，冷淡，跟温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她曾经又确实感受过龚颖到底有多暖。直到今天，此刻，她才明白，原来这份温暖是专属于她的，是龚颖为她量身定制的，无价“高定”。 “呵～小混蛋～” 李璇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到浴室冲澡。 《T台》节目播到一半的时候，李璇听到了敲门声。然后她下床，开门，被吻。 “这么等不及？” 李璇的冰丝睡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你很喜欢穿黑色。” 龚颖圈住李璇，一步步往床边挪。 “你不喜欢啊？” 李璇靠在床侧，稍稍一用力，就拉着龚颖的睡衣领口往后倒，“要不你把你身上这套蓝色睡衣脱下来送给我？” “好，送给你。” 龚颖一手扶着李璇的头，一手抽掉了李璇腰间的丝带，她凝视着李璇的眼睛，含笑说：“毕竟…你想要…” “呵～” 李璇抬手搂住龚颖的脖子，笑得摄人心魄，“你这会倒是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了～” 龚颖的声音慵懒缠绵，“嗯，刚刚冲澡的时候…突然明白…你为什么脱外套…为什么解纽扣…为什么…想要我的衬衫…因为…你刚刚…就想要…” 李璇放任龚颖的手溜进她的睡袍里，等那只手从她的腰部往上推，推到遇到阻碍，再突然加大力度时，她才喘着气说：“你真的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你…蹬鼻子…上脸…” “听不懂…” 龚颖爬上来吻李璇的脖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你要死…啊…” 李璇哪里还有心思回答龚颖的问题。 龚颖一下下舔着李璇的耳朵，手上的动作没停，“到底是…什么意思？” “得寸进尺…得寸进尺…” 李璇很快投降，声音里带着某种迫切。 “别急…” 龚颖整个身体突然往下。 什么是道德？ 现在的情况就不道德。虽然李璇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缺德的人，但她真的受不了这么刺激的场面，这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别推我，放松点。” 龚颖抓住李璇推她头的那只手，开始动嘴前，她先动嘴说：“我想让你舒服，开心。” 完了。 李璇的心猛地一抽，下一秒，她就被控制，这种体验很陌生，陌生到能让她瞬间失控，她的理智摔成碎片，脏话脱口而出，“啊…去他妈的…道德…” “嗯…？” 龚颖没有抬头，但她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没事…” 李璇一手抓着床单，一手扣着龚颖的头，急不可耐地说：“快点…不要停…” 什么是道德？ 反正龚颖不道德。因为她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爬上来，到李璇耳边说：“我想让你换个姿势。” 完蛋了。 李璇紧紧地抱着龚颖，整个人止不住颤抖，此刻时刻，龚颖这个女孩让她有些恍惚，她怀疑自己以前的爱都白做了。 电视一直是开着的，《T台》已经播到尾声，李璇缩在龚颖怀里，听到了的自己声音。 “我啊，我当然有放不下的人。” “为什么？” “因为她居然就这么走了啊！” “她倒是走的干脆决绝！但我不开心了啊！” “我心想凭什么啊！她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啊！那我算什么啊！我是小丑吗！” “是，我承认我有错，我不该故意犯贱伤她的自尊，但我哪知道她的自尊那么脆弱啊！她简直就是个玻璃心好吗！” “哼！小没良心的！真绝情！心真黑！” “哼！我没错！” …… “把电视关了…” 李璇声音暗哑。 “不要。” 龚颖稍稍一用力，就和李璇调换了身位，她躺着把李璇往上送，然后，她在李璇的腿间，深深地说：“我愿意为你，放下自尊。” 太刺激了。 龚颖直白，毫无遮掩，这份直白让李璇的身心得到了极致的满足，她竟然莫名其妙地落泪了。她颤抖着，闷哼着，泛滥着，她被一个狂野的女孩，温柔地占有着。 《T台》播完了，节目组没放李璇的助理锤锤跟大家解释的画面，所以网友们又翻出以前的八卦，主动给李璇编了一出被甩大戏。2012年的微博还没有热搜功能，但有热门话题标签，毫无意外，李璇又是当晚最热门的话题人物。对此，李璇本人并不知道，她忙得很，没空。 “你手上拿的什么？” 李璇的眼神都涣散了，却依然很好奇龚颖的举动。 “指套。” 龚颖过来抱李璇，又把两片铝膜包装塞进李璇手里，接着她伸出左手，柔声问：“帮我戴上好不好？” 李璇盯着手里的小包装看了看，而后撕开，挤出那一片小东西，慢慢地戴在了龚颖的中指上。戴无名指的时候，李璇忍不住问：“你在哪里买的？” “东京。” “东京？” 李璇又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 “昨天？！” 李璇震惊地问：“你该不会是专门飞了趟东京买这个东西，然后又飞北京来睡我的吧？！” 龚颖的左手滑下去了，她趴在李璇的颈间笑，“是的～” “小混蛋…你…你…” “我什么？” “啊…啊…你…你…你混蛋！” “喜欢吗？嗯？” “喜欢…喜欢…” “喜欢谁？” “喜欢你…喜欢你…” “我是谁？” “Aster…Aster…Aster…A…嗯…嗯…” “我好喜欢听你…在这个时候…叫我的英文名…我们…继续…” 窗外的雪落得更大了，这个夜晚好漫长，长到能做，好多的爱。 …… 次日上午十点左右，李璇在龚颖的房间醒来，一睁眼就问：“你确定你昨天晚上都收拾干净了？” 那时龚颖正坐在办公桌前敲键盘，突然听到李璇的声音，她敲键盘的手先是一顿，然后才用这双手托着下巴，抬眸看着李璇。 “你睡醒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李璇掀开纯白的被子，说：“我做梦了，梦到保洁把我房间的床和垃圾桶的照片都发给了狗仔，然后我就吓醒了。” 龚颖推了推防蓝光的金丝眼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别担心，你的房间暖气充足，床单很快就能干，垃圾袋我扔进了我这层电梯口的垃圾桶，不会留下任何问题。” “你好熟练。” 李璇靠在床头阴阳怪气，“真不愧是跟Kaci谈过恋爱的人～” “啪。” 龚颖把防蓝光眼镜丢在桌子上，迅速到床上抱着李璇，“吃醋了？” “你说呢？” 李璇歪在龚颖怀里，问：“所以你为什么要跟Kaci分手？” 龚颖握住李璇的手，反问：“她没跟你说过吗？” 李璇顺势玩起了龚颖的手指，“说了啊，她说你烦她，后来干脆不理她了，她烦你不理她，她本来是想跟你提分手的，没想到被你抢先了，所以她不服气，找侦探调查你，结果查到我头上，最后闹出了误会。” “其实我也不是烦她。” 龚颖顿了顿，说：“我们15岁认识，17岁谈恋爱，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和龚龙是在洛杉矶读的高中，祖母去世后，我们一家人就搬到了洛杉矶。我后来选择回伦敦上大学，是因为我发现我和Kaci之间存在很多问题，我以为我离她远一点，能对我们的关系有好处。” 李璇用力打了一下龚颖的手，“你以为，你又以为！你把人家晾在一边你还有理了！Kaci说你回伦敦读大学后，一次都没有飞过洛杉矶看她！” 龚颖抓住李璇的手，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你刚刚说我很熟练，是因为我读大一的时候，她经常让我飞世界各地看她，最夸张的那一次是在冰岛，她说她遇上暴风雪，受伤了，让我去救她，那天我带了十个保镖飞雷克雅未克，结果一落地就看到她没事，她故意把我骗过去过圣诞节，去给她庆祝生日。” 李璇脱口而出说：“我靠，你们好浪漫啊！” 龚颖一个翻身把李璇压在身下，“不浪漫，我不喜欢这样。” 李璇把双手摊在身体两侧，躺平自嘲道：“唉，虽然你在暗示我不要这样，但我也没本事这样啊，我只是一个网红，她可是Kaci，Kaci哎～” 话音刚落，龚颖的吻落了下来。 “唔…” 李璇想推，却推不开了，只能承受着。一阵缠绵过后，李璇终于寻到机会推开龚颖，“我没刷牙呢…” “没关系，我刷了。” 龚颖又亲了一下李璇的嘴唇，然后她开始认真欣赏李璇的脸。 “你看什么啊…” 李璇被看得不自在了。 “看你。” 龚颖含笑说：“你害羞的样子不常见，我想多看一会。” 李璇没让龚颖继续看下去，马上扣住了龚颖的头，“你简直是睁眼说瞎话，我昨天晚上是什么样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居然还没看够！还觉得我不害臊！” “没看够…” 龚颖的手滑进了李璇的睡袍，她闷在李璇的颈间低语：“还想看…想一直看…” 赶在场面失控前，李璇虚弱地推了推龚颖，在喘气的间隙说：“别弄…别弄…我真的不行了…我好饿…会晕过去的…” “抱歉。” 龚颖立刻停止动作，“我忘了你昨天晚上没吃。” 李璇此刻连抱住龚颖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绵绵地摊在床上，“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顾锦告诉我的。” 龚颖躺下来抱李璇，一下下轻拍着李璇的背，“她说你只吃了一串烤青椒，一串烤鸡腿肉，她还说你酒量很好，但是不能喝红酒，一杯红酒就能晕。” “一杯红酒有点夸张了…” 李璇靠在龚颖怀里顺气，缓了缓才说：“两杯吧…” 龚颖笑着亲了一下李璇的额头，问：“想吃什么？” 李璇秒答：“麦当劳，我要吃麦辣鸡腿堡麦辣鸡翅麦乐鸡和薯条。” “嗯，我去点餐。” 龚颖起身下床，到办公桌那边拿手机。 “你的手机号能点餐吗？” 李璇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到龚颖面前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排手机。于是她又躺下了，她把身体摆成“大”字，故意问：“你为什么要用这么多手机？” 龚颖边下单边笑了起来，不做任何隐瞒地答道：“敷衍艺人，敷衍演艺圈的朋友，敷衍我公司的工作人员，敷衍TG的工作人员，必要的情况下，还要敷衍我的家人。” “啪。” 龚颖把手机扔在桌子上，脸上的笑意没散，“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来检查我的手机。我所有的手机密码都是你的生日，你随时可以看。” “我才不稀罕看你的手机！” 李璇得意地爬起来，奔进洗手间洗漱。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坐在落地窗边吃麦当劳。彼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外面的世界一片纯白。 “真丑。” 李璇叼着薯条，突然说：“还是上海的建筑更好看。” 于是龚颖顺着李璇的目光看出去，看到了还没有投入使用的央视大裤衩。 龚颖问：“你很讨厌北京？” “那倒不至于。” 李璇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块鸡翅，无所谓地说：“我就是嘴巴贱，想说就说了，我嘴贱是病，得治。” 龚颖瞥了眼李璇面前的手机，“你刚刚在洗手间看微博？” “嗯。” 李璇开始啃鸡翅，不再说话。 龚颖边拆汉堡边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请我吃晚餐吃的是什么吗？” 李璇用下巴指了指龚颖手里的汉堡。 龚颖微笑说：“我那天其实很烦，因为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你，所以我故意跟你说我要吃麦当劳，我当时想的是，只要你调侃我吃麦当劳或者建议我换一家高级餐厅，我就找理由拒绝你的晚餐邀请。但你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直接开始查哪家麦当劳离我更近，你很自然地接受了我要吃麦当劳这个事实，没有说任何废话。”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你的嘴巴不贱，你懂得尊重别人，你看似脾气大，却有很强的自我管理能力，你有你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我喜欢你活得真实，你展现出来的好或者坏，对我来说，都同样迷人。” “龚颖。” 李璇快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了，“你真的只有22岁吗？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龚颖点头，“我真的是1990年2月14日出生的，目前，我只跟你这样说话。” 李璇终于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感慨，“你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 “听不懂…” 龚颖咬汉堡的时候也在笑。 “你再装！” 李璇伸出干净的那只手，戳了一下龚颖微微鼓起的腮，“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在要我的命！” 龚颖又咬了一口汉堡，脸上始终挂着笑。 “唉～” 李璇突然说：“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遇到你的那一天，那个时候我也是22岁，同样都是22岁，你有脑子，我没有，我干出了偷户口本这种事情。” 既然说到这里，龚颖便放下汉堡，顺势问：“所以你跟顾前程为什么离婚？” 李璇很坦荡地答道：“因为他从来不跟我道歉，我也不会跟他道歉，我们在那段亲密关系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绝不跟对方示弱。所以我后来看到他就烦，他看到我也烦，我们经常吵架。是有一天，我们吵着吵着，突然发现小锦就站在房间门口，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们，那个瞬间，我和顾前程都意识到，我们该离婚了。” 龚颖把自己面前的气泡水放到李璇面前，装作随意的样子问：“你真的放下顾前程了吗？” 李璇翻了龚颖一个白眼，然后开始喝气泡水。 “本来想吼你，想想还是算了。” 李璇把绿玻璃瓶往桌上轻轻一磕，说：“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早就放下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纠葛，我们也不是彼此的朋友，对我来说，他只是小锦的爸爸，对他来说，我只是小锦的妈妈。” “去年他出柜的时候，我没有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小锦提前给我打过预防针，她说她知道她爸爸喜欢龚龙，她支持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如果她爸爸要公开出柜的话，她也支持。她还特意跟我说，他们国际学校里有很多同性家庭，平时同学们关系都挺好的，让我千万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呵～我都被她逗笑了，我可是是一个时尚设计师，我往T台上一站，放眼望去全是gay，但我女儿居然让我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所以我跟她说，你妈妈我现在没有机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了，因为我喜欢女的了。” “然后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她说，太好了，妈妈，我觉得你就该跟女生谈恋爱，只有女生真的懂你。” “我当时听到这句话，真的很感动，也真的很想告诉小锦，你妈妈我现在喜欢你爸爸的男朋友的亲姐姐。” “但是我忍住了，我担心小锦的小脑瓜处理不了这句话，这句话好神经，好离谱，好毁三观，只有发了癫的人，才说得出来。” 李璇的话说到这里，龚颖突然笑了起来。 “好笑吧？” 李璇拿起气泡水，喝一口，放下，似笑非笑地问：“你满意了没有？你能不能相信我真的放下顾前程了？” “满意了，相信了。” 龚颖止不住笑，“因为你现在喜欢你前夫的男朋友的亲姐姐…” “我是真的很好奇。” 李璇一本正经地问：“难道你从来没有觉得你自己很神经吗？” 龚颖笑得停不下来，整个人都一抖一抖的，“以前…不觉得…现在…不好说…” “你不好说，我替你说。” 李璇用单手托着下巴，一脸宠溺地看着龚颖，“你不仅是个小混蛋，你还是个小神经，但你自己不觉得，你只觉得你把我丢在一边不闻不问，我就能自动变成女同。” “你还在生气吗？” 龚颖带笑的眼睛亮晶晶的。 李璇好笑地反问：“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在生气？” “不像。” 龚颖抬起左手，伸出中指，点在李璇的唇上，“你现在看起来心情很好。” 李璇轻轻咬了一下龚颖的指尖，扬起下巴说：“我要吃薯条。” 于是龚颖放下点在李璇唇上的手，再用这只手摸了一根薯条，她拿薯条的时候，全程都在看李璇的唇。 “快点。” 李璇在催了，“你在想什么呢，磨磨叽叽的。” 龚颖把薯条塞进李璇嘴里，又突然抬眸，看着李璇的眼睛说：“想搞你。” 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弄得李璇的眼神下意识闪躲，小腹也跟着一颤。 “害羞了？” 龚颖居然还问了出来。 李璇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她又羞又怒地吼道：“我真的是怕了你这张嘴了！你能不能让我清心寡欲地吃顿饭！” “别激动。” 龚颖指了指李璇的胸口，“你睡袍开了，你再不整理一下，我就要跪下去吃你了。” “唰！” 李璇站起来就往洗手间冲，冲进去洗手洗脸整理睡袍。等她终于在洗手间缓过来了，又马上冲到龚颖对面坐下，吼道：“你今晚不许搞我，因为我要搞你！” 龚颖淡定笑了笑，平静地问：“你真的会对我的身体产生**吗？” 李璇不解，“你这是什么问题？” 龚颖诚实地答道：“因为我确实对你有很强的性冲动，但你不一样，我担心你只是好奇，等你的好奇心过去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我还不能好奇了？” 李璇被龚颖的想法逗笑了，“我请问你，我要是对你不好奇的话，我怎么跟你继续？还是说你根本没想跟我继续，你只想把我晾在一边，偶尔想起来了，就飞到中国来睡我？” 龚颖立刻说：“不是，你不要误会，我真的很想跟你谈恋爱，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李璇摇头，“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负责，因为我自己能对我自己负责。” 龚颖脸色一变，“你不想跟我谈恋爱？” “你听我说完。” 李璇伸手摸了摸龚颖的脸，“我最近很喜欢听一首歌，叫《开门见山》，那首歌的第一句歌词是，那是个月亮，就是个月亮，并不是地上霜。” “你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龚颖点头，“我听得懂，因为你以前跟我说过，你设计的衣服就是衣服，它不是什么艺术品，它不需要被赋予太夸张的价值。” “没错。” 李璇继续说：“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我就不会跟你矫情，也不会跟你拉扯，我不会让这段关系不清不楚，我没那么无聊，也不想浪费时间。我觉得爱情在我这里，也就那么大点事，从开始到结束，无非就是爱或者不爱，它永远不会上升到恨。恨需要自我毁灭，我没这个魄力。” “那么问题来了，像我这种性格的人，一旦进入亲密关系，就会暴露出巨大的人格缺陷，而且这份缺陷是很伤感情的。” “龚颖，我很喜欢你，我现在对你的一切都很好奇，所以我想跟你继续，我说的这个继续，是指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什么样的相处方式才是最适合我们这段关系的。我并不是不想跟你谈恋爱，但你长期在国外，我真的没有精力跟你搞纯洁的异地恋。我如果做了你的女朋友，就会对你有要求，恋人之间该怎么相处你是知道的，所以恋爱关系，或许并不适合我们。” 李璇说完，龚颖突然冷笑，“哼，我听你的意思，是你想把我晾在一边，偶尔想起来了，就睡一睡。” 李璇扶着额头，无奈地问：“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中国话？” “我听懂了，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龚颖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去。 “这是生气了？” 李璇自言自语道。 几分钟后，龚颖从洗手间出来，又坐在沙发上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对落地窗边的李璇说，“过来。” “你该不会是要揍我吧？” 李璇虽然这么问，但还是起身过来了。 龚颖反问：“我看起来有暴力倾向？” “难说。” 李璇抱胸站在龚颖面前，“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很生气。” 龚颖皱着眉头问：“那你还过来？” “不然我跑到哪里去？” 李璇环顾四周，“你如果想扇我一巴掌，我还真没地方躲。”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永远不会扇你。” 龚颖顿了顿，说：“我只是想让你过来坐我腿上。” 李璇下意识往后一退，瞪着一双大眼睛跟龚颖对视，“小混蛋，我主动坐你腿上，跟你命令我坐你腿上，区别还是很大的好吗？” 龚颖突然玩味一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坐我腿上吗？” “那是个月亮，就是个月亮，并不是地上霜。那是件衣服，就是件衣服，并不是什么艺术。我让你坐我腿上，你就坐我腿上，你不是不跟我矫情吗？那你现在跟我矫情什么？” “我靠！” 李璇被自己扔出去的回旋镖砸得跳起来喊：“我跟你说那么多都白说了是吗！” “没有白说。” 龚颖收起笑容，开始认真地说：“你说你很喜欢我，你对我的一切都很好奇，所以，我现在正在回应你的好奇，回应你的坦诚。” “我昨晚跟你说，我不能接受我在你心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我不能接受你想起我的时候，只想到我想睡你，然后把我当个笑话，一笑了之。”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的，但是，我也在跟你谦虚，因为你昨晚太生气了，我不想把你惹得更生气。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你不可能轻易放下我，你会一直记得我，你就算厌恶我，也会记得我，毕竟，我是你前夫的男朋友的亲姐姐。” “我忍心晾你两年，一方面是因为我在赌你会对我好奇，另一方面是TG音乐欧美区总裁没拿下两个超级新人的经纪约，但我的公司AS娱乐拿下了，所以他新仇旧恨一起算，把我告到了董事会，董事会决定告我，我爸爸不管，他让我自己解决，结果就是我这两年的生活被学业，工作和官司填满，我的精力太分散了，它不完整，我不希望我自己面对你的时候不完整，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造成了我晾你两年这个糟糕的局面。” “我知道，无论我跟你承诺什么，都无法掩盖我曾经伤害过你的事实。而你，你其实没有伤害我，你只是冒犯了我，结合你当时的心态，你的冒犯杀伤力实在有限，它不会持续困扰我。所以，我现在认真跟你说一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跟你承诺，我以后绝对不会不理你。” “至于你说的异地的问题，这件事情非常好解决，因为我真的，很有钱。我这次来中国，本来就没打算再走，我已经在上海租了一套房子。而且就算我在上海，也绝对不会发生我没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整天围着你转这种事，我的AS娱乐需要进入亚洲市场，未来我签的任何艺人，我都要拿全约，我不会再把他们的唱片约让给TG音乐，我要让TG的高层看一看，他们嗤之以鼻的数字音乐专辑，在将来究竟能产生多少价值。” “我敢和TG音乐作对，就做好了被TG董事会那帮老古董围攻的准备。今天早上，我收到爸爸妈妈的消息，他们告诉我《secret》杂志（欧美最知名的八卦杂志）下一期的封面人物是我，他们知道是TG董事会的人找狗仔偷拍的，但是他们不知道具体是谁找的狗仔，他们生气也有办法了，因为这本杂志，明天发行。” “我早上已经看过狗仔拍的照片，看完只想到一个词，百口莫辩。但是，我必须跟你解释，那些照片都是狗仔通过特殊角度故意拍出来的，所以看起来很像我一天晚上吻了十几个女生。” “你给我等一下！” 李璇立刻打断龚颖，“什么叫看起来像你一天晚上吻了十几个女生？我请问你被拍的那天晚上去哪里了？” 龚颖诚实地答道：“我去了纽约一家很出名的lesbian酒吧，那天晚上她们在办一个变装舞会，酒吧老板是我的朋友，我赞助了奖品，所以我去做评委。” 李璇冷着脸问：“你确定那些照片都是狗仔通过特殊角度故意拍出来的？” 龚颖笃定地点头，“我确定我那天晚上真的没有吻任何人。” 李璇冷脸沉默的时候，龚颖突然问：“所以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李璇狠狠地甩了龚颖一个白眼，而后两步上前，指着龚颖生气地说：“你前面说那么多，又是表态又是表白又是承诺的，原来是为了跟我铺垫这件事！” 完美的距离，龚颖坐着就能拉到李璇的手，于是她果断伸手。 “干什么！” 李璇被动地跌坐在龚颖的腿上。 “别生气了。” 龚颖用力抱着正在挣扎的李璇，用哄人的语气说：“你是一个时尚设计师，你应该知道，男人们通过变装舞会，从地下走到了地上，把小众变成了潮流，所以我也想给女孩们创造机会。” “你真的很会拿捏我。” 李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的那点不痛快瞬间散了，然后她把头搁在龚颖的肩膀上，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来上海的？” 龚颖紧了紧抱着李璇的手臂，答道：“去年我生日，你在微博说想我的时候。” 李璇闷在龚颖颈间沉默片刻，而后突然笑了，“行，你这么一说我就释怀了，毕竟我被那条微博坑得很惨，但我现在觉得不亏，我赚大了啊～” 龚颖也跟着笑了，再次问：“所以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做，为什么不做。” 李璇迅速亲了一下龚颖的唇，又迅速挡住龚颖想继续吻下去的嘴，“你先听我说完。” “你说。” 龚颖心情很好，于是李璇搂着龚颖的脖子，认真地说：“我刚刚听你说你要留在上海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感动，感动的同时，我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因为你为我们的关系努力了，而我没有。” “龚颖，我跟你坦白一件事，其实我很庆幸你之前爱过别人。我自认为我自己并不迂腐，我也从来不会产生什么我结过婚生过孩子就不干净了这种想法，但面对你的时候，我心里那份莫名其妙的亏欠是真实的，因为你比我小那么多，无论你多有钱，我们之间的关系始终是不对等的。” “我不跟你承诺什么永远之类的空洞的话，因为我们现在只是互相喜欢，还没有建立起很深的感情基础，但我跟你承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会答应你所有合理的要求，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嗯。” 龚颖笑着说：“你放心，我永远不会问你，我跟顾锦掉水里了你先救谁这种愚蠢的问题，你的底线只有顾锦，其他的都好说，我知道。” 李璇嗔了龚颖一眼，“小混蛋，什么叫其他的都好说？” 龚颖没有回答李璇的问题，而是歪着头问：“你跟顾锦约的几点？” “两点。” 李璇无奈笑了笑，说：“她昨天晚上睡觉前给我发消息，问我想不想去故宫看雪，如果不想的话我们就去看电影。一般她这么问，就说明她想去故宫看雪，但是她又考虑到我最近可能不想在公众场合露面的心情，就给了我另一个选择。” 龚颖温柔地说：“顾锦很聪明，也很贴心。” “她是很聪明，但是都不用在学习上。” 一说起顾锦，李璇的语气就带着无法掩饰的宠溺，“她算不清楚数学题，却算得清楚一百块钱能买多少好吃的东西，她还经常在体育课上装不舒服跑不动，但是她能带着我在外面逛一整天不喊累，她真的是，鬼精鬼精的～” 龚颖问：“所以你的答案是去哪？” 李璇秒答，“当然是去故宫啊～” 龚颖点头，手上开始动作，“好的，现在还不到十二点，还有一些时间。” 李璇心里咯噔一下，“喂！你又想干什么啊！” 龚颖言简意赅，“干你。” “你等等！你等等！” 李璇脸上一热，腿上一软，“不是说好…说好…不许搞我的吗！” “你说今晚不许搞你，你没说现在。” 龚颖把李璇抱起来，抱到沙发上坐着，然后，她跪了下去。 这个角度太刺激了，李璇倒抽一口凉气，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龚颖抬头看着李璇，她说：“我刚才去洗手间刷牙洗手的时候，脑海里一直在想这个画面。” 李璇的喉咙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没说话。 龚颖把李璇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她凝视着李璇的脸，慢吞吞地说：“我发现…你好像…勾起了我的…某些癖好…比如…像这样…跪着…” 李璇不敢再看龚颖的眼睛了，她抬起手臂盖在自己的脸上，呼吸已经乱成一片。 “你说…你会答应我…所有…合理的要求…” 龚颖说完，就耐心地等李璇的回应。 片刻后，李璇终于闷声问：“什么要求…” 龚颖慢慢褪下李璇腿上的遮挡，然后抬头，强势地说：“扇我一巴掌，让我X你。” 窗外是蓝天白云照着雪，屋内是离奇人类造着乱。没有人知道这一巴掌到底落下来没，但她们两个人，一定知道。 后来的事，就是顺其自然的事。她们从来不跟彼此承诺永远，但是她们一直陪在彼此身边。 2019年2月14日，李璇在微博发了一张她端着蛋糕，龚颖亲她侧脸的照片，配的文案是：“祝我亲爱的女朋友生日快乐呀！” 马上，顾前程转发了这条微博，“你有Aster是你的福气哈哈哈哈！” 李璇又迅速转发了顾前程的微博，“你有Draco也是你的福气！” 片刻间，微博热搜炸了。“顾前程李璇癫公癫婆”、“龚颖龚龙”这两个词条，在热搜上爆了整整一周。 什么是道德呢？ 不知道啊！网友们道德高尚，网友们知道，网友们回答。 这部给成年人看的爱情爽剧，最爽的一点就是不管热搜爆成什么样子，都影响不了这四个人的现实生活。 2019年3月至6月，AS娱乐先后拿下中日韩三个国家四位顶流的全约，在亚洲市场独领风骚。龚龙，是AS娱乐亚洲区总裁。龚颖，当然是AS娱乐董事长。 2019年8月底，顾锦去纽约读大学，顾前程跟龚龙一起搬到了东京，李璇和龚颖则是搬到了洛杉矶。 很快，2019年过去了，世界突然暂停，又在某一天，若无其事地继续。 “过往人生好像幻觉。” 江城竟然下雪了，李璇坐在加长林肯车里，突然这样感慨。 “谁说不是呢。” 顾前程坐在李璇对面，也朝着窗外望出去，“江城顾氏到底是落寞了，居然给我们五个人派了这么土的车。” 龚龙坐在顾前程旁边，无奈笑了笑，说：“阿程，下车后，你可要管好你的嘴，我们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小锦，你在干什么？” 龚颖突然问冲着窗外嘀嘀咕咕的顾锦。 “我在许愿呢！这可是江城70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啊！” 顾锦跪在座椅上，那样子很诚恳，然后她转过身，对李璇说：“妈妈，你猜我许的是什么愿呀？” “你别跪我！” 李璇立刻指着顾锦说：“我还没死呢！你给我坐好！” “你胡说八道什么。” 龚颖握住李璇的手，狠狠地嗔了李璇一眼，“你也要管好你的嘴，不许咒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 顾前程幸灾乐祸地说：“Aster！这么多年了，我就服你！只有你治得住她！哈哈哈哈！” “顾前程！你给我闭嘴！” 李璇冲着龚龙吼道：“Draco！你快管管你的老公！” “哈哈哈哈哈哈！” 龚龙也笑了起来，“好的璇姐！我今晚回去就让他跪我！” “喂！” 顾前程作势要咬龚龙的时候，车里的顾锦突然喊：“喂！你们真的没有人关心我刚刚许了什么愿吗？” 车里瞬间安静了几秒，然后李璇笑着问：“您许了什么愿，您请说。” “哼！我不想说了！” 顾锦抱胸生闷气，但是她看到她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都在看着她笑，像是很想知道的样子，于是，她放下抱胸的双手，认真地说：“我许的愿望就是！今年能遇到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 “嗯，知道了。” 李璇抱着龚颖的手臂，笑得一脸宠溺，“祝你，心想事成。” “马上就到江北七号啦！” 顾锦得意地说：“祝我心想事成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妈的爱情 第5章 第五章：老登 2026年2月11日下午四点，江城顶级庄园式酒店江北七号东区主楼外，幽默的室外红毯环节正在进行中。说幽默，是红毯上的东西很幽默。放眼望去，红毯上有珠宝有皮草，有金表有玉扳指，还有很多快撑爆的高定西装。一轮红毯走下来，这些东西顺利闪到了现场媒体朋友们躲在镜头后面的眼睛，但这些东西的主人们没有。毕竟，能被秃头大肚腩闪到眼睛的人，是不能做凡人的。 今天是南方小年夜，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江城政商两界能在江北七号同走红毯，实属盛况，如此场面，整个娱乐圈和时尚圈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红毯上，那个秃头还没下去，他倒是挺能吃苦，硬是站在签到板前拍了十分钟硬照。但主持人哪敢催他呢，现场的媒体朋友们哪敢移开镜头呢，不敢的，秃头可是江城首富。 人不催，天气催。忽而狂风起，刹时大雪飞。江城的雪可没有北方的雪懂事，它落在谁身上都会化成水，它才不管谁是江城首富。 秃头在签到板前擦头擦脸的时候，一辆加长林肯慢慢停在了红毯入口处。瞬间，现场所有人都不管台上的江城首富了，管他干什么，他不过是个江城首富，车里那五个人可是世界癫子。 红毯入口处，两排保镖已经就位，媒体们的闪光灯开始疯闪，车里的五个人动作很快，马上下车站定。 他们往红毯上一站，就闪到了媒体们的眼睛。因为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来贺寿的，而是来奔丧的。他们穿着整整齐齐的黑色系高定西装，浑身上下没有戴任何多余的配饰，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华贵无比的气质。他们跟刚刚走红毯的贵宾们很不一样。他们各自撑着一把透明雨伞走红毯，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然后他们签到拍照，离开红毯现场。 他们只出现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是震撼人心的一分钟，现场媒体们鸦雀无声，只有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这一分钟过去后，室外红毯环节结束，各路保镖围上来，请媒体们立刻离场。这就是权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江北七号东区内部真正的寿宴现场，并不需要媒体参与。 真正的寿宴现场在江北七号东区主楼后面的副楼，需要穿过一片花园才能到达。说是副楼，其实是一幢别墅。从外部看，那幢别墅并不特别，是千篇一律的欧式联排别墅，但进到内部就大不一样，别墅内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派富丽堂皇，仿佛置身于宫殿。这里很适合举办豪华派对，彻夜笙箫。 今天虽然是顾万里的生日宴，但顾万里本人并不知道。因为顾万里已经瘫痪十年了，且老年痴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活着，他安安静静地坐着。 下午五点，江城顾氏集团董事长顾山河推着他的父亲顾万里，到别墅二楼气派的大书房接待前来祝寿的江城权贵们。别墅一楼，江城首富正在大厅独舞，跳的是恰恰，扭得十分投入，引来周围一片叫好声。 “我眼睛要瞎了…” 李璇站在大厅角落的高脚圆桌旁，愣愣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这么土的宴会了…” 龚颖单手插兜站在李璇身边，神情冷淡，“他们好慢。” 李璇刚准备说话，就看到顾前程的二哥顾鹏程端着一杯香槟走了过来。 “璇妹妹，龚董，好久不见。” 顾鹏程65岁了，他叫李璇妹妹，叫龚颖龚董，看看这格局。 李璇朝着顾鹏程灿烂一笑，“鹏程哥，好久不见啊～” 龚颖则是点头打招呼，礼貌地说：“您好，我父亲让我代他向顾伯父问好，祝顾伯父身体健康。” 顾鹏程立刻举起香槟杯，笑出满脸褶子，“龚先生客气了！我替父亲谢谢龚先生！” 龚颖端起桌上的香槟杯，淡淡一笑，“您客气。” 场面话说完了，该说正事。今天的宴会室内不禁烟，于是顾鹏程很潇洒地掏出一支烟点燃，就在这时，龚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惊一乍地喊道：“鹏程哥哥！好久不见啊！” 龚龙比他姐厉害，他不仅可以毫无顾忌地喊顾鹏程哥哥，他还可以对着初次见面的顾鹏程说好久不见。 李璇躲在龚龙身后，忍笑忍得很幸苦，她很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平底小皮鞋，不然龚龙刚刚那么一嚎，她高低得崴一下脚。 “龙龙弟弟！好久不见！” 顾鹏程马上递烟，“你刚刚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你？” 龚龙嘟嘴摆手，“鹏程哥哥，我不会抽烟～” 顾鹏程笑着把烟收回去，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 其实龚龙会抽烟，但他不会当着他姐的面抽烟，他就是看到顾鹏程在他姐面前抽烟了他才赶紧跑过来的。 烟雾一直在往龚颖那边飘，龚龙赶紧挽起顾鹏程的手臂，骚气地说：“鹏程哥哥！我们去看张总（江城首富）跳舞啊！他跳得好棒！我想让张总赞助我们艺人下一轮巡演！鹏程哥哥！你快带我去认识一下张总！” 顾鹏程的眼睛“叮”一下亮了，但他毕竟是一位体面的中老年人，他眼睛亮了的同时，脸上也出现了慈父般的无奈笑容，他先看了看李璇，然后又看了看龚颖，最后欲言又止，“这…” 李璇也笑得十分无奈，“鹏程哥，您就陪他去吧，他真的挺想认识张总的。” “唉…” 顾鹏程长叹一口气，而后无奈地说：“那你们玩好喝好，我们等会再聊。” 李璇笑着点头，“好的哥，等会见。” 龚龙刚把顾鹏程挽走，顾前程就回来了，顾前程看到李璇忍笑忍得整个身子都在颤，便问：“你笑什么呢？” 接话的是龚颖，“笑你男朋友戏多。” 顾前程回头，看到龚龙正在为张总鼓掌。公众场合，顾前程是会做形象管理的，所以他没翻白眼，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刚刚在二楼看到顾鹏程在跟你俩说话，当时我就知道龚龙肯定要过来把他搞走。这几年上头查得严，当官的都不敢住江北七号，普通老百姓更不会花冤枉钱住江北七号，这地方现在成了鸡肋，顾山河刚刚故意当着市长的面试探我，他问我，龚龙听不听我的话。” 龚颖问：“你怎么回答的？” “啧，对付笑面虎还不简单，笑回去。” 顾前程一脸嫌弃地说：“我说龚龙听我的话，但是AS娱乐的Draco只听AS娱乐董事长的话，但是AS娱乐董事长，她谁的话都不听，她凭心情做事。” 龚颖微笑，“阿程哥，你造谣。” “不造谣不行啊！” 顾前程端起面前的香槟，喝一口，放下说：“这些老登拉不下脸求女人办事，又想站着赚钱，我要是不这么说，他们还以为搞定我或者搞定龚龙就是搞定了AS娱乐！” “我用屁股都能想到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他们无非就是想让AS的艺人多来江城开演唱会，多来江城出席商业活动，然后住江北七号。江北七号东区主楼，西区主楼副楼那么多客房，最便宜的客房都是五千起步，只要AS的艺人住进来，粉丝们一晚上就能给顾氏集团送几百上千万。他们倒是想得挺美，还故意跟我说什么，AS的艺人演唱会如果需要找赞助的话，可以介绍张总给我认识，我心想，AS的艺人演唱会冠名商都是要竞标的好吗！” “后来老登们还想跟我聊AS娱乐的事情，我心里真的是烦得很，就直接说，AS娱乐又不是我的公司，跟我聊没用啊！我说龚颖就在楼下，我可以喊她上来跟你们聊，不过她七点要飞，她的私人飞机还在江北机场等她，我们五点半必须走。” 龚颖叹气，“阿程哥，你又造谣，我们明明是八点飞东京，而且停在江北机场的飞机是你的，不是我的。” 顾前程又灌了一口香槟，烦躁地说：“我真的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这么土的宴会了！我现在只想回东京！然后我们一起喝酒吃宵夜！” 李璇这会儿终于止住了笑，她问：“小锦呢？怎么没跟你一起下来？” “洗手间。” 顾前程把香槟杯往桌上一磕，说：“她刚刚边走路边看手机，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阿姨，泼了人家一身红酒，她到洗手间跟人家道歉去了。” 李璇立刻皱起眉头，“她今天简直是欠揍！” 龚颖本来想劝李璇别生气，但是她刚一抬眸，就直接冲了出去，“小锦！” 李璇和顾前程的心脏猛地一缩，立刻回头看，然后他们看到二楼楼梯口，痴呆瘫痪十年的顾万里居然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直直地朝着顾锦捅去。 “小锦！！！” “小锦！！！” “咚咚咚咚咚…” 顾锦中刀，摔下楼梯，她怀里还护着一位中年女性。 “咚咚咚咚咚…” 顾万里捅完人也摔下楼梯，一命呜呼。 外面，天突然黑了，天空一时乌云密布，但是大雪未停。别墅内一片混乱时，别墅上空突然劈下来一道雷电，这道雷电直接劈进了二楼气派的大书房，震碎了书房所有的窗户。 至此，他死，她来。 她终于到来。 第6章 第六章：你是什么东西？ “这是哪？” “我为什么不能动？” “我是死了吗？” 顾锦醒得突然，但周围一片黑暗。 “龚镜！你别不识好歹！” 好熟悉的声音！顾锦猛地一惊。 “顾万里，你不必虚情假意。” 原来是爷爷！等等！爷爷的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年轻？顾锦听得一头雾水。 “那三箱金条在哪？！” “那是我母亲的东西，与你何干？” “龚镜！！！” “咻！”的一声，黑暗散去，四周通亮，顾锦刚想四处看看，就被一股力量往前一送。 “我最后问你一遍！那三箱金条在哪？！” 一刹那，顾锦的视野里只有一张脸。那是一张，带着巴掌印的，嘴角渗血的，宁死不屈的，甚至有些眼熟的，女人的脸。 “那是我母亲的东西，你休想夺走。” “那你就去死吧！！！” 不要！不要！不要！“噗呲”一声，顾锦的视野一片鲜红，她虽然闻不到尝不到，但她知道那是血。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这丧心病狂的人声和“噗呲”声合在一起，将顾锦扰得头晕目眩，很快，她便失去意识，又突然清醒，陷入黑暗。 黑暗，龚镜，顾万里，金条，母亲。 噗呲声，鲜红色。嘶吼声，鲜红色。 这个场景重复到第三十遍的时候，大概是灵魂再也不能承受这样的折磨，顾锦终于听到了她妈妈的声音。 “小锦！小锦！小锦！小锦你哭什么！小锦你醒醒！小锦你醒醒！” “妈妈…” 顾锦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李璇的脸。接着，顾锦看向了李璇的身后。 “砰——” 顾锦的脑袋里发生了核爆，整个人瞬间癫狂，只见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拽起龚颖的西装领口就喊：“你是谁！！！” 顾锦的动作太突然了，龚颖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李璇也被顾锦吓得愣住，整个人仿佛石化。 “小锦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顾前程想上前拉开顾锦的手，却被顾锦吼回去，“你给我滚开！你这个孽障！”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李璇、顾前程、龚颖、龚龙，都吓得不敢再动了。 顾锦红着眼，悲愤欲绝地冲着龚颖吼：“你是谁！龚镜是谁！为什么她跟你长得那么像！为什么！为什么！” “小锦…你在说什么…” 龚龙被顾锦吓得说话都在抖，“我们…我们根本不认识什么龚镜啊…” “啪！” 顾锦把龚颖往后一推，冲着顾前程吼：“顾万里去哪里了！就是你爹顾万里！我要见顾万里！” 顾前程吞了吞口水，脸上没有“刚死了爹”的悲伤，只有“怕女儿疯了”的惊恐，“我爹…捅完你…就摔死了…” 顾锦立刻指着顾前程，怒喊：“他一百岁都活了！不差这一会儿！他现在人在哪！你带我去见他！我要把他喊起来！我有话问他！” “你够了！！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李璇再也无法忍受顾锦的荒唐，她开始跟顾锦对喊。 “我够什么够！我没有发疯！” 顾锦喊完，又突然一愣，而后疯疯癫癫地说：“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去江北七号！我要去江北七号！她的血喷在那几本书上！我要去找那几本书！” “咔！” 李璇冲出病房去找顾锦的主治医生，顾前程也跟着冲出去。下午出事后，救护车迅速将顾锦送到了江北七号附近的三甲医院。由于顾氏集团提前跟医院打过招呼，所以顾锦的全身检查报告出得特别快。报告出来后，顾锦的主治医生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李璇和顾前程说，顾锦的脑部CT一切正常，顾锦真的没有伤到脑袋，顾锦真的只伤到了徒手挡刀的右手，顾锦真的不用住院，顾锦醒了就可以走，求求他们不要浪费医疗资源，不要无中生有。 李璇和顾前程在办公室为难主治医生的时候，顾锦在病房摔东西发脾气，“我没疯！我要出院！我要去江北七号！你们要是不带我去！我就去找顾万里！” 龚龙反正不敢拦顾锦，他只敢躲在他姐身后，以防被暴走的顾锦误伤。 顾锦砸完了病房里的小物件，正准备抄起凳子砸电视的时候，龚颖也忍到了极限，“你把凳子放下！你要是敢砸下去！我现在就带你回洛杉矶！我让你一个月不能出门！” “啪！” 顾锦把凳子砸在地上，怂得很委婉。龚颖这招百试百灵，因为顾锦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她几乎每天都要出门，对付顾锦，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让她出门。 既然摔东西发脾气不管用，顾锦干脆就躺回病床撒泼，“我要去江北七号！我要去江北七号！我要去江北七号！” “姐…” “我们陪她去。” 龚颖看着在病床上扑腾的顾锦，冷冷地说：“她没疯，她还知道不能躺在地上闹，因为她怕被地上的碎玻璃划伤。但她一定受到了刺激，我们要去搞清楚顾万里下午为什么捅她。” 晚上11点，江北七号东区副楼联排别墅外面站了四个保镖，两男两女，都是外国人。两个男保镖在看四周，两个女保镖在看不远处墙角鬼鬼祟祟的五个人。 “哔哔哔。” 密码错误。 “爸爸！你到底行不行！你要是不记得密码了你就给你的哥哥们打电话！” 顾锦烦得很，说话非常冲。 “你不要急，你不要急。” 顾前程笃定地说：“这道门的密码跟老头子保险箱的密码是一样的，我以前经常偷老头子的钱，我肯定能想起来。” 顾锦不耐烦地吼：“你怎么就不愿意给你的哥哥们打电话！” “嘘！” 李璇瞪了顾锦一眼，小声吼道：“我们下午跟顾家吵架了！你爸当着他大哥二哥的面发毒誓以后永远不进顾家的门！他现在怎么可能给他的哥哥们打电话！这不是打脸吗！” “嘘嘘嘘！” 顾前程突然一拍手，兴奋地说：“我想起来了！密码不是260211！而是56！是560211！” “嘀嘀嘀嘀嘀嘀。” “咔嗒。” 门开了。顾锦一个箭步冲进去，李璇、顾前程、龚龙，马上跟进去，走在最后的龚颖朝着不远处的四个保镖晃了晃手上的对讲，四个保镖点头，然后龚颖进门，关门。 顾锦脚步飞快，马上就奔到了别墅一楼大厅，后面的四个人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李璇追在顾锦身后喊：“你走慢点！你急什么！那书房又跑不了！” 龚龙装淡定装了一路，上楼的时候终于装不下去了，“璇姐，阿程，你俩是真的不害怕啊？小锦要去的地方可是书房！” 李璇和顾前程同时一愣，接着李璇脱口而出说：“我靠！我刚刚都没想这事！我满脑子都是等她发完疯了我非揍她不可！” “我也没想这事…” 顾前程后知后觉，背上冷汗一炸。 龚颖淡定地路过这三个人，嫌弃地说：“你们不要自己吓自己，那只是一道雷。” “你是老外…你当然不搞封建迷信…你也不怕被雷劈…” 吐槽的居然是龚龙。 龚颖刚想骂龚龙，突然“咔！”的一声，顾锦狂野地推开了大书房的门，又大步走进去，“啪！”一下拍开了书房的灯。 马上，龚颖带着另外三个疑神疑鬼的人走进了书房，又耐心地跟愣在原地的顾锦解释，“小锦，下午你晕倒的时候，顾宅的书房突然被雷击中，窗户是被雷震碎的。” 龚颖话音刚落，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书房的门关上了。 “你使那么大劲关门干什么！” 顾前程回头吼龚龙。 龚龙的脸瞬间白了，“我动都没动…” “我cao！” 顾前程退回去猛拉书房门把手。但是门，打不开了。 龚颖很警觉，立刻掏出手机又按下对讲：“上楼！” 手机没信号，对讲无人回应，龚颖不信邪，冷静地问：“你们的手机有信号吗？” “没有啊啊啊啊！！！” 顾前程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拉着龚龙冲到窗边大喊：“救命啊啊啊啊啊！！！” 两个人的嗓子都快喊破了，外面还是无人回应。“扑通”一声，顾前程和龚龙跪在了地上。现在的情况无需多言，只要是个人，ta就知道自己此刻有危险。 “小锦…你在看什么…” 李璇也快跪了，她刚刚一进来就发现顾锦并没有看地上的碎玻璃，而是在看书房右侧最后一扇窗户。 顾锦毫无反应，只是愣愣地站着。 外面依然飘着大雪，冷风呼呼往书房里灌，顾锦身上还穿着下午那套轻薄的墨黑色高定西装，但她感觉不到冷，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一个人。那个人穿一身墨绿色旗袍，正双手抱胸站在窗前赏雪。窗外狂风居然吹不动那个人及腰的长发，飘进来的雪甚至穿过了那个人的身躯，落在地上，化成了水。 顾锦看着那个人的时候，在想，雪为什么落不到她身上？她看起来明明是人。 那个人应该是被看烦了，然后那个人转身，冷淡地问顾锦：“你是什么东西？” 顾锦瞬间炸毛，跳起来就喊：“我才要问你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扑通”一声，李璇也跪在了地上，“小小小小锦你你你你你在跟谁说话…” “完了，他们看不到你。” 顾锦跟那个人对视时，竟然无法控制地落下眼泪，“但是我看得到你。” 诺大的书房静了片刻，突然，李璇跪在地上，朝着书房右侧最后一扇窗户大喊：“你有什么事情你冲着我来！你不要伤害小锦！” 龚颖头一次面对自己无法掌控的情况，她的冷静已经消失了，浑身直冒冷汗，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立刻上前护住李璇。 “你冲着我来！” 顾前程握着龚龙的手，猛拍自己的胸膛，跪在地上喊：“你要什么你跟我说！你不要伤害小锦！” “啪！” 书房左侧实木书架上突然掉下来一个长木盒，惊得李璇、顾前程、龚龙，魂飞魄散。长木盒摔裂了，一张宣纸和一支毛笔从木盒中飞了出来，直接飞到顾锦面前，悬空停住。 大家的呼吸都快停止时，未沾墨的毛笔突然开始动，马上，宣纸上出现六个字：“你們很吵，安靜。” 不过十秒，这六个字消失。 宣纸上的字刚消失，那个女人就问顾锦：“你为何哭？” 顾锦抬起胳膊用袖子擦眼泪，此刻的她，其实感觉不到恐惧，因为梦里的事情远比此刻恐怖。梦里，那钻心的痛苦不能轻易被消解，不是梦醒了，就能忘记，就能过去。所以当她来到梦里的事发现场，看到那个女人完好无损的样子时，她甚至很庆幸，还好她来了，还好她能看到她。 “我梦到你了，我梦到你被爷爷，被年轻的顾万里捅死了。你被捅的时候，我的心很痛，真的好痛好痛，他一共捅了你12刀，每一刀都像是扎在我的心口上。” 顾锦说完，就开始抽泣。 “龚颖我爱你！” “龚龙我爱你！” “阿程我爱你！” 李璇、顾前程、龚龙，下意识就开始表白，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要死了。 “前辈，请问您是谁？” 龚颖也觉得自己要死了，但她必须拼死一搏。 很快，悬在空中的毛笔又动了，宣纸上出现两个字：“龔鏡。” 龚颖盯着宣纸上的名字，凭直觉，立刻说：“我父亲叫龚文辉，祖母叫梁玥。” 下一秒，龚镜闪现到龚颖面前。 “嗝！” 顾锦打了一个带哭腔的响嗝，然后她迅速扑过去拉龚镜的手，“你离我龚阿姨那么近干什么！” “咚！” 顾锦摔在地上，她根本碰不到龚镜。 “你安静。” 龚镜看都没看顾锦一眼，她在认真看龚颖的脸。 龚颖定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敢动。 “梁玥还好吗？” 龚镜突然问。 顾锦立刻传话，“龚阿姨她问你梁玥还好吗！” 龚颖的喉咙蠕动了一下，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回道：“祖母于2005年11月底，因病在伦敦去世。” 龚镜问：“什么病？” 顾锦传：“什么病？” “心脏病。” “文辉呢？” “文辉呢？” “父亲身体健康，目前人在美国。” “可有文辉相片？” “可有文辉照片？” “有。” 龚颖迅速掏出手机，找到前天一家人拍的大合照，然后她把手机横过来，放大展示照片，她知道龚镜在看。 “站在最右边的男人是我父亲龚文辉，父亲抱着的女人是我母亲Maggie。” 顾锦已经不哭了，她这会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龚镜看，马上她就听到龚镜问：“你母亲旁边的女人是谁？” 顾锦同声传译：“你母亲旁边的女人是谁？” “是我爱人的母亲。” 龚颖抬眸看李璇，“李雪。” 话音刚落，龚镜背着手，弯腰看李璇。 “妈妈…” 顾锦这一声妈妈，喊得李璇心都凉了。 龚镜问：“她是李雪的女儿？” 顾锦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是的！她是我妈妈！我妈妈跟我奶奶长得像吧！” “像。” 龚镜看着李璇，问顾锦，“你外公死了？” “没死没死！” 顾锦语速飞快，“我奶奶早就离婚了！我妈妈14岁的时候我奶奶就离婚了！我们平时跟奶奶的前夫一家没有来往！” 龚镜的眸光里闪过一丝诧异，“你叫你外婆奶奶？叫你外公奶奶的前夫？” “有什么不可以？” 顾锦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很神气地说：“我不喜欢外婆这个称呼，我就喜欢叫奶奶！” “让你母亲起来吧。” 龚镜转身的时候，似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告诉你母亲，不必害怕。” 顾锦赶紧把李璇扶起来，“妈妈！妈妈！她让你起来！她说你不用怕她！” 顾锦的兴奋劲还没过，就看到龚镜闪到大书桌后面坐着，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五个人看。 “你听我跟你说。” 顾锦把李璇交给龚颖抱着，然后她走到大书桌正前方站定，一脸正气地说：“我的爸爸叫顾前程，今年43岁，他是顾万里最小的儿子，顾万里一共有八个儿子。但是我的爸爸顾前程从小就不喜欢顾万里，也不喜欢他的哥哥们，这次是因为顾万里过一百岁生日，我们一家人才回来的。我的爸爸平时跟江城的顾家人不联系！” “我的妈妈叫李璇，今年43岁，我的妈妈18岁的时候生下我，我叫顾锦，今年25岁。” “我的爸爸妈妈很早就离婚了。” “可能你难以理解，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我妈妈现在的爱人叫龚颖，就是现在抱着她的那位。我爸爸现在的爱人叫龚龙，就是现在跟我爸爸一起跪着的那位。” “龚颖和龚龙都是龚文辉爷爷的孩子，他们是双胞胎，他们今年36岁。” 顾锦说完，龚镜久久沉默，似乎是在思考。 这种安静不是什么好兆头，李璇躲在龚颖怀里，弱弱地问：“她是哪一年的？她会不会觉得我们在乱/伦，一气之下把我们都杀了？” “我出生于1926年9月21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龚镜突然说话，顾锦马上重复。 “我倒没有觉得你们在乱/伦，只是有些感慨。” 李璇浑身一抖，“这都听得见？” “听得见。” 顾锦边传龚镜的话边回头看李璇，顺便说：“妈妈，你不要怕，她长得跟龚颖阿姨很像，有三分之一像吧，但她不是混血，她是中国人，她真的很好看！超级好看！” 龚镜盯着顾锦看了片刻，而后面无表情地问：“你的头发和眉毛，为何这样？” “哈哈！” 顾锦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怪不得你刚刚问我是什么东西！哈哈哈！我跟你说哦！这叫脏辫！这些辫子都可以拆的！” 接着顾锦摸了摸自己的眉钉，“这叫眉钉，你可以理解为打在眉毛上的耳洞～” 龚镜没说话，顾锦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好看吧？” 龚镜面无表情地回道：“看不懂。” “哇！你真的好有意思啊哈哈哈哈！” 顾锦自己在那里傻乐，“我还以为你会说不好看呢！” 顾锦身后的四个人还是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交流。 龚龙用眼睛问：“小锦为什么不怕啊？！” 顾前程用眼睛答：“因为她缺心眼！” 李璇用眼睛吼：“我真的好想揍她！我快忍不了了！” 龚颖用眼睛说：“冷静，冷静。” “你是哪一年死的？顾万里为什么要杀你？顾万里跟你是什么关系啊？你爹妈呢？” 顾锦突然语出惊人，后面四个人想去捂顾锦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小锦！你怎么说话的！” 刚刚偷偷站起来的顾前程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前辈，我女儿她缺心眼！说话总是口无遮拦！您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你才缺心眼！” 顾锦回头瞪顾前程，“你们又看不到她，你们怎么知道她生气了啊！而且这几个问题我必须问好吗！” 顾锦吼完顾前程，就把头转回去看龚镜。书房又安静了，龚镜面无表情地跟顾锦对视了大概一分钟，然后她突然闪到顾锦面前，跟着她一起闪过来的还有一把匕首。 “你是被这把匕首刺伤的？” 悬在顾锦面前的匕首差点把顾锦身后的四个人吓到心脏骤停。顾锦立刻回头，对着即将尖叫的李璇说：“妈妈，你们别慌，我们在聊天。” 接着顾锦抬起缠满绷带的右手，用露在外面的食指中指无名指指腹摸了摸匕首刀柄，“是的，下午，顾万里突然抽风，要用这把匕首捅我，被我用这只手挡住了。” “1956年2月11日，除夕夜，他用这把匕首，杀了我。” 龚镜看着顾锦缠满绷带的右手，平静地说：“你能看到我，也许是因为这把匕首。” “1956年2月11日，除夕夜，他用这把匕首，杀了你。” 顾锦的眼泪啪嗒一下又掉了下来，“他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我cao！” 顾前程听到顾锦的话，突然跳起来喊：“密码560211！老头子真杀人了！他是个变态啊！！！” 龚镜看了看激动的顾前程，又看了看悲伤的顾锦，她的眸光里又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她有些不解地问：“你又哭什么？” “我心里难受！我心里难受啊！” 顾锦激动地问：“你不难受吗？你不恨他吗？” “恨？” 龚镜闭上双眼，平静地说：“眼一闭，我死在他手里。眼一睁，我来到这里，看到他死了。” “你告诉我。” 龚镜睁开双眼，平静地问：“我该如何恨？” “所以顾万里捅我，跟你无关对吗？你没有控制他？” 顾锦的脑回路有时候很像直滑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龚镜回道：“与我无关。” “对了！你说我是因为这把匕首才能看到你！” 顾锦迅速擦干眼泪，激动地问：“那是不是别人被这把匕首划一下，也能看到你啊？！” “不知道。” 龚镜看向顾锦身后的四个人，“可以一试。” “唰——” 匕首飞到了李璇和龚颖面前，顾锦的话他们都听到了，所以李璇缩在龚颖怀里抖了起来，“龚颖…我害怕…” “姐…我也害怕…” “Aster…女士优先…” “哼！我就知道你们三个人肯定要怂！” 顾锦急躁地扯缠在右手上的绷带，边扯边说：“划手又不痛！一点都不痛！” “你别动！” 龚颖吼完顾锦，就抬起搂着李璇腰的左手，握住了悬在面前的匕首，刀柄的触感冰冰凉凉，龚颖把李璇圈在怀里，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右手手掌划了一刀，她划得很用力，不是做做样子。 “我靠！龚阿姨！你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吧！” 顾锦赶紧跑过来看龚颖的手，窗边的顾前程和龚龙也跑了过来。 “痛不痛啊？” 李璇立刻转身握住龚颖的右手手腕，但是下一秒，她就尖叫喊：“啊！什么情况！” 龚颖看着自己正在愈合的右手手掌，不可思议地说：“没有任何感觉…” 顾锦马上问：“龚阿姨，你能看到你面前的龚镜吗？” 顾前程和龚龙下意识往后退，李璇也想往后退，被龚颖拉了回来。龚颖举起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对着面前的空气，真诚地说：“前辈，我看不到你。” “等等！我看看我的手！我刚刚一进别墅就发现我的手一点都不痛了！” 顾锦慌忙扯下右手绷带，“我靠！我的手也恢复了！” 然后顾锦一脸兴奋地问站在她旁边的龚镜，“你治好的啊？” “不是。” 龚镜转身，书房的门也跟着打开，“你们来一楼。” “好牛b哦～” 顾锦也转身，对着李璇说：“妈妈，她真的不像鬼，更像闪电侠，她闪走了耶，她让我们去一楼。” “啪！” 李璇终于打到了顾锦的头，“你管好你的嘴！管好的你嘴！管好你的嘴！” 顾锦的右手反正恢复了，她便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喊：“你发什么火！我又没有说错！她长得可好看了！她看起来就是个人！还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龚颖把暴走的李璇圈在怀里，好声好气地说：“璇，你不要理小锦，龚镜前辈让我们去一楼，我们不要让她等太久，我们先下楼好不好？” 这句话很管用，跟李璇同样生气的顾前程立刻牵起龚龙的手，大步朝门口走去。 “阿程！你现在不要这么man好吗！我们等等我姐啊！” “你闭嘴！我怕龚镜前辈等久了生气！” “啧～胆小鬼～” 顾锦一溜烟地跑走了。“你！”顾前程想追，被龚龙拼死拉住，然后龚龙回头催，“姐…你们快点…” 整栋别墅此时已经灯光通亮，他们下楼下到一半的时候，看到顾锦正独自一人站在大厅中央，指着他们说：“我跟你说，我下午就是在那里摔晕的！顾万里那个老逼登不知道抽什么风！他都瘫痪十年了他居然还能站起来！他站起来的时候手里居然还有一把匕首！我真的是服了！我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匕首！” “老逼登？” 龚镜问得很认真。 顾锦双手叉腰，豪迈地解释，“老逼登就是说他为老不尊！行为恶劣的意思！” 龚镜的眼睛无意识眨了一下，像是有点惊讶。 “龚镜前辈。” 顾前程马上走过来，冲着顾锦使了个眼色，然后顾锦向左歪了下脑袋，顾前程便对着顾锦左侧的空气说：“我是1983年4月1日出生的，我出生那天，我的母亲死在手术台上，我的命，是我母亲用命换来的。按理说，我母亲应该得到顾万里的尊重，但是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听到顾万里提起过我的母亲，我只知道我的母亲叫李浮萍，葬在江城坪山公墓，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的照片。” “我不仅没见过我母亲的照片，我也没见过顾万里前两任妻子的照片，我从小就知道顾万里看不起女人，他对女人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恨，之前每次家族聚会，我几个哥哥的老婆都不跟我们同桌吃饭，她们单独一桌。” “我从小就看不惯顾万里为人处事的方式，他在我眼里就是个老逼登，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我也不觉得他是我爹，我叫他爷爷还差不多。今天下午，当我看到他捅小锦的那一刻，我只想冲上去杀了他。” “龚镜前辈，我不知道您怎么看我这个人，但我对顾万里，真的只有恨。” 顾前程说完，顾锦立刻问：“爸爸，你们下午不是跟顾家吵架了吗？你们没吵清楚那把匕首是哪里来的吗？” “唉…” 顾前程整个人瞬间蔫了，“下午我们没信顾山河说的话，他说顾万里自从痴呆后就随身携带那把匕首，因为顾万里只记得那把匕首。” “现在，我们信了。” 顾前程抬头，对着顾锦旁边的空气说：“龚镜前辈，对不起啊。” “与你无关。” “哈哈！爸爸！她说不关你事呢～” 顾锦笑嘻嘻地对龚镜说：“你真的好善良哦，你父母肯定也很善良～” 龚镜瞥了顾锦一眼，顺便纠正顾锦的认知，“我父亲迂腐，他从不善良。” 顾锦脱口而出问：“你爹也是个老逼登？” “顾锦！！！” “顾锦！！！” 李璇和顾前程气得叫顾锦全名了。 龚镜点头，“是。” “哈哈！” 顾锦无视李璇和顾前程的怒火，马上问龚镜，“你爹谁啊？” “龚克清。” “我的妈呀！” 顾锦立刻冲过去摇晃顾前程的手臂，“爸爸！爸爸！你快点跪下！你跪下磕头！快点！龚镜是龚克清的亲生女儿！百科上说龚克清无儿无女所以才收养了顾万里都是假的啊！顾万里杀了龚克清的亲女儿！顾万里把龚克清的家偷了啊！” “咚！” 顾前程砸跪在地上，内心百感交集，“前辈！真的对不起！” 顾锦抱胸看着跪在地上的顾前程，一脸正义地说：“爸爸！百科上说龚克清是病死的！但我怀疑龚克清也是被顾万里弄死的！” “是。” 龚镜不带任何感情地接了顾锦的话，“1956年1月31日晚，父亲在江滩饭店被枪杀，凶手是之前保密局的特务，顾万里雇的。” “啊！！！1956年1月31日晚，龚克清在江滩饭店被枪杀，凶手是之前保密局的特务，顾万里雇的。” 顾锦快速重复完，便问：“你怎么知道？！” 龚镜看向龚颖，“梁玥发现的，她早就知道顾万里想让父亲死。” 顾锦不可思议地问：“梁玥是个什么狠人啊？！她怎么就能发现顾万里想让你父亲死啊？！” 龚镜淡定回道：“梁玥，代号玫瑰，军统特务，后来为了自保，她嫁给了我父亲。父亲死前，顾万里已经掌握了龚家产业，梁玥那时怀有身孕，她根本斗不过顾万里，她只能逃。父亲死的前一天，梁玥偷偷上了一条货船，是我给她打的掩护，她先坐船到广州，再到香港，最后到了英国。” “梁玥，代号玫瑰，军统特务，后来为了自保，她嫁给了你父亲，你父亲死的前一天，她偷偷上了一条货船，是你给她打的掩护，她先坐船到广州，再到香港，最后到了英国。” “我的天…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离谱的故事…像在听天书…” “所以梁玥是你继母…龚文辉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顾锦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已经湿润了，她悲痛地问：“龚镜，你为什么不跟梁玥一起走？你不是有钱吗？你不是有三箱金条吗？你留下来干什么啊？” “民国三十四年，日本投降后，我的英文老师要回英国，我便托他带走三箱金条，我原本，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万幸，这条后路没有留错，至少这条后路留给了梁玥。” 龚镜顿了顿，又看向李璇，这时，她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些波动，“1955年2月11日，正月十九，江城大雪。我到海云寺祈福，却意外捡到一女婴。庙里的和尚说他们可以养，但那庙太破，孩子跟着他们，终究是会吃苦，我便擅自作主，将孩子带了回来。” “梁玥那时已经发现了顾万里的异常，她劝我不要意气用事，我便将孩子托付给我的裁缝照料，我的裁缝姓李，江城本地人，李姐为人朴实，这孩子又是在大雪天捡到的，我便给她取名为，李雪。” “父亲去世后，顾万里买通了上面的关系，梁玥被列为头号通缉犯，其次是我。我逃了十天。2月11日清晨，我本想到李姐家里陪李雪过个年，却在半道上被一个警察捉住，那警察将我交给了顾万里。” “扑通！” 顾锦心如刀绞，直接跪在地上抽泣，“妈妈…龚镜…龚镜…想陪奶奶…过个年…却…却…死在了…顾万里…手里…” “扑通！” 李璇腿一软，也跪在了地上，“龚镜前辈，我母亲跟您是什么关系？” 目前，龚镜面前一共跪了四个人。顾锦，李璇，顾前程，龚龙。龚龙是刚刚听到顾锦说梁玥是龚镜的继母，龚文辉是龚镜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时候跪下的。 龚镜看了看哭得一抽一抽的顾锦，知道顾锦暂时说不出话来了，她便招来了宣纸和毛笔。 宣纸上，端庄大气的正楷浮现又散去，散去又浮现。写字的人不是人，她没有人的感情，她只陈述事实。但那些文字，它们组合在一起就有了力量，它们一下下冲击着**凡胎的承受力，它们让有血有肉的人类突破了恐惧。最后，它们化为愤怒，化为恨，化为乌有。 大厅好安静，又不安静。顾锦、李璇、顾前程，都在抽泣。 “龚镜前辈。” 龚颖含泪站着，悲伤地问：“我祖父Charles，是您的英文老师吗？” 是。 “可是我祖父Charles，他有男伴，他喜欢男人。” 我知道。Charles、梁玥、我，我們曾是生死之交。 “龚镜前辈，对不起。” 龚颖终究还是跪下了，“对不起，我以前从来不信命运，就算我遇到了璇，龚龙遇到了阿程哥，我也不信命运，我觉得这只是巧合，我只想抓住这个巧合，珍惜这个巧合。” “可是…” 龚颖哽咽道：“可是这样的巧合，我们，我们的幸运，竟然是，竟然是，用您的命换来的，我觉得，好愧疚。如果没有您，我们根本，根本不能，出生。我们，哪里还有机会，相爱…” 龚镜深深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五个人，看了很久很久。如果这时顾锦抬头，就会发现龚镜的眸光在闪动，可惜顾锦太难过了，她没有抬头，她错过了龚镜像活人般拥有感情的时刻。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过去后，龚镜突然对顾锦说：“顾锦，起来，去开门。” “喂！！！” 顾锦跪在地上哭喊：“你看不到我们很伤心吗？！” “看到了。” 龚镜闪到大门口，“来开门。” “龚镜！你真的不是人！” 顾锦边哭边站起来，又跌跌撞撞地朝着龚镜走去，“开门开门！你这么在意这破门干什么！” 龚镜的声音突然变冷，“我生前最恨龚家院子，不想死后还被困在这里。” “哦…” 顾锦的态度马上转变，只见她迅速摸上大门旋转把手，又讨好地说：“你不要生气，我给你开门。” “哟呵？” 门纹丝不动。 顾锦先把眼泪擦干，再把擦泪的手擦干，然后她深呼吸，再次用力拧旋转把手。 “不，会，吧。” 顾锦有点懵了，这时龚颖突然过来问：“小锦，怎么了？” “完犊子了，大门打不开了，我们好像被困住了…” 顾锦说完，龚颖就去喊顾前程和龚龙起来，让他们去试别的门。 龚镜的眉头好像是皱起的，顾锦突然有点害怕龚镜生气，便问：“龚镜，你下午来了之后都在干嘛？” 龚镜冷淡回道：“在开门。” “呃…” 顾锦问：“你早就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啊？” 龚镜反问：“不然我留着你们干什么？” 龚镜说话带情绪了，顾锦开始怕了，于是顾锦弱弱地说：“龚镜，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好怕你生气，我不是怕你伤害我哦，主要是我平时喜欢看鬼片，就是电影戏剧。电影里的那些鬼一生气就会七窍流血什么的，好吓人的…你可不要气到七窍流血啊，那样就不好看了…而且我会心疼的…” 龚镜没有任何反应，顾锦继续说：“你放心，我会陪着你，我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也会陪着你，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不是，一个鬼，也不是，反正我们不会让你独自被困的，你相信我！” 龚镜沉默的时候，顾前程跑到顾锦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出大事了！我们真的出不去了！我刚刚尝试在二楼书房跳楼都不行！那几扇破窗户像一面铁墙！根本翻不出去啊！” “喂！” 顾锦突然朝着二楼围栏喊：“你要去哪里啊！你怎么不管我了啊！” “去看不到你的地方。” 龚镜回头，冷冷地对着顾锦说：“你说话像个纨绔，我若活着，定是不会让你活过七天。” “喂！！！” 龚镜闪走了，顾锦马上跟走过来的几个人告状，“妈妈！龚阿姨！爸爸！龚叔叔！她骂我！她说我说话像个纨绔！” “她说的没错。” 李璇一边擦眼泪一边笑，却又突然崩溃地抽泣起来，“我好想看到她…我好想看到她…” 李璇一哭，其他几个人的眼眶也跟着红了，顾前程突然愤怒地喊：“龚镜前辈！我知道您肯定听得见！我顾前程今天把话放这！只要我顾前程能从江北七号出去！我一定跟江城顾氏鱼死网破！” 龚颖抱着李璇，郑重承诺，“璇，我爱你，我一定会让江城顾氏付出代价。” “龚镜！你听到了吗！” 顾锦冲到大厅正中央站定，边哭边喊：“龚镜！你不许说我是个纨绔！我真的愿意用我的七天换你的七十年！我多希望你能活到一百岁！龚镜！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龚镜已经回到了二楼书房，彼时，她正站在书房右侧最后一扇窗前赏雪。窗外是纷飞的大雪，龚镜望着雪，轻声呢喃道：“我听到了，顾锦。” 1、我暂时不会描写龚镜的内心活动，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是鬼，我没做过鬼，我不知道鬼在想什么，所以我写不来。但是，这个故事的最后阶段，我会给龚镜一个非常完整的自述。 2、这个故事不复杂，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尽量不说废话，一气呵成。 3、这个故事，终究还是一个童话故事，我起初想be，后来反反复复纠结，又于心不忍，那还是he吧。 4、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无名无姓的她，愿她安息。 5、谢谢追连载的那两位小读者，我很糊，但我知道你们在看，谢谢，祝你俩健康，发财，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你是什么东西？ 第7章 第七章：1944·梦中人 “咦？我又做梦了？” “哇噻！这梦好真实啊！我居然有手有脚的！我能自由活动哎！哈哈哈哈！” “不知道妈妈龚阿姨，爸爸龚叔叔，都睡着没～” “这是哪一年？这些人都是谁啊？他们看起来怎么这么时髦啊！唉，当初真该好好学习历史，后悔了后悔了！” “龚镜呢？我做这个梦肯定又是因为她吧！她人呢！” 顾锦已经在这个奢华的舞厅逛了两圈了，还是没找到龚镜。周围全是西装革履的男人，顾锦怀疑自己进了gay吧。 “万里兄弟！好久不见！” 真扫兴，不是gay吧，顾锦边翻白眼边回头，看到了年轻的顾万里。 “耀祖兄弟，好久不见。” “万里兄弟，你怎么在这里？你父亲也回来了？” “父亲在上海，我先回江城办事。” “听说龚小姐病了？” “她无事，我已回家看过。”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那，万里兄弟，我明日可否上龚家院子看望龚小姐？” “当然可以，她18岁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你自己把握机会。” “谢谢万里兄弟！谢谢万里兄弟！” 顾锦的火气噌一下飙起来，她虽然还没有见到18岁的龚镜，但18岁的顾万里让她感到恶心。 “咔哒。” 金色的舞厅突然变暗，周围的男人们立刻欢呼。顾锦边翻白眼边跟着顾万里兴奋的目光望过去，望到正前方的舞台上打下一束聚光灯，马上，一位身穿宝蓝色印花旗袍，手持团扇的女人出现在聚光灯下，开始唱歌。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长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瑰我爱你。」 「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浓，长夏开在荆棘里，玫瑰玫瑰我爱你。」 女人慢慢放下了遮脸的团扇，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台下的男人们瞬间癫狂，那舞台不大，但足够女人发挥，也足够台下的男人们发挥，只见女人撩起长发浅浅一笑，就勾得台下的男人们纷纷往台上撒钱。 梦幻的女人，飞舞的纸币。那时，顾锦站在台下，止不住感叹基因遗传的神奇，她几乎是在那个女人露脸的那一刻，就认出了那个女人是谁。因为那个女人也有一双神秘又危险的眼睛，只不过那双眼睛是棕色的。顾锦知道，那个女人叫梁玥。 “万里兄弟！野百合果然名不虚传啊！” “耀祖兄弟这是头一回见野百合？” “头一回！头一回啊！” “呵，她倒是会讨男人欢心。” “万里兄弟这是…” “她终究会是我顾万里的人。” “原来如此，明白了，明白了。” 顾万里笑得十分邪恶，顾锦在顾万里旁边叉腰抖腿发誓，只要她能从江北七号出去，她一定要把顾万里的骨灰扬了。 舞台上的梁玥一共唱了三首歌，梁玥的表演结束后，顾锦到后台，找到了梁玥的休息室。休息室的门是关着的，顾锦碰不到门把手也不能穿墙，正当她对着休息室紧闭的门一筹莫展时，一张脸突然凑到她面前。“咔哒”门开了，顾锦赶紧溜进去，她差点被那个开门的人亲到嘴，虽然她知道那个人根本碰不到她，但从视觉上来看，她躲过了一次强吻。 “你来了。” 梁玥开口，顾锦回头，终于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你身上好香，你洗澡了？” 梁玥边对着化妆镜摘假发边问。 龚镜走到梁玥身边，淡淡应了声：“嗯。” 顾锦下意识就跑到龚镜跟前嗅了嗅，果然闻不到任何气味。嗅完，顾锦又马上退到墙边站着，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动作好猥琐，像一条饥饿的狗。 站远了，站好了，顾锦才开始认真观察龚镜。18岁的龚镜留着到锁骨的中长发，穿的是短款皮夹克，牛仔裤，皮靴。龚镜看起来不像18岁，也不像这个时代的人。顾锦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龚镜的特别，她只是盯着龚镜看，越看，她的眼睛就越亮，她的灵魂也亮。 “你发什么愣呢？” 梁玥把摘下来的假发丢在梳妆台上，龚镜眸光一闪，猛地回神，“无事，王耀祖那边顺利吗？” “Charles过去了，放心。” 梁玥正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齐耳短发，顺便说：“不过我刚刚看到顾万里了。” 龚镜立刻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他会提前回来。” “不碍事，你不要紧张。” 梁玥阴阳怪气道：“他今晚可没空回龚家院子，楼上那几位小姐妹玩得花，没准你明年就能多出几个侄儿侄女。” 龚镜摇头，“他不会做出这种蠢事，他只是趁父亲不在，偷摸快活几天。” 顾锦正听得一头雾水时，梁玥弯腰打开脚边的柜子，拿出一个皮箱递给龚镜，“当心点。” “嗯。” 龚镜拎着箱子走了，顾锦赶紧跟出去，她都来不及猜龚镜要去干什么，就看到龚镜一个翻身跃出窗外。这里可是二楼，顾锦趴在栏杆上看，龚镜的动作干净利落，立刻就跳到了平地上。顾锦的小脑瓜转得飞快，她怀疑龚镜要去杀人，所以她赶紧跳楼，结果毫无意外地摔了个四脚朝天，但她笑得很开心，因为她不痛，她只觉得好玩。 顾锦跟着龚镜穿过几条黑灯瞎火的巷子，又爬坡上坎，终于在陡峭的山坡上看到了和刚刚完全不同的景象。是啊，现在是1944年，战争年代，路的那头是金碧辉煌的歌舞厅，这头是昏暗潮湿的贫民窟。龚镜悄悄往贫民窟深处走，沿途那些简陋破旧的破瓦屋看起来一推即倒，龚镜快走到贫民窟尾端的时候，顾锦看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跑了过来，“龚阿姨！你终于来啦！” 龚镜半蹲着身子，一把将小女孩抱起，“吃饭没？” “没有～” 小女孩趴在龚镜怀里笑，“阿娘说你今晚会来，我就等着你呢！” “嘘。” 龚镜轻声说：“安静些。” “嗯嗯！” 龚镜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拎着皮箱，迅速进了一间破瓦屋。 顾锦跟着龚镜进去，一眼就看到狭窄昏暗的破屋内，一位比龚镜稍稍年长一些的女子正坐在床边缝一条破裤子。 “小镜，你来了。” “李姐，别弄了，我给你们带了新衣裳。” 顾锦恍然大悟，原来龚镜的皮箱里装的不是枪，而是衣服。 龚镜把皮箱放在矮凳上，小女孩想凑上去看，被龚镜拦住，“乖乖，你安静些。”然后龚镜拿出一个铁皮饼干盒，小女孩开开心心接过来，蹲在一旁安静吃。也许是因为那声“乖乖”太温柔，顾锦也想看看皮箱里的东西，可惜屋内的烛火太弱，顾锦根本看不清，她只看到龚镜扣上皮箱，再两步上前，把皮箱放在了李姐的腿上。 “箱子里有厚衣裳，点心，钱，天要冷了，你们再等等，我已经安排人在找安全的屋子。” “小镜，你何必如此冒险？” 顾锦听到了李姐的哽咽声。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 龚镜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破瓦屋。顾锦还是一头雾水，她根本听不懂也看不懂龚镜到底在干什么。龚镜从李姐的住处离开后，居然原路返回，但她没去舞厅，而是去了舞厅斜对面的酒店。顾锦跟着龚镜爬了六层楼梯，最后站在了618房间门口。 “咔哒。” 龚镜开门进去。 “呜呜呜呜呜！” 地上有人。 房间里的窗帘没拉上，借着窗外的月光，顾锦走上前定睛一看，发现地上绑着的那人有点眼熟，好像叫什么耀祖。 “呜呜呜呜呜！” “王耀祖，安静，这是无声手.枪，美国货，我现在一枪打死你，也不会有人听见。” 王耀祖安静了。 顾锦弯腰回头，看到谍战影视剧里的“杀手专用月光”照在了龚镜身上，这样的月光温柔，照着的人却危险。那时，顾锦觉得18岁的龚镜有些过分，过分带感，可惜她没有肉身，所以她不能摸着自己砰砰跳的小心脏大喊一声哇，她只能默默走到龚镜身边，凭着灵魂深处的那一份悸动，认真凝视龚镜轮廓分明的脸。 “咚、咚、咚。”皮靴鞋跟发出闷响，龚镜上前拔了王耀祖嘴里的一团破布。 “龚小姐！龚小姐！您不是生病了么？！您这是在干什么？！” 王耀祖又慌又懵地问。 龚镜不说废话，冷声问：“你找李芳干什么？” 王耀祖哆哆嗦嗦不说话了，龚镜把枪口往王耀祖的脑门上一顶，发狠道：“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 王耀祖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是我哥！我哥喜欢李寡妇！他让我去找的！” 龚镜问：“你哥自己为什么不找？” “他他他他他他…” 王耀祖眼睛一闭，“他知道李芳是**！他不方便自己找！他怕被他的小组长发现！” “你真可恶！” 龚镜狠狠地说：“你们军统现在什么臭鱼烂虾都敢收！江城到处潜伏着日本特务，你一句话卖了三个人！” 王耀祖立刻撇清，“我不是军统！我不是军统啊！” “不重要，你们是双胞胎，他是，你就是。” 龚镜持枪的右手猛一发力，王耀祖的脑袋歪了，“你哥小组长是谁？” “玫…” “玫”字还没说完，王耀祖就被无声手.枪爆了头，倒在了地上。 顾锦以为是龚镜开的枪，但是龚镜愣住了，因为床底下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正用枪指着龚镜。 “小镜，我们认识多久了？” 顾锦听到了梁玥的声音。 龚镜冷冷回道：“18年。” 梁玥站起来，依然用枪指着龚镜，“小镜，我最近读了一本奇怪的书，那本书说正常人四岁以后才有记忆。” 龚镜放下枪，问：“所以？” 梁玥看到龚镜的动作，突然笑了，“所以我觉得我不正常，我两岁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你，从那天起，我就记得你，从此以后都是你。” 龚镜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她看起来冷静，冷漠。 “算上王耀祖，目前死在你手里的纨绔一共有十人，他们是可恶，但罪不至死。梁玥，你滥用职权公报私仇，军统不管？” 梁玥收起笑容，持枪往前走了两步，将枪口悬在龚镜面前。 顾锦的眼睛和耳朵都不是摆设，她看出来也听出来了，梁玥爱龚镜，爱到偏执。顾锦虽然知道龚镜死在1956年除夕夜，但她现在很紧张，紧张到爆，因为梁玥的精神状态太吓人了，像个疯子。 “小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玥平静地问。 龚镜直视梁玥的眼睛，冷淡回道：“刚刚。” “哦。” 梁玥神色一变，突然摆出阴狠的表情，“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用枪指着你？” 龚镜没有被吓倒，她还是那么冷淡，“我不想知道，你千万不要告诉我。” 梁玥果然被龚镜的态度刺激到，脱口而出问：“你这半年都在跟谁写信？写完又为什么烧掉？” 大概是没有料到梁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龚镜突然发怒，“梁玥！你简直荒唐！你搞情报工作搞到我家里来了！” 梁玥也愤怒，“那个人是谁？！”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十声闷响，龚镜对着王耀祖的尸体清空了弹匣。 顾锦就站在龚镜面前，她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龚镜开枪时眼里似乎有泪。龚镜打完子弹便转身去开门，她没管愣在原地的梁玥。 “梁玥，我真想死在你手里，但是我不能。” 龚镜头也不回地走了，顾锦迅速跟上。之后的路没有那么麻烦，龚镜从酒店侧门出去，上了一辆车，顾锦也跟着上去，她们一起坐在后排。 “事情解决了吗？” 驾驶位的人一开口，顾锦就知道是老外，于是顾锦马上伸长脖子去看那个老外。 龚镜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Charles，王光宗是不是也死了？” “死了，我刚埋完。” Charles启动车辆，微笑说：“我先送你回家，再来埋他弟弟。” 龚镜又问：“所以你早就知道梁玥的身份？” “知道。” Charles无奈笑了笑，说：“小镜，你母亲早就知道我是英国情报人员，但她依然雇我做你的英文老师，我们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到目前为止，死在梁玥手里的人都不冤，包括喜欢你的那些纨绔。” 龚镜沉默片刻，而后冷淡地说：“母亲失踪半年了，我还是寻不到她的踪迹，也许她回到了她来的地方，那是好地方，真希望她能带上我。” “小镜。” Charles一脸严肃，“别胡说，你要好好活着。” 顾锦跟着点头，她虽然不知道18岁的龚镜都经历了什么，但她能看出来18岁的龚镜根本不怕死。 “嗯，还没到死的时候。” 龚镜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开始闭目养神。车里的窗帘都是拉起的，顾锦看不到窗外的景色，只好老老实实呆坐一阵，后来实在是太无聊了，她便扒着前排座椅椅背看Charles，但看来看去也没什么好看的，Charles只是个普通的，还没他龚龙叔叔帅气的老外而已。于是顾锦专心去看龚镜了。马上，她发现龚镜细长微弯的睫毛似乎在轻颤，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看错，顾锦把脸凑过去，看到龚镜的睫毛真的在轻颤，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到了。” 驾驶位的Charles突然说话，惊得顾锦立刻弹回来坐好。 “嗯，辛苦了。” 龚镜睁开双眼，开门下车。 “是辛苦啊～” Charles回头调侃，“我还要回去埋人。” 龚镜扶着车门，一本正经地说：“你辛苦，我也辛苦，我回自己家要走后门。” “你自找的～” Charles笑嘻嘻说完，龚镜啪一下关了车门。 Charles离开后，顾锦跟着龚镜又穿过两条巷子，才终于看到了门。顾锦觉得龚镜要开的那扇门有点眼熟，像极了她爸爸顾前程几个小时前偷偷摸摸输密码开的那扇门。 “咔哒。”门开了，龚镜轻轻推开门，顾锦赶紧溜进去。前方是黑灯瞎火的长廊，龚镜走得慢，三步一停。陪着龚镜在黑暗中潜行的时候，顾锦也是三步一停，她没有在故意搞笑，恰恰相反，她摸黑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沉浸式的，带着信念感的，因为这漆黑的长廊好长，龚镜孤独的身影让顾锦的灵魂感到难过，顾锦知道这只是梦，但她好想分担龚镜的孤独。 时间在一魂一人走走停停中流逝，顾锦跟着龚镜穿过长廊，又踏上楼梯，终于进入房间。 龚镜进屋没开灯，而是摸黑点燃了一支蜡烛。顾锦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出来这里是龚镜的卧室。 “咯吱”一声轻响，龚镜在书桌前坐下了，顾锦以为龚镜要写什么东西，便到书桌对面站着。但是龚镜只是坐在那里，盯着桌上的那一簇小火光发呆。房间太安静了，顾锦甚至能听到烛火微弱的滋滋声。 这个梦做到这里，顾锦真的看不懂龚镜这个人。顾锦虽然历史不好，但她知道抗日战争期间江城从未沦陷，所以她不懂为什么18岁的龚镜明明过着别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却偏偏想死，她不懂为什么18岁的龚镜看起来如此忧郁，如此悲伤。 “因为我又要活一次。” 顾锦的灵魂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听到龚镜轻轻喊她的名字，“顾锦。” 同样都是梦。昨日的梦很痛苦，今日的梦做到此刻，终于也痛苦。顾锦手足无措地大喊龚镜的名字，她好想痛哭，可是灵魂即使万般震惊，灵魂也流不出泪，灵魂只能见证。 “好好看着我。” 龚镜拿起钢笔，眼泪落在了信纸上。 “我看不到你。” 龚镜在写字，写得极慢。 “也听不到你。” 泪，落得极快。 “但我知道你在这里。” “哗啦”一声轻响，龚镜把信纸递给烛火阅读，轻飘飘的一张信纸上只有两个字，剩下的都是龚镜的泪。信纸燃起来的时候，顾锦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名字这么好看，这么浪漫，这么悲伤。 「顧錦」燃尽了。 “你会梦到我六次。” 龚镜的脸上布满泪水，却露出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笑容，“我刚刚突然在想，如果我今晚死在梁玥手里，你还会梦到我吗？” 马上，这笑容消散了，只剩无尽的悲伤，“我们之间是如何开始的，我搞不清楚。半年前，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我醒来后，曾怪过你，可是不知不觉，竟捱到了今日，你说你梦到我，一直陪在我身边。” “顾锦。” 龚镜悲痛地说：“我上辈子并不痛苦，顶多就是困惑，但我生前困惑的一切，在死后都得到了确认，我本没有遗憾，是你让我遗憾。” “是你让我遗憾…” 手.枪.居.然.是.屏.蔽.词.给.我.整.无.语.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1944·梦中人 第8章 第八章：突然，必然 “咔嚓”一声脆响，梦“哗啦”一下碎了。 顾锦的灵魂正在急速下坠… “啪嗒。” 顾锦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整，江北七号联排别墅三楼巨大的开放式空间内，李璇、龚颖、顾前程、龚龙，正坐在巨大的西餐桌前啃面包，听到客厅区域的响动声，他们四个人同时抬眸，看到顾锦一动不动地趴在地毯上。客厅区域那几张沙发巨大，他们昨晚都睡在上面，顾锦能滚下来，实属神奇。不过他们没有等到顾锦的大喊大叫，而是看到顾锦翻了个身背对他们，蜷缩在地毯上抖了起来，这更神奇了。 “她好像在哭…” 龚龙有些不确定地说。 “把好像去掉。” 李璇一脸淡定，“她就是在哭。” 顾前程一脸嫌弃，“她现在看起来像疯了的迪士尼公主。” 龚龙马上问：“请问哪位迪士尼公主留脏辫戴眉钉还纹身抽烟？” 顾前程端起面前的咖啡瓷杯，下巴一抬，“那边那位。” “哗…” 西餐桌主位上空悬着的《国家地理》杂志翻页了，四个人同时瞥一眼，又马上移开目光，继续看顾锦。其实昨晚，他们睡得很安稳，今早醒来的时候感到神清气爽，经过这一上午开门翻窗的折腾，他们的理智也渐渐回归。平心而论，龚镜找他们报仇合情合理，但是龚镜对报仇似乎没有兴趣，龚镜和他们一样，只想离开这里。目前的情况是人和鬼都陷入了相同的，无解的困境，除了等，谁都没有办法。 顾锦压着哭声，听起来非常伤心，龚龙忍不住问：“你们真不去劝劝？” “不去。” “不去。” 李璇和顾前程异口同声。 龚龙撇嘴，“你们好狠的心。” 李璇无所谓地说：“她每次被关在家里都这样，一起床就哭嚎，让我们放她出去，今天估计也差不多，她肯定是一睡醒发现自己还被困在江北七号，所以哭了。” “不一定。” 龚颖盯着哭得一抽一抽的顾锦，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以前都是嚎啕大哭，但从昨晚开始，她好像换了种哭法。” “啧～” 龚龙瞥了眼悬空的杂志，故意说：“小锦哭得那么伤心你们不去劝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顾前程赏了龚龙一个白眼，“你去劝吧，友情提示一下，她有起床气。” “我可不敢。” 龚龙先对着顾前程调皮一笑，又对着龚颖调侃，“我怕她问我是谁～” “闭上你的嘴。” 龚颖看都没看龚龙一眼，而是拿起了餐盘上的吐司面包，“她过来了。” 于是另外三个人立刻清了清嗓子，也装作正在用餐的样子。 顾锦来得很快，她到西餐桌空着的主位旁边站定的时候，李璇才发现顾锦居然光着脚没穿鞋，李璇刚想吼顾锦，就看到顾锦抬起袖子擦干脸上残留的泪，弱弱地说：“龚镜，我又梦到你了。” 龚镜没回话，淡定翻一页杂志。但是西餐桌那头的四个人却同时一惊，因为顾锦的语气特别软，她乖得不正常。 “我梦到了18岁的你。我梦到有一天晚上，你偷偷到舞厅找梁玥，然后梁玥给了你一个箱子，我当时以为箱子里装着枪，我以为你要去杀人，所以我一路上都跟着你。我跟着你走了很长的路，最后走到了平民窟，看到你把箱子交给了李芳，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箱子里装的不是枪，而是衣服点心和钱。” “龚镜，李芳是我奶奶李雪的养母吗？跟着李芳的那个小女孩是我姨奶奶李淑芬吗？” 顾锦问完，龚镜翻杂志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淡淡应了声，“嗯。” 李璇立刻问：“你太奶奶和你姨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太奶奶可牛b了～” 顾锦说话声还是软软的，但脸上很神气，“太奶奶是**，但是为了躲傻逼，所以只能暂住贫民窟，不过妈妈你放心，梁玥把那个傻逼杀了，至于姨奶奶嘛，反正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女孩，看起来营养不良的样子，不过妈妈你继续放心，龚镜那天给姨奶奶带了新衣服和吃的。” 李璇兴奋地催：“快快快！继续说！” “哦。” 顾锦又把头转过来看龚镜，“你把箱子交给李芳后，就原路返回，去了梁玥唱歌的那家舞厅斜对面的酒店，我跟着你爬到6楼，进了618房间，看到王耀祖被捆在地上，你用枪指着王耀祖，问他找李芳干什么，他说他帮他哥哥找的，他哥哥喜欢李芳，但他哥哥不方便自己找，因为李芳是**，他哥哥是军统，他哥哥怕被小组长发现。” “你当时很生气，你问王耀祖他哥哥的小组长是谁的时候，王耀祖突然被躲在床底下的梁玥爆了头。” “然后梁玥就用枪指着你了。” 话到这里，龚镜终于抬眸看顾锦，“你记错了，王耀祖是我打死的，梁玥那天不在那里，而且她从未拿枪指过我。” 顾锦凝视着龚镜平静的眼眸，深深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梁玥就是军统玫瑰的？” 龚镜淡淡回道：“杀王耀祖的那天。” 顾锦又问：“梁玥知道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龚镜的眸光从顾锦的脸上移开，回到杂志上，“关于她的身份，我们之间未曾挑明，但她心里应该清楚我是知道的。” “哦。” 顾锦看向李璇，“妈妈我要喝水。” “唰——” 李璇把面前的玻璃杯往前一推，半杯水停在了西餐桌中央。顾锦往旁边挪了几步，半趴在桌子上够水杯，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身上的墨黑色印花衬衫皱巴巴的，“你喝完水去洗澡，浴室什么都有，洗完澡去衣帽间找衣服穿，衣帽间的衣服都是新的没摘吊牌，你可以放心穿。”李璇突然不耐烦地说。 顾锦咕噜咕噜灌了半杯水，没理李璇，而是又到龚镜面前站着。顾锦站在龚镜面前不说话，但是龚镜眼皮都没抬一下，全程淡定看杂志。 “顾锦，你在干什么？” 李璇压不住心里越烧越旺的无名火，直接叫了顾锦全名。 顾锦对李璇的问题充耳不闻，只见她认真看了龚镜片刻，而后突然问：“那你心里清楚梁玥爱你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顾锦不管不顾地输出：“梁玥爱你，爱到偏执，她可以为你杀很多人。我怀疑梁玥嫁给龚克清是因为你，而且顾万里也喜欢梁玥，你们一家人好神经，比我们一家人还要神经。” “我那天一直陪在你身边，我知道王耀祖和他哥哥王光宗的尸体都是Charles埋的，Charles是英国情报人员，他提到你母亲，他说你母亲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但你母亲依然雇了他做你的英文老师，他对你说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有共同的敌人，他还对你说，死在梁玥手里的人都不冤，包括喜欢你的那些纨绔。” “龚镜，我告诉你，我没有记错，梁玥就是用枪指着你！因为她发现你心里有了别人！但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顾锦的情绪说来就来，眼泪落得毫无征兆，所有人都一脸懵，龚镜的眉头也一紧，此时此刻，人和鬼都看不懂顾锦为什么突然激动。 “啪。” 龚镜把《国家地理》杂志丢在桌上，“我不曾结婚，也从未恋爱。” “我管你结不结婚恋不恋爱！” 顾锦失去理智，脱口而出喊：“因为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你喜欢我！” “啪！” 顾前程拍案而起，“顾锦！你混账！” 李璇抄起手边的餐盘砸过去，“砰！”餐盘飞到墙上，摔得粉碎，“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打死你！！” 顾锦没有躲，她一直看着龚镜。龚颖察觉到顾锦的不对劲，立刻按住了要冲过去揍人的李璇，“璇，你听她说，她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龚镜，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会再活一次。” 顾锦胡乱擦一把脸上的泪，悲痛地说：“龚镜，这个时代很发达，我看过好多奇幻悬疑惊悚类的影片，我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觉得我突然，因为留给我跟你交流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我今晚也梦到你，就说明我的猜想是对的。” “可是，一想到你回去以后要面对一场永无止境的煎熬，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龚镜，托了妈妈龚阿姨，爸爸龚叔叔的福，我在这个时代很受欢迎，被很多人喜欢，所以我跟我看得顺眼的人谈恋爱，试图找到一些我也会爱人的证据。” “但是找不到，我谈过七次恋爱，但我不会爱人。久而久之，我觉得爱情不过如此，我对爱情真的没有耐心，我不喜欢也很讨厌什么暧昧什么试探什么真心什么承诺，爱情在我这里就是狗屁，我不稀罕。” “但是龚镜，直到你出现，我才懂喜欢是什么，原来喜欢会患得患失，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里，你都能轻易牵动我的情绪，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写我的名字的时候，你说是我让你遗憾的时候，我真的好想跟你生在同个年代，我真的好想拥有一副真实的身体，这样我就能抱紧那么孤独的你。” “龚镜，在遇到你以前，我的心从来没有为别人痛过，但是昨天，我在梦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灵魂就在为你痛，后来，梦醒了，我的心也在为你痛。” “龚镜，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不过二十个小时，我脑子没坏，我就是开始喜欢你了，你要是不信我的心意，你就拿你身后的刀捅我，我绝对不躲！” “顾锦！！！” “顾锦！！！” 顾前程和龚龙同时怒吼，紧接着龚颖放手，李璇冲上去给了顾锦一耳光。 “啪！” 李璇下手很重，还是用戴戒指的右手扇的，顾锦的嘴角马上开始流血。 “顾锦！我不管你梦到了什么！现在我告诉你！你不仅不会爱！你也不懂什么是尊重！你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表达爱意！实在是可恶！” 李璇的眼里有泪，她被顾锦气到是真的，但她心里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也是真的。 顾锦捂着脸哭喊：“你之前都不管我你现在管我干什么！” “啪！” 李璇又给了顾锦一耳光，这次是用左手扇的，“因为你荒唐！” 这一耳光把顾锦彻底扇崩溃了，“呜呜呜呜呜…我荒唐我也是你生的！呜呜呜呜呜…你干脆打死我好了！” “我现在就打死你！！！” 李璇的右手又抬起来了。龚龙很会看龚颖的眼色，马上冲上去拦住李璇。龚颖也没闲着，赶紧连拉带拽地把顾锦弄走，直奔东侧尽头的浴室，“放开我！放开我！呜呜呜呜呜…妈妈居然打我的脸！呜呜呜呜呜…龚阿姨…呜呜呜呜呜…我不想活了…呜呜呜呜呜…” “咔！” 龚颖用力推开浴室门，再把顾锦甩进去，“你先冲个澡冷静一下，你如果继续胡闹，我就把你的前女友们做过的好事都告诉璇，顺便也让龚镜听一听，你不要逼我对你下狠手。” “嗝！” 顾锦坐在地上打了个响嗝，马上不嚎了。她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她的那几位前女友，她们都是人才，有偷偷瞒着她嗑药的，有当着她的面酗酒的，有带着她打架闹事进过局子的，有搞诈骗的，甚至还有跟她谈恋爱是为了泡龚颖或者她妈的，这样一对比，她的上一任女友Jessica就显得特别正常，Jessica只是出了个轨而已。 关于顾锦的前女友们，李璇只知道她们是演员歌手艺术家谁谁的女儿等等这种基础信息，其余一概不知，但龚颖全部知道，因为龚颖给顾锦的前女友们收拾过很多烂摊子。 有时候，龚颖真的很佩服顾锦，因为顾锦可以跟不喜欢的人谈恋爱。不走心的恋爱玩一玩也就算了，偏偏顾锦还挺有原则，她自己不沾黄赌毒，但她会管女朋友的闲事，结果就是龚颖受罪。往好处想，顾锦心善，做人有底线，是位好恋人。但说句不好听的，顾锦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所以没事找事，她欠抽，也找抽。 “啪！” 龚颖把浴室门摔上了。她往回走到一半，看到李璇正靠着中岛台抽烟。李璇没有烟瘾，一年抽不完一包，且每次抽烟都是因为被顾锦气到。 “哗…” 龚颖路过西餐桌主位，瞥见悬空的《国家地理》杂志翻到了雪山，刚刚她带顾锦离开时，这本杂志的页面是沙漠。 “她去洗澡了。” 龚颖来到李璇身边，闻到了CASTER RED5独特的香草味，这味道温和，龚颖不讨厌。 “你离我远点。” 李璇躲开了龚颖的手。 “没事。” 龚颖搂住李璇的腰，轻声说：“你放心抽。” “姐，我可不可以抽烟？” 龚龙掏出烟盒，小心试探。 龚颖下巴一抬，“你离我远点，去那边。” 龚龙下意识嘀咕，“璇姐的烟可是我给的…” 说归说，龚龙还是去对面那张岛台了。 现在只有顾前程还坐着，他在发呆，虽然刚刚他已经跟龚镜道过歉了，但龚镜没理他，因为昨晚的宣纸和毛笔都没有飞过来。 餐厅很安静，所有人都在默契沉默。李璇耐心地等那本《国家地理》杂志翻到最后一页，才掏出手机，抬腿走了过去。 “龚镜前辈，这是我姨妈李淑芬。姨妈去年年初在美国去世，当时我们，还有她的家人们都陪在她身边，她走得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这是我奶奶李芳，我刚刚才想起来，奶奶也是在2005年11月底去世的，具体是哪天我不记得了，但跟龚颖的祖母梁玥去世的时间差不多，也许是同一天。” “龚镜前辈，还有一件事。” 李璇收起手机，对着面前的空座椅，认真地说：“我母亲离婚的第二年，意外得到一笔巨款，那笔巨款是从英国汇过来的，对方当时派了律师过来打消我母亲的疑虑，说这笔钱是我母亲的生母留下的，完全合法合理。但对方也开出了条件，要求我母亲绝对不能把这笔钱花在前夫和前夫的家庭身上，我母亲当然同意了。” “那笔巨款彻底改变了母亲和我的生活，现在想想，这钱肯定是龚颖的祖母梁玥给的。” “唰——” 昨晚的宣纸和毛笔终于飞过来了，悬在巨大的西餐桌中央。 「你父親有什麼問題？」 “我十岁的时候，他开始沉迷于赌博，后来也酗酒。但我成年后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出轨了，在外面有两个儿子，而且他有两个儿子这件事还是那个律师告诉我母亲的。” 「梁玥辦事穩妥，她應該早就知道雪兒的處境，一直不出手，是想等雪兒自己清醒。」 “是。” 李璇点头，“我母亲后来非常清醒，她前夫一直到今天都想跟我们攀上关系，但我母亲从不搭理。” 「清醒就好，沒白吃苦。」 “说到吃苦…” 李璇心一横，说：“我女儿顾锦，她从小到大真的没有经历过苦日子，一天都没有，她从来没有缺过钱，也没有缺过爱，到今年6月份，她就满25岁了，但她从来没有工作过，一天都没有，她平时的工作就是玩，全世界到处玩。” “所以…” “龚镜前辈，您就当她脑子有问题，不要跟她计较，也不要听她说疯话。” 「倒是頭一次聽做父母的說女兒腦子有問題。」 龚镜的话让所有人感到意外，李璇诧异地问：“您不生气？” 「為何生氣？」 事情正在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李璇又问：“您不觉得她冒犯您？” 「頭一次見到哭得這麼傷心的紈絝，覺得甚是有趣。」 “噗！” “咳咳咳咳！” 顾前程刚灌进嘴里的咖啡全喷出来了，龚龙则是被烟呛到。 李璇无语了，龚镜的反应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她突然想起昨晚顾锦说龚镜情绪稳定，现在她信了，果然很稳定。 “您不会觉得她莫名其妙吗？” 龚颖帮李璇问。 「不會，她能夢到我，也能看到我，我們之間的緣分，好像是注定的。」 这个答案很微妙，逼得李璇忍不住问：“那您呢？您对小锦是怎么想的？” 「沒有想法，順其自然。」 “好…” 李璇缓了缓，然后生硬地转移话题，“那…我们下午到处找找有没有什么符纸啊机关啊阵法啊之类的东西…说不定找到就能出去了…” “咻——” 杂志飞走了。 「這裏沒有歪門邪道的東西，你們不要搞封建迷信。」 “唰——” 宣纸和毛笔也飞走了。 餐厅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会儿后，龚龙突然不怕死地说：“我怎么觉得…龚镜前辈…跟小锦…其实挺搭的…” “唉…” 顾前程叹气，“谁说不是呢…” “不行我要去找她问清楚！什么叫留给她跟龚镜前辈交流的时间不多了！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李璇拔腿就准备往浴室的方向去。 “你别着急。” 龚颖立刻拉住李璇，“你刚刚扇她的时候还教育她要尊重人，现在她说不定在洗澡，你过去就是在侵犯她的**，你别做打脸的事。” “哼！” 李璇强调，“我没有后悔扇她！” 龚颖点头，“我知道，她是该扇。” 顾前程问：“那现在怎么办？下午还找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吗？” “别找了吧…” 龚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毕竟…龚镜前辈让我们不要搞封建迷信…” “我知道要干什么了！” 李璇眼睛一亮，马上给龚龙派活，“Draco，你等小锦洗完澡，给她把脏辫拆了，她要是不同意，你就喊我，我拿把剪刀把她头发全剪了！” 龚颖刚想说话，李璇就捂住了龚颖的嘴，“你别跟我说什么尊重，我不听。” 顾前程很赞成李璇的提议，“行，她的脏辫估计要拆几个小时，交给你了龚龙。我去看看东侧的卧室，找三间看得顺眼的，换床单被套，今晚我们别睡客厅了，都睡卧室。” “我去看看食物。” 李璇盯着左边那一排冰箱，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我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怎么吃，真不想啃面包了，啃不动了。” 顾前程也跟着看冰箱，“放心，老头子的保姆团队平时住这里，他几个儿子和家人也偶尔过来住，冰箱里的食材肯定够。” “放什么心？” 李璇问：“有食材又怎么样？我们会做吗？” 顾前程马上看着龚颖，“Aster，我们晚上能不能吃上饭，就靠你了，你去哄那位迪士尼疯公主。” 龚颖的表情有点无奈，“只能哄了，我们小锦虽然没上过一天班，但她什么都会。” “呵～” 李璇突然笑了起来，喊道：“反正我不后悔扇她！不后悔不后悔！” 李璇一笑，另外三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人是多么神奇的生物，眼下的困境虽然无解，但任何时候，人只要想吃，能睡，就说明人还没有走到绝路。既然还没到绝路，那就把焦虑和不安先藏起来，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去直面人生中无法控制的，注定的事。 总要面对，别怂。 第9章 第九章：梦女 窗外只有一场夸张的大雪，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嘀嘀嘀。” 下午六点整，番茄牛腩炖好了。三楼开放式厨房操作台视野很好，有三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常情况下，下厨的人一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只种植各种品种玫瑰的花园。但现在，花园完全被大雪吞没，玫瑰安葬于纯白之中。 外面，纯白的世界渐渐暗了下来。室内，厨房操作台的灯光是暖黄色。窗外窗内的光线有了反差，巨大的落地窗就成了一面镜子，所以顾锦关火抬眸的时候，也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龚镜。 谁都没有先开口。火已经熄灭了，顾锦的左手还捏着灶台旋转钮，右手则是藏在皮质围裙口袋中。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定在那里，透过落地窗，深深地跟龚镜对视。 那双眼眸里什么都没有。但顾锦见过那双眼眸如何展露温柔，表达愤怒，隐藏心事，以及，如何落泪。很奇怪，只是这样静静地对视，就产生了很多很多冲动。心灵的，身体的，想拥抱，想亲吻，想爱……各种各样的冲动。其实表达喜欢对顾锦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纵观她的感情史，她本来就在追寻这样的瞬间，这样无法控制的，心动的瞬间。 这样的瞬间多珍贵，又怎能轻易浪费。 “我好看吗？” 顾锦是不会内耗的，就算她知道这段感情有时差没结果，她还是会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 “这叫法式小卷，我上个月烫的头，我留过好多发型，长的短的，我觉得我的发型都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内耗干什么，还不如刷刷存在感。 可惜龚镜没有任何反应。 “唉…” 顾锦转身，随即抬起左手摸自己的眉弓，又故意摆出可怜的表情，“后悔打眉钉了，这两个洞不好看，影响了我的美貌。” 龚镜走了过来。 “咚、咚、咚。” 顾锦下意识脑补梦里龚镜的皮靴脚步声。马上，龚镜停在顾锦面前，距离不到半米。 “哇哦～你离我这么近的吗？你想干什么啊？” 顾锦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她原本藏在皮质围裙口袋中的右手此刻正紧紧地抓着操作台边缘凸起部分，由于她比龚镜矮半个头，所以她在期待什么，看她的表情和微微抬起的头就能知道。 “你脸红什么？” 龚镜突然凑近了看顾锦的脸，看得十分仔细。 顾锦心里一惊，连忙闭上双眼，睫毛乱颤，“我在等你亲我啊～” “睁眼。” 龚镜冷淡地说。 于是顾锦勾着唇角睁开双眼，对上了龚镜静如止水的眼眸。 “你确实很好看。” 龚镜的语气依然冷淡，“你的眼睛，跟我以前养过的一条狗，一模一样。” “喂！！！” 顾锦激动地吼道：“你看我就看我！夸我就夸我！你骂我干什么！有你这么损人的吗！” 三楼三百多平米的大型开放式空间没有放置任何屏风书架等遮挡物，所以所有区域的情况一览无遗。顾锦的声音太大，东侧休息区的四个人见状马上站起来往这边走。顾锦看到李璇的脸色很不好看，她便慌慌张张地戴上隔热手套端砂锅，但嘴上没怂，“你好好说话是不是会死？” “我已经死了。” “你！” 顾锦手一抖，龚镜的右手食指往上一抬，差点从顾锦手里滑落的砂锅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厨房区右侧岛台上。顾锦在原地愣了半天，嘴巴张张合合，最后问：“这别墅里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不能控制的吗？” 龚镜瞥一眼最先到达厨房区的李璇，冷淡回道：“你们。” “你又抽什么风？你刚刚怎么跟我保证的你忘了？！” 李璇怒气冲冲地问。 “不是我的错！” 顾锦着急解释：“是她！她骂我！她说我的眼睛跟她以前养过的一条狗一模一样！” “噗～” “噗～” 刚到达厨房区的顾前程和龚龙赶紧往后退了几步，龚颖则是忍着笑意，到李璇身边耳语，“给她留点面子。” 于是李璇假装严肃地问：“龚镜前辈，您以前养的什么狗？” “唰——” 熟悉的宣纸和毛笔飞过来。 「柴狗」 “柴狗？” 李璇歪头疑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前程弯腰爆笑，“就是土狗！土狗！中华田园犬！” 李璇就快忍不住笑了，龚颖帮忙问：“龚镜前辈，您的狗叫什么？” 「就叫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璇还是破功了。 “妈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妈妈现在有点讨厌，顾锦决定自己挣回面子，于是她对龚镜说：“哼！我们也有狗！我们的狗狗都超可爱的！我们的土狗叫丸丸！金毛叫球球！拉布拉多叫ball ball！它们平时跟我最爱的李雪女士，Maggie女士，文辉爷爷住一起！我们还有两只柴犬叫高桥，丸！Takahashi Maru！Takahashi 高桥！是我龚龙叔叔最喜欢的一个男演员的姓氏！Maru那是因为我爸爸！我爸爸最喜欢吃丸子类的东西！” “Takahashi Maru，日本名字。” 龚镜冷漠地说。 “啊…对不起…” 顾锦反应超快，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赶紧找补，“从现在开始它俩改名了，它俩以后就叫恭恭和敬敬好了！还是中国名字有礼貌！” 龚镜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顾锦。这种眼神顾锦在梦里见过，龚镜也曾这样看过举枪发疯的梁玥。但顾锦毕竟跟梁玥不同，她不敢真的惹怒龚镜，所以她果断认怂，“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们错了嘛…我们以后再也不起日本名字了…要不这样，我跟你保证，等我们出去了，我爸爸和龚龙叔叔一定会带着两只改名换姓的狗狗即刻搬离东京！” “是，是，一定搬。” 顾前程在一旁猛点头。刚刚顾锦道歉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就及时收住了笑，他们都是有脑子的人，怎么会不懂龚镜在介意什么。 “你们吃饭吧。” 龚镜又恢复了冷淡。 现在的情况对活人来说很被动，他们拿不准龚镜的态度，只能乖乖坐下吃饭。 中岛台上摆了六个热气腾腾的小砂锅，荤素都有，都出自顾锦大厨之手。不过顾锦大厨似乎对自己精心烹饪的中式料理没什么兴趣，她吃得十分不专心，她的注意力都在西餐桌那边。 龚镜又在看《国家地理》杂志，顾锦不认得那一期的封面图片，但她认得封面上的“TOKYO”。 全英文的杂志。穿墨绿色旗袍，米色玛丽珍鞋的龚镜。东京。好诡异的搭配。 “我中午就想对你说，你真的不像那个时代的人。” 顾锦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同桌的另外四个人皆是一愣。李璇和龚颖坐在顾锦的左手边，能清楚地看到西餐桌那边的杂志，不过她俩一直没敢盯着那边看。至于顾前程和龚龙，那是压根不敢转身的。 “哗…”杂志翻页了，龚镜没理顾锦。 顾锦撇了撇嘴，说：“虽然你现在对我很冷淡，但是没关系，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你的。”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喜欢」这个词挂嘴边？” 李璇已经懒得生气了，或许她是气到无奈了，“你这样只会让龚镜前辈讨厌你你知道吗？” 顾锦先看了看西餐桌那边依然淡定的龚镜，然后才对李璇说：“妈妈，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别人的，我除了用嘴说喜欢，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不知道三箱金条现在折合人民币多少钱，但就算我们出去了，我们也没有办法把这笔钱还给龚镜。” “可是我们总要为龚镜做点什么的，不是吗？” 李璇叹气，沉默。顾锦又看向顾前程，“爸爸，等我们出去了，我一定会把你爹的骨灰扬了，我没有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我需要你给我找最好的律师。” 这话大逆不道，但顾前程眼睛都没眨一下，“行。”他秒答应，接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再冷静地说：“外面的人也许已经发现我们失踪了，也许在想办法进入别墅，现在外面的情况有很多种可能，你要扬他骨灰我没意见，但具体怎么操作，等我们出去了再商量。” 顾锦满意点头，又发现西餐桌那边的龚镜在看她，便问：“你有意见？” “你很滑稽。” 龚镜冷淡回道。 “我怎么就滑稽了？” 顾锦纳闷，而后突然说：“龚镜，我想听你从小到大的故事。” 龚镜垂下眼眸，目光回到杂志上，“与你无关。” “哼！” 顾锦还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 顾锦的沟通方式有问题，她想一出是一出，说话也没有逻辑，这让李璇感到烦躁。 “你暂时不要说话了。” 李璇瞪了顾锦一眼，然后她放下筷子，朝着西餐桌望去，“龚镜前辈，我刚刚问了我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的生命在这里结束，那我有没有遗憾？” “答案很矛盾。” 李璇端起面前的啤酒喝了一口，说：“如果我仅仅只是我自己，我好像没有遗憾。但我还是龚颖的爱人，顾锦的妈妈，李雪的女儿，所以我有遗憾，我会怕，我怕我死在这里。” “龚镜前辈，我说这个，是想问你，你有什么遗憾吗？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能为你做的吗？既然小锦确定你会再活一次，那我们就不得不产生一些联想，比如我们被困在这里的原因，也许是为了帮助你平安度过1956年2月11日。” 话到这里，李璇停下等了一会儿，但她没等到宣纸和毛笔，只等到了顾锦的愤怒，“你怎么就不愿意好好活下去！你知不知道我在梦里听到你说丧气的话！看到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时！我的心有多痛！” 李璇没心情理会顾锦的愤怒，只是问：“怎么了，龚镜前辈说什么了？” 顾锦吼道：“她说她没有遗憾没有牵挂！让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不行，要管。” 李璇心一横，郑重地说：“龚镜，我不管你生在哪一年，我们先放下这些，事实是你30岁，我比你年长，最重要的是，你不是别人，所以我一定要管你的闲事。” “龚镜，我四岁刚记事那年，我爸丢了水利局的工作，他负责的项目设备被盗，各种证据都表明责任在他，理所当然，他要赔一笔巨款，这直接导我们家一贫如洗。我们很快就失去了水利局分配的房子，搬到了破瓦房，那个地方大概不到三十平，冬冷夏热，一下雨就漏，经常淹水，什么蜈蚣蚯蚓蟑螂甚至是蛇，都是那个地方的常客。我讨厌那个地方，所以我从来不愿意称那个地方为家。” 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李璇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过这段往事。 “我不是在卖惨，没那个必要。” 李璇回握住龚颖伸过来的手，她望着西餐桌悬空的杂志，竟然淡淡笑了起来，“龚镜，你知道你女儿李雪有多厉害吗？” “她居然能在那个地方做衣服。那个地方淹水也好，爬蛇也罢，她给别人做出来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她真的很厉害，硬是靠一台老式缝纫机养活了一家人。” “现在想想，我的人生很有趣，那个我不愿称之为家的地方却成全了后来的我，因为那个地方有一台老式缝纫机。我七岁就会熟练操作那台老式缝纫机。十七岁，我被江城美术学院录取，因为我报的是江城美术学院当时试水的冷门专业，服装设计系。他们怎么可能不录取我呢，毕竟我是当时唯一能闭着眼睛走线的学生，我比他们服装设计系的老师都专业。” “后来，我有幸认识了很多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服装设计师，但我发现百分之九十的设计师都只会画设计图，其余什么都不会。每当我认识这些人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感谢我妈，我感谢她教我真本事，没有让我沦为一个骗子。” “龚镜，我妈妈，她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女人。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从小到大，我妈经常对我说的话是，璇儿，不必害怕。” “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总是对我说这句话。” 李璇的眼里渐渐泛起泪花，“她说，每当她感到不安难过时，她就会做一个梦。她梦见漫天的大雪，梦里有个女人对她说，雪儿，我在，你不必害怕。” “她一直觉得梦里的那个女人，一定是她的亲生母亲。” “但认识你以后，我相信她梦见的那个女人是你。” “龚镜。” 泪划出了眼眶，李璇温柔地笑了，“我现在更愿意相信，这里是你的梦境，是我们闯入了你的梦，是我们想在梦里安慰你，是我们乞求你，等梦醒了，你一定要活下去。” 空气安静了，所有人都在等龚镜的反应。终于，五分钟后，空中飘来一张信纸，慢慢轻轻地落在了李璇的手上。 「我知道了，李璇，謝謝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表达了全部态度。李璇握着这张薄薄的信纸，心里止不住叹气，其实她还有好多话想对龚镜说，可是千言万语，都被一声谢谢堵住。信纸上的文字消失了，龚镜的固执和体面却留在空白信纸上，久久不散。李璇盯着手里的空白信纸，突然就懂了顾锦的突然，她突然认为顾锦对龚镜的喜欢是合理的，毕竟龚镜太特别了，但这种合理又跟正常的爱情不太一样，更像粉丝沉迷于偶像，仅凭幻想就能快活。 “她走了。” 顾锦把筷子一扔，站起来准备离开。 李璇从思考中回神，她手里的信纸也在这个时候飞走。 “你等等。” 李璇抬起下巴示意，“坐下，我有话问你。” 于是顾锦又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马上，李璇就很认真地问：“你是龚镜的梦女吗？” 顾锦噌一下站起来，激动地吼：“妈妈！你有没有搞错！你不要乱用网络流行词好吗！我怎么可能会是她的梦女啊！” “怎么不是？” 李璇一本正经地问另外几个人，“你们觉得是吗？” 顾前程先点头，“我觉得是。” “爸爸！” 顾锦跳起来喊：“你们知道梦女是什么样的吗你们就乱说！你们这样简直是侮辱了我对她的感情也侮辱了粉丝对偶像的感情！” “嘎吱——”顾锦推开挡在面前的椅子，气冲冲地走了。 龚颖望着顾锦离开的背影，无奈地问李璇，“你故意刺激她干什么？” “没什么。” 李璇把龚颖面前的红酒拿过来饮了一口，又觉得不够，干脆把小半杯红酒都灌进喉咙。短暂沉默过后，李璇望着那张空空荡荡的西餐桌，自言自语道：“我希望她只做她的梦女。” “我希望她，不要期待，不要贪心，不要奢望。” “不要奢望。” 第10章 第十章：名字 期待做一个梦，去梦里找一个人，听那个人亲口说，一切都是真的。 顾锦睡着了，突然睁眼时，她已经站在了历史的街头。彼时傍晚，长街上人头攒动，欢呼声、锣鼓声、鞭炮声，热闹非凡。迎面走来一队持火把高喊口号的年轻人，每个人手上都举着报纸挥舞，顾锦很容易就看清了报纸上那五个醒目的大字，「日本投降矣！」 顾锦对这场胜利没有任何概念，相关的影视剧也看得极少，若不是亲眼所见，仅凭她对贫穷和苦难的认知都十分匮乏的脑袋，是永远无法想象出这样的场景。原来被火光照亮的房屋、街道和人，都如此残破不堪，可是人们正在残破中狂欢。见到此情此景，她当然震撼，但是她的灵魂又在下意识地逃避，她想离开这里，因为她害怕看到人们脸上的表情，她不敢直视那些即使狂喜也无法掩盖悲痛的人，她承受不了这场狂欢背后的一切。 持火把游行的长队伍终于从顾锦面前走过去了，队尾的几个年轻人却突然换了方向，其中一人很是兴奋地说：“江北七号今夜人人能进！走啊！兄弟们也去瞧瞧大名鼎鼎的野百合！” 另一人嘲笑，“哈哈！你就别做梦了！野百合哪是我们这些人能见的！” 顾锦赶紧跟上去，听到领头的人说：“若是见不到野百合！能进去瞧瞧也不亏啊！听说江北七号里面金碧辉煌的！跟皇宫似的！走！兄弟们都去开开眼！” 原来梁玥唱歌的舞厅叫江北七号。顾锦翻一翻白眼，毫不犹豫地跟着这几个人走了。一段路程过后，顾锦又爬上了那个陡峭的山坡。彼时贫民窟很安静，顾锦路过某间破瓦屋时，还特意趴在窗边看了看。借着月光，顾锦看到窄屋空了，屋内只有一块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老头。那老头似乎是睡了，又或者是死了，顾锦分不清，不敢多看，她只能匆匆离开，去追走在前面的那几个年轻人。 今晚月光明亮，把昨晚梦里走过的，黑灯瞎火的巷子照得清晰可见。顾锦走在巷子里，她一边望着那几个年轻人的背影，一边回忆龚镜在黑暗中潜行的轮廓。那时，她多希望这条路是通往她熟悉的那个江北七号。 踏进最后一条窄巷，前方突然热闹起来，那几个年轻人已经不见了，顾锦走得慢，又在半道上停下脚步，因为她一抬头就看到了街对面那栋洋楼露出的霓虹招牌——「江北七號」。 “啪啪啪啪啪！！” 巷口突然传来鞭炮声，顾锦猛地回神望过去，刹时之间，梦里的世界安静了，她看到一个人正站在巷口凝望，她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她认得那个人的轮廓。 灵魂不能流泪，真是最大的败笔。于是顾锦抬腿狂奔，她渴望一个紧密的拥抱，可是她穿过了那个人的身躯，她在失落中回头，终于看清了龚镜的脸。 “八点十五。” 龚镜抬手看表，垂眸微笑，“今天的夕阳很美，你要是早点来，就能看到天被染成血红色，这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黄昏。” 顾锦深深地凝视着龚镜的脸，她的灵魂就快碎掉。 “还好，今夜月光也美。” 龚镜放下戴表的左手，转而抬眸伸出右手悬在空中，她说：“过来，顾锦。” 灵魂不能流泪，真是最大的败笔。顾锦把脸凑过去，虚虚地贴着龚镜的右手掌，彼时刚好有一阵凉风掠过，顾锦感觉不到风，她是看到的。她看到龚镜的长发在轻舞，她看到龚镜找不到焦距却明亮的眼眸里有泪光闪烁，她看到龚镜在笑。 “你果然在这里。” 龚镜笑得温柔，“我也很想你，顾锦。” “咔嚓。” 灵魂裂开的声音。 “哗啦——” 灵魂破碎的声音。 顾锦在黑暗中惊醒，她只愣了几秒就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躺在真实的床上。然后她开始哭，痛哭，投入地哭，尽情地哭，哭到最后，大半个枕头都被她的泪水打湿了，她才终于察觉到累，才终于愿意爬起来找水喝。 房间的落地灯就是在这个时候自动亮的，顾锦完全没有被吓到，而是用带哭腔的声音喊：“龚镜！我想喝水…” “唰——” 绿玻璃瓶稳稳地卡进了顾锦的左手掌，顾锦拿起来一看，是她想喝的气泡水，而且还开了瓶盖。 “你好贴心，还知道给我打开呢…” 顾锦哭过之后的声音哑哑的，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可怜。 “咕噜咕噜咕噜…” 顾锦喝水的时候，龚镜也从窗边阴影处走了过来。 “你在偷看我睡觉吗？” 顾锦弱弱地问。 龚镜走到床尾，冷淡回道：“你刚刚一直在喊我的名字，所以我过来看看。” “哦。” 顾锦把绿玻璃瓶往前一送，“喝完了。” 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她相信龚镜应该清楚，但她就是要看看龚镜的反应。 可惜龚镜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冷淡地看着顾锦，顺便让绿玻璃瓶稳稳地落在了飘窗上。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哭吗？” 顾锦倚着床沿坐下，抬眸看龚镜时，眼角又滑下泪，“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好不好？你刚刚还在梦里摸我的脸…虽然…虽然你…摸不到我…但是我…我真的…我真的把脸…放在你的…手上了…” 龚镜冷淡的神情没变，但是她放下了抱胸的双臂。 顾锦把龚镜的反应看在眼里，于是她稳住情绪，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泪，继续说：“我刚刚梦到日本投降了…看到好多人在游行庆祝…具体是哪一天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好多人手上举着报纸…头版是，日本投降矣…” “而且…而且你还对我说…那天的夕阳很美…那是你见过的…最美的黄昏…” 话到这里，龚镜终于开口，“那天是1945年8月15日。” 顾锦马上问：“那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八点十五分你在干什么吗？” 龚镜回道：“同梁玥Charles一起，在江边饮酒，看游行的队伍。” “嗯。” 顾锦边落泪，边傻笑说：“但是下一个1945年8月15日晚八点十五分，你会在正对着江北七號舞厅的那条巷子口等我。我听到鞭炮声的时候，也看到了站在巷子口的你。” 接着，傻笑变成了苦笑，“我朝着你飞奔过去，我想抱你，可是我抱不到…” 最后，苦笑变成了爱意，“我看到你在看表，跟我说话，你摸我的脸的时候，刚好有一阵风刮过，风让你确定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说你也很想我。然后我就惊醒了，开始哭了，因为我把你一个人留在那条巷子里了…我好舍不得你，我好舍不得你…龚镜…我好想回去陪你，我好想回去陪你…” 顾锦又开始痛哭，这次不是蜷缩在床上哭，而是跪在地上哭，跪在龚镜面前哭，她哭的时候一直在念：“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你不要丢下我…” 时间默默流逝，窗外的雪还是那般飘着，连落下的轨迹都不曾改变，冷漠无情地飘着。龚镜冷淡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痛哭的顾锦，看着看着，她的脸上竟出现困惑的神色，紧接着是一声感慨，“何至于此。” 这声感慨精准地刺激到了顾锦敏感又脆弱的神经，只见她突然失控地喊道：“我就要为你哭！我就要喜欢你！” 无理取闹的最高境界是逼得鬼都无语。 顾锦扯开了自己的睡袍，龚镜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许走！你看我！” 顾锦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动手。 “啊……” 一声长叹，直入主题，“你看我…” 马上，是水声。 龚镜又往后退了一步。 “啊…你…你…你不许走…不许走…” 顾锦双眼猩红，但她死死地盯着龚镜，手上动作没停，她就是要看看龚镜会不会先移开跟她对视的目光。但是，“嗯…”她先抖了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两分钟，快得连亲自动手的顾锦本人都不敢相信，“我…嗯…”她的大脑空白了几秒，目光也涣散了几秒，眼睛能重新聚焦时，她看到龚镜僵住了。 是的，她没有看错，龚镜僵住了。龚镜依然看着她，只是表情不再冷漠。但那表情是震惊吗？不是。是困惑吗？更不是。那表情更像是仿生人被迫进入休眠模式，除非接收指令，否则无法运行。 “我好想被你弄死…” 顾锦疯疯癫癫地哽咽道。 这句话像重启信号，顾锦看到龚镜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接着是放空，最后龚镜才垂眸，对上了她的眼睛。 “你能不能随便跟我说点什么！” 顾锦跪在龚镜面前，手还没有拿出来，她看起来像是真的疯了，“说什么都行！快点！” 龚镜还是无语沉默。 “或者你骂我！” 顾锦哀求，“你骂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没有回应。 顾锦崩溃地闭上双眼，哭着说：“我能接受你现在厌恶我…鄙视我…嫌弃我…但我不能接受你对我视而不见…我不是没有羞耻心…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了…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你帮帮我好不好…” 刚说完，顾锦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落地灯灯泡炸了，紧接着是一声，“顾锦。” 这声“顾锦”让猝不及防的顾锦猛地一抖。 全黑的房间里，什么都不用说，一个名字就足够。 “顾锦。” “嗯…” “顾锦。” “嗯…” “顾锦。” “嗯…” …… 顾锦在一声一声的“顾锦”中沉沦，快活。她亲手把自己健全的身心弄得乱七八糟，非要让自己遭受重创。从此以后，关于爱情，她有了创伤。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可能被人间的爱情取悦，除非这爱情来自阴间，来自过去。 “龚镜…” 除非这爱情能让她丧心病狂，“叫我…” “顾锦。” 从此以后，她只能被这样的爱情占有。 “啊…” 什么海誓山盟，地久天长。什么包容无私，尊重信任。什么高贵的高尚的一切热烈的美好的真挚的品行。她通通都不要了。 她要跪在地上，一次一次地颤抖。 她要自我毁灭，又死去活来，不知疲倦地颤抖。 “叫我…” “顾锦。” 她要她生生世世，记得她的名字。 她要她再次醒来时，心中充满遗憾。 她要她遗憾。 她知道，她快离开了，在头七的那一天。 剧透：“龚镜僵住了”是一个很重要的伏笔，她的灵魂被癫癫的顾锦创飞了，短暂地飞回了真实的人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名字 第11章 第十一章：废话哲学 次日中午，顾锦被敲门声吵醒。那会儿她的脑袋还昏昏沉沉，腿也软，起床气一时飙到峰值。“咔！”她不耐烦地把门拉开，看到门口站的是龚颖。得，起床气要憋着了。 “啪！”龚颖又把门摔上，不带任何犹豫。 顾锦被门震懵了一小会儿，而后她杵在门口低头一看，睡袍虽然遮住了关键部位，但没遮住胸口那一道道抓痕。接着她再回头一看，床的情况乱七八糟，地板更糟，整个房间一片狼藉，纸巾散落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 她想死。 还好房间隔音效果不错，龚颖离开的时候隐约听到顾锦在嚎，但走几步就听不到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吼你了？” 李璇端着一杯咖啡在走廊尽头等龚颖。 “没有。” 龚颖冷静地说：“我的眼睛有点不舒服。” 李璇立刻上前，伸手捏住龚颖的下巴，凑近看龚颖的眼睛，“我看看。” “你的手好凉。” “我还想说你的脸好热。” “我的眼睛没事了。” “不是说不舒服吗？” “现在好了。”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李璇把大拇指往上一抬，在龚颖的唇上蹭几下，说：“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惯着她，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龚颖微笑问：“你知道什么？” 李璇的大拇指又逛到龚颖的脸颊，再轻轻一捏，回道：“我知道她有你的卡啊！这些年她给她的前女友们花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我和顾前程每个月给她的可是固定额度，你倒好，跟我唱反调！” “唱反调？” 龚颖笑得更灿烂了，“听不懂。” 李璇加重手上的力道，嗔怒道：“你又开始了是吧！隔三差五跟我装！” “隔三差五？” 龚颖抬起手臂环住李璇的腰，轻轻往前一带，做出无辜的样子，“还是听不懂。” “喂！！！” 那半杯咖啡差点洒出来，李璇吼道：“你又欠抽了是不是！” “嗯，有点。” 龚颖抱着李璇，突然问：“小锦成年后，是不是还没有在江城过过年？” 李璇一愣，情绪瞬间低落了，“是，我好像也从来没有问过她想在哪里过年，我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在哪，她就在哪。仔细想想，她以前虽然乱谈恋爱，但圣诞和新年，她都是和我们一起过的。” “如果我们能顺利离开这里…” 龚颖收紧手臂，说：“以后，她想在哪里过年，我们就陪她去吧。” 李璇趴在龚颖肩头，闷闷应了声：“好。” 龚镜死在除夕夜。这个结局她们多想一秒都受不了，更何况是顾锦。 顾锦终于把房间整理干净了。踏出房门前，她还站在穿衣镜前仔细看了看。没问题，眼睛虽然还肿着，但是脸没问题。长袖长裤款的家居服把什么都遮住了，绝对没问题。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点点头，然后昂首挺胸地踏出了房间。但是她只昂了一小会儿就怂了，因为她昂不下去了，她跟她的龚阿姨对视了。 “龚阿姨…我妈妈呢…” “楼下健身房。” “爸爸和龚龙叔叔呢…” “楼下棋牌室。” “哈哈…他们两个人怎么打牌嘛…龚阿姨你怎么不去啊？…” 龚颖不答话。顾锦瞥一眼西餐桌，桌上那块面包硬得像凶器，她才不吃。 “最后一包泡面被Draco吃了。” 龚颖面无表情地说。 顾锦撇撇嘴，拉开椅子，坐在龚颖对面啃起了面包。 “储物柜里有意面，冰箱里有速冻主食。” 龚颖好心提醒。 顾锦摇头，小声说：“不想弄了…有点累…” 于是龚颖不再搭理顾锦，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饮咖啡。置身如此诡异的用餐环境中，空气也为顾锦尴尬，尴尬是顾锦嘴里嘎嘣脆的面包。有些事情知道没什么，但撞见可不行。顾锦快不行了，她的额头上全是汗。 “小锦。” 龚颖突然出声，吓得顾锦咀嚼速度变快，“咔咔咔咔！” “你慢点吃。” 龚颖喝一口咖啡，不紧不慢地说：“丸丸、球球、ballball，吃东西都很急，你不要学它们。” “嗝。” 顾锦噎住了，赶紧喝一口气泡水顺顺气。 “你还好吗？” 龚颖问得认真。 顾锦知道她的龚阿姨在关心什么，但她选择回避，“没事…就是面包太干了…” “你…” “我很好。” 顾锦鼻子一酸，下意识把头埋低，“我很好，我过得很好，我的人生易如反掌，我很幸福。” 龚颖又问：“那你哭什么？” “咣当！” 顾锦把剩下的半块面包丢在餐盘上，再去扯纸巾擦手擦泪。她感到烦躁，这会儿但凡换个人坐在她对面问问问她肯定要拍桌子站起来闹了，但坐在对面的人是龚颖。 “你昨晚又做梦了吗？” 顾锦默默擦眼泪，不答话。 “你梦到什么了？” 顾锦的眼泪越擦越多。 “唉…” 龚颖无奈叹气，她非常不习惯顾锦现在的哭泣方式，于是她说：“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不用勉强。” “龚阿姨…你…” 顾锦抽抽嗒嗒的，突然问：“你讨厌我吗？” 精神失常的症状之一，胡言乱语。龚颖冷静反问：“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顾锦回道：“因为我觉得自己很讨厌…非常讨厌…” 龚颖感到十分意外，顾锦一抽一抽地说：“我不信你不讨厌我…我以前…我以前给你找了好多麻烦…” 龚颖眉头一挑，故意问：“什么麻烦？” 顾锦把头埋低，又不说话了。 龚颖早就读懂了顾锦的委婉，她知道顾锦这会儿不想提前女友们，她也知道她们之间的对话，龚镜一定听得见。所以她问：“你为什么突然开始反省？”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顾锦捂着脸，哽咽道：“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我以前…活得好蠢…” “你能反省是好事。” 龚颖往椅背上一靠，叠起双腿，抱着手臂说：“但你说你自己蠢，那倒是大可不必。” “你好好回忆一下，当初如果不是你怂恿，你妈妈和我是不会官宣的。本来，我们有一套特别合理的说辞，我们不需要公众的祝福，也不想被公众审判，我们没有兴趣参与公众定义的，证明对或错的游戏。最主要的是，我们不想把你推到公众面前，任由他人凝视，我们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我们觉得自己很无私。” “是你当面戳穿了我们的虚伪。是你对我们说，公众人物就应该承担社会责任，我们既然有能力为性少数群体发声却选择独善其身，这实际上是懦弱的表现，我们不该这样。所以我们官宣了，以一种表面上看似轻松随意，但背后全是公关手段的方式。” “那时你夸我们勇敢，你妈妈和我只是相视笑了笑，连感慨的话都说不出来。勇敢吗？不见得。我们勇敢的前提是看过公关组精心策划的一套套官宣方案，最后再选定一套可执行的，来成全我们的勇敢。” “我们的勇敢很俗气。” “但你不一样，你的勇敢清新脱俗，一般人达不到你的境界。” 话到这里，龚颖停下来看顾锦的反应，顾锦果然愣住了，连眼泪也跟着止住，她问：“什么叫…我的勇敢…清新脱俗？” 龚颖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读高三那年，你的好朋友花花的妈妈跟你们英文老师之间的关系被花花的爸爸爆了出来。那件事情当时闹得有多大你心里清楚，毕竟花花的妈妈是演员，她被前夫爆出跟同性恋爱，网友们就不会管她是不是刚打完离婚官司，他们最喜欢看明星坠落，所以他们蜂拥而至，抢占道德制高点，差点置花花的妈妈和你的英文老师于死地。” “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天天怂恿你妈妈和我官宣。你想利用我们转移网友的注意力，帮她们吸引火力，这些你妈妈和我都知道。说实话，我们一开始并不打算管别人的闲事，最后决定管，不是因为我们同情心过剩，也不是因为你冠冕堂皇的说辞，什么公众人物就应该承担社会责任之类的，而是你说，你不想看到你的好朋友再哭了。” “小锦。” 龚颖无奈笑了笑，又颇为感慨地说：“你真的很会拿捏我们，你怎么会蠢呢，你明明充满智慧，你再好好想想你的那些前女友们，以前她们但凡出事，你不找Draco不找你爸爸，你偏偏找我，因为你知道，我不仅会帮你保守秘密，我还会帮你把事情做绝，不给你留下后患。也是多亏你，我有幸扮演毒妇。这些年，我送人家去坐牢，开支票，骂脏话，威胁恐吓扇巴掌等等，什么事情都做过了，不过我不后悔，毕竟你的前女友们比我的艺人们还要离谱，她们值得我这么做。” “所以…” 龚颖突然神情一变，严肃地问：“你还觉得自己以前活得很蠢吗？” 顾锦下意识的反应是把头埋低不答话，装忙摸睡衣口袋，于是龚颖冲着客厅区域的龚龙勾勾手指。 龚龙马上跑过来问：“小锦，我亲自烤的面包好吃吗？” “不好吃！太干了！我嘴巴都要流血了！” 顾锦吼得声音都劈叉了，而后又装模作样地问：“龚龙叔叔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我们刚刚就上来了啊！” 龚龙笑嘻嘻地说：“你爸爸在储藏室找到一套《国家地理百年纪念典藏》光碟，他刚翻出来龚镜前辈就说想看！我们正在一起看呢！” 顾锦僵住。 龚颖冷着脸对龚龙说： “烟，打火机，滚。” “就知道冲我发火…” 龚龙嘀嘀咕咕地把烟和打火机放在顾锦面前，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你听不听得懂我刚刚在说什么？” 龚颖马上把僵住的顾锦唤回神，以免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顾锦忍住回头的冲动，伸手摸桌上的烟盒，“听懂了…” 龚颖还是一脸严肃，“听懂了就回答我的问题，你现在还觉得自己以前活得很蠢吗？还觉得我讨厌你吗？” “不觉得了…” 顾锦答完又觉得委屈，便还嘴：“龚阿姨…我又不是AS的艺人…你不要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阴阳怪气的话嘛…你夸我就夸我…骂我就骂我…怎么还又夸又骂上了…” “呵。” 龚颖冷笑，“看来是缓过来了，知道还嘴了。” 顾锦撇撇嘴，摸出一支烟点燃，浅吸一口后，终于小声说：“龚阿姨，谢谢你…” “谢我什么？” 龚颖很明显被这句话取悦到，脸上的表情也不再严肃。 顾锦抬眸撇龚颖一眼，而后迅速移开视线，去看指尖夹着的烟，“当然是谢谢你爱我妈妈…顺便…也爱我…” “小锦，你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龚颖停顿片刻，突然说：“但她始终是要走的，你也注定是要难过的。” 顾锦一愣，眼泪猝不及防地划出眼眶。 龚颖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小锦，很抱歉，目前，你的难过我们无能为力，所以你的任何行为，我都可以理解。只不过…我希望你能分得清「悲伤」和「自我厌恶」之间的区别，不要否定自己，伤害自己，好吗？” 顾锦扶着额头深呼吸，她当然听懂了她的龚阿姨是什么意思，她的脑子里也闪了几帧昨晚的荒唐画面，可是她已经感觉不到羞耻了，于是她哽咽道：“我昨晚确实想过…把自己搞死了算了…” 龚颖心里咯噔一下，她完全没有料到顾锦会说出这种话。但顾锦的话还没有说完，“可惜…后来我…累了…搞不动了…” “龚阿姨…” 顾锦抬起一双泪眼，对着一脸惊愕的龚颖说：“我是什么德行…我心里清楚…我对我自己没有信心…我怕我一离开江北七号…就把她放下了…所以我…及时行乐…不想明天…” 顾锦说出的话很糟糕，如果现在坐在她对面的是别人，这个时候就该拍桌子走人了。还好，坐在她对面的是龚颖。 “顾锦，她是真实存在的人，不是你镜花水月的梦。” 龚颖及时找回镇定，冷声质问：“她凭什么要承受你莫名其妙却又理直气壮的爱意？你又凭什么认为你的爱意对她来说很重要？你的盛大爱意从何而来？你了解她吗？参与过她的生活吗？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敢开枪杀人你敢吗？你觉得她很脆弱吗？你觉得她回去后不能面对重启的人生吗？” 诛心，龚颖是专业的，“你在自我感动吗？证明自己也会爱人吗？你以为你的爱意很了不起吗？” “你以前明明不蠢，却偏偏在江北七号犯蠢！” 顾锦开始抽泣了，龚颖继续补刀，“你不是闲不住吗？怎么就不想想离开江北七号以后要怎么办？世界那么大，研究玄学的人类千千万万，你去找那些人，大师也好骗子也罢，你请他们来江北七号看看，总有人能看出江北七号的问题吧？总有人能想出办法让你跟她建立联系吧？你现在就自暴自弃是做样子给谁看？给她吗？你简直混帐！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说服她回去后，好好活下去吗？” “小锦，你再不振作起来，就真的来不及了。” 顾锦哭得不能自己，她终于反应过来，她的龚阿姨，她的妈妈，她的爸爸和龚龙叔叔，都那么聪明，他们一定也猜到了龚镜会在头七的那一天离开，所以她的龚阿姨才来劝她振作。但，怎样才算振作？她不知道，她只能站起来，回头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