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在,所里就会派其他人过去对接,相应的业绩也不会记在张律身上?”
实习生点了点头,她看着黎栎若有所思的表情,忽然想到,眼前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
“张律请假了,据说是孩子生病了。哎,也是巧了,JX那边有法律咨询,一直都是她负责的……”
黎栎放下实习律师递过来的咖啡,她何等情商,未及对面继续说,便主动开口:“给我吧。”她伸出手,给双方都下了个台阶:“正好我本来就要去JX的,就当提前熟悉了。”
实习生的带教是张律师,虽说转正的事宜都差不多了,但让她独自一人面对那么大的集团,还是有些发怵。有人解围自然乐得自在,她钻进黎栎面前的那一摞资料,边找边说:“其实不算难,就是他们旗下电竞选手的一些舆论问题,和黎律您平时处理的并购案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喏,广州JXG的,不久前刚开了表演赛,对!就是黎律师你来广州的那天。”
黎栎点点头,她有些印象。
自来分所后,张姐对她多有照顾,黎栎论理论义都该能帮则帮。尽管案子简单,她还是咨询了上海那边专攻娱乐法和名誉案的同事,一应流程和常规需求都了解后,没注意到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黎栎启动引擎,做好被埋怨的准备后给JXG战队负责人打去电话。
雾色渐起,黎栎停在律所大楼下,车子隔绝了晚高峰的嘈杂。电话的忙音有些诡异的长。
“喂,喂,边过——别说话!你系哪位?”
终于接起,黎栎听到对面不止一个人的声音,又重新确认了一遍,是工作电话没错。
“您好,我是黎栎。这边是宁立律师事务所,想跟您确认一下关于旗下选手,呃,星辰的名誉案的细节,不知明天是否有时间?”
几秒过后,对方似乎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清了清嗓音后和黎栎互相交换起信息。
“现在?”
黎栎皱眉抬腕,看了眼时间。虽然她在上海早就习惯了加班,但这毕竟不算她分内工作,要是对方的诉求麻烦表达能力又差,今天怕是要奔着半夜去了。
“不好意思啊黎律师,我们这行就这样,明天一天都要拍定妆照,只能今晚解决了。”
黎栎脸红了红,毕竟是她磨蹭才拖到现在的,总不好真的耽误甲方事情,那岂不是给张律帮倒忙了。她在导航输入地址,脚踩油门出发。
疾驰而过,渐起一阵水花。
黎栎车子还没停稳,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色短T的男子冒雨朝她跑过,身上披了一件冲锋衣,有些眼熟。
那人脚踩一双人字拖,完全符合刻板印象中的广州人的松弛。
“你好,黎律师,想不到您这么年轻,”男子主动伸出手,“我叫阿奇,是战队领队。”
黎栎对这奇怪的穿搭仅愣了一秒,职业素养让她露出标准微笑回握回去:“您好,我是黎栎,麻烦您下来接我了。”
阿奇摆摆手,朝前面门禁处引了引:“不麻烦不麻烦。最近私生问题有点严重,所以管得严了点。具体情况你已经了解过了吧?”
黎栎一路跟着阿奇走过大堂、电梯。
她早就做过功课,整座JX集团大楼除了办公区,还在2楼设置食堂、3-5楼设置健身房、10-15楼设置了旗下游戏战队的训练室,而三公里内就是员工宿舍。战队成员更是集体住在老式小洋楼里,衣食住行解决四分之三。
到达训练层后,装修风格变成了重工业风。沿路走过,不少穿着和阿奇相同款式冲锋衣的男男女女抱着文件夹或是手机路过。
阿奇一路话没停过,细数战队的辉煌历史和集团的重视程度。黎栎明白,这是正式提需求前的博弈,她了然地笑笑,配合着当好听众。
到了会议室,阿奇声称有事要处理,叫工作人员上了咖啡和凉茶后,欠身离开。
实话讲,这里虽然足够美观,但隔音很差。
空调外机轰轰作响,却没什么用。这种被雨泡过的潮湿透出一股近似糜烂的味道。黎栎打了个喷嚏,打开窗,无意却把阿奇和同事的聊天听得更清楚。
“星辰现在和阮宁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内部要是不能严格处理,怎么堵住外面人的嘴?”
“那…起码我要知道他到底谈没谈啊,一个是明星选手,一个是美女解说,我们运营很难做啊……”
黎栎挑眉,打开电脑敲了几行字,很俗套的恋爱绯闻,她想。
接着,他听到阿奇咳嗽一声,继续说:“选手的任务是打比赛,我们其他人的任务是照顾、保护选手,其他的都不是我们该过问的。无论谈没谈,都不是私生侵犯选手**的理由。”
门被推开,黎栎笑着回应了阿奇的歉意,如果不是困得不行了,她倒是丝毫不在意被晾在会议室二十分钟。
她摊开笔记本,手上签字笔随意地打着圈,说:“是不是应该见一下当事人?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当面沟通一下。”
黎栎用空闲的一只手指了指提早打印出来的,JXG这边提的几点要求。电梯里,阿奇已经推了两个人的联系方式过来,只是迟迟没有回应。
阿奇忙点头,按动手机屏幕喊了几句:“梁嘉禹、陈崎,马上到10楼会议室来!”
手机振了振,好友申请通过了。
他随意地将手机扔在会议桌上。安静中,“嘭”一声吓得黎栎一怔,一瞬间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太阳穴,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头颅跳出来。
手心立刻浸满汗,拇指食指间原本不停歇旋转的笔掉在桌子上,又滚落在地。黎栎知道,自已现在一定面色惨白。
阿奇着急地伸手拿过一旁的空调遥控器疯狂地按:“不好意思啊黎律师,这空调坏了很久了。”
“阿奇,我,我能看一下你们战队成员的照片——”
话音未落,会议室刻意做旧的门被推开,发出年久失修的腐朽“吱呀”声。
一前一后走进两个身穿同样黑金冲锋衣的年轻男子。走在后的那个略矮一些,在两人都进来后又转身关好门,才找了个椅子坐下。
为首的那人目测有187,戴着口罩,他手揣在口袋,长腿一伸往椅子上一坐一蹬,靠底部的旋轮旋近会议桌。自始至终眼眸未抬,一直盯着横屏的手机。
黎栎终于想起,这身眼熟的冲锋衣,就是那件“见义勇为”。和那日一样的黑色口罩,看不清脸。只是这一次,对她而言不再是陌生人。
“你们两个,打个招呼,这是集团的合作律师——黎栎女士。”
梁嘉禹闻言蹙眉,他从拉链紧锁的立领中探出头,撞上黎栎已经开始有些涣散的眼神。面上表情现实错愕,而后转为阴沉。
他不容躲闪的紧盯着黎栎,上下打量,似乎要将她全身剜洞。
“黎律师,这是我们战队的首发打野星辰,中单灵梦,哎梁嘉禹你干什么!”
空气凝结,阿奇的话变成背景音,若有若无、越飘越远。明明嗓门够大,可黎栎只听得到空调外机的轰隆声。
五年后前任再次见面,她成了他公司的律师。
她手放在mac外壳准备合上起身,这种关系,想来双方都想避嫌。梁嘉禹却忽然冷笑一声,陈崎不解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朝着黎栎的方向扬了扬头。
签字笔不合时宜地滚到梁嘉禹脚边,他蹲下,再起来时已经换上了那副冷淡疏离的眼神。
“黎律师,笔掉了。”
黎栎顺着他的动作被迫抬眼仰视,却未接过。
“摔坏了吧,”阿奇递过自己文件夹上的蓝笔,“用我的吧。”
“谢谢。”
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
黎栎深呼吸一口,调整思绪。
你是一个成熟的律师了,你是一个成熟的律师了。她反复对自己讲。
“来龙去脉我大致都了解了,一位是恋爱舆情以及商务舆论公关、一位是侵犯**及恶意抹黑。一般我们律师的建议是先出具律师函,视情况而定是否诉讼。”
黎栎科普了一下这种事情维权的难度和收益,无论于公于私,她始终面向阿奇,毕竟这才是她的直接对接人。阿奇一直频频点头,她觉得自己发挥的还可以,表达能力没下降多少。
一直沉默低头打游戏的梁嘉禹听完后突然开口:“直接起诉吧,别浪费时间了。”
明知和自己没关系,黎栎却莫名地觉得这话阴冷无比。
梁嘉禹放下手机抬眼正视黎栎,忽然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阿奇,我渴了,要三杯冰水。”
阿奇显然习惯了他的想一出是一出,无奈地摇头满足需求去了。
会议室再次陷入安静,陈崎早就在开始五分钟后接了个电话离开了。
闷热、精神高度紧张,黎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喘不上气了。她扯了扯已经开了一个扣的白衬衫,清了清嗓音,说:“那说一下你的需求,澄清恋情?道歉?还是经济赔偿。”
“我说他。”
梁嘉禹打断她。
“我说灵梦的黑粉和私生,不要发律师函了,直接起诉。让他们该赔钱赔钱、该坐牢坐牢。”
黎栎忍住了自己普法的冲动,问:“好,那关于你的那些谣言呢?”
梁嘉禹深呼吸,说“不用了,我的事情我会和阿奇说的,本来就是为了灵梦走个过场。”
她想起刚刚阿奇和工作人员的谈话,内心忍不住想,也对,说不定恋爱一事是事实,梁嘉禹一向有担当,没什么好澄清的。
黎栎强迫自己停止散发无关的一切,她“啪”一声合上电脑,起身准备离开:“还是一起吧,你们集团是按年计费,不必省钱。”
她离开时,阿奇正抱了三瓶水朝会议室跑来。黎栎礼貌道别,约好确认诉讼状的时间,转身走向电梯。
再忍一下。
【1楼】
她按下电梯按键。
就一下。
黎栎整个人虚脱般靠在电梯扶手上,闭上眼前,一道黑色身影闯进视线,她看清来人伸出的手,立刻按动开门键,向前一拦。
电竞选手的手,撞坏了她可赔不起。
电梯门和手腕剧烈撞击,黎栎疼得咬紧下唇,梁嘉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瞬间消失不见。
他依旧挂着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嘴角噙了几丝嘲讽:“怎么,以为我会用手拦电梯吗?”
梁嘉禹晃了晃自己虚扶在电梯按键上的手,说:“不是谁都那么不珍惜自己的职业生涯的。”
“黎律师,麻烦把我的肩章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