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阳光正斜斜地切过床沿,落在那张联展合影上。
照片里的我站在展位中央,脚踝缠着绷带,脸色发白,可嘴角却翘着——因为苏晚晴就蹲在我旁边,指尖轻轻托着冰袋,眉头微蹙,像在心疼什么易碎的东西。
而我的目光,死死黏在她耳后那一小缕滑出来的碎发上。
阿凯说那天我“像被高级灵魂渡化过”。
可我知道,不是被渡化了,是终于……完整了。
林夕走了,可她没真正离开。
她只是不再抢方向盘,不再冷笑说我懦弱、说我不配。
现在我心里安静得离谱,没有争吵,没有讥讽,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澄澈,像暴雨过后涨满水的湖面,倒映着整片天空。
刷牙时我盯着镜子看了很久。
睫毛还是那双睫毛,唇色也没变,可整个人的气息变了。
站姿松了些,肩膀不再绷成一块铁板,连眼神都软了。
从前我看自己,总觉得自己差一截——不够帅,不够会说话,不够文艺浪漫。
可现在,我忽然觉得这张脸,也能配得上她的目光。
手机震动了一下。
课表提醒:下午第三节,文学院307,现当代文学赏析。
我点开相册,翻到昨晚存下的截图——一张模糊的梦境截图。
梦里,苏晚晴低头写笔记,钢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耳后的碎发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她穿了一条藏青色半裙,布料垂感很好,衬得小腿线条干净利落。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查她朋友圈。
果然,半小时前她发了条动态:晨光与旧书页最配。
配图是教室窗台上的笔记本,角落露出半截裙边——正是那条藏青色。
我怔住。
这不是巧合。是我“知道”她会穿。
就像我知道她不喜欢太张扬的颜色,但也不想显得太冷淡;就像我知道她每次紧张时会无意识转笔,开心时右嘴角会先扬起来一点点;就像我知道,她在等一个不是“完美人设”,而是“真实存在”的人走到她面前。
李导约谈我时,我以为要出事。
她合上档案夹,语气平稳:“林亦,你最近的行为评估波动剧烈。从长期情绪压抑,到突然出现极端表现欲——比如音乐节唱歌、直播告白、当众摔话筒……再到现在的稳定整合。”她顿了顿,“这不是普通成长能解释的。”
我手心冒汗,握紧了水杯。
她看着我,眼神却没有质疑,只有……心疼。
“学校有心理干预绿色通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一对一咨询。”
我想否认,想笑着说“老师我没事”。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因为在抬头的一瞬,我明白了——她早就察觉了。
察觉这个学生有时候像两个人,察觉他在同一具身体里挣扎撕裂,察觉他用尽全力想变成“值得被爱的模样”。
可她没有揭发,没有上报,而是递来一根绳子,轻声说:“你要不要下来?”
我喉头一紧,低声道:“老师,如果一个人曾经把自己撕成两半去够光……现在他想试试,能不能完整地站在光里。”
她静静看着我,良久,拿起笔,在记录本上划掉了“建议强制评估”那一行字。
“我相信你能。”
走出办公室时,我发现手心全是湿的。可胸口前所未有的轻。
原来被人“看见”,不是看你多优秀,而是看清你有多狼狈,还愿意说一句:“我信你。”
傍晚回宿舍的路上,周小满突然从拐角冲出来,塞给我一张纸条:“晚晴让我给你的——但她不让我说是什么。”
我展开,是一行清秀小字:
“明天文学社朗读会,你来读一首诗吧?我想听你念《飞鸟集》第276条。”
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句诗,林夕曾在直播里一字一句念过:
“我不能选择最好的,是最好的选择了我。”
这是邀约。
也是终局的门扉。
可问题是,我从没在公众场合朗诵过。
上台发言都会结巴,更别说念诗。
当晚我对着镜子练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干涩,气息不稳,每个字都像卡在喉咙里的刺。
就在几乎要放弃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林夕坐在阳台上,夜风拂动她的发丝,手指轻轻打着节拍,嘴里哼着那首老歌。
她不是在表演,不是在争宠,只是安静地,安抚着另一个正在崩溃的我。
我闭上眼,试着用那种节奏开口。
语速慢了下来,呼吸沉了下去,胸腔里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共振。
每一个字,都不再是为了取悦谁。
而是从心底,挤出来的温度。
第二天朗读会上,全场寂静。
我站在讲台前,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
没有华丽辞藻,没有刻意深情。
我只是念了一句诗。
可当我念完最后一个字,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然后,她缓缓起身鼓掌。
眼里泛着光。
而那一刻,我清楚记得——
我的心跳,不是因为紧张。
是因为终于,有人听见了我十年没说出口的爱。
而现在,它还在继续跳着,像是在等下一秒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