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刚醒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应珏正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他试过了,他不会说话。
虽然这听起来很好笑,但这不是笑话,这个打击让他一蹶不振。
他根本就笑不出来。
准确来说,不是不会说话,他只是掌握不太好人类语言的发音方式。
比如他想说“裴焰行”,但说出来却像“波…呀…喜…”,最后一字甚至是气音。
努力练了好几遍,应珏觉得自己比那村里呲着大牙,张嘴流鼾水的傻子都更像傻子。
他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决定结束这场无意义的闹剧。
算了,学不会就不说了。
裴焰行有句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应珏在床上最后打了个滚,然后慢吞吞爬起来,走进裴焰行的书房。
——说起来,他之前总喜欢在裴焰行办公的时候捣乱,然后看他无奈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心里既满足又得意。
书房还是裴焰行走前的摆设,书架上整齐的码着一排排书。
桌面整体被整理的很干净,只有两支笔略显凌乱的被随意搁置在写着他看不懂文字的纸张上。
应珏走到桌前,他还从来没有以这个视角看过这间房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恍惚。
他拿起桌上的相框,照片里,身高腿长的男人坐在一把旧椅子上,身体微微向后靠着,整个人被午后的阳光照得有些懒洋洋,他怀里抱着一只那时还略显幼小的白猫,正是此刻拿着相框的应珏。
夕阳洒在身上,将裴焰行的发梢和猫咪耳朵边缘的绒毛都镀了一层金。
梦幻,唯美,真实却又遥不可及。
应珏的指尖点照片里裴焰行的脸上。
……哼,人模狗样的骗子。
于是指尖又移动位置,隔着相框的玻璃摸了摸他怀里缩成一团毛绒绒的小猫。
应珏一时间有些愣神。
他还能变回去吗……?
但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学着裴焰行往常那样坐了下来,还把裴焰行平时在书房小憩会盖的小毯子披在身上,那上面沾了不少它的毛。
啧,他掉毛居然这么严重吗。
应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没掉;抓了抓,没掉;又用头蹭了蹭毯子,然后看着毛茸茸的灰色毯子,上面还是只有自己作为猫的时候的毛。
明明就不掉啊。
难道变成人了还治好了他的脱毛?
人类真奇怪。
应珏百无聊赖的靠在裴焰行的办公椅上发呆,脚尖点着地面转动椅子,黄褐色的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屋内的构造,脑海里思索着,他,一只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刚刚变成人的猫能去寻找谁求助。
而环境里持续的安静,终于让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
他发现他在屋里活动了这么久,没有听到任何属于人类活动的声音。
平时即便裴焰行不在家,监控没有动静,但哪怕关着窗户也是能依稀听到一些远处街道的车流声,隐约的电视声,孩童玩闹的笑声,也能偶尔闻到一些饭菜的香味。
他的听觉向来灵敏,但现在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诡异。
他想到楼下那户人家的小男孩,之前他趴在客厅的地毯上惬意的晒太阳时,总能在太阳红红沉沉的时候,隐约听见小区游乐设施或者楼下屋内传来那个小男孩的声音。
他迟疑地披着毯子往阳台那边走去,想看看他在不在游乐设施那边玩耍。
然而眼前的一切将他彻底定在了原地。
楼下花园的草坪上,原本嫩绿的草皮染上了大片深褐色,几具穿着衣物的人形物体,以极其扭曲的姿态瘫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更远处,几个身影在停得横七竖八的车辆之间缓慢又僵硬地移动着,步伐蹒跚,动作怪异,衣服上满是血污,完全不像是正常的人类。
小区门口的街道上有几辆车撞在一起,车身凹陷,金属扭曲反着光,其中一辆甚至还在冒着黑烟。
许多车子就那样胡乱地停在道路中央,有的甚至撞破栏杆,停在绿化带上。
这里是个高档小区,大平层,住户不多,是裴焰行为了方便去公司专门买的,邻里熟悉之后见面都会点头打招呼。
而他已经分辨不出那些移动的“人”的面孔,只能依稀辨认出几套见过的衣服。
空气中那股总是若有若无飘进他鼻腔的**恶臭,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找到了它的源头。
应珏扶着冰冷的玻璃窗,手指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无意识地收紧。
以前如果有人出了什么事,会有几辆车伴着“呜哇~呜哇~”的叫声靠近,车上下来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他们会有序安排从另一个会发出“呜一呜一”叫声上下来的白色衣服的人,控制住局面。
可现在,混乱成这个样子,却迟迟没有人来管。
那裴焰行呢?
应珏呼吸一滞。
裴焰行没有回来……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回不来了……?
大脑疯狂叫嚣着终止这个不可能的想法,裴焰行他那么厉害,不会这样的。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想。
裴焰行也会变成他们的样子吗?
变成一个浑身腐烂,步履蹒跚,完全没有生机一样漫无目的的和楼下这几个‘人’一样在某一条街道上游荡的丑八怪。
……那他还能认出来他吗?还会对他笑吗?
这个念头刚一涌上心头,他按在窗玻璃上的手猛的收紧,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急促的喘息着,眼睛死死盯着楼下那几道身影,另一只手的手掌狠狠按揉着心脏的部位,试图驱逐这种不适。
不行,不可以……
裴焰行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不许忘了我……
就在应珏努力的平复着翻涌的心绪时,对面平层的单元门忽然开了。
三个男人以围成圈的形式,正从对面单元门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最前面的是个壮硕的板寸头男人,他的双臂覆盖着灰褐色的岩石,一拳将闻声扑来的“人”砸飞。但他的能力显然有限,那怪异的岩石只覆盖到小臂,挥拳间动作显得有些吃力。
旁边一个黄发青年双手前推,掌心跳动着橙红色的火苗。火焰不大,但每次都能精准地点燃丧尸的头部。几次下来,他的额头上开始产生汗珠。
最后那个戴眼镜的瘦高男人指尖跃动着细小的蓝色电弧,每次电出都能让一个“人”短暂麻痹,失去行动力,为队友创造机会。
他们配合得很默契,岩石男顶在前面,火男主攻,电男控场。
他们开始艰难地清理通往小区便利店的道路
应珏人都懵了,刚刚排山倒海翻涌的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困惑和不解。
这是他醒了之后第一次看到正常人。
但这都什么和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攻击那些看起来不是很正常的人?
那些丑不拉几的人怎么就扑上去了?他只是昏迷几天,人类的打招呼方式就更新换代成这样了吗?
他们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能力哪来的?
什么时候人类会玩火放电了?
他这一觉是睡了100年吗?世界背着他进化了吗?
不是,那个会放火的为什么要烧别人啊。
应珏决定离他远点,不然万一把他漂亮的毛烧着了怎么办。
……哦,好吧,应珏面无表情的想起来,他已经没有毛了。
也不对,头上还有的。
就在他头脑风暴的时候,不远处那三个人已经过一番苦战,成功抵达了便利店。
应珏看不见了。
他大脑风暴了半天,还没想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样子,意外又悄然发生了。
就在那三人返回的路上,一只在转角处的游荡的“人”突然扑向几人,精准地咬在那个会放电的男人胳膊上。
"啊——!"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手中跳动的电光瞬间消散。
一旁岩石男反应极快,回身一拳打爆了那‘人’的头,猛的将它推离开电男的身边,火男也立即补上一道火焰。
但已经太迟了。电男的小臂被撕咬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
应珏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能看到那人痛苦扭曲的面容,和不远处闻声扭曲赶来的“人”。
他看着他们毫不犹豫丢下电男,一个扯着另一个,头也不回地极速奔跑冲向单元门,重重关上。
而被留下的那个,刚开始嘴里还在绝望的叫喊着,试图逃窜,但很快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不自然地抽搐。
几分钟后,他一瘸一拐地融入那些扭曲的“人”里。
“……”
应珏彻底傻眼了。
他的大脑处理着眼前看到的一切,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所以,那些人根本不是在打招呼,而是在进行一场类似于生死搏斗一样的事情,而人类只要被那些怪‘人’反杀或伤害就会变成同类。
那岂不是说,如果他被咬了也有可能变成这种,步履蹒跚,没一块好皮,歪嘴斜眼的丑八怪?!
那以这些‘人’的行动速度,他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裴焰行?
应珏想闭上眼睛假装无事发生,但睁开眼面前还是这个混乱样子。
……如果变成这幅鬼样子,他还会记得裴焰行吗?
……不行!绝对!不能被咬到!
应珏狠狠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得想想办法。
他的目光扫过,楼下一扇扇紧闭的楼门,脑海中飞快划过什么。
他转身跑到厨房往楼下看。
这栋楼的单元门也是关着的,那是不是说明这栋楼上也有正常的人类?
得先去问问情况。
“……”
应珏着急忙慌的动作戛然而止,所以,怎么问呢?靠他张嘴说话像傻子吗……?
猫猫思考,猫猫沉默。
啧,要是裴焰行在就好了。
最终,他拿着裴焰行的相框,勾起鞋柜上的备用钥匙塞到卫衣口袋,随后,模仿裴焰行之前的样子,把一只眼睛贴到猫眼上,警惕看了看外面。
再三确定没有那些游游荡荡的人之后,推开门,空气里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难受的皱了皱鼻子。
好恶心的味道。
他走到电梯前,想着记忆里那些人类的动作,按了按那个向下的箭头按钮。
按钮毫无反应,上方的显示屏一片漆黑,映出他此刻带着困惑的脸。
坏掉了?
他不死心,又连着按了好几下,电梯门依旧紧闭,纹丝不动。
真的坏了。
他抿了抿唇,只好转身,走向旁边那扇沉重的安全通道门。
楼道里,声控灯顺着他推门的动静在他头顶亮起,惨白的灯光洒在水泥台阶和灰扑扑的墙壁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小心翼翼迈着腿往下走。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一声接一声。
他只好垫着脚尖更小心的往下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还是当猫好,走个路哪有这么大动静。
下了一层,他凑近那扇冰冷的防火门仔细听,里面一片死寂。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防火门,楼内是一梯两户的构造,顺着敲了敲每一扇门,毫无反应。
他继续往下,同样的情况,敲门,等待,无人应答。
从始至终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紧绷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人都去哪了…?
他只能返回继续楼下,这层有一户是那个小男孩的家。
应珏的心下意识紧了紧。
他想到小男孩那双带着笑意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像天上的星星。
裴焰行带他出门散步的时候应珏见过他和他的家人几次。
他会用稚嫩的声音夸他可爱,会和路过所有认识的人问好;他的父母会在下班后陪他玩闹,一起摆弄着那些黑的白的圆溜溜的东西。
他的家人会叫他“宝宝”,像裴焰行叫他的语气。
他还挺喜欢那个小男孩的,有时候应珏自己出去玩,碰见了他还会大发慈悲允许那孩子摸摸他的背毛。
可现在这个疯癫的世界,让应珏忍不住替他担心。
他怎么样…?
走到平台停下脚步时,头顶的声控灯恰好熄灭。
在这片的黑暗中,应珏敏锐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动静。
就从不远处那扇防火门的后面传来,是一种非常小心翼翼的动静。
和楼外那些游荡的“人”的步伐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