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白日的喧嚣与骚动,如同退潮的海水,消失在青岚宗沉沉的夜幕之下。杂役居所内,鼾声四起,劳累了一天的杂役们早已陷入沉睡。
墨夜静卧于床榻,双目微阖,呼吸平稳。但他的神识,却如同无形的潮水,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悄然蔓延开来。
白日里那道来自山门之外的古老目光,引起了他一丝真正的兴趣。那气息,与他翻阅《九域山海志》时感受到的某种苍茫韵味隐隐相合,却又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他的神识掠过熟睡的杂役,掠过依旧在挑灯夜读或打坐修炼的外门弟子,掠过戒备森严的内门区域,甚至轻轻拂过藏经阁中看似酣睡、实则神识高度戒备的吴长老。
吴长老在神识扫过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但那股神识并无恶意,只是一触即走,仿佛只是无意间的掠过。吴长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更加确信墨夜的深不可测,不敢有任何异动。
墨夜的神识继续向外延伸,轻易穿透了青岚宗那聊胜于无的护宗阵法,如同穿过一层薄纱,覆盖向广袤的青云山脉。
夜间的山林并不平静。妖兽的低吼、虫豸的鸣叫、草木生长的细微声响,以及稀薄天地灵气的流动……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而又危机四伏的画卷。这些景象倒映在他浩瀚的心神中,清晰无比。
他的目标明确——追寻那道古老目光的源头。
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循着白日里捕捉到的那一丝极其淡薄、却本质非凡的气息,向着山脉深处探去。越过险峻的山峰,穿过弥漫的毒瘴,潜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终于,在距离青岚宗百里之外的一处人迹罕至的幽深峡谷之中,他的神识锁定了目标。
那是一座被浓密藤蔓和奇异阵法遮蔽的山洞。阵法颇为古老玄奥,能扭曲光线,屏蔽气息,即便筑基修士从旁经过,也难以察觉异常。但在墨夜的神识之下,这阵法如同虚设。
神识轻易穿透阵法与石壁,“看”清了洞内的景象。
洞府并不奢华,反而十分简朴,石床、石桌、石凳,仅此而已。然而,在洞府中央,却趴伏着一头异兽!
其形似虎,却通体覆盖着暗金色的鳞片,额生一支晶莹如玉的独角,尾巴如龙尾般修长有力。它体型并不巨大,约莫丈许长短,此刻正闭目假寐,周身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灵光,一呼一吸间,引动着峡谷内稀薄的天地灵气,缓缓淬炼着自身。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一条后腿上,缠绕着一圈暗红色的诡异纹路,如同燃烧的枷锁,不仅限制了它的行动,还在不断吞噬着它的生机与灵力,使得它气息有些萎靡。
“金鳞狰?”墨夜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是一种拥有上古血脉的异兽,成年后实力堪比金丹修士,甚至更强。其独角能破邪妄,鳞甲坚不可摧,速度迅如闪电。看眼前这头金鳞狰的气息,虽因伤势和枷锁缘故跌落至筑基后期左右,但其血脉本源依旧强大纯净,远非寻常妖兽可比。
白日里那道目光,正是源于它。
似乎是察觉到了那无所不在、浩瀚如星海的神识探查,假寐中的金鳞狰猛地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如同熔金般的竖瞳,充满了威严、警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
它低吼一声,声音沉闷如雷,在洞府内回荡,周身暗金鳞片微微竖起,灵光流转,做出了防御姿态。它能感觉到,这道神识的主人,其境界远超它的理解,甚至比它全盛时期遭遇过的任何存在都要恐怖!
“何人窥探?!”一道带着威严与忌惮的神念波动,从金鳞狰身上传出,试图与那无处不在的神识沟通。
墨夜的神识并未退去,反而更加集中地笼罩在金鳞狰身上,尤其是它后腿那道暗红色枷锁上。他能感觉到,那枷锁蕴含着一种阴毒、腐蚀的力量,并且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与他神识探查世界本源时,感知到的某种弥漫在此界天地间的“污浊”惰性,同出一源,但更为精纯歹毒。
“你的伤,从何而来?”一道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神念,直接在那金鳞狰的识海中响起,如同亘古传来的道音。
金鳞狰浑身一震,熔金般的竖瞳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对方不仅轻易找到了它,看穿了它的伤势,竟然还能如此直接地进行神念交流!这手段……
它犹豫了片刻,感受到那神识中并无恶意,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这才收敛了几分敌意,以神念回应,带着一丝苍凉与恨意:“乃是被‘蚀灵魔瘴’所伤,又被一阴险人族修士趁机种下这‘噬元血咒’!”
蚀灵魔瘴?噬元血咒?
墨夜迅速在《九域山海志》的庞杂记载中搜寻。似乎在某页提及上古大战的边角注释里,有过类似描述的邪恶力量记载,据说能侵蚀灵气、吞噬生机,与正统的修行之力格格不入。
“何处遇到的魔瘴?”墨夜追问。
“据此往西三千里,有一处被称为‘葬魔渊’的绝地。本王……我便是百年前在那里探寻一株灵药时,不慎被深渊中逸出的魔瘴侵袭,又被那卑鄙小人暗算……”金鳞狰的神念带着压抑的怒火。
葬魔渊……墨夜记下了这个名字。看来,此界确实隐藏着不少与上古相关的秘密。
“你隐匿于此,是为何?”墨夜又问。
“疗伤,以及……躲避那暗算我之人的追踪。此咒不除,我难以远离,实力也无法恢复。”金鳞狰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不甘。它乃上古异种,何等骄傲,如今却落得如此田地。
墨夜的神识在那“噬元血咒”上停留了片刻。破解此咒,对此界修士而言或许千难万难,但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他可以通过解析此咒,更深入地了解此界那种“污浊”力量的本质。
但他并未立刻出手。
施恩不图报,并非他的风格。他更习惯于……交易,或者,随心情而定。
“好生待着。”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那浩瀚如海的神识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洞府内,金鳞狰愣在原地,熔金的竖瞳中充满了困惑与惊疑。这位神秘强大的存在,前来探查一番,问了几句话,就这么走了?
它低头看了看后腿上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暗红枷锁,又望向青岚宗的方向,心中思绪翻腾。
这位存在,与那个人类宗门,有何关联?
而百里之外,青岚宗杂役居所内,墨夜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眸光深邃如星。
金鳞狰,葬魔渊,蚀灵魔瘴,噬元血咒……
这些线索,似乎正一点点拼凑出此界过往的碎片。
“看来,不会太无聊了。”
他轻声自语,再次闭上了眼睛。
窗外,月色清冷,山林寂静。
但一场可能席卷此地的风暴,已在这位九幽之主的无心探寻下,悄然露出了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