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什么?”星落懒懒侧身倚桌,收敛说笑态度,略数了数自己所动干戈,“允魔殿入院拜学,治学院之败类,肃正灵修弟子歧外排他之歪风,不知哪桩哪件有违院规有背师言。”
顿了顿,星落抬手从匣子里自取出青光杯倒水喝,短促轻笑出声:“还是说,这几十年我星落懒散惯了,稍稍勤勉一回便须向全院通知说明吗?”
话落,茶亭寂然只闻风声。
院长手持茶杯未有动作,思及长老那番夸大其词至罪孽无穷的劝告,亦觉荒谬,他的亲传弟子他自是清楚,外人区区谗言倒好似他全然不了解徒弟一般。他的亲传弟子,自入院那日起便未曾离院半步,怎会如同长老臆测与魔殿私通往来。
“魔殿也好,败类也罢,你自认无愧即可。”
这便是就此揭过。
星落喝净那杯茶,起身欲走。
华明烬忽道:“只望你并非为那旧时联姻便好。”
旧时……
约莫是七十年前,星落的父君伏皇距修为巅峰仅临门一脚却迟迟不得破越,试过种种奇门秘诀屡屡无用,听闻魔殿有不外传之秘法,便令独女与魔殿三殿下联姻,以此交换魔殿不外传之秘诀心法。此乃数千年来,灵修与魔殿唯一一次交好。
订立联姻后,小星落前往魔殿暂住过两三年光景,也曾萌生几许情愫……
星落不愿回忆往昔种种,淡淡侧眸:“您亦知晓是旧时联姻。几十载光阴已逝,谁会记挂?”
“你明白便可,从你星落被圣师预言为救世主那日起,便不该再与魔殿之人牵扯过深。”华明烬挑拣出一双翡绿透光杯飞送与星落,末了吩咐道,“这段日子你需多分些心留意魔殿来人,将一位殿下送上我天苍,总不会真是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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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您怎会屈尊亲自前来天苍学院求学?”
枫栖苑弟子宿所,魔殿多年暗线崔仁百思不得其解,这人正是先前纳新大殿上,星落听烦后站出来说了些公正不偏之言那位。
陌渊站在高树之上,目光于周遭巡梭找寻什么,把玩着细柳枝嗤笑道:“本殿下做什么何时需向你禀明。”
“属下万万不敢!”崔仁立时跪下告罪,却堵不住满心疑惑,“您身负魔殿的未来,魔主竟放您来这劲敌环伺的天苍学院,可是有什么重要任务,需要属下帮……”
“你认识星落?”陌渊冷冷打断他废话。
崔仁咽下狐疑,站起身看着树上认真回道,“星落师姐是伏皇独女、院长唯一亲传弟子,在学院众星捧月权势不小,大家皆认得她。”
“我说,”陌渊压着嗓音,垂眸睨来一眼,“你与她熟?”
崔仁:“并不相熟,只不过属下常往长老那边跑腿,碰见星落师姐几次,还算面熟。”
陌渊指尖掐下片柳叶揉碎,慢声重复:“面熟。”
他与她之间何止面熟,可方才她连话也不愿听他说完便拂袖而去,亦是拿他当魔殿人人避之不及的败类祸害了么?
见三殿下对师姐如此关注,崔仁脑子转得飞快,自告奋勇道,“是的殿下,方才我在纳新大殿诚恳直言,星落师姐该是记住我了,若有师姐这条捷径,我也能帮殿下在魔主任务上出些力……”
话音未落,腿上蓦地剧痛迸发,崔仁痛叫一声跪倒在地。
陌渊自树顶飞身而下,走到崔仁面前,黑靴轻抬踩他脸侧落叶,“继续说。”
离开魔殿多年在此做暗线,崔仁几乎忘了眼前这位是个何其喜怒无常的主,顿时惊得冷汗涔涔,咽了咽唾沫,结巴道,“若是得了星落师姐赏识,属下能去师姐身边鞍前马后,或许可以设法蛊惑师姐的心,让她、让她为我们魔殿所用!”
这一计献上去,苑内良久无声。
崔仁贴地跪伏半晌,抖抖胆子慢慢抬头往上偷瞄,倏然对上男子浓沉沉的黑眸,吓得冷汗簌簌往下掉,“殿下,您觉得此计如何?”
“呵,”陌渊靴尖稍抬,将他头抬起来瞧,自上而下的眸光寸寸冰凉,“凭你这等货色,也妄想蛊惑她的心?”
“属下长相不佳,但招新大殿却也得到师姐赞赏!”星落在他公正直言后看来的一眼,令崔仁飘飘然不甘心就这样被陌渊蔑视。
他不提这茬陌渊差点忘了,星落似对他笑了笑。
想到那抹笑,陌渊亦是勾唇轻笑:“瞧你这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去接近她是吗。”
崔仁梗着脖子仰头慷慨激昂替自己美言:“属下也是为了魔殿,只要属下成功了,以星落师姐的影响力,殿下此行身上的任务定能顺畅无阻向魔主复命!”
“不自量力。”
男子讥讽落下四个字盖棺定论,直起身时头顶树影遮盖去眸中阴鸷戾气,手上现出一根殷红短鞭,嗓音冷魅:“依我看,你离开魔殿日子长,皮痒了。”
枫栖苑响彻惨叫时,星落方领下院长大人新吩咐过来女弟子苑这边寻小友牧思羽。
牧思羽在前花园抱着办完差后顺道从真人那儿顺来的稀奇零嘴满地打滚,正滚得开心,撞上眼前分外熟悉的衣角,满脸喜气愈发洋溢。
“星落!你来得真巧,我从食镜真人那儿拿了好多新研出的好吃的,你过来试试!”
星落侧身避开从她怀里漫出来的小食包,颇为无奈:“你身子不好,该少碰这些。”
牧思羽摇摇头浑不在意:“无事无事,食镜真人的东西安全着呢。”
“思羽,我问你件事。”星落在她身边坐下,垂眸斟酌。
牧思羽环抱大堆食包停下,“你问呀。”
星落:“若你几十年前有个……幼时玩伴,现在你会记得么?”
听言,牧思羽歪头看过来,神色格外认真:“几十年前?”
想了想,星落大致说了个具体时间:“约莫五六十年前。”
牧思羽:“?”
顶着满脑门问号坐起身,牧思羽只觉此刻内心与满地纷乱零食一般凌乱,表情古怪道,“星落,我,一个来自人界王宫的二十岁小公主,哪里会有六十年前的玩伴啊?”
星落看着她,点明前提:“假若,你且想象一下。”
“……”年仅二十岁的牧思羽强行发挥假想力,如果有那么一个幼时玩伴,过了三个她那么久时间,画面很难想,答案却简单,“不会呀!那么小的时候一个玩伴,过去六十年怎会一直牢记于心。”
果然。
不记得了才算寻常。
过去六七十年那么久,装作不识得方是上上策,亦是对双方最为体面的选择。
星落对草丛中一株小紫花出神,侧颜显出几许淡淡的寂寥气息,那模样与平时相差甚微,牧思羽却更喜欢下午招新大殿她生气傲然的状态。
“不过,如果是对我来说特别的人,兴许会记得的!”牧思羽拨开零食堆爬过来打量星落,好奇极了,“问这个做什么,你遇见了什么老熟人吗?”
可是星落每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懒觉了,最熟的要数那只白狮,难道在梦里遇熟人啊……
牧思羽才二十岁,从人界来,并不知道星落那些久远旧事。便是放眼整个天苍学院,知情者亦不超过十人。
星落收回思绪,抬手摸摸她发顶,哄小孩儿似的:“那我们小思羽要好好修炼,努力活过百年不忘师姐。”
如果是师姐,定然不会相忘的!牧思羽贴过去撒娇,正笑闹着,外头进来两名弟子回织宿苑。
“你也听见了?枫栖苑方向传来的怪声惨叫,听闻是今日入院的魔殿新弟子在欺负人呢!”
“如何会听不见,叫那么大声,瘆人得很……”
星落走过去将人拦下确认:“栖枫苑?”
“星落师姐。”女弟子忙行礼,一五一十回话,“正是,回来路上碰见不少弟子被吵得直往外跑,都说受不了栖枫苑的动静呢。”
“……”
这日子,一天到晚没点消停。
星落和牧思羽赶到的时候,枫栖苑的动静已然接近尾声。
陌渊身形松垮不羁倚在树边,手持短鞭尾端点点滴滴血迹滚落在地,将那块地面洇湿渐深。崔仁面色惨白倒在不远处,双腿院服上腥红的血污极其惹眼。
见了星落,陌渊并不意外,黑眸笑意浸染:“这才一日不到,小师姐便来照看我。”
“这一日也未到,你不嫌折腾。”星落扫一眼便知那弟子受了些皮肉伤之苦,于修为无碍,便不再过去。
牧思羽观她反应也按下未动,修炼之地,弟子互相间打打斗斗简直再正常不过,若不是星落要来,她才不跑来看这些血腥场面呢。
偏偏有人并不觉血腥,陌渊甩甩短鞭血迹,似兴趣未消:“教训个不知所谓的东西,算不得折腾。小师姐是觉得训太轻么。”
说着,他手中翻转,便要操控短鞭再来一轮皮开肉绽噼里啪啦的声色俱全。
星落眉眼微沉,略使灵力将那根鞭子抛出苑外。
“三殿下单方面揍人,很有趣?”
“有趣啊。”陌渊被夺了鞭也不急不恼,慢条斯理捻着指尖沾染的血星子,坦荡相望,“特别是揍一个青天白日做梦肖想星落小师姐的废物,更有意思。三殿下么,最厌贪色无脑之辈。”
更何况,这蠢货觊觎到他的人头上。
“……”
牧思羽脑子有点跟不上,指着地上那个废物道,“你好歹是学院老弟子了便这般老老实实让魔殿给欺负去啊?再者,你肖想星落想想便罢了,竟以这种方式闹得人尽皆知脑子装的什么呢!”
难怪同院弟子被魔殿教训了,那些个男弟子也只是嫌吵避出苑去。这人定是恋慕星落极为疯狂的那一类!人人见之唾弃!
星落早已见惯,没闹到她面前便罢,若闹大了,她亦有自己的法子叫他们消停安静,这似乎是头一次被人先她一步处理。
不过,少女掀眸看一眼陌渊,“他人便是肖想我,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