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辛还没从覃箬吹的那口气里回过神来。
那股气里有新鲜草汁的气味，一丝淡淡的花香，还有一点湿润泥土的气息。
阿苔在吧台下鼓捣鼓捣，掏出了一根看起来就没人要的竹枝。她举着它，就像骑士王册封骑士那样，在林琅辛左肩点一下，右肩点一下。
“小鬼林琅辛获准进入蜃山！”
“啊？”林琅辛说，“就这样获准啦？”
阿苔冲他得意地笑笑，“还没呢，”又朝覃箬说，“好，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住户了。”
林琅辛瞪大眼睛，“你说啥子？”
他身子还僵着，覃箬的手指就捏上了他的下巴，把他诧异的脸从阿苔那儿转过来，“要亲你了哦。”
林琅辛上牙和下牙打斗了一会儿才说，“这、这是必要的吗？”
覃箬今晚第一次睁大眼睛，莹蓝的眼瞳里亮晶晶的，“那当然是必要的。我的吻是山神的祝福，被我吻过的人才能在蜃山居住。”
——其实从头到尾林琅辛都没说过要在蜃山住下来的事，但可以被阿箬亲一口，不亲白不亲。
林琅辛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闭上眼还嘟起嘴。结果覃箬只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一般地吻了一下。
林琅辛还来不及尴尬，只听耳边【叮叮叮叮叮！】，系统警铃大作，【恭喜宿主获得一枚友谊之吻！奖励100积分！】
【目前您的积分是115点！】
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看着覃箬。喝水这么重要的事拿15点，给这个人亲一下就能拿100点啊？那不得多来点。
于是他赖皮地笑起来，“再来一个呗。祝福什么的，多多益善。”
嗯嗯，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早日升级。
覃箬的手指还捏在林琅辛的下巴上，闻言乐于助人地转动林琅辛的脸颊，在另一面上波叽亲了一口。
“你这个小鬼，”覃箬左右看着林琅辛的脸，“死了蛮久，脸还挺嫩。”
林琅辛既获得赞赏又获得100点积分。
他伸手捂着两边脸颊，冲覃箬谄媚地笑了笑，“大哥人真好。以后想亲，常来亲。”
阿苔在吧台后面咯咯笑起来，林琅辛把脸凑过去，“阿苔也来一下。”
阿苔捂着嘴笑，把他的脸推向一边，“走开你这个粗鲁的火柴头。”
“这样这里应当就没有我什么事了，”覃箬把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去，目光越过林琅辛看向容叔和阿苔，“我得回去了，正熬着一锅茶呢，都没有人帮忙看火。”
“噢噢，那你快回去，”阿苔说，“小心房子着火了。”
看着覃箬走远了又凑近林琅辛耳边说，“迟早把他的凉茶铺烧了，没有人要喝他的凉茶，天天送到酒馆里来，苦死了。”
林琅辛有点恋恋不舍地看着覃箬的背影，心想着要是覃箬给他煮凉茶，多苦都要来一口。
“人家那是古法凉茶，”容叔说，“没有添加剂，当然苦点。”
“哼，”阿苔说，“说‘古法’就能混过去啦？不好喝就是不好喝，现代妖怪也不吃那一套。他要是再没有营业额，屠博达迟早给他赶出小吃街。”
“屠博达是谁？”林琅辛问。
“缠腰区的区长，”阿苔说，“一只金蟾蜍。眼里只有营业额。”
容叔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小鬼，你这两天先别出小吃街，更不要出缠腰区。屠博达还好应付，其他区可不好说。”
林琅辛又露出了大学生清澈的笑容，“你们这儿，还有行政区啊？”
“那可不，”阿苔摆弄一下她的毛球耳环，“一些年轻妖怪进来了，说是要搞现代化建设。倒也不是坏事，大家的灵气能往一处使。好在是阿箬不反感，他不反感就行。”
林琅辛想多问一些什么。虽然阿苔和容叔看起来都很好相处，但他不想显得太冒昧，就说“哦、哦”。
不过已经有过的话题还是可以再问的，他问容叔，“所以别的行政区是有危险吗？还是比较排外？”
容叔停下手里收拾的动作，“嗯——比较复杂。你获得了阿箬的认可，那我们自然是认可你的。但阿箬年龄也大了，也是有年轻的妖怪不认他。”
“哦？”林琅辛来了兴趣，“阿箬多大了？”
“一千岁有没有？”阿苔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容叔。
“没有，”容叔用一根手指挠挠他花灰的卷发，“七百多吧。”
还是个古法美人。林琅辛眨眨眼，“那容叔多大了？”
“三百五十四岁。”
林琅辛又把目光转向阿苔。阿苔连连摆手，“我还小呢，才几十年。”
“那为什么——”林琅辛问，“阿苔和阿箬都是年轻人的样貌，容叔——？”
容叔神秘一笑。他摘下围裙，在酒柜玻璃的倒影里欣赏自己澎湃的肌肉线条。“你不懂，叔有叔的好。”
阿苔明快地笑起来。林琅辛也跟着笑，“我懂！我懂！我怎么能不懂。”
容叔挤了几个姿势，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倒影，“叔这款，自然有人爱。”
林琅辛喝了一口容叔刚给他倒的精酿，眼睛滴溜滴溜地在容叔和阿苔之间来回转。“那我想知道，”他斟酌着开口，“凉茶铺老板……有人爱不？”
容叔停下了动作，阿苔也盯着他看。“我劝你不要肖想，”阿苔说，“阿箬这个人吧……”
说着她不确定地看向容叔，容叔接过话茬，“人挺好的，就是……”说着不知为何爽朗地笑起来，蒲扇一样大的手掌呼呼拍打林琅辛的肩膀，“就是老古董！老古董！哈哈！”
林琅辛给他扇得一口酒吐了半口呛了半口，好容易才整理明白喉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了。他们好像都不想细说的样子。
三个人各拿着一杯精酿，聊聊这个聊聊那个，林琅辛把自己怎么来这儿的过程都说了，只是省略了系统。
他喝完了酒准备道别的时候，想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如今山外出不去，容叔又建议他不要乱窜，那他今晚要去哪里？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活着的时候有家，学校还有他一张床，死了以后被困在原地，他从来没有无处可去的时候。
这是系统也似乎有感应似的，叮叮叮地响起来：
【新任务发布！】
【请宿主于一个小时内寻找到「安全的住所」！】
【任务完成奖励20积分，任务失败将实施电击惩罚！】
林琅辛腾一下站起来，“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我上哪找住所去！”
容叔和阿苔都眨巴着眼看他。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失态解释，容叔一拍脑袋，“说的是啊，小鬼还不知住哪儿呢！”
系统倒计时已经无情地开始了，林琅辛求助地看着眼前这两位新交的朋友，“或许……可以收留我吗？”
容叔挠挠后脑勺，“嘶——我是没有屋子的，一般我们都在自己的本体上休眠。诶阿苔不是有一个蘑菇棚吗？”
阿苔点头，“是有的，但是在盘根区。那里乱，晚上我都不敢下去。而且那里很湿热，不太适合睡觉。”
“如果小鬼不介意的话，酒馆打烊以后，让你在酒馆里对付一夜？”
林琅辛当然是不介意的。而且他死后一直没有睡过觉，孤魂野鬼不用睡觉。容叔甚至不用给他搭个床，让他在吧台边上坐着就可以。
如果容叔不介意的话，他可以留在这里当个服务员，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林琅辛刚想答应，阿苔在边上一拍脑袋。“要不然就送回阿箬那里去，他不是有个大院子嘛，让他整理个屋子出来。”
“别别别，不麻烦他了不麻烦他了，”林琅辛摆手，“我不用睡觉的，容叔可以的话，让我在店里坐着就行。”
“你不睡觉的？”阿苔问，“啊可是我看莹娘都是要睡觉的。”
“莹娘是谁？”
“一个鬼姐姐。”阿苔说，“阿箬还收留过她一阵呢。后来她找到去处，就搬出去了。”
“啊不用不用，可能我们鬼之间的体质也不一样。”林琅辛说，“容叔，今晚就让我在你酒馆里坐着吧。以后你酒馆里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帮忙。”
容叔长长地“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琅辛，“行吧。那你今晚就在我这待着。我过会儿打烊了就会回到榕树里，有什么事出门喊我一声就行。”
林琅辛真诚地道了谢，心满意足地坐下来。
一秒，两秒，系统的倒计时声还在继续。
他在脑子里发问，“哈喽？系统在吗？任务做完了哦？”
系统反应了几秒，清脆的电子音响起，【任务未完成！请宿主仔细审题！】
“哈？”
【请宿主于一个小时内寻找到「安全」的住所！】
“这里不安全？我觉得很安全啊！”
反正是比他经年游荡的郊区街道安全多了。
【经系统判定为不安全！宿主请继续。】
林琅辛头开始大了。他用手掌扶住额头，无名指第一个指节不经意地滑进了弹孔里，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容叔和阿苔正说着什么蘑菇的收成，什么盘根区的治安，林琅辛又腾一下站起来。
“请带我去凉茶铺看看吧！”
阿苔停下嘴里还没说完的抱怨，抬头冲林琅辛茫然地眨两下眼睛，“啊？啊，哦，好。”
容叔环抱起他那魁梧的手臂，眯起眼轻轻后仰，“早说嘛。哎，是不是还是不懂叔啊？”
懂的懂的，但现在哪是说这个的时候，耳朵里的倒计时和警报声都要吵死鬼了。
“那麻烦阿苔带一下路吧？”林琅辛说，“我就是转念一想觉得我还是得睡觉，太晚过去打扰人家休息不好。”
“可以呀。”阿苔干脆地说，她往吧台上掏了两颗水晶原石一样的东西放下，“那容叔我先走了。”
这时店内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林琅辛跟着阿苔出了店门，“你刚刚放在吧台上的，是钱吗？”
“钱啊？”阿苔歪歪脑袋，“也算吧。这个叫做‘祝福’，你可以当作是蜃山的货币。”
林琅辛抠抠脸颊，“那我没付钱，可以吗？”
“哎，”阿苔摆摆手，“你这不刚来嘛。让那榕树块头亏点没事的。来，阿箬家这边走。”
阿苔说着往小吃街的另一边走，林琅辛跟在后面。这时已经有很多家店铺打烊了，但灯都还亮着。青石板路还是湿的，这些湖绿、锈红、明黄和靛蓝的灯光打湿晕染在地面上，让林琅辛想起学校美院毕设展的水彩画。
建筑似乎都是木质的，刷着剥落的漆，苔藓、藤蔓和树根在建筑与建筑之间蔓延。走到人烟已经相当稀少的巷尾，挺拔的竹枝覆盖着的地方，挂着三个圆形的招牌，分别写着“凉茶铺”三个字。
凉茶铺的门口甚至有一条山溪经过，竹枝倾斜之间还要蹚水走几步石头桥才能到那刷着黑漆的店门口。
店铺开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生意啊！
阿苔停下来，“你就踩着这几块大石头走过去。踩不稳也没关系，这条溪很浅的，大概就没过脚踝。你进去直接跟他说就行，他庭院大得很，对他来说不是事儿。”
林琅辛和阿苔道了谢，在溪水前面看着她离开。阿苔走了这两趟估计也烦了，走几步就不再走了，没身隐进了人家房子上的青苔里，亮晶晶的绿光闪烁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懂了，阿苔的苔是青苔的苔。
那阿箬的箬是什么的箬？
林琅辛回头看着竹叶掩映间的溪水，溪水温润，把月光碎成一块一块的。他没有听话去走石头桥，而是脱下鞋子，赤脚踩进溪水里。
说起来，这是他重获双脚的第一晚。仓惶踉跄的一晚，直到现在他才能安静下来，把发生的一切沉淀进脑子里。
道士，系统，妖怪山。清凉的溪水从他脚踝上漫过，月影濯濯，他又抬起头去看摇曳的竹枝。
阿箬的箬，是不是箬竹的箬？
林琅辛一手拎着鞋，另一只手抓着两只裤管，一直听到吱呀的开门声才回过神来。
覃箬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袖袍子，腰上腰带松松地一挽，墨玉一样的长发搭在肩上，正好奇地看着他。
啊。林琅辛喟叹。
竹间，月下，古法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