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孤魂野鬼绑定健康管家》 第1章 第 1 章 林琅辛，男，山城人，山城大学大三学生。身高不高，皮肤白皙。成绩中游，性格开朗。 已经死了。 那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表哥喊他给新家刷漆，新家是个特别郊区的大房子。 林琅辛没干过这种活，去之前兴奋极了，用报纸折了帽子戴在头上，穿上他最耐磨的牛仔背带裤，还拎了家里孔雀蓝的祖传水桶，想着能用上。 祖传水桶最后是没用上，他用它装了一些表哥家种的折耳根，怪味胡豆、素牛肚，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工具在底下，又拎着回家了。 他没回成家，也没见到他那单亲妈妈的最后一面。 为了省钱他走了偏僻的近道，那时候治安不太好，他遇上了正在用自制土枪火并的犯罪团伙。 土枪准头不行，一颗流弹击中了林琅辛的额头，就在右眼眉毛上面一点，穿透了报纸帽，在他脑袋里留下一颗子弹。 做鬼的前几年，除了出不去和想妈妈，也没什么烦恼的事。但后来这里建起了居民区，就渐渐有人发现这地方“闹鬼”了。 因为每次想起失独的妈妈，林琅辛心里就会泛出一些哀怨。这点哀怨让他额头的弹孔时不时汩汩流出血，在小巷里闲晃的时候把不少小孩吓坏。 小孩的话不会引起重视，直到有一天一位中年男子被林琅辛的水桶绊了一跤，回头又看见一只惨白的手凭空出现把水桶拎走，附近的居民们终于开始考虑驱鬼的事。 林琅辛交的野鬼朋友们听说了这儿要驱鬼，从好几天前就都不来了。但林琅辛离不开他的死亡地，今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斥巨资请来的老道摆祭台。 那祭台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林琅辛叹了口气，戴好破烂的纸帽子，抱好水桶，坐在供桌上噘着嘴等死。 呃，等二死。 林琅辛这个鬼，一向是比较认命的。自从发现他离不开这里以后，也就不折腾了，等着有人来给他超度。从荒无人烟，到被工地的蓝铁皮框住，再到现在老人孩子来来往往，他总是一个鬼在打转。 现在能再死一次，彻底解脱了也不赖。 林琅辛眨眨眼，热乎乎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鬼生就这样吧。 这老道捏着两短一长的三支香在空中比划，先是烧了几张黄符，又取出一张，精准地贴到了林琅辛的额头上。 围观的居民们发出惊呼，林琅辛才发现自己全须全尾地在活人们跟前现了形。他晃晃腿，发现自己消失了十几年的脚也出现了。 鬼有了脚，那就得跑。老道拿着一把桃木剑朝他冲过来，林琅辛大叫一声，从供桌上跳下来拔腿就跑，跑着跑着他居然跑出了这片困住他的街区。 靠，这腿好使！ 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心里又升起希望来。他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老道的黄符不知道破了什么，它正贴在林琅辛脑门上迎风飞扬。老道有点本事，但可能学艺不精，腿脚也不行，一直追出了居民区，追进了山里，那桃木剑还是没砍到林琅辛身上。 那林琅辛也不能惯着他。既然能离开束缚地了，那就能去见他惦念的人了，这次他可不能死得那么潦草。 因为只顾埋头跑，跑进的山里是林琅辛生前也没来过的。越跑，雾越浓，能见度就急剧降低，眯着眼看，还有点鬼影憧憧。 这是林琅辛死后第一次感受到凉意，冷飕飕的风从领子往里灌。他回头看了一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道，把心一横，往雾蒙蒙的山林里跑去。 料这一个老道也不会在这深山野林里跑得过他这个年轻的鬼。 林琅辛把水桶举在脸前面，用于怼开那些横仰八叉的树枝，早就氧化的塑料经不住这么折腾，桶沿咔嚓一声碎了一块。 他一边跑，一边捂着水桶的伤口嗷嗷叫，老道早就被甩在身后看不见了。 等他终于从密林里跑出来，双脚一落地，居然牢牢地踩在了一条青石板路上。 路？人铺的路？深山里怎么会有路？ 但林琅辛的腿一下停不下来，直接带着他穿过了一个雕梁画栋的牌坊。 他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透明的薄膜，就好像一头扎进浓密的蜘蛛网又一头扎出来了似的，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牌坊后面了。 抬头看那个牌坊，牌坊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 “蜃山”。 “这个山叫……‘唇山’？” 听着不太正经啊。 青石板路延伸的方向的街道里隐约可以看见翼角飞檐高低错落，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点，看着像老旧小吃街的霓虹灯，都不像一个无人区深山里该有的。 林琅辛犹疑不定地往前走了一阵，但还是觉得不对劲，就折返回到了牌坊底下。 “山里怎么有这么个地方……” 他还在好奇呢，举着桃木剑的老道突然就从树林间蹿出来。林琅辛下意识大叫一声，但在牌坊前面，那潦草的老道像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似的，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 “奇怪，明明见那怨鬼跑到这边来了，怎么突然就找不着了。” 老道一头雾水地在牌坊前面打着转，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林琅辛见他看不见自己，壮起胆子冲他挥了挥手，还大声说“嗨老道”，道士的目光也没落到过他的身上。 这下林琅辛得意起来了，叉着腰撅着腚在老道士面前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看不见我吧？看不见我吧？修为不够就不要学人捉鬼。” 他在牌坊后面耀武扬威了好一会儿，直到老道抠着脑壳离开了，才放下水桶，靠着牌坊休息。 这个写着“唇山”的牌坊后面是暂时安全的，道长进不来；但这山古怪，林琅辛又不敢过去。 他在这牌坊下踌躇了好一会儿，突然： 【叮！恭喜林先生绑定健康管家系统！】 【现在开始扫描宿主心身数值！】 这声音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林琅辛的脑子里，吓得他直缩脖子，额头上的血洞都渗出血来。 【叮！宿主心身数值扫描完成，发现宿主好像有点死了！】 【生命值：0%】 【精神值：60%】 【心跳：0/s】 【体温：19℃】 【血压：0/0 mmHg】 【宿主评级：E级，精神状态尚可的死人！】 多少有点冒犯鬼了。 林琅辛抹掉眉毛上边的血，“您好？请问这是在干什么？” 【您好！】机灵的女声欢快地说，【我是您的健康管家，监督您实践更健康的生活方式！要懂得爱自己，跟着管家一起重新养育自己一遍吧！】 林琅辛一时语滞。爱自己？死了都要爱吗？ 系统，林琅辛是听说过的，有的野鬼会给他带点最新的网络小说来消磨时间。在别人的故事里，系统会发布任务，给予奖励和惩罚，用好了其实是个好东西。 “我不需要，”他在脑内说，“我死了，我是个鬼。可以申请解除绑定吗？” 【是不可以的哦！】 “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我的生命体征呢？这个系统我用不了。” 【您的数据差都是自己生活不健康导致的哦！要学会正确的归因方式，自己把自己的生活负责起来！】 本来做个孤魂野鬼就很委屈了，还要被一个破系统阴阳怪气。 林琅辛叉腰，“那我要是不照你说的做呢？” 【我会立刻解除障眼法，让道士来捉你哦！】 “刚才那个道士是你挡在外面的？” 【是的！】系统说，【您进入蜃山，并使用了障眼法工具，将所有浩然正气抵挡在蜃山之外！】 林琅辛有点尴尬地抠抠鼻梁。哦，啊……是“蜃”山啊。可是，“我没使用工具啊？” 【管家为您超前点映的哦！您现在倒欠我一个障眼法奖励！】 “不要擅作主张啊！” 【要对帮助你的人说谢谢！这对构建完整的社会支持系统很有帮助，林先生！】 林琅辛不想理会它了。他想到系统说的“把浩然正气挡在山外”，这才回忆起刚才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透明的屏障。 那屏障就在这个牌坊下面。林琅辛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伸出了手。 系统还在耳边说： 【管家会为您制定详尽的健康生活计划！计算您每日所需蛋白质与膳食纤维，监督您每日的运动消耗，为您打造身心全维度的数据合标！只要您按时完成每日任务，健康生活触手可及！】 好像戳破泡泡一样，林琅辛的手指触摸到了一层柔软的薄膜，接着一股坚硬的对抗力又把他的手指堵回来。 呃……老道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林琅辛不死心地换几个地方又试了试，结果都是一样。他颇有些郁闷了，“不是，你能帮我解除这个屏障吗？我这也出不去呀。” 【嘿嘿。】 嘿嘿？ 【刚才骗你啦！这个屏障我解不开的！】 林琅辛一阵恼火，“不是，那你把我关在这里，要干嘛呀！” 他还要去看看妈妈呢。 【这是一座蜃山，里面住着妖怪，一般人发现不了。】系统说，【你能进来，说明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林琅辛翻白眼，“对对对，我是坏鬼。” 【哈哈，又骗你啦！这个屏障我解得开的哦！】 “你有病吧？” 【只要你遵守我的指令，每天完成健康生活任务，达到我的要求以后，我就会为你打开屏障！】 林琅辛挠着头发在牌坊下转了几圈，“你这是什么鬼系统，人家绑定之前都是许诺大富大贵，你怎么搞这种威逼利诱！” 【嘿嘿，】系统悠哉地说，【惩罚和强化都是有用的啦。你都绑定了，认命啦。】 确实，林琅辛是个认命的鬼。但是，“我需要出去……我得到市区里去。我都不知道我的朋友和家人们还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我得去看看妈妈……” 他还在嘟囔，系统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知道哦。】 【我们只想让妈妈看到健健康康的你。】 【健康管家系统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攻下章登场哦[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林琅辛很是愣了一会儿。 是啊，要和妈妈相见的孩子，当然要养得健健康康才能送过去。 但他马上又反应过来，“你再诓我试试呢？你要是个死鬼入殓妆系统我还会信一下。” 【宿主别着急啊，】系统说，【你要是能完成任务，我真能送你去见妈妈。】 “真能？” 【真能。】 “那给打扮一下吗？”林琅辛戳戳脑门上的弹孔，“我可不能这样去见她。” 【给打扮，给你往活里打扮。】 林琅辛不说话了，他在掂量。如果这个系统真能让他去见见妈妈，陪它折腾一阵也不是不行。而且，万一出不去是骗他的呢？他可以一边假惺惺地完成任务，一边找机会逃出去。 这系统要是真的能把他变得像活人，出去也不用担心有道士追杀。 “那好吧，”林琅辛说，“你说说看，怎样才算完成任务？” 【需要生命体征评分达到A级。】 “你还能让我恢复生命体征啊？” 【你在想什么呢！当然是不行的呀。死了就是死了！不要对别人抱有不合理的期待，这样不利于心理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提升。】 “我没有在期待啊！这不顺着你的话说嘛！” 【宿主现在生命体征判定的维度太少了！我们如果能合作愉快，后续会为宿主解锁更多权重不同的判定维度的。】 “还有什么别的维度？” 【比如精神健康呀，财务健康呀，人际关系健康这些。】 意思是只有心跳血压和体温并不是生命体征良好的充要条件。 这么一想还挺有哲理的。 林琅辛晃晃脑袋，“行，那我接受了。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宿主……很上道嘛！】系统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快喝口水！】 【叮叮叮叮！检测到宿主已有十七年未曾摄入充足水分！】 【请宿主于十分钟内摄入清洁饮用水800毫升！否则将予以电击处罚！】 “电击？你刚才也没说还有电击啊！” 【我刚刚说了，强化与惩罚同样有效！剩余倒计时九分五十五秒！】 【五十四秒！】 【五十三秒！】 系统一边读秒，一边还发出了空袭警报，震得林琅辛耳膜发颤。 “知道了知道了！” 他往东南西北都看了，最后一狠心，沿着青石板路，往亮着霓虹灯光的前方奔跑。不管这深山老林里到底为什么会有摊贩和人家，但既然有人家，那讨口水喝应该不难。 他把头上的报纸帽反过来，用没有弹孔的那一面遮住了额头上的窟窿，这才发现道士的黄符还贴在上面迎风飘扬。 黄符扯不下来。那如果有人问，林琅辛就说那是最in时尚单品。 他拎着桶跑了一阵，街道上还是悬浮着水雾，但行人渐渐多起来。只来得及匆匆一瞥，这些行人有的戴着动物耳饰，有的把树叶做成大衣穿，还有的踩着鹿蹄的高跷，都没把林琅辛当回事。 感觉是潮人聚集区呢。那这山里确实是蛮潮的。 他又跑了一阵，商店和民居鳞次栉比起来。这里的建筑风格相当统一，似乎是照着什么古镇建起来的旅游区，他还看见很多穿着汉服的店主在招徕客人。 客人也是相当熙攘。说说闹闹的，手上拿着串或者奶茶杯子，成群结队饶有兴致地在闲逛。 林琅辛耳朵里的防空警报还在响，响得他心烦极了，抬头一看发现了另一个小牌坊，牌坊上写着“山城小吃街”。 哦哦，小吃街嘛，那应该是最近开发的旅游景区之类的。 他转过一个拐角，这拐角种着一棵巨大的拦路榕树，根系虬结，打横蔓过了青石板路，穿过对面的角楼，一直伸到树林里去。 它的树干估计五个人都抱不住，如果是白天的话，树冠下面估计一点阳光都透不下来。不过现在是晚上，树枝和气根之间亮起了萤火一样的光，明明灭灭、浮浮沉沉。 林琅辛从气根之间钻进去，再探出头来，居然是一间温馨的酒馆。 他左看看右看看，里面只有两桌客人，最大的圆桌上围着一圈打扮得像维京海盗的大个头男人，另一个小桌上的人戴着斗笠，长纱遮面，好像侠客。 林琅辛朝吧台那边看，吧台后面站着一个灰白头发的大叔，络腮胡子也是灰白的，但练得很壮，穿着麻布围裙在擦酒杯。 大叔正和一个戴着棉布头巾的女孩说话，那个女孩两根苔绿色的麻花辫又粗又长，巨大的毛绒球耳饰很显眼。 【倒计时一分二十秒！】 【十九秒！】 “知道了知道了，吵死了。” 林琅辛跨过树根，朝吧台后面的肌肉大叔走过去。肌肉大叔很快就发现他了，但他没打招呼，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走近之前林琅辛就挂上了他清澈的大学生笑容，“您好……”他乖巧地说，“能给我一杯水喝吗？白开水就行。那个，我没带钱来……” 大叔放下玻璃杯，伸手示意林琅辛在吧台边坐下，目光一直没离开。 林琅辛把水桶搁在一边，乖巧地爬上椅子坐好，双手搁在大腿上，等着大叔发话。 大叔和女孩不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两个人都睁大眼睛打量他。林琅辛被看得有点不自在，扶一扶纸帽子，“我扮演的是鬼，就是，就是一个……鬼。”他不自在地用手指比划，“这里，大家在这里不都扮演一些什么嘛……” 大叔和女孩突然相视一笑。林琅辛松了口气，又试探地说，“那个，水……” 大叔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马克杯来，一边倒水一边对女孩说，“阿苔，你去和阿箬说一声，就说咱这儿又来一个鬼，让他来看看。” 说着把装满水的杯子隔着吧台推给林琅辛，“来，喝吧，鬼后生。” 林琅辛的听觉系统虽然已经快被防空警报的声音攻陷了，但还是听清大叔刚刚说要让小姑娘去找一个什么人。 “呃，不用不用，我喝完水就走，不用找你们朋友来看我。” 大叔还是笑眯眯的，“得看一眼的。小后生，你叫什么名字？我姓容，你可以管我叫容叔。” 林琅辛把马克杯递到嘴边，“呃，容叔好。我，我姓林，您可以叫我阿辛。” 刚刚的小姑娘叫阿苔，他们的那个朋友叫阿箬，那他就叫阿辛。 容叔很是温和地看着他，“快喝吧。” 林琅辛点点头，咕咚咕咚就把水往喉咙里灌。他这喉咙和食道已经……据系统所说，已经有十七年没有除了空气以外的东西经过了。 这水清冽得不像话。林琅辛一下就想到了沙漠里下雨，干紫菜泡水，一杯下肚他整个人都绽放了。 【叮！系统检测到干净水源！】 【叮！请宿主再摄入300毫升！】 林琅辛咚一声把喝光的马克杯放在木吧台上，“容叔，可以再给我一杯吗？” 容叔接过杯子，“渴坏了吧？这都多少年没喝水了……” “对啊对啊，一百多年没喝过了！” “哦？后生吹牛呢，看着才没有一百多年。” 林琅辛没来得及回话，接过重新灌满的马克杯又一阵咕咚。这次他回想起夏天和朋友们打球打到快中暑，浑身湿透焦渴得不行，在树下的小卖部里拧开冰镇矿泉水的瓶盖一饮而尽的畅快。 “啊——” 能喝水也是幸福的。 【叮！宿主已完成喝水任务！】 【叮！生命值 0%，精神值 5%！】 【目前等级：E级，目前点数：15，距D级还剩：24985点！】 “24985点？你开什么玩笑！” 系统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容叔被这动静吸引了，正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琅辛重新乖巧地笑起来，礼貌地把杯子搁回台面上。“谢谢容叔的水，那我、我这就走了……” 容叔垂下眼冲洗杯子，冷不丁地说，“你是鬼吧？” “啊？”林琅辛一怔，“啊，对，我扮演的是鬼……” 容叔把杯子搁回杯架上，歪头看他，“蜃山可不是活人能进来的地方。这是一座妖山。” 林琅辛眨眨眼，“啊？” “我是一只老榕树精，就门口那棵树。” 林琅辛刚想说什么，他想起了系统说过的话。系统确实说过这地方一般人进不来，也说过这里面住着妖怪。 他忘了也正常，因为那破系统在让不让他出去这山的问题上绕来绕去，给他绕得心神不宁。 不过他也没有太惊讶。他自己都是个能走来走去的鬼了，这世界上有妖怪山有什么稀奇。 容叔笑眯眯的，“蜃山收留无处可去的妖怪，对路过的鬼魂也很友好的。当然需要阿箬掌掌眼——” 酒馆门口一阵树叶窸窣声，阿苔从气根中蹿进来，“我把阿箬带来啦！” 林琅辛转过去看，阿苔一边的长辫子被一只纤长白皙的大手抓着。她一边和手的主人争夺着她的辫子，一边喊，“坏阿箬！坏阿箬！” 那只手上搭着一截月白色的宽袖子，随着手臂伸进来，一支碧绿的绣竹向上展开。阿箬探头，冲着嚷嚷的阿苔说了几句什么，脸上还带着笑，转头朝吧台看。 林琅辛有点儿被那笑容吓到。倒不是说这个男人笑得吓人，他笑得很和煦，墨黑的长发搭在肩上。有一绺恰到好处地划过脸颊，把那笑容和漂亮的下颌线分成了两个视觉重点，林琅辛看了这个看那个，看了那个又看这个。 这男人长得有点太符合林琅辛的审美了，这才是他被吓到的根本原因。 长发男一般不能好看成这样，但这个阿箬的长发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鼻梁和嘴唇的锐利，平添许多温柔。好看，真好看，那男人伸进来的脚上穿着的人字拖都没耽误这好看半分。 “这位就是阿箬啊？嘿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迷迷糊糊地问容叔，“咱们这山里还有这等人物啊。嘿嘿。” “这是街上开凉茶铺的阿箬，姓覃。”容叔说，“这条街有新住户进来，都得他同意。” “嗯，哦，啊……？”林琅辛用手托着腮，“阿箬？好名字，好名字。” “阿箬过来，”容叔说，“这儿有只落单的小鬼，你看看好坏。” “来了。”覃箬应着，又伸手去抓阿苔的长辫子。阿苔个子小，站覃箬跟前只到他胸口，对这个手痒的男人烦得要死，把辫子抢回来，一溜烟跑到容叔身后。 虽然有些对不起阿苔，但林琅辛恨不得也长出辫子来让他抓。 男人穿着月白色绣绿竹的对襟上衣，下身是看起来很舒适的黑色麻布裤子，谪仙般地地走近了，林琅辛才看清他孔雀蓝色的眼瞳。 跟他的塑料水桶一个色。 覃箬朝林琅辛伸出手，“小鬼好，我是覃箬，是个开凉茶铺的大老板。” 林琅辛没出息地握紧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我林琅辛，嘿嘿，琳琅满目的星星，嘿嘿。” “林琅星？” “辛——” 无所谓，林琅辛根本发不明白这个前后鼻音。 覃箬垂眼看他俩交握的手，又抬头看他，“死了大概……十六十七年？枉死的，意外？” “对，”林琅辛说，“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 覃箬笑了，孔雀蓝的眼睛里灿若星河，“现在你是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了。” 说着他欠下身，靠近了林琅辛的脸，眼睛对着眼睛。林琅辛感觉那目光穿透了他的后脑勺又折回来，晶莹地亮在他眼前。 林琅辛被盯得愣了神，就在这愣神的间隙，覃箬轻轻往上推了推他的纸帽子，露出黑黢黢的弹孔。接着他往那弹孔轻轻吹了一口气。 林琅辛浑身一激灵。 “是只好鬼。”覃箬说。 他把林琅辛在高脚凳上转了半圈，林琅辛那缩着脖子瞪大眼的模样就这么转到了容叔和阿苔面前。 阿苔看着他的痴傻样扑哧笑出声，“那他可以留下吗？” “可以。” 她的目光从林琅辛脸上移到覃箬那儿，“你刚刚吹他一下干什么？以前别人来你都不吹的。” 覃箬把胳膊肘搭在吧台上，懒洋洋地歪着脑袋，“他脑壳上有个洞，真好玩。” 吹吹[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林琅辛还没从覃箬吹的那口气里回过神来。 那股气里有新鲜草汁的气味，一丝淡淡的花香，还有一点湿润泥土的气息。 阿苔在吧台下鼓捣鼓捣，掏出了一根看起来就没人要的竹枝。她举着它，就像骑士王册封骑士那样，在林琅辛左肩点一下，右肩点一下。 “小鬼林琅辛获准进入蜃山！” “啊？”林琅辛说，“就这样获准啦？” 阿苔冲他得意地笑笑，“还没呢，”又朝覃箬说，“好，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住户了。” 林琅辛瞪大眼睛，“你说啥子？” 他身子还僵着，覃箬的手指就捏上了他的下巴，把他诧异的脸从阿苔那儿转过来，“要亲你了哦。” 林琅辛上牙和下牙打斗了一会儿才说，“这、这是必要的吗？” 覃箬今晚第一次睁大眼睛，莹蓝的眼瞳里亮晶晶的，“那当然是必要的。我的吻是山神的祝福，被我吻过的人才能在蜃山居住。” ——其实从头到尾林琅辛都没说过要在蜃山住下来的事，但可以被阿箬亲一口，不亲白不亲。 林琅辛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闭上眼还嘟起嘴。结果覃箬只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一般地吻了一下。 林琅辛还来不及尴尬，只听耳边【叮叮叮叮叮！】，系统警铃大作，【恭喜宿主获得一枚友谊之吻！奖励100积分！】 【目前您的积分是115点！】 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看着覃箬。喝水这么重要的事拿15点，给这个人亲一下就能拿100点啊？那不得多来点。 于是他赖皮地笑起来，“再来一个呗。祝福什么的，多多益善。” 嗯嗯，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早日升级。 覃箬的手指还捏在林琅辛的下巴上，闻言乐于助人地转动林琅辛的脸颊，在另一面上波叽亲了一口。 “你这个小鬼，”覃箬左右看着林琅辛的脸，“死了蛮久，脸还挺嫩。” 林琅辛既获得赞赏又获得100点积分。 他伸手捂着两边脸颊，冲覃箬谄媚地笑了笑，“大哥人真好。以后想亲，常来亲。” 阿苔在吧台后面咯咯笑起来，林琅辛把脸凑过去，“阿苔也来一下。” 阿苔捂着嘴笑，把他的脸推向一边，“走开你这个粗鲁的火柴头。” “这样这里应当就没有我什么事了，”覃箬把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去，目光越过林琅辛看向容叔和阿苔，“我得回去了，正熬着一锅茶呢，都没有人帮忙看火。” “噢噢，那你快回去，”阿苔说，“小心房子着火了。” 看着覃箬走远了又凑近林琅辛耳边说，“迟早把他的凉茶铺烧了，没有人要喝他的凉茶，天天送到酒馆里来，苦死了。” 林琅辛有点恋恋不舍地看着覃箬的背影，心想着要是覃箬给他煮凉茶，多苦都要来一口。 “人家那是古法凉茶，”容叔说，“没有添加剂，当然苦点。” “哼，”阿苔说，“说‘古法’就能混过去啦？不好喝就是不好喝，现代妖怪也不吃那一套。他要是再没有营业额，屠博达迟早给他赶出小吃街。” “屠博达是谁？”林琅辛问。 “缠腰区的区长，”阿苔说，“一只金蟾蜍。眼里只有营业额。” 容叔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小鬼，你这两天先别出小吃街，更不要出缠腰区。屠博达还好应付，其他区可不好说。” 林琅辛又露出了大学生清澈的笑容，“你们这儿，还有行政区啊？” “那可不，”阿苔摆弄一下她的毛球耳环，“一些年轻妖怪进来了，说是要搞现代化建设。倒也不是坏事，大家的灵气能往一处使。好在是阿箬不反感，他不反感就行。” 林琅辛想多问一些什么。虽然阿苔和容叔看起来都很好相处，但他不想显得太冒昧，就说“哦、哦”。 不过已经有过的话题还是可以再问的，他问容叔，“所以别的行政区是有危险吗？还是比较排外？” 容叔停下手里收拾的动作，“嗯——比较复杂。你获得了阿箬的认可，那我们自然是认可你的。但阿箬年龄也大了，也是有年轻的妖怪不认他。” “哦？”林琅辛来了兴趣，“阿箬多大了？” “一千岁有没有？”阿苔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容叔。 “没有，”容叔用一根手指挠挠他花灰的卷发，“七百多吧。” 还是个古法美人。林琅辛眨眨眼，“那容叔多大了？” “三百五十四岁。” 林琅辛又把目光转向阿苔。阿苔连连摆手，“我还小呢，才几十年。” “那为什么——”林琅辛问，“阿苔和阿箬都是年轻人的样貌，容叔——？” 容叔神秘一笑。他摘下围裙，在酒柜玻璃的倒影里欣赏自己澎湃的肌肉线条。“你不懂，叔有叔的好。” 阿苔明快地笑起来。林琅辛也跟着笑，“我懂！我懂！我怎么能不懂。” 容叔挤了几个姿势，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倒影，“叔这款，自然有人爱。” 林琅辛喝了一口容叔刚给他倒的精酿，眼睛滴溜滴溜地在容叔和阿苔之间来回转。“那我想知道，”他斟酌着开口，“凉茶铺老板……有人爱不？” 容叔停下了动作，阿苔也盯着他看。“我劝你不要肖想，”阿苔说，“阿箬这个人吧……” 说着她不确定地看向容叔，容叔接过话茬，“人挺好的，就是……”说着不知为何爽朗地笑起来，蒲扇一样大的手掌呼呼拍打林琅辛的肩膀，“就是老古董！老古董！哈哈！” 林琅辛给他扇得一口酒吐了半口呛了半口，好容易才整理明白喉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了。他们好像都不想细说的样子。 三个人各拿着一杯精酿，聊聊这个聊聊那个，林琅辛把自己怎么来这儿的过程都说了，只是省略了系统。 他喝完了酒准备道别的时候，想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如今山外出不去，容叔又建议他不要乱窜，那他今晚要去哪里？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活着的时候有家，学校还有他一张床，死了以后被困在原地，他从来没有无处可去的时候。 这是系统也似乎有感应似的，叮叮叮地响起来： 【新任务发布！】 【请宿主于一个小时内寻找到「安全的住所」！】 【任务完成奖励20积分，任务失败将实施电击惩罚！】 林琅辛腾一下站起来，“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我上哪找住所去！” 容叔和阿苔都眨巴着眼看他。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失态解释，容叔一拍脑袋，“说的是啊，小鬼还不知住哪儿呢！” 系统倒计时已经无情地开始了，林琅辛求助地看着眼前这两位新交的朋友，“或许……可以收留我吗？” 容叔挠挠后脑勺，“嘶——我是没有屋子的，一般我们都在自己的本体上休眠。诶阿苔不是有一个蘑菇棚吗？” 阿苔点头，“是有的，但是在盘根区。那里乱，晚上我都不敢下去。而且那里很湿热，不太适合睡觉。” “如果小鬼不介意的话，酒馆打烊以后，让你在酒馆里对付一夜？” 林琅辛当然是不介意的。而且他死后一直没有睡过觉，孤魂野鬼不用睡觉。容叔甚至不用给他搭个床，让他在吧台边上坐着就可以。 如果容叔不介意的话，他可以留在这里当个服务员，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林琅辛刚想答应，阿苔在边上一拍脑袋。“要不然就送回阿箬那里去，他不是有个大院子嘛，让他整理个屋子出来。” “别别别，不麻烦他了不麻烦他了，”林琅辛摆手，“我不用睡觉的，容叔可以的话，让我在店里坐着就行。” “你不睡觉的？”阿苔问，“啊可是我看莹娘都是要睡觉的。” “莹娘是谁？” “一个鬼姐姐。”阿苔说，“阿箬还收留过她一阵呢。后来她找到去处，就搬出去了。” “啊不用不用，可能我们鬼之间的体质也不一样。”林琅辛说，“容叔，今晚就让我在你酒馆里坐着吧。以后你酒馆里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帮忙。” 容叔长长地“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琅辛，“行吧。那你今晚就在我这待着。我过会儿打烊了就会回到榕树里，有什么事出门喊我一声就行。” 林琅辛真诚地道了谢，心满意足地坐下来。 一秒，两秒，系统的倒计时声还在继续。 他在脑子里发问，“哈喽？系统在吗？任务做完了哦？” 系统反应了几秒，清脆的电子音响起，【任务未完成！请宿主仔细审题！】 “哈？” 【请宿主于一个小时内寻找到「安全」的住所！】 “这里不安全？我觉得很安全啊！” 反正是比他经年游荡的郊区街道安全多了。 【经系统判定为不安全！宿主请继续。】 林琅辛头开始大了。他用手掌扶住额头，无名指第一个指节不经意地滑进了弹孔里，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容叔和阿苔正说着什么蘑菇的收成，什么盘根区的治安，林琅辛又腾一下站起来。 “请带我去凉茶铺看看吧！” 阿苔停下嘴里还没说完的抱怨，抬头冲林琅辛茫然地眨两下眼睛，“啊？啊，哦，好。” 容叔环抱起他那魁梧的手臂，眯起眼轻轻后仰，“早说嘛。哎，是不是还是不懂叔啊？” 懂的懂的，但现在哪是说这个的时候，耳朵里的倒计时和警报声都要吵死鬼了。 “那麻烦阿苔带一下路吧？”林琅辛说，“我就是转念一想觉得我还是得睡觉，太晚过去打扰人家休息不好。” “可以呀。”阿苔干脆地说，她往吧台上掏了两颗水晶原石一样的东西放下，“那容叔我先走了。” 这时店内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林琅辛跟着阿苔出了店门，“你刚刚放在吧台上的，是钱吗？” “钱啊？”阿苔歪歪脑袋，“也算吧。这个叫做‘祝福’，你可以当作是蜃山的货币。” 林琅辛抠抠脸颊，“那我没付钱，可以吗？” “哎，”阿苔摆摆手，“你这不刚来嘛。让那榕树块头亏点没事的。来，阿箬家这边走。” 阿苔说着往小吃街的另一边走，林琅辛跟在后面。这时已经有很多家店铺打烊了，但灯都还亮着。青石板路还是湿的，这些湖绿、锈红、明黄和靛蓝的灯光打湿晕染在地面上，让林琅辛想起学校美院毕设展的水彩画。 建筑似乎都是木质的，刷着剥落的漆，苔藓、藤蔓和树根在建筑与建筑之间蔓延。走到人烟已经相当稀少的巷尾，挺拔的竹枝覆盖着的地方，挂着三个圆形的招牌，分别写着“凉茶铺”三个字。 凉茶铺的门口甚至有一条山溪经过，竹枝倾斜之间还要蹚水走几步石头桥才能到那刷着黑漆的店门口。 店铺开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生意啊！ 阿苔停下来，“你就踩着这几块大石头走过去。踩不稳也没关系，这条溪很浅的，大概就没过脚踝。你进去直接跟他说就行，他庭院大得很，对他来说不是事儿。” 林琅辛和阿苔道了谢，在溪水前面看着她离开。阿苔走了这两趟估计也烦了，走几步就不再走了，没身隐进了人家房子上的青苔里，亮晶晶的绿光闪烁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懂了，阿苔的苔是青苔的苔。 那阿箬的箬是什么的箬？ 林琅辛回头看着竹叶掩映间的溪水，溪水温润，把月光碎成一块一块的。他没有听话去走石头桥，而是脱下鞋子，赤脚踩进溪水里。 说起来，这是他重获双脚的第一晚。仓惶踉跄的一晚，直到现在他才能安静下来，把发生的一切沉淀进脑子里。 道士，系统，妖怪山。清凉的溪水从他脚踝上漫过，月影濯濯，他又抬起头去看摇曳的竹枝。 阿箬的箬，是不是箬竹的箬？ 林琅辛一手拎着鞋，另一只手抓着两只裤管，一直听到吱呀的开门声才回过神来。 覃箬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袖袍子，腰上腰带松松地一挽，墨玉一样的长发搭在肩上，正好奇地看着他。 啊。林琅辛喟叹。 竹间，月下，古法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