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笑颜话一出口，另外三个女生立刻噤了声，面面相觑，目光中怯意明显。孙影之讨好地笑着：“你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已经开始在卷面上写名字的夏卿不再去听她们的对话，而是专心在选择题上。
像楚笑颜这种外表光鲜亮丽，内里满是暗渠的人，夏卿早就见识过，所以也是见怪不怪了，她只是庆幸，好在尹染和楚笑颜不是朋友。
一天的课程下来，大多数科目夏卿都能跟上，唯独数学，实在有些吃力。偶尔有些地方，老师的速度快了些，她就完全听不懂了。
曾经在通环一中，她也算是名列前茅，但四线城市的教育体系和师资力量，跟盈南这种省城自然是没法比的。想在盈南一中冲进火箭班，要付出成倍的努力。
放学回到家，严又文和李知云在客厅坐得整齐，电视也没开。夏卿换好拖鞋，走到两人跟前疑惑道：“今天关店这么早？”
“咳咳。”严又文连额间的抬头纹都紧绷着，瞥了尹染一眼，“夏卿，这小子的身份，确认了吗？”
原来是这事，夏卿都险些忘了。怪不得关店这么早，八成是想早些确认尹染到底有没有撒谎吧。
夏卿淡定地在二人身边坐了下来：“嗯，他是盈南一中的学生，理科年级第一。”
“啥？”李知云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惊讶后又狠狠拍了下严又文，“我就说这孩子没问题，就你，怀疑这怀疑那的！”
严又文已经习惯了李知云突如其来的拍打，尴尬地挠挠头，但自尊心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所以他仍硬装严肃：“咳，学习好是好事，但是人品好更重要。”
一直在旁观望的尹染扯下肩上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卡，放在茶几上，动作轻缓，然后开始在手机上打字——
【叔叔阿姨，这是我的银行卡，密码123456，我不能在这里白吃白住，这些就当成我交的生活费，可以吗？】
夏卿看见卡的一瞬间，心里咯噔一下。
那天晚上在咖啡店门口，他不是说他没有钱吗？如果当时知道他身上有钱，她不见得会带他回家。
他是故意骗她？
夏卿抬眼对上尹染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心绪复杂。
李知云看清尹染打的那些字后，片刻犹豫都没有，动作麻利地把银行卡塞回了尹染的书包里。
拉链拉上那一刻，李知云松了口气：“你这孩子，谁跟你要钱了？家里多个人吃口饭而已，我和你叔叔还是供得起的，你叔叔脾气倔了点，但是人很好，之前对你态度不好，是因为不了解你，怕夏卿遇到坏人。反正你就安心住在这，除非哪天你自己想走了，不然我们是不会赶你的。”
严又文背着手站起来：“你阿姨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尹染低下头，再次递过手机，上面两个字——
【谢谢。】
得到这一家人的信任后，尹染受到的待遇也明显上升。当晚，严又文就以“沙发不利于长个儿”为由，把杂物间收拾了出来，让尹染搬了进去，也算给青春期学生一个独立空间。
夜深了，严又文和李知云早早休息，夏卿是个不愿意把事情藏在心里任自己别扭的性格，疑问驱使下，她敲响了尹染的房门。
“我有事情想问你。”夏卿洗漱完了，披散着长发，身上还沾染着沐浴液的香气。
尹染似乎没有意外，唇畔挂着笑意，侧过身让夏卿进屋。
小小的杂物间，经过一番收拾，显得宽敞了许多。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个旧床垫靠着墙角，上面铺着灰白相间的崭新床单被罩。
夏卿站在中央环视，侧过头才发现刚刚站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靠她不过几厘米的距离。
“唔！”夏卿被眼前突然凑近的脸吓得一抖，尹染赶忙扶住她的肩。
温热的触感隔着睡衣传递过来，夏卿后退一步：“我没事，不用扶我，我就是被你突然靠近吓着了而已。”
听出了夏卿语气里有些责怪的意思，尹染快速拿起手机。
【抱歉姐姐，我只是闻到你身上的香气，跟这屋子里的有点像，忍不住想凑近仔细闻闻。】
一米八的少年，明明比她高那么多，举着手机努力解释的样子，却乖得不像话。
夏卿收回目光，淡定地回道：“一样的沐浴液，一样的洗发水，味道当然差不多。”
在这个家里，除了牙膏牙刷毛巾浴巾这些东西是分开的，剩下的沐浴液、洗发水等等，基本都是共用一套。
初高中几乎都在躲债，夏卿对男女那些情窦初开之类的事根本没心思去在意，自然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话里含着一些暧昧因子。
尹染几不可察地勾着唇角，再次把屏幕递到夏卿眼前。
【可是姐姐身上的味道，比我要甜一点。】
目光只停留一瞬，夏卿没意识到自己的耳尖已经漫上一点红，不想再扯些有的没的，直接开门见山：“那天晚上在咖啡店门口，你说你没钱，那你的卡又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啊，原来姐姐是来质问我的？】
【姐姐是生气了？】
【姐姐以为我骗你吗？】
这小子，不回答也就算了，还噼里啪啦打字反问起她来，而且挂着一副受伤的表情。
“你先回答我。”夏卿坚定地盯着尹染。
这次手指敲击屏幕的时间明显长了很多，但也不过就十几秒的时间，夏卿却觉得有些难熬。
【我之前在咖啡店门口时确实没有钱，但这个卡也确实是我的，只不过我之前被舅舅赶出来时，没来得及拿，后来我去收拾东西，就顺便把这张卡也拿着了，让你误会了，对不起。】
脸上似乎被热气蒸腾，夏卿不自在地用手在脸庞扇着风，歉意在她心口盘旋，加上尹染一双无辜的桃花眼，完全是双重暴击。
明明可以好好沟通的，却大半夜气势汹汹地跑来质问，实在是冲动了。
但是他没主动解释，他也有错。
夏卿闷着不吭声，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份尴尬。她不像那些热情活泼的女孩子们，擅长以笑容或者玩笑拿捏住气氛，她过往的世界里大多都是恶意、欺侮，面对这些东西，她知道，只有拳头是最管用的。
硬碰硬，是她解决问题的最常用手段。
【对不起。】
对面的男生再次把手机递到她眼前。
【今后不会再让你误会了，这次怪我，没及时跟你解释清楚。】
紧紧攥在身侧的拳头，不是因为要打人，而是不知所措。但在看见这行字后，夏卿的双手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是夏卿看着那些字，不知不觉就会凭着自己的想象，将他的声音描绘出来。
他的声音，应该很温柔，就像清冽的风，可以吹走对方的无措。
“知道了。”留下三个字后，夏卿绕过尹染身边，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数学课结束后，夏卿彻底陷入被霜打了的状态，袁秋泓发现她状态不对，一下课立刻拽着她去食堂旁边的小超市。
“走，姐姐请你吃零食。”袁秋泓连拉带拽地把夏卿拖到超市门口。
“哎。”夏卿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睛只睁了一半。
袁秋泓在货架上挑挑选选，拿了一盒草莓味牛奶、一盒巧克力味牛奶和两包青柠味薯片，结完账出来，发现夏卿依旧没精打采地靠在墙边。
“喏！”袁秋泓把巧克力味牛奶和薯片塞进夏卿怀里，“来，先吃，吃饱之后跟我说说你的烦恼。”
夏卿手法娴熟地用吸管扎进牛奶盒里，香浓的巧克力味在嘴里迸发开，她的阴霾也跟着消失了大半。
果然还是袁秋泓了解她，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她打起精神。
“数学课，我跟不上。”夏卿又想起刚才地狱般的数学课堂，“我以前数学成绩就一般，这个数学老师讲题又快，我越认真想听懂，就越听不懂，越听不懂，就越困，再这么下去，别说盈南大学了，重本都费劲。”
“数学？找你弟弟啊！”身后突如其来的回答吓了夏卿和袁秋泓一跳，袁秋泓几乎是下意识反应，转过身，一记勾拳挥了过去。
即便看见那张脸之后，袁秋泓的力度已经尽力降了下来，却仍不偏不倚地瞄准了萧航的鼻子。
两排鲜艳的红和一声惨叫，把周围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这其中，也有尹染。
尹染眼角眉梢带着笑意，给萧航递过纸巾。
胡乱拿过纸巾止血的萧航，瞥见了尹染的笑，顿时又激动又委屈：“你还笑？你兄弟我被打得鼻孔窜血，你竟然还笑？有没有良心啊你。”
刚刚把拳头收回的袁秋泓理不直气也壮：“谁让你偷听我们讲话的？挨打也是你自找的。”
萧航闻言，委屈巴巴地看向尹染，尹染两个手掌摊开，表示：爱莫能助。
“你们两个小姑娘，啊，不对，小姐姐，我帮你们出主意，你们就这么回报我？打我一拳就算了，还说我自找的。”
萧航不提，夏卿和袁秋泓两个人都快忘了刚才在讨论什么了。
【出什么主意？】
尹染把手机递到中间，明显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萧航一把揽过尹染的肩膀：“你们家姐姐，数学跟不上，所以我提议让你这个理科大神给她补补课喽。”
边说着，萧航两排锃亮的大板牙绽开了一个无比天真的笑容。随之而来的，是纸巾也捂不住的鼻血。
“我靠！都流我嘴里了，这血怎么还没完没了呢？”萧航胡乱擦拭着。
袁秋泓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扯过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走吧，怎么说也是我打的，我送你去医务室。”
萧航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嘟囔着：“还算有点点良心。”
“你再废话，我就把你打得七窍流血。”
两人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远，夏卿转过头，沉思着该如何开口。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让尹染给她补习，只是高三本就是时间紧、任务重的阶段，况且尹染不会说话，只靠着写和打字，又要格外浪费更多时间。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她不想把年级理科第一的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肩膀被人点了两下，夏卿才回过神，看见尹染在屏幕上敲好的字——
【今晚来我房间。】
那双不掺杂质的杏眸瞬间放大，在讶异还未消散前，对方再次把手机递过来。
【给你补习。】
“给我补习，会浪费你的时间，我自己再想办法吧。”
尹染依旧波澜不惊，嘴角噙着笑，打好字。
【给你补习，不算浪费时间，而且我也全当复习一遍了。】
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往教室的方向走，一路上没人说话。这一幕被楚笑颜她们那个小团体看了个正着。
楚笑颜吸了一口手中的柠檬茶，纤细的手指逐渐捏紧，把剩下的大半杯一股脑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身侧的三人面面相觑，孙影之拽了拽楚笑颜的衣袖，一脸坏笑：“喂，那个女生是咱们班新转来的那个吧，想不到啊，才转来没几天，就跟尹染勾搭上了，你说，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
张蔚也凑上前：“你忘了开学那天，她一进来，咱们班的男生那兴奋劲儿，打了鸡血似的，原来尹染也喜欢这一挂的。”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直到楚笑颜从牙缝间挤出一句“闭嘴”，这才噤了声。
还叼着吸管喝可乐的钱小月打了个嗝，后知后觉加入聊天队伍：“我觉得也未必是什么亲密关系吧，只不过是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走着而已嘛，证明不了什么。”
上课铃响，三班所有人都坐整齐了，历史课已经开始十分钟，楚笑颜的目光如钉，死死钉在夏卿身上。
不行，她必须马上知道答案。
她向尹染示好过那么多次，尹染都从未主动跟她打过一次招呼，怎么就偏偏愿意跟在这个夏卿身后。
不愿再等，楚笑颜把中性笔攥在手里，在便利贴上一字一句写道：“夏卿你好，我是楚笑颜，想问一下，你认识尹染同学吗？”
几经辗转，纸条到了夏卿手里。眸光扫过那两行字，夏卿甚至没有回过头去看楚笑颜，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