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发上，打量着丁白同学位于六层的家。
名望小区的设计结构是经典的正户型，为满足屋内光照充足，客厅餐厅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与阳台相连，让整个屋子在白天看起来会更加亮堂。
然而丁白家的装修设计师并没有领这一份情，客厅与餐厅之间摆了一张隔断屏风，将原本宽敞的房子分割成一节又一节，显得有些拥挤。
原本恰到好处的正午阳光被隔断分成左一半右一半，留下的阴影落在正在给我倒水的丁白的脚后跟。
她穿着一身棉质的吊带睡裙，上面披着一件松松垮垮洗得有些掉色的针织长袖。
虽然在我进门时，她说自己是感冒了才没上学，然而根据屋里空调上显示的数字，过低的温度并不像一个感冒之人能承受的，明显在找借口来打发我。
不过我这次来的目的也不是单纯的“家访”，也算是扯平了？
一边这样想着，我一边从包里翻出作为作业和试卷，站起身来，故意向着两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我把作业和最近发的试卷都带过来了，你有不会的题也可以来问我，哪个屋子是你的房间？”
“放在沙发上就行了！”丁白端着水杯一路小跑拦在了我面前，“……我这几天没有收拾房间，特别乱。”
“没关系，你生病了嘛，老师帮你收拾也可以啊？”我故作热心地提议，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
“……不麻烦老师了。”
丁白似乎遗忘了从暖瓶里水的温度，用力捏紧了冒着水汽的玻璃杯，她低着头酝酿了半天，最终从嘴巴里挤出了一句僵硬的拒绝。
“好吧好吧，有**意识了呀。”
我一边调侃她一边从她手中拿走冒着热气的水杯，拉着她来沙发坐下。
玻璃杯壁烫得我差点握不住，然而她的手却像是在冷库里刚出来一样，又湿又冷。
“身体现在怎么样了？还发烧吗？”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已经不烧了，现在挺好的，我怕传染就没去学校。”
“你爸爸呢？最近还忙吗？没回来照顾你？”
“他最近出差，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你吃饭怎么办？自己做饭吗？”
“我点外卖……”
“总点外卖不太好，要不要我放学之后来给你做饭？”我试着提议。
“没关系，老师。”丁白低着脑袋，“我习惯了。”
“有什么事情尽管说，老师会帮你解决的。”
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缓解刚刚尴尬场景一样的对话只会让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闷，丁白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向我提问。
“班里还好吗？”
“嗯？都挺好的呀？该学学该吃吃该睡睡。”我看了一眼她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话锋一转，“昨天晚上李主任变成怪兽的事情你知道吗？今早大家都在讨论呢。”
“……我今天早上看新闻才知道的。”丁白的语气有些迟疑，似乎在回忆昨晚的情景，“昨天晚上我吃了感冒药睡得很沉，没有什么感觉。”
说谎。
我眯起眼睛，昨天晚上我明明看见了她就在人民广场，就穿着现在这一身。
当时我还以为看错了人，路过她家时，特意看了一眼，窗帘没拉，屋里根本没人。
“是嘛，看来我们同步了。”我捧着水杯对着她笑笑，“我也是一回家就睡着了，今天早上别的老师和我说地震了，我还很纳闷呢。”
“老师最近是不是很忙？”丁白的声音带着些许歉意，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我给老师添麻烦了……”
很好，机会来了。
我心下一动，作为“教师互殴”的导火索，就算我嘴上说没事，丁白心中还是会产生愧疚。
而我，就是要利用这份愧疚。
“还好吧，你们都挺给我省心的。”我耸耸肩，轻描淡写地抱怨着，“主要是校长让我写个检讨，我去网上抄了一份被她发现了，又把我骂了一顿让我重写，比较烦。”
“……”
话虽如此，我如果真的照顾她的情绪，就不应该提检讨书这件事。
看着她惴惴不安的表情，我的良心有些痛，但依旧硬下心来。
“唉，校长还让我去警局看看李主任的情况，发生这种事情，对学校的名声有很大影响。”
“……”
我见丁白依旧沉默应对，也不好再逼，放轻了语气嘱咐最后一句。
“那老师先走了？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好吗？”
丁白沉默着点了点头，随我一起站起身，送我到玄关去，她的眼神不断向着屋里紧闭的房门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事人不肯开口，我自然不能像撬生蚝一样找个趁手的工具把她嘴巴撬开。
……再观察观察好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就当我以为今日无功而返，在门口换鞋准备去警局看看我们倒霉的李老头时，我放在玄关柜上的手机屏突然亮起，发出刺耳的像是中了病毒一般的叮叮声。
“什么东西？”
我皱着眉划开屏幕，发现通知栏已经被弹窗占领，每个软件的推送标题都是同一句话。
【速报：XX公司职员化身怪兽，正在前往T中学，请市民注意避让！】
我随手点开其中一条，直播画面上，一只大约三层楼高的怪兽，正在街上游荡哀号，周围都是尖叫四散奔逃的倒霉路人。
站在我身边的丁白看到这一幕后脸色变得煞白，转身向着紧闭的房门奔去。
“丁白！”
我来不及换鞋，只得在客厅踩了一地脚印跟她一起进房间。
这是丁白的卧室。
厚重的遮光帘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屋里开着空调和加湿器，显得整个房间又湿又冷。
在地上堆成小山，贴满标签翻烂了的习题册，架子上摆满了罩着亚克力保护壳的模型手办，桌上的台灯给这昏暗的房间提供了唯一的光源，照亮了少女的卧室，也照亮了那混乱中，散落一地的手工怪兽模型。
还有正捧着一只怪兽模型满脸惊恐的丁白。
——她手里的那只怪兽与手机速报上的一模一样。
“汪老师…我……”
她终于带着哭腔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