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夏昭雪还要先去城东南范家那里,打点好后续行动。陆展颜却是不想再去了。
夏昭雪倒也不强留,便自己一人过去了。
晚上,夏昭雪回到迎仙楼,同陆展颜说他们明晚可以前去结阵诛邪。他也没有明说自己是怎么与那家的夫人商定好的,陆展颜也不去细问,只当这又是夏昭雪巧舌如簧的成果。
于是乎,从现在到明天晚上,中间大段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
陆展颜在奢华的上房里无所事事地枯坐了一会儿,终是抵不过好动的性子,背着剑出门了。
许久未见人世繁华,陆展颜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想之前刚入门修道时,也是会有数年不曾下山。难得等到下山历练的时刻,少年心性的他自然是左看看右看看,恨不得什么都去凑个热闹。
这么一来,下山历练的最终目的早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只能劳烦身旁负琴的少年夏昭雪一边陪着他四处凑热闹,一边不忘提醒他正事要紧。
陆展颜逛了一两条热闹的街,便觉得甚是无趣,于是挑了一条小路,信步往前。
这条小路通往流经临安城的水道旁边。
陆展颜原是不知,因此走出小路时亦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条水道自西北入城,蜿蜒往东南方出城,虽然并不是流经临安城的诸条水道中水量最大的,但因其流经多条热闹的街道,反而两岸的人群最是聚集。
陆展颜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僻静地。
商铺都聚集在对岸,夏日的夜晚便摆了些河灯叫卖。有第一个人过来买,就会有第二个,逐渐的,人便越来越多。尽管摆了很多小摊,想来应当各个都是生意兴隆的。
陆展颜手覆身后而立,只淡淡地望着对岸的热闹,像个不问红尘的仙人——虽然他在这个世界里确实是剑仙。
“陆公子?”
忽然,背后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
陆展颜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陷在莫名的思绪里,竟然是连有人靠近都没有察觉出来。他转过身,发现来人是今天下午的时候,夏昭雪问过话的竹色青衣的那位女子。
陆展颜尴尬了起来。
他下午一直在当甩手掌柜,和任务有关的话就听一听,其余时间全在放空。因此,突然之间,他也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位青竹女子。
好在这位青竹女子是善于察言观色的,断不会叫人尴尬了去。
“原来真是陆公子,”说话间,这位姑娘双手交叠,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然后,她继续说道:“今日午时,和夏公子还有陆公子有过交谈的。小女子名叫林竹弦,我的同伴是小桃。不知陆公子可还记得?”
陆展颜立马顺着台阶下来了,直言自己当然记得两位姑娘的名字。
“林姑娘怎的在这里?”
“我本想往那边过桥,去到对岸。不曾想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试探着问了一句。倒是陆公子怎么一直在这里站着,不去那边热闹处吗?”
“这……”
陆展颜心说,这该叫他怎么回答。总不能真的说,在热闹的地方,自己感觉像个局外人一样不自在吧。
林竹弦状似恍然大悟一样,轻捂着嘴,说道:“哎呀,忘了陆公子下午的时候都不怎么言语,应当是个喜静的性子,自然不会往人堆里挤。”
我下午的时候有这么安静吗?
陆展颜在心里疑惑地想着。
自己其实是喜欢去凑热闹的,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热闹的氛围离自己很远,让他有一种被冷落在一旁的惊惶感。
只是这点情绪,不足为外人道也。
方才林竹弦姑娘一直在替他找台阶,帮他说话,陆展颜也不是感觉不出来。
万万不可再让人家姑娘主动接话了。
陆展颜心里告诫自己,嘴上便主动询问:“倒也没有那般喜静。林姑娘现在去对岸,是与谁约好了么?”
林竹弦苦恼道:“也不是,只是我一个人想去看看。那边看着很好玩的样子……”
“若是林姑娘不嫌弃,不知可否允许在下同行?”
眼前的青竹女子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然后又马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自然是愿意的。”
两人便过了桥,随人流欣赏起了临街小铺里的各色商品,感受着水城两岸的风光。
平心而论,林竹弦是个颇懂分寸的同行者。
两人并肩而行,既没有让陆展颜觉得过于亲近,同时也会在适当的时候与对方搭话。
这个感觉让陆展颜有一种熟悉的舒适,慢慢的,他也主动同林姑娘分享自己发现的新奇玩意儿。
“林姑娘你看,这家铺子的河灯竟是要买家自己在上面写诗作画。这样偷懒,竟然价格还这么高。”
林竹弦也好奇地看过去。
“确实奇怪,可是来买的人也不少,应当是有什么蹊跷吧。”
陆展颜凑近了一看。
原来,这家还另有两人在别处上工,亦是在这河灯上加了些别的玩法。
河灯上若是被添了诗谜或者画谜,和买家同行的人,便可在对岸叫店家帮忙打捞上来。若是猜中了谜底,店家便再送一个河灯,两个河灯是自己留着还是一同顺水而下,就看客人的心意了。
在这一头远远望去,只见河面上一位撑船的男子在不停地打捞起特定的河灯,而岸边又有一位女子忙着拿下系在河灯上的谜底,一边还在张罗着客人们猜谜。
这样有新意的趣味,无怪乎生意这样好。
陆展颜主动询问道:“林姑娘可是想试一试?”
林竹弦面露难色。
“这……可是我于书画一道并不在行。哎呀,陆公子就别看我这三瓜两枣的字画了。”
“那在下来写,姑娘去对岸猜谜?”
“可我对陆公子也没有那般熟悉,万一猜不出来岂不是……”
店家那是眼力好的,这样的场面没见过百个也有十来个了,于是朗声道:“这便是无妨。这位公子和这位姑娘不妨各买一盏河灯,同时放到河里,一同顺流而下,亦是天意所定的缘分啊。”
陆展颜心说这人是真的会做生意,这样平白无故就卖他两个河灯,收了两份钱。
但他也不忍负了一旁的林竹弦的期待,左右这钱也不是他出的,于是便买了两盏。
林竹弦只说自己字画难看,不叫陆展颜看见,自己一个人躲到一边去写写画画了。
陆展颜其实也不会作画,这些风雅事情只有夏昭雪会去学。
他以前还特意问过夏昭雪,是不是闲的没事做才去学这些东西。
那会儿他每天都要炼体炼气,还要修习剑术,一整天都没个空闲的时候。
转头一看夏昭雪,天天就是弹琴,下棋,写字,作画的,好不悠闲自在,心里难免生出羡慕之情。
“早知道我也修行琴道了……”
夏昭雪笑了笑,但没有顺着他的话。
“琴棋书画都是至心至性的修行,缺一不可,都是修习的一部分,可不是一般玩闹。”
陆展颜又撇撇嘴,身体一放松,任自己倒在草地上。
“但是练剑好累啊……”
“展颜,你是掌门钦点的剑道修行,长老们对你自然更加严格一些。”
“哼……”陆展颜躺在草地上发出无意义的哼哼声,就是不愿意起来继续今天未尽的功课。
夏昭雪按住了手中正在拨动的琴弦,转而唤出了宣纸和笔墨。
“既然你现在无心功课,不如帮我一个忙吧。”
陆展颜一个挺身,打坐起来。
“什么忙?”
“我有一个功课明天就要交给长老检查,但现在还未下笔,说是要作一副烈风而过的画来。我左思右想,寻常的狂风暴雨定然已经被其他人给画了,不如画你的剑术吧。”
陆展颜想了想就明白了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若是夏昭雪能交上去一幅与旁人的主题截然不同的画来,想必能得到长老们的赞赏。
想到这里,陆展颜兴奋地站起来。
“那好哇!哦……但是我出剑的速度真的很快的,你没问题吗……”
夏昭雪也不说是或否,只说:“这便是长老们布置这个功课的用意所在。”
陆展颜只当他是没问题了,于是当即取出长剑,在草地上演练起来。
夏昭雪便在一旁坐着,仔细观察剑修的动作和剑风的走向,时不时低头在纸上添上几笔。
陆展颜盯着空白的河灯,半天下不去笔。
最后似是想定了什么,毛笔沾了墨汁后,在河灯上刷刷写下四句诗。他虽不曾正经学过,但拿剑的手自是稳稳当当,写下的字也带着劲风般的狂气。
片刻之后,结成河灯的纸上便透出笔力遒劲的二十个字。
剑过风痕意,弦落纸上香。
回首作绝笔,此间是寻常。
另一边,林竹弦弄好了她所谓的鬼画符,把那河灯藏在身后之后,她凑过去看陆展颜写了些什么。
“剑过风痕意……弦落……纸上香。回首作绝笔……此间是寻常?嗯……好难猜啊。陆公子,你这诗谜的谜底是什么呀?”
陆展颜笑了笑,摇摇头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它的谜底。”
林竹弦只道他是在搪塞,但她也并不是非要知道谜底不可,于是不再追问,而是跑到了河边,招呼着陆展颜也过来河边。
只有陆展颜知道这个谜底,而且也只能有他一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