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在临州府世代相传的故事。
元成十年 临州府城郊 青檀山
白雨跳珠,黑云翻墨,惊雷乍起。
“喵——”
一道紫色的惊雷直劈山巅,随着一声凄惨的猫叫,传遍四野,天地随之陷入黑暗。
“看看,就是这只。”
丧彪意识昏沉之中觉得后颈的皮被揪得发紧,还有聒噪的吵闹声,耳朵下意识抖了抖,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却是一处破庙。
那日的雷劫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临州府又恢复到以往热闹繁华的模样,连这处破庙也人来人往。
该死的天雷,把直接把他从青檀山劈了下来,丧彪弄清了状况在心里暗骂道,身上的妖力十去其八,还没有渡过雷劫得道成仙,现在骨头缝里都渗着疼。。
丧彪心都在滴血,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还猫落平阳被人欺,一个女人掐住他的下巴让他被迫抬起了头。
是可忍,猫不可忍。
“喵——”
丧彪朝她呲了呲牙,却被人提着后颈的皮提溜了起来,只好赶紧夹起尾巴保护好自己的肚子。
“看这只狸花猫,油光水滑,花纹周正,体格更是上等的。”
那人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丧彪不耐烦地挣扎几下,恶狠狠地瞪着她。
那人的视线终于放到丧彪身上,顿了顿又说道:
“……你看这眼睛,还是绿的,跟水洗过的一样,多漂亮。”
站在她旁边的人是个胖子,就着她的手好好端详着丧彪,好一会才满意地点点头。
“行,”胖子给了她一两银子,嘱咐道,“你在这等着,等我回府里禀告老爷夫人,准备聘礼今天就过来聘它。”
接了钱的人喜笑颜开,终于舍得放开丧彪,笑得嘴都合不拢。
“哎,好好,我就在这给你看着。不会让它被别人抢喽。”
丧彪在一旁默默翻了一个白眼,一觉醒来莫名其妙要被人家下聘。偏偏他现在身受重伤,跑也跑不了多远就得被逮回来,只好忍下这口气,等日后再做打算。
丧彪安慰自己一番,开始舔毛,该死的雷把他柔顺光滑的毛都劈打结了。
不多时胖子领着一群人来了,“我们老爷夫人说今天是黄道吉日,让我们赶紧把猫聘回去,给少爷冲喜。”
哈? 冲喜?给少爷? 我?一只猫!
丧彪怀疑自己耳朵被雷劈坏了,这年头还有拿猫冲喜的?
但是他的疑惑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肉脯的香味飘到他的鼻子里,瞬间就忘记了其他。
眼见那群人拎着一串鱼,一袋盐,一包茶,一包糖,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吃食。
嚯,大户人家。
丧彪突然觉得,给人冲喜也没什么了。
被肉脯的香味迷得晕头转向,丧彪收了利爪,也不咬人也不哈气,乖乖地被胖子拎着后颈装进布袋子里,稀里糊涂就被聘走给人冲喜了。
“老爷,夫人!”
丧彪在布袋子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被这一嗓子吼醒了,懒洋洋地摇了摇脑袋,抻了个懒腰,从布袋子里探出脑袋,赫然一副鎏金飞彩的牌匾。
“林府……”
管家从胖子手里接过布袋子,放到地上等着丧彪自己钻出来,屋里不多时快步走出了一对互相搀扶的中年人。
看他们的衣着和气质,大概就是林府的老爷和夫人。
夫人早就哭肿了眼睛,一见到丧彪站在庭院里又忍不住捏着帕子擦眼泪。一旁的老爷看着还镇定,但也面色忧虑。
林夫人擦干了眼泪,打量着院中的狸花猫哽咽道,“这只当真能行?”
“肯定行的,狸花最是身强体壮,这只更是上乘,您就放心吧夫人。”
林老爷这时也过来搂着林夫人安慰道,“岑儿是有福之人,你别太担心了,先写纳猫契吧。”
林夫人点了点头,老管家赶紧把准备好的纳猫契拿了出来,写上了纳猫日期,猫的外貌,请西王母和东华帝君做个见证。
林夫人抚摸着丧彪的头,轻声说道,惟愿仙猫,保我儿祛病延年,平安顺遂。
林老爷握着丧彪的爪子印在红印泥上,在纳猫契的“契约立此,永无悔改”这八个八字上印了一个鲜红的猫爪印。
丧彪看着自己被印泥染红的爪子和纳猫契上红印子,疑惑地歪歪头。
怎么,感觉被卖掉了……
“唔——”
不及丧彪过多思考和跑路,就被人抱着去拜了林府的灶神。
当他对着灶台绕了好几圈之后,还是没有明白这些人实在干什么,又哭又笑,神神叨叨的,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
“送到少爷房里吧。”
林少爷的卧房是在后院,安静又宽敞,丧彪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苦味,却奇异地夹杂着清润的空气,让他受损的妖力隐隐躁动起来。
管家来到这里也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早就准备好的猫窝上,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被床幔遮住的人,轻叹了一口气才走了。
丧彪从猫窝里爬出来,在屋子里四处张望,上梁爬墙巡视一圈,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地方是绝佳的风水宝地。
可太适合修炼了。
还差最后一个地方还看,丧彪慢慢靠近了床榻,不自觉地放轻脚步,那里应该就是那个需要他冲喜的少爷。
他伸出爪子爪子,轻轻剥开了垂落的床幔,钻进了床上。
随意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当下就呆住了,绿色的眼睛倏地瞪圆。
床上的人好像是天上的神仙,皮肤白皙,好似冷玉。青丝散落在肩头,像是一副水墨画。狭长的眸子紧闭,露出来搭在被子上的双手骨节分明,丧彪突然觉得自己的牙痒痒的,好想咬。
他往少爷的枕边凑了凑,鼻尖试探性地蹭了蹭他的脸,苦涩的药味混着清列的气息扑面而来,好闻到让他忍不住舔了舔他的脸。
睡梦中的人动了动手指,好似不舒服一般,丧彪往后退了退,见人没有醒才放下心来。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舌头上有倒刺,别把这么好看的脸刮花了,赶紧伸出爪子蹭了蹭,还好没花。
脑袋在他的手上蹭了蹭去,等到终于蹭够了,窝在他的床头,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蜷着睡了过去。
天雷将他伤得很重,短时间内估计很难恢复到原来的妖力。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夜幕降临,昏迷了两天的林青岑的眼皮动了两下,终于睁开了眼。
刚刚醒过来就感受到自己颈间一股暖融融的感觉,他侧过头去发现一只团成一团的小猫头,睡得可香了。
林青岑第一次碰到那么温暖的活物,他还能听到小猫睡觉发出细小的呼噜声,下意识蹭了蹭,呢喃道,“小猫。”
丧彪睡得正香被人蹭来蹭去,再好的觉也睡不下去了,不耐烦地睁开眼,却发现那谪仙一样的人正在用脸蹭自己。
他一激动想和人打个招呼,没成想太激动了直接变成了人形。
林青岑蹭着蹭着突然发现自己蹭的地方由毛茸茸的毛发变成了结实有型的硬块,皱着眉抬起头却和人形丧彪对视上。
那双眸子清澈如溪,比青檀山顶的泉水还要动人。
“你——唔唔唔——”
丧彪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嘴,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按住了人不让他乱动。
“嘘,”丧彪厉声威胁,耳朵却不自在抖了抖,“想要活命就别出声。”
“不然你,呃……你们一家都没命了!”
丧彪也没想到这处地方那么好,他才待了不到一天就恢复了化形的能力,虽然妖力还没恢复,但是照这个速度肯定不会迟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恐吓住旁边的人,让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
丧彪那番番色厉内荏的威胁让林青岑慢慢安静下来,也不挣扎了,只不过眼睛在因为呼吸不畅闷出了生理性泪水,眼眶通红,看着像是被人狠狠欺负了一样。
丧彪吓了一跳,忙从他身上下来,“我可没打你啊,你别碰瓷。”
林青岑艰难地坐了起来,缩到床角,缓了口气,警惕问道,“你是什么东西?到我家干吗?”
丧彪轻嗤一声,指着一旁的猫窝说道,“这你不清楚,诺,我是你爹娘聘来的猫,给你冲喜的。”
林青岑确实知道这回事,他爹娘本来打算给他娶妻冲喜,不过被他拒绝了,他本不信冲喜这番说法,更何况他这幅身子骨何必耽误人家好姑娘。
没想到这次他感染风寒昏迷,他爹娘竟给他聘了只猫回来。
“你是妖?”
林青岑从未相信过有神仙妖魔这些,只不过好好睡在自己身旁的猫猫头突然变成的高大英俊的男人,过去所有的认知不免被打破。
丧彪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又意识到出门在外要保持妖的高傲风范,便高冷地抬了抬下巴,惜字如金“自然。”
林青岑瞳孔猛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惨,仔细看他肩膀在微微颤抖,作出防备的姿态。
丧彪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那一丝高冷也维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林青岑的床沿上,殷切地显摆道,“你家里人还怪有眼光的,我可是世间最厉害的猫妖,差一点就能得道成仙。”
林青岑裹紧了被子以此来获得安全感,扯过被子完全盖住了自己,戒备地看着丧彪,虽然他确实害怕,但是也不敢表现出来,让这只妖拿捏住。
“要不是我……我现在虚弱,被你们家里人抓住了,你还见不到我呢。”
丧彪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青岑上下打量他一番,“那你要报复我们吗?”
“啊?”
“为啥要报复你们?”
“……”
现在林青岑可以确定一点,眼前这个猫妖不是很聪明。
他的胆子也大了一点,和一只妖扯上关系显然是危险的,他试探说道,“那你走吧,我不会拦你。”
“你赶我走?我才不走,你爹娘用聘礼把我聘来了,这就是我的地盘,我凭什么走?”
丧彪这猫天生反骨,要他走他非不走。况且这个地方简直是难得一遇的风水宝地,他在这里不到一天就能恢复到化形的妖力,要是在这修炼,岂不事半功倍?
林青岑无奈,他不是这只妖的对手,不打算硬碰硬,随口问道,“你有名字吗?”
“有啊。”
“什么?”
“丧彪!”
“……”
“怎么了?”丧彪朝他抬了抬下巴,端的一副傲娇的样子,“被我威武霸气的名字吓到了?你叫什么?”
“……林青岑。”
林清岑将他朝外推了推,拽了被子盖住自己,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你们人就是这样大惊小怪,你还是病殃殃的,一看就没见过世面。”
“……那你们猫天天在外面窜身上都是脏的,不许坐我的床。”
“你个病秧子嘴还怪厉害!”
林青岑脸色沉了下来,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是病秧子。
闻言冷哼一声,连对方是妖都不在乎了,拉上了自己的床幔,“我要睡了,你该去哪待着就去哪待着。”
“切,谁乐意在你床上睡。”
丧彪不甘示弱,起身径直走过猫窝,变回了原形,睡到了外间的小塌上。
而床榻上的林青岑却怎么都睡不着,他遇见了一只妖,虽然看上去没有威胁。但是他留在林府是要做什么?
刚刚地试探过于莽撞,林青岑也无法确定这只猫妖的底线在哪。